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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到了。第一场大雨来得毫无防备,傅涯下楼时看见一人两狗趴在落地窗那儿看,三脸忧愁。想是路折林种的小宝贝被雨砸得七零八落,心疼着。
当天夜里就落了雷。
傅涯冲下楼,黑暗之中三个模糊黑影全伸出头来看他,傅涯喊了一声林林,躲在桌子底下的林林呜咽着跑来,傅涯蹲下身摸它,又喊公主去楼上。
“天冷了,去楼上找个房间睡。”傅涯说。
路折林说着什么,嗓子很哑,本来就不清楚的话更难听懂。但他乖乖地站起身,把在傅涯脚边缩成一团的林林抱上了楼。
暴雨持续很久。
路折林果然感冒了。
可他身体素质一向强悍,就算是感冒也没影响到什么,一大早起床煎鸡蛋。顶多发个热,怏怏的,吃得也少,胃口不太好。
傅涯怀疑大部分原因还是他的小宝贝快死完了。
中午时雨停小片刻,路折林出去快速搭了个简易的棚子挡雨。但也无济于事,下午暴雨更大,棚子塌了。路折林看起来更无精打采了。
公主和林林就陪着他坐在落地窗边,看外面的暴雨将新翻的泥土砸烂、冲走。
傅涯站在他们身后,缓缓道:“之前请了一个师傅来做后院棚顶,但雨季太赶,他最近活儿多没来得及。”
路折林回头看他一眼,在备忘录上打字:每年都是这样大的雨吗?
傅涯点头,说是。
顿了几秒,路折林又写:林林怕打雷。
傅涯笑:“我捡它的时候就是一个暴雨天,他腿上有伤,走不动,也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只会呜呜地叫。”
在树林边,浑身湿透了,冷得发抖,还喘着气,捱不过加驿任何一个暴烈的大雨季节。
本来不想管,看着瘦弱又无力,脏丑脏丑的,不知在外面流浪了多久。傅涯从它身边走过,它的目光就追随着傅涯的身影,小声呜咽,发出讨好的叫声,直到看着傅涯的背影走远。
小狗有死亡的观念吗?在傅涯去而复返的时间里,它是不是已经在等待死神的降临?可那人又折返回来,用一条干净暖和的毯子把它包起来带走。
之后就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
路折林看着窗外大雨滂沱。
“它们并不适合长在这里。”傅涯说,“加驿的树长得蛮好的,花草活不过雨季。”
路折林仍然看着窗外。
“等雨停了。”
雨停之后怎么样,傅涯没有再说。路折林也没打字,他们沉默看着这场无止尽的大雨,在可怕的雨点声中感觉到低温的来临。
傅涯上楼前告诉他:“衣柜有厚衣服。”
“傅涯。”路折林喊。
他还是只会将这两个字的发音读得八九不离十,其他全是一片含糊。
傅涯站在楼梯中间位置,等着路折林再说点什么。
路折林努力地摆弄舌尖,发出字音:“雨……”
许久没有后续,傅涯转身离开。路折林还坐在地板上,一边胳膊夹着一只大狗,颤颤地:“花……”
连续几天大雨倾盆,空气潮湿黏腻,傅涯一天洗一次澡都觉得难受。冰箱里的食材已经不多,就算路折林变着花样做也不能真的做个花出来,两人两狗窝在家里度过了昏沉的几日。
终于,在第五天清晨,雨势渐小。
在家憋了好几天的狗先按耐不住,拖着狗绳往路折林手里塞,要出去玩。地上还是湿的,天气预报说晚上还会接着下,可狗听不懂人话,躁动不已。
路折林无法,只能牵着两条欢腾的狗出门,说是很快就回。傅涯当时并不在意,只说让他们不要在外面久玩。
却直到大雨再次落下,路折林和公主林林仍然没有回家。傅涯给路折林打电话,发现那人连手机都落在沙发上,压在心上那颗大石头顿时沉下去,“咚”一声响。
公主怕水,路折林把外套脱下来系在它身上,仍然呜呜哭,狗头栽进路折林怀里不出来。林林也直往他衣服里钻,两只狗恨不能把自己缩小了塞进路折林怀里。
他们回来的路上就遇到大暴雨。
公主和林林不愿回家,在外面撒泼打滚,路折林拽不走,只能换着抱。
雨下得密而急,他就近躲进无人的屋檐下,摸衣兜才发觉手机忘带。
屋檐也短,盆泼似的大雨在地面激起小范围的爆炸,噼里啪啦十分热闹。
路折林倒不怕淋雨,狗不行。
街道上没有车更没有人,路折林心里着急,这场雨短时间内恐怕不会停,不知道傅涯有没有发现他们还在外面,又会不会出来找。
最好是没有。傅涯的身体弱,这样大的雨淋了肯定会生病。
路面积了一层水。
几个小时没见,路折林突然开始想傅涯。
以前这种时候往往是最多的,路折林过得浑浑噩噩,偶尔记得偶尔不记得,一有空身心就统一,想回到傅涯身边。对之后要做什么完全没有概念,但在傅涯身边是最安全的,最温暖的。
最近天天和傅涯待在一个屋子里,虽然见面的时间也不算多,但路折林心里踏实,这样就很好。
一离开傅涯,路折林就失去了安全感。被困在大雨之中,孤立无助,尤其想傅涯。好好休息过几天,他的精力充沛,晚上睡不着会在傅涯房间门口坐一会儿。什么多余的事情也不做,动作轻轻,害怕把人吵醒。
不是梦吧。路折林想,一个梦做太多次就会实现,现在是真的,不是梦。
还有一个后遗症就是,傅涯和他说话,他老是走神。尽管傅涯统共也没说几句,路折林眨眨眼就忘了这人刚在讲什么,只会唔唔点头。傅涯不会生气,并且已经很久没对他生气。
隔壁两口子会来找傅涯一起吃饭,要是出去就不带他,每次都很晚才回。傅涯被他盯得受不了就会解释两句,只有一次喝得醉了被陌生人送回来,是路折林把他抱上床的。
傅涯肯定觉得他烦,路折林控制不住。
他挺想趁傅涯醉酒的时候偷偷在床边睡一会儿,可一想到傅涯发现后会不开心,顿时又不敢。
还没到冷的季节,只是冰冰凉凉的风雨。路折林在模糊雨幕之中看到了一些幻觉,比如傅涯。傅涯穿着雨衣,打着雨伞从看不见的远处走来,空气能见度低,一开始只是个模糊身影,慢慢变得鲜艳了,雨伞摇晃,他可能坚持不住了。
路折林张嘴叫傅涯,声音又低又小。他着急,搂着两只狗站起身,又睁大眼看。
会不会是幻觉?他又叫对方一声。
于是那抹身影朝他靠近,慢慢地行至他身前。
路折林呆在那里。
傅涯收了伞敞开雨衣,冲过来抱住公主一顿揉搓,像抱小孩那样竭力抱着大狗,腾出手来摸林林的头。
“怎么这么久?”傅涯喘着气,把公主的脑袋按进怀里,“我不是说了会下雨吗?”
路折林说嗯。
饶是傅涯带了伞,还有林林和公主也走不了。他打出去一通打电话求助,不知打给谁。
两人两狗躲在用伞围成的临时避风港后。身上都湿透,最干燥的是公主。
路折林看着傅涯说:“冷。”
这是一个之前从没有说过的字,他重复四遍傅涯才听懂,听懂之后道:“你憋着。”
路折林又戳戳他的手臂。
傅涯:“我不冷。”
路折林看起来很高兴,不知道在高兴些什么。
他从紧挨玻璃门的小角落里拿来一只小花盆,里面还种着不知品种的多肉。
路折林说:“花。”
他有最朴素的植物观,土里长出来的都叫花。
傅涯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执着于种花,家里的死了,又来外面找小宝贝。据他所知小区周围卖多肉的很少,谁知道路折林在哪个偏僻小角落里找来这么一小盆,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一想到或许就是找这玩意儿害得他们被困在这里,傅涯便有些恼火,语气也硬邦邦的:“这么喜欢就带着你的花回自己家去,我讨厌花。”
路折林递出来的手迅速收回,将小盆放到傅涯看不见的地方。
还不解气,傅涯又说:“我也讨厌你。”
林林呜嗷一声。
路折林愣了愣,摇摇头。
雨势小一些时,不远处有车喇叭声,傅涯站起身,喊着一个人的名字。那车缓慢地开过来。
路折林在他身后说:“生日。”
傅涯挥动的手停在半空。
“快乐。”
好不容易到家,傅涯把公主和林林赶进浴室。公主本来就怕水,在外面受惊过度,又到浴室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嗷嗷叫着不肯听话。路折林也挤进浴室里将公主控制住,两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狗狗们洗净吹干。
傅涯冷得发抖,路折林的脸色也不好看。这人本来就病着,这一折腾也不知会不会引发更严重的症状,傅涯不想照顾病人,叫路折林进浴室一起洗。
傅涯背对着路折林在花洒下冲水,那人便在一旁看着。浴室里热气腾腾,傅涯也不怕被看,转身朝路折林招手,这人就上前两步,低下头,让傅涯给他的头发打洗发水。
手法娴熟,跟给狗搓头是一样的。
傅涯说:“闭眼。”
路折林不听,还一直看傅涯胸口。
有什么好看的。傅涯按住路折林的后脑勺往怀里使劲一摁,又提醒一遍:“闭眼。”
这次路折林听话了。同样的命令傅涯不需要说三遍。
但在转身去取花洒时,傅涯忽然想起,戴在脖子上的项链太久他自己都忘了,仿佛已经融为一体的,路折林送给他被他扔掉、后来又捡回来的戒指。
傅涯僵立原地。
身后的热源靠近,轻轻地抱住他。热水哗哗下流,蒸得眼睛发红发涩,就算是眼泪也不会被人察觉,最终会流进排水管。
当天夜里路折林煮了姜茶,可傅涯还是发烧得厉害,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下午,路折林在厨房做饭,傅涯微红着脸把他拽出来。
系着围裙的路折林很是不解,可也没多话,便被一路拽上车,傅涯踩下油门车速飞快。
狭小空间里弥漫着淡淡的柑橘味。傅涯穿着一身银灰西装,抓了发型,打理得很漂亮。只是神色疲惫,像多日没休息,完全不像是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样子。
雨已经小了,街上偶尔有行人。路折林把手上的面粉擦在围裙上,脑袋蒙蒙的,不知道傅涯这是准备干嘛。
十五分钟后,傅涯把他放在民政局门口,找停车位去了。
路折林震惊。
来登记的人不多,但也没有系着围裙穿着居家拖鞋就来的。路折林局促不安,被人注视就假装路过。
停好车的傅涯过来解救他,让他跟着一起进门。傅涯也没去窗口,而是直接打电话,没一会儿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迎面走来,长着一张异国风情的脸,招蜂引蝶。
“傅先生,您的事很难办啊。”男人伸出手,傅涯却没握。
他也不尴尬,又将手递给路折林。见两人都没反应,男人才把手收回,满脸笑容:“傅先生,请问您旁边这位先生是自愿结婚的吗?”
傅涯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红本子塞进男人手里:“别说废话了,叶栗说你能办。”
“他这种时候倒想起我这个前任来了。”男人抱怨着,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揣着证件走了。
傅涯扫路折林一眼:“把你那围裙摘了。”
路折林就老实照做。
很快,男人叫人把他们带进去拍证件照。摄像师让两个人高兴一点,开心一点,傅涯的脸更臭了,不耐烦。路折林抓着他的手,轻轻挠掌心,傅涯便忍了,摆着一张俊俏冷脸拍完。
有男人的帮助,整个流程走得很快,两人出门时两份结婚证都在傅涯手里,被他不甚在意地塞进口袋。
男人悄悄问路折林:“你真是自愿结婚的?不行我帮你报警吧。”
路折林赶紧摇头,又点头,吞吞吐吐道:“自愿……”
等两人又回到家里,傅涯从路折林口袋里搜刮出他贴身放着的戒指,又把自己脖子上的取下来给路折林。
好不容易聪明一次,路折林理解傅涯的意思,将那枚还带有傅涯体温的小银圈戴上傅涯手指。傅涯也给他戴了,看起来依旧不耐烦。
见证这件事的只有当事人和两只好奇得蹦跶起来的狗。
他们总是在兜圈,又回到最初的,将过期未完成的事情再续上早该有的结局。比如花了傅涯很多钱的证件已经不能用了,可他还是靠它拿了结婚证,比如路折林准备的婚戒失去效用,又再一次回到傅涯这里。
到底人的一生要经历些什么才完整,这些年他们走了太远的路,早就已经淡化当初的那份心情。没有激动,没有高兴,也没有遗憾,只是去完成早该完成的事情而已。
傅涯也不需要就此发表感言,路折林脑子坏了之后变得笨很多,比以前更固执,还不会说话,出门就是被人骗的命,真不要他了,他能怎么办?
大概还是会守在门口,和多年前一样,默默往门缝里塞钱什么的,然后傅涯还是会让他进来。和多年前一样,给他一碗饭吃。
路折林很高兴,仿佛刚刚回神一般,感觉一切都太不真实,一脸梦游样,又跑去厨房继续做菜,也许是准备庆祝一下。把傅涯一个人丢在门口,走了几步,又回来拉傅涯。
幸福来得太突然,路折林时不时要摸一下手上的戒指,如果傅涯意愿把他的那张结婚证也交给他的话,估计已经被他摁上无数个油手印。
这份快乐持续到晚上洗完澡,他准备回房时,傅涯叫住他,拧着眉:“你还去哪儿?”
路折林站在那里啊了一会儿,磨蹭着爬上床,捡了一小块地方躺好。
间隔好久,两人又躺在一张床上。
路折林连眼都不敢闭。
傅涯身上还有一点香水的尾调,一缕缕钻进路折林的身体,让他想动又不敢。
安静室内,傅涯说:“你呼吸频率变了。硬了?”
路折林否认。
傅涯:“你说,你想睡我,说清楚了就让你上。”
路折林:“……”
傅涯冷着声:“不想说就算了。不许在我床上弄。也不许去卫生间。”
路折林流了汗,本来还能忍的,被傅涯几句话拨弄得不行,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半天也讲不好,傅涯只留给他一个无动于衷的背影。
路折林从身后靠近傅涯,在他耳边慢慢地念,连“我”都说不清,凑近闻对方的味道更是急躁。
“我”了半天,傅涯也失去耐心,就要把他赶回去自己睡。听见路折林小声叫他的名字,叫傅涯,含含糊糊叫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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