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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橘色的阳光偏洒树梢,将翠绿枝芽染上层温柔颜色,和煦暖风带着几分慵懒,轻轻抚摸每一片树叶。
云乂沿着兽苑内铺设的青石砖前行,例行每天的巡视。
兽苑管理者看似是个轻松岗位,实则负责内容又多又杂,四十多只妖兽的习性和生活地都不同,要细心照顾它们的饮食、健康、打扫居所,还要留意哪些调皮的家伙搞出小麻烦。外出时日攒下不少琐碎事,打外出回来后一直忙碌,挤不出多少空闲时间。
竹林,正常;草地,正常;水塘,要打捞水藻;背阴石堆,该清理排泄物……
一处处地方检查过去,将需要打理的地方记在脑子里,过后报给堂内的杂工。
信步检查,空中突然掉下个长条状的东西,砸向移动中的小脑袋。
云乂停住脚步,头也不抬举臂抓住袭击物,放下胳膊仔细瞧,是一个画卷,中间的系扣是个太极图样,奇怪:“这不是卜成子的东西,怎么出现在这儿?”
话音未落,卷轴忽地自己展开,当中泛起圈圈水波。云乂见状立即后撤,但见空白中央喷出道飓风,一个身影跟随掉落在地。
云乂瞅出现面孔,不禁嗯地转了个调——掉出来的人很熟悉,是乐天。本人浑身沾满泥土、杂草,身前衣衫撕裂出三条破口,从半空掉下来没有被摔醒,依然紧闭双目,四肢时不时扭动挣扎。
不禁奇怪嘟囔:“怎么是你?”
微风摇动,一缕银白色星点光芒环绕耳畔,传出十足怒气:“你认识这个凡人?”
云乂斜眼乱晃的光,习以为常回道:“认识又怎样,你怎么会同他一起从画卷中出来?”
“他惹出大麻烦!”银白光点上下摇动,表达自己的愤怒,飘到耳畔,说出一阵低语。
云乂开始轻嗯回应,听到最后又惊呼一转,瞪大双眼脱口道:“你说他闯进招摇山,意外吞了你的丹元!”
看了看手里的画卷,忽然醒悟:“所以你是来兴师问罪?”
银白光点肯定道:“不错!这卷轴的主人在何处?”
云乂纠结瞅绕在周围的光芒,犹豫指出一个方向:“那边种满竹子的内院……”
不待再说几句,银白光点随风极快飞远,眨眼没了踪影。
“看来他气得不轻哟。”
云乂无奈唉声,又看向地上面露痛苦神色的乐天,凝聚灵力于指尖,利落点住他身体经络上几处大穴,止住四肢的扭动,而后在丹田上方画出道灵印。
对方全身脉络立显而出,如溪流般在体内循环往复,其中有一团格外显眼的光团游走在胸腔,逐渐向下方的丹田平移。
云乂当即点住光团前进,运力逼出它。未料这团光芒相当顽固,挣脱束缚向下靠拢,死活不出去。不稍多时,光团落在丹田位置,凝结成一个白金的圆球,随后外表光芒一点一点黯淡下去,最终沉寂在体内。
“灵力融合……这下糟了……”
云乂脑后留下三滴汗,尴尬瞧面色逐渐归于平缓的人,蹙眉揉揉太阳穴,打个响指唤出小挎包中的绛色豹子,先行将人送回学子住舍。
斜阳西坠,堂内响起散课的钟声,学子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去寻自己的消遣。
书斋内,专注自习的两人也放下笔,揉揉疲缓的双目。丁南圈画的内容已经记的七七八八,夜晚再背几遍,明日考试不成问题。
冷穆言合上书本,忽然发觉身旁过于安静,少了点什么,转头一看,邻位不知何时空空如也,胡乱搁在宣纸上的毛笔,已将下方洇染出大块墨迹。
“咦?乐天去哪儿了?”蒋文翰也发现人不在,奇怪问。
冷穆言自是不以为然,叠齐抄录的书本重点说道:“许是又溜回房间睡觉,他每次背书都这样。”
“那、那他还真是有勇气,敢在考前溜号。”蒋文翰犹带敬佩评价,看了眼外面天色,道句明日再会,匆匆离开。
暮钟敲落最后一声,书斋遣散所有学子,例行清扫内部。
冷穆言整理齐所有抄录内容,直径走去住舍乐天的房间,确认他是不是在偷懒。
敲敲木门,屋内没有回应,又伸手推了推,门打开一条缝,没有反锁。轻手轻脚走近内,发现对方真的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知去了哪处野外耍,胸前衣服扯裂出口子,沾着不少泥土,头上还挂回来几根草叶。
冷穆言狐疑打量打微鼾的人,想不通他如何搞成这番模样,摇晃肩膀低声催促:“乐天醒醒,快起来背书,不然明天你又交白卷。你可是答应乐叔要认真修习。”
梦会周公的人显然很不乐意清醒,不耐烦甩胳膊闪开,转过身滚到床内侧,换个姿势继续酣睡。
对方执意不理,冷穆言也无可奈何,将手中宣纸分出一半放在枕旁,最后说句“你醒了就看看纸上内容”踏出房门,默读剩下内容。
抬手翻页,发现袖子上多了点绿,是片从乐天身上无意沾到的草叶。草叶细长,外圈长有银边,细嗅有股隐约的清香。
冷穆言随意瞅了眼草叶,扬手任其飘落。浑然不知体内砊虺蓦地睁开双目,细长瞳孔紧盯飘落绿色,警觉光芒如烈火,似要将它灼成灰尘。
这片草叶看似纤弱,却如同一颗毫无预兆的炸弹,撕开瀚博堂上空的庇护伞,轰然坠地,将至今以来的安全时日炸成碎片,令整个人陡然震颤。
他再清楚不过,那片草叶来自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世界,一个想要将他扒皮抽筋、散魂灭神的罪孽源地!
“那个人类不可能自己通往那里,必是有谁相助,说不定也来了人间……”
砊虺一贯轻傲的眼神不由变为严肃,若有所思远望兽苑的方向,青金色的双眸中闪过决定:有必要迅速增强力量!
地平线吞没太阳最后的光辉,盏盏灯火接替照亮脚下土地,点燃又一个喧闹世界。
今夜沧陵举办月旬灯会,城中最热闹的大街上,家家户户门前已经挂满彩灯,有的店家更是搭起脚架,将写着字的灯笼高挂在脚架上,以花灯组成对子出题打擂。除了忙碌准备考试的先生、以及勤勉用功的学子,大部分人都涌到街上欢庆盛会,堂内难得安静。
云乂没有溜去街上玩耍,而是站在兽苑内水塘旁,系上软布遮住口鼻,手拿网兜伸进水里,来回搅动,舀起一兜又一兜腐烂发臭的水藻。
这片水塘的面积不算大,但受日光直射,塘内藻类疯长速度极快,隔三四天就要清理一回,不然堵塞塘体、发臭生虫。往常这活归杂工负责,偏偏今日灯会,堂长给员工放了半天假,以作团圆休闲。
无奈之下,云乂只能亲力亲为,清理这方污垢地,不禁大声牢骚:“两个可恶的家伙,在房里聊了整整一天,都不来帮忙!我还想逛灯会咧!以后轮到你们找我,我也不搭理!”
捞了不过两刻钟,身旁便堆出一座烂藻山。
云乂憋着火歇口气,皱眉看还有三分之二的污脏水塘,盯了半天,干脆扯下遮口鼻的软布,一扔网兜破罐破摔。挥手甩出张符纸,将一干秽物燃烧成灰烬,把余下任务推到明天,先出门快活。
哼着小调路过灌木丛,习惯性扫了眼其内状况,不经意瞄到斑驳月影下,有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草丛内。上前一瞧,是只豢养在内的双尾野狐。
妖兽伏在草中一动不动,云乂探上它的脖颈,发现已经没了脉搏,尸体尚带温热,表明刚死不久。
外表没有伤痕,口鼻未有中毒迹象,周围没有血迹,双尾野狐是如何死的?难不成……
云乂发出灵力探查妖兽体内,继而眼角一眯,顿时明了——妖兽的元神被抽离而出。
能干出这件事的家伙,目前只有一位!那条该死的应龙!
对方在眼皮底下闯入兽苑,悄无声息杀了只管辖内妖兽,恰如一个耳光扇在自己脸上,嘲笑无能与失察。
云乂眼里喷出两道火光,挥手扬出几只长尾白鸟下令:“给我找出那个混账!务必拦住他!”
月夜下,兽苑最深处的竹林间,两点青金色的光芒飞速掠过。身形一动,迅疾钳住逃窜而过的一只狈,并指点在它的脑壳中间,指端凝聚光芒。
不稍片晌,一团散发浅黄的光飞出,悬浮于外,原本四肢挣扎的狈瞬间停止反抗,软趴趴垂下,眼瞳涣散变为深灰色。
痛下杀手的身影将悬浮光团挑在指尖,牵引止唇边张口吞下,静感力量入腹、化于体内,才轻蔑勾起嘴角,随手扔掉钳握兽尸。
转身欲寻下个目标,卒然几道破风声从天坠下,直奔竹林身影而去。
身影双目一斜,迅疾跃开攻击。与此同时身旁闪出突袭,降下一声怒喝:“砊虺!你这混蛋!”
双掌灵力相对,当中气流爆裂开来,摇动竹林簌簌作响。二者各退一边对峙,云乂瞟了眼不远处瘫在地上的狈,眼里怒火烧得更旺:“你真是越发放肆!私闯兽苑,在我眼皮底下夺取妖兽元神!看样子是我先前出手太轻,没让你长些记性!”
砊虺闻言轻笑,青金色细瞳中尽是不以为然:“呵呵,你要怎样?”
“给我吐出吞下去的元神!”
云乂当即高声断喝,弹指再起数道白色流光,如穿打飞矢,紧跟在后追击,贯断一根又一根翠竹。砊虺却是从容不迫闪避,偶尔打出苍青雷电击落进攻,极快收回,并没有正面迎击之意。
挡下呼啸一掌,砊虺架住对面双臂,不屑道:“想让吾归还元神,必不可能。”
上半身受制,云乂果断走下盘攻势,以腿法还击,同时不忘回道:“那我就直接将它打出来!”
砊虺忽地挑眉轻笑,猝不及防勾住女孩手腕,向前一带,趁此错身之际在她耳边低沉发问:“你舍得对这小子下狠手?”
“谁说我不敢!”
云乂恼羞胡乱出掌,未打要害,只是拍远这个脸挂轻傲微笑的混蛋,越发觉得拿捏不住他。
两者你来我往互相拆招,一时不相上下,交手之间,云乂不禁蹙起双眉,深感应龙短时间内力量增长不少,速战未必能压住。
再次交锋,砊虺指端缠绕起苍青雷电,蓄势待发。扬手欲起,蓦地双目一怔,察到远处飘出一缕微弱灵力,熟悉又令全身警觉,瞬即打散雷电,掩住自身气息。
天赐刹那转机,云乂移步冲上前,正打向愣住人的胸膛,夹杂怒火似要将内脏拍碎。
汹涌杀意相差不过一厘,眼看重击将至,不过须臾,兀然攻击停止,只带起阵掌风吹过。
云乂抬起双眼,气鼓鼓看落下的得意目光,恼火静止在对方身前。万分想将这两只眼球抠出来,扔在地上踩爆泄火。
砊虺响起不出所料的笑声,轻轻拨开贴在前的小手掌,故意俯身挨在头侧,用磁性嗓音缓缓挑衅:“难得机会为何停手?”
云乂歪头闪开,离远这个讨厌混蛋,紧瞪气得牙痒痒。应龙的内心很清楚,自己不会做危害宿主的事,所以特意迎击,以身躯做挡箭牌,进退两难。
当然欣赏她气嘟嘟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也蛮有几分乐趣。砊虺轻呵声,忽然提醒道:“你似乎未察觉,几日前可是对他做了件错事。”
云乂啐道:“呸!我只是与他见一面,简单交谈几句,哪来错误可言。”
砊虺弯起眼角,饶有意思纠正:“你忘了?你明知那日在山林间发生的事,却故意改口藏起,他日本人知晓实情,会是怎样呢?”
说罢留下一个深意眼神,断开主动权,放任宿主身躯坠落地面。
这句突如其来的发问,正击中头疼难处,云乂怔在原地,呆愣看着倒地的身影,都忘记上前拉一把,直接让失去意识的对方摔在草里。
是啊,他日若本人知道山林内的真实情况,会做出何种反应呢?
沉思半晌,最终化成无奈一叹:“凭天意吧。”
幽暗又混沌的深海,寂寥沉静,望不见底。漆黑深处偶尔冒出几串水泡,眨眼破散成沫。
乐天置身水中,任凭下方吸力牵引下坠,落入无尽黑暗。
晌时,上空亮出一点光芒,仿若空旷夜幕中的孤星,耀眼夺目。双眼被这点光芒完全吸引,伸长手臂用力碰触,但见亮光范围愈来愈大,继而包裹全身……
热,真热。
如同置身熊熊烈火,连发丝都燃着火焰。
乐天猛然睁眼,发现自身悬浮在虚幻空间,身周闪烁大大小小、时隐时现的光点,恰似满天繁星的夜空。在这些光点之间,有无数道纤细的金线连接,交织纵横,如同一幅经纬连错的奇作。
错综金线中央,有一个更加巨大、宛若太阳般的球体,在熊熊燃烧。
巨大火球仿若件狂热燃烧的艺术品,散发出难以言尽的美丽,跳动的流焰仿佛无数手臂在挥舞,招引迷失的灵魂;炽亮白光几乎让双目无法直视,却还是吸引人忍不住接近,抬手触碰、相拥。
乐天双目紧黏住炽热火球,下意识步步靠近,伸手贴上外壁,在灼灼烈焰中与眼前之物化为一体。
“呼!”
身体陡然一个激灵,惊醒坐起,这次躺在住舍卧房,已不在山中。浑身衣服被汗水浸透,再一摸胸膛,除了破裂沾满土,没有伤痕,还活着。
仿佛一场黄粱大梦,到头来虚惊无事。
乐天长舒口气正庆幸,屋里忽地响起幽幽语气:“你醒了?”
这声音隐约有些印象,却不是出自身旁熟识的人。
乐天寻声转头,刚平复的呼吸瞬间又紧张起来——房内惊奇出现一只健壮老虎,体型比寻常老虎要大一圈,银白毛发上生着风雷花纹;堵在门口紧盯自己,金褐的虎瞳中闪烁寒光。
“你你你是谁?怎怎、么会在这里……”乐天登时吓地语无伦次,缩到最远的床角。
瀚博堂外设有结界,寻常邪祟根本进不来,可眼前来者不仅安然端坐,还口吐人言,定然道行不浅。
“记不记得山里的事?”
老虎龇牙说了句,口中利齿在昏暗房内反射出冷意,站起一步一步踱步至床边,带着冷风逼近。前肢扒上床榻,将蜷缩在角落的人困住,抬起一只虎爪伸向肚皮。
一句点醒,乐天瞬即回忆起昏迷前看到的庞然大物,原来就是它!惊恐睁大双目,眼睁睁看尖锐利爪迫近,逐渐贴上衣衫。冷风搅在身周,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全身,动弹不得,跳动心脏犹如擂鼓,胡乱想着最后遗言。
先是猪妖,又是这只虎精,怎地自己跟妖怪如此投缘?难不成是神仙转世,吃了可以长生不老?
心里一横,闭眼撇头,等着听皮开肉绽的声音。
“哇——”
等来却是一声哀嚎。
好像没有被开膛?
乐天偷偷睁开一只眼看肚皮,瞅见老虎并没有撕裂身体,反倒头拱在身前嚎啕痛哭,眼泪和鼻涕水不停流淌。
“为啥是你吞了我的丹元?!可恶!我才不想跟你这人类扯上关系!你给我吐出来!”
老虎压在上的爪子不停戳柔软腹部,边戳边絮叨,说着说着蹭地弹出五只锐爪,向下扣进皮肉。
乐天瞧到刺肚钢爪,顿觉魂魄要飞出身体,颠三倒四胡乱道:“我听不懂你在、说说什么,你你究竟要怎样?”
老虎气瞪道:“赔我的丹元!”
乐天呆懵半晌,才回想起那个误吞的圆球,连忙干呕要吐出,嗝了数下小心翼翼道:“我、我吐不出来。”
老虎嫌弃又恼火地甩个眼神,更加用力戳腹部,尖锐利爪晃来晃去,压着火道:“既然如此休怪我无情!”
“等下、等下!能不能再商量商量!”
乐天惊叫着拖延破腹时间,暗中鼓起浑身力气挣扎,求得可以活动的机会。老虎瞥他一眼,似乎早知会这样,随意口气问:“如何商量?”
乐天努力寻思:“你有没有其他要求,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照办!”
“当真?”老虎动动耳朵,突然露出诡计得逞的笑容,大脸猛地凑近问,“喂,现在人间的街上有什么热闹?”
乐天紧抵墙壁回道:“今日有灯会。”
听此话,金褐虎眸闪过兴奋亮光,扬爪拍倒抵靠墙的人。双瞳一睁,房间中猛然卷起迷眼狂风,呜呜声音盘旋耳边。
刹那狂风停息,屋中之人消失不见。
乐天被大风吹得迷遮双目,待风止,胡乱抹把脸定睛一看,发现自己飞在空中,脚下是沧陵的盛火灯会。瞬即回神,在空中扭动惊嚎:“哇呀呀!这是天上?!你、你想活活摔死我?!”
头顶落下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提醒:“别乱动,真摔死我可不管。”
飞至一处偏僻巷道上空,老虎俯身下降,落地之前松开口,先行扔下叼住的人。
乐天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苦着脸起身揉伤处,疼痛尚未消,背后一双手推肩膀,催促前行:“在前带路!带我逛灯会!”
循声音回头,发现健硕的老虎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站着一位陌生青年。青年面庞俊逸,浓密双眉上扬,浑圆双目染满金褐色的光芒,熠熠有神;一头银白发色格外抢眼,随性扎成粗辫垂在身后。一袭干练劲装,装点白银铠饰,衣上刺绣与老虎身上相同的风雷纹样。
乐天揉揉眼,不敢相信这老虎还能幻化成人形。
“少见多怪。”
青年几分傲气又玩乐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对明显的虎牙,拉起人大步向热闹街中走去。乐天被拽得直打磕绊,在后瞅着晃来晃去的银白发梢,提醒道:“头发、你的头发,还有眼睛。”
青年啧声打个响指,发色和眼瞳眨眼变为普通乌黑。
华灯初上,灯会正渐入高潮,行商叫卖声络绎不绝,丝竹箜篌悠扬入耳,美人踏舞回翾霓裳,盛况空前。
青年兴致盎然打量各家摊贩,拿起商品东戳西瞧,趣味正浓。乐天瞧他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悄悄挪步向后退,缓缓转过身,一只手紧接拽住胳膊,响起询问:“你想溜走?”
行动再轻也没瞒过对方,被一语戳破。乐天挤出声赧笑,颓丧脸对向地面,内心不住后悔,早知如此就该认真自习,省得招惹上这多事端。
正出神,一块金黄圆形物体猛地塞进嘴里,唇齿间立马溢满糯米的香甜气,打散所有牢骚。乐天眨巴眼咬着炸年糕,搞不明是何状况,又觉一只在自己头顶随意拍了拍,动作有些像在哄小孩子。
“本神君方才只是开个玩笑,才没想对你动手。那东西吞便吞了,于我而言并无大碍。”
青年嚼着手中吃食含糊不清讲话,口气很是轻松随意,乐天谨慎观察他的神色,问道:“你不生气了?”
“那种事早就不计较。”青年大口吞下手里最后的炸年糕,舔舔手指意犹未尽。侧目看向身旁道,“我要在人间玩几日,缺少个向导,你来当。”
乐天惊愕指指自己,确认没听错。
青年点头,挑眉激道:“你亲口承诺,只要你能做到,一定答应照办。怎地,这就食言了?”
乐天果然中了对方的激将话语,立马肯定:“谁说的!我们人类有句话叫‘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你现在想去哪儿,我这就带你去!”
“言出必行,不错不错。”青年嘻笑给出八字评价,爽快扯住对方胳膊走向大街更热闹处。乐天又被拽地直打磕绊,在后说道:“我叫乐天,你呢?”
青年侧头打量他眼,弯起嘴角露出虎牙:“白朔。”
月上云中,花灯盛会高潮一波接一波,游人留恋不散。一人一虎窜到沧陵最大的花楼——满春院,观览歌舞。
“春芳满庭院,遥待知音撷”,说得便是沧陵满春院。
与一干寻常花楼不同,其内女子均为艺伶,琴棋书画精通,德才涵养甚不输才子,许多慕名而来的文人骚客来此求红颜知己,成就不少风流佳话。
白朔随手朝迎客伙计扔出个翡翠扳指,大摇大摆走到靠近舞台的茶桌前,一撩后襟潇洒落座。得了打赏的伙计麻利端上香茶与几盘精致糕点,弯起嘴角快要咧到耳根。
楼外面门头扎花结彩,分外显眼,内部装饰却是处处考究,别致风雅。单是伙计送上来的茶壶,用的是上等紫砂,造型塑成莲花身,几只荷叶外形点心盘围在四周,在桌面构成一幅写意莲池图。
乐天对老虎的惧怕消减不少,等待开场的工夫,问一直好奇的问题:“你说的丹元是个啥东西?”
白朔道:“我的灵力凝聚之物。”
乐天吃惊:“我吃了会变成妖怪吗!?”
白朔瞥他眼,纠正道:“不会,顶多增加你的灵力。还有不要将我与妖怪相提并论。”
乐天闻此惊喜:“那我会变强?”
白朔天真一呵:“也不一定,想掌控我的力量,没那么容易。”
乐天眼中期待亮光减了些许,缩回座位看邻桌的叶子戏。白朔单手撑头,斜眼打量这个稚气未脱的脸,回想起画卷主人的话:
“您会与那孩子相遇,皆因一场暗涌狂澜,恕在下仅能言止于此。您若想清晓,不如留于人间静观段时日。”
与此同时,相邻两张茶桌的人群后,蒋文翰正悠哉品茶,翘首静待歌舞开台。
片刻,咚咚咚三声鼓点乍起,四角帷幕应声垂下,一片旖旎朦胧。场中琵琶音捻拨忽响,乐声恰似珠落玉盘,嘈嘈切切,如泣如诉,高如兵戈铁骑,低如间关莺语。
座下宾客还未听得尽兴,乐声一划收拨,戛然而止。再看帷幕中,不知何时多出一位绰约人影。众看客交头接耳几句,又是一声琵琶划过,四角帷幕骤然拉起,现出遮于帐后的蒙面窈窕身姿,场下讨论声由小变大,更有人在后吹起口哨,笑说市井打情言词。
“是满春院的头牌凌人啊。”
“今天能看见她献舞,那可真是难得!”
“一饱眼福喽。”
几句闲话钻进蒋文翰的耳朵,惹得他也瞪大双眼急切往台上瞧。
场中乐曲再起,时而欢快,时而悠长,花魁凌人踏着乐点甩袖缦回,纤肢婉转,衣袂翩飞,足下舞态生风。覆面薄纱虽遮了大半面容,露出的一双勾魂媚眼却是满含春水,一颦一笑暗送秋波,撩得观舞众人心里直痒。
乐天也被花魁的风情迷得五迷三道,痴痴观赏翩舞佳人,身旁白朔却是一副漫不经心模样,不时看看四周的客人。
一曲舞毕,喝彩连连,花魁凌人敛起飘扬衣袖,静静立于台中,一个女僮端着木托盘走近。托盘中静躺一只精巧的莲花香囊。
这个香囊意义非同,谁若收到,可以与她单独会面。身为沧陵头牌,想同凌人见面的浪客从花楼一直排出城门口,所以市井间都传:沧陵花魁面难见,愿掷千金求闲谈。
凌人拿起香囊,静观下方众人。宾客都在猜测花魁的“盛邀”选落哪家,乐天也伸头凑热闹,白朔却幽幽道:“不要接那家伙的东西。”
“害,花魁才不会选我这种没几个油水的百姓。”乐天听他这么说,转过头打量几眼,挨近坏笑道,“不过你出手大方,保不准那只香囊会飞到你怀里。”
白朔不屑轻哼:“我敢接,只怕她不敢扔。”
就在二人打趣时,旁侧宾客一阵起哄,单独会见人选产生——香囊不偏不倚,正飞到蒋文翰怀里。
乐天两只圆眼睁大一圈,没想到对方竟然也在花楼,还获得这种好事。
“恭喜这位公子。”方才的女僮上前道贺,同时递上请帖,“会面地点已写于贴中,静待公子执帖赴约。”
蒋文翰早就想一睹花魁的真容,大喜接过请帖连连点头,羡煞周遭一干客人。
天幕渐深,灯会依旧喧闹不息,乐天踩着门限返回堂内住舍,气喘吁吁推门而入,发现白朔早已返回,化回虎身霸占下床铺,慵懒伏趴着养神。
“果然还是人间热闹。”白朔咂咂嘴回味所见所览,“还有意外收获。”
乐天坐在桌边微微喘气,举着茶杯问:“啥意外收获?”
白朔哈哈大笑,看热闹般说道:“那个墨衫小子被盯上了。”
乐天以为对方话中的被盯上指的是见花魁,反嗤一句:“请帖都递到手中,这还不是‘被盯上’,说话莫名其妙。”
白朔甩着尾巴玩笑道:“我说的可不是这意思,有好戏要开演咯。”
鸡鸣破晓,几名捕快在城东一口水井旁忙碌,打捞出两具尸体。事出起因,要追溯到今日卯时。
清晨,一位送酒的脚夫赶着毛驴车路过这口水井,停车暂时打口水喝。摇出井里的水,脚夫不禁皱起眉头,井水莫名发臭,还夹带奇怪漂浮物,颇是不解趴在井口向内瞅,瞧见水里飘出头发,登时惊惶大叫,一屁股倒在地上吓尿裤子。
连声尖叫惊出附近的人,有人当即报了官,几名捕快迅速赶到,一番打捞,从井里捞出两个穿着衣服的人。死者是两个年纪不大的女僮,被扒了整张外皮,没有皮肤遮挡,两只眼球和牙齿明显裸露在外,像是在倾诉不瞑目的冤怒,看得人瘆出鸡皮疙瘩。
在场有眼尖的人认出,女僮身穿衣物来自满春院。
此事没过半时辰就在民间传开,瀚博堂离事发地不远,也收到传闻。
乐天破天荒起个大早,趁考前最后的时间,对照留下的整理材料在衣摆内侧奋笔疾书写小抄。准备妥当,扔下笔赶往学术厅,路过回廊,无意听到几句议论。
“听说今早邻街出了两条命案,尸体是满春院的女僮。”
“人被扒了皮扔到井里,啧啧,真可怜。”
“死得太蹊跷,怕不是妖物所为……”
乐天听罢心里咯噔一跳,想起某位幸运儿昨夜刚接到花楼的香囊,也不知是否回来,转头去敲他的房门。
“蒋文翰!蒋文翰你在不在!”
连拍数下门,无人应答。
“坏了,这家伙难道留在花楼未归?”
乐天隐约预感不妙,立马奔向大门,匆忙脚步间,听得冷穆言喊:“乐天!你要去哪儿?”
对方跟上前,不待开口,乐天一把扯住他的衣袖,急迫带出学堂。途中脚步不停说道:“方才有人说今早附近死了两个花楼的女僮,昨天我看见蒋文翰去了那花楼,还得了请帖,他人当前不在学堂,咱们去花楼找找他,免得遇到危险。”
冷穆言不想耽误考试,思索道:“或许他只是去了别处,不多时便返堂,况且今日有考试,以他的态度不会缺席。”
乐天坚持说:“咱们就去瞧一眼,若是他当真不在,再赶回去考试也来得及!”
此刻蒋文翰本人,身处一间华丽房屋,不少珍宝珊瑚装点室内,横梁垂下轻纱幔帐,四角熏炉燃起,缕缕暗香飘散。不知从何处响起的琴音传来,绕在耳边时近时远,听得虚虚实实。
少时,幔帐后缓缓走出一绰约人影,轻撩薄帐,看着屋内端坐的呆滞少年,勾嘴得意轻笑。
“上钩了。”
人影妩媚走出,身份昭然,正是花魁凌人。
昨日献舞,凌人就察觉到蒋文翰身上散发着不同寻常的灵力,故意把香囊掷中人怀,递上施下妖术的请帖,在他执贴赴约那刻施法迷了神智。
凌人嘴角上弯,勾起蒋文翰的下巴对视,几分紫光从指尖流入对方体内,静对片刻,双眉又是皱起:“嗯?一个废物?”
这与当时察觉的不一样。凌人有些恼火,动手一搜,发现端正系在腰间束带上的踏浪麒麟玉佩。
“原来是这个~”
凌人眯眼一笑,流露贪婪邪光。蕴含强大灵力的古玉若是据为己有,不知能增添几百年的修为,不,千年也说不定!
急不可耐伸手去解挂绳,指尖未触及,麒麟佩闪过一丝亮光,凭空浮现纹路幻化成一头踏浪水麒麟,朝花魁眦目嘶吼,纵身直袭。
凌人惊呼闪身躲避,还是被猛烈灵力打退数步,左脸和左肩头外皮灼烂,震怒捂着伤处狠瞪罪魁祸首。受伤地方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层层鳞片。
她非人,南海陵鱼,才是原身。
“该死的小鬼!”
麒麟佩的自卫反击伤了化形外表与元气,凌人眼周显出妖形鳞片,削葱五指化为锐利尖锥,并拢刺向蒋文翰咽喉。只差半步,忽地刹那停止,猛然转头望向屋内深处。
有虫子混了进来!
就在妖物下手前半炷香,冷乐二人匆忙赶至满春院,被门口迎客的仆人拦住脚步,仆人瞧他们穿着便知无多少金银,不耐烦轰赶。乐天眼睛一转,也不同看门的纠缠,拉冷穆言去了花楼后方,打量四下无人,爬墙头翻了进去。
后院同前堂一样装饰的富丽堂皇,脂粉香气弥散,味道浓烈的有些熏人。两人猫下腰前行,冷穆言迟疑低声问:“你真的确定他在这儿?”
乐天捂着鼻子笃定:“他昨夜拿到请帖就去向后方,今早也未归,肯定还在这里!”
二人摸索到一处堂院外,听见内中有隐隐乐声传出,探出半个脑袋观察。
眼前堂院大气轩阔,高阁华厅,装潢在众多楼阁中分外华贵,用的建材打眼一瞧便知是极品货,金银装点垂挂,彰显内中居住者的地位。
不用问,定是花魁的房间。
堂院前空荡无人,乐天打头走进去,在地上踩了好几脚,确定没有隐藏机关,转头小声招呼另一人。冷穆言收到信号紧跟过去,刚踏上中央地砖,一道细弱的苍青雷光闪过,转瞬即逝,随即地面突显荧光圆阵,坚硬地砖转瞬变得如荡漾水面,困住地上之人。
乐天和冷穆言同是一惊,来不及挣扎,几圈波纹荡过,消失在原地。
一阵天旋地转,两人掉入一间黑魆魆的密室。
“我的屁股啊……”
乐天在地上哼哼几声,爬起来寻找同伴。眼前一片漆黑,空气中透着浓烈腐臭味,耳畔有滴答水声回响,向前试探几步,脚下踩到一坨软绵绵的东西,弯腰去摸,湿滑又有点弹性。
“冷穆言,你在哪儿?”
乐天低声呼唤,听“噗”地一声,不远处亮起火光,冷穆言擦亮火折子站在对面。
有了光,终于看清周边环境,乐天低头瞧脚底物体,登时汗毛倒竖蹦出三尺远——方才踩到的是一张人皮,已经被水泡得发肿腐烂。
“你怎么了?”
冷穆言没留神地上皮囊,奇怪询问,乐天抬头刚要回答他,脸色转而变得煞白,瞪大双目哆哆嗦嗦抬起手,指向他的对面。冷穆言同样疑惑转头,胃中立马翻江倒海,止不住地恶心。
身后、包括旁侧墙壁挂满大大小小的人皮,有男有女,全为年轻人,不少黑色虫子在人皮上来回爬动,在潮湿的空间里,有的已经发白腐坏,有的还在滴血。
难怪这里如此恶臭,全是挂满骇人的皮囊!
两人忍不住弯腰干呕,此时密室大门卒然敞开,刺眼亮光照进暗室。
乐天和冷穆言被晃得视线模糊,抬手遮挡光线,透过指缝看见有个女人站在门外,狞笑媚音说道:“不知二位何时大驾光临,奴家也好准备一番!”
凌人欲取蒋文翰性命一刹,兀地警觉设在院中阵法被强行击破,有他人闯入密室,这才暂时扔下嘴边肥肉奔向后屋,打开一看果不其然,有两名不速之客在内。
放出狠话,妖怪十指暴长成刺,身影一闪杀向距离最近的乐天,抬手刺向心脏。乐天拼命躲避死亡攻击,踩到潮湿地面脚底打滑,胸口衣服擦着花魁利爪而过,心惊胆颤避开要害。
攻击扑空,凌人怒火烧得更旺,扭身盯住另一闯入者,怪叫一声跃起发难。
先前逢难有他人有意无意化解,这回只能自己搏得生机,父亲牺牲自身换来的命,怎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凭白丢掉?冷穆言努力强压住惊跳心脏,隔着衣衫紧攥下贴怀的滚龙纹铜牌,硬着头皮迎上。
利爪刺来,冷穆言敏捷侧身抬臂架住,紧接反掌打出,赤手空拳同花魁抗衡。
一人一妖缠斗不过几招,肉体凡胎终不敌妖邪,逐渐处于弱势。乐天急忙上前助力,抓住一个错身时机,运起全力挥拳打向妖怪后背。
出乎自己意料,击出拳头闪亮奇异白色光芒,化为光团冲向妖怪,怒目切齿的凌人未察觉后方袭击,被一拳白光打到墙上,摔落地面嘶嚎。
“我的手……怎么会发出光……”
乐天茫然看着双手,搞不懂冒出白光从何而来,此时冷穆言擦过身旁,急迫道声快走,自己这才回神连忙撤出。
二人沿着楼梯飞奔,上到平层随便躲进一个房间,失踪的蒋文翰正端坐其中。
乐天当即大喜,跑过去用力摇晃,发现他已经被妖怪迷了神智,毫无反应,只得背上他逃向大门。眼看生门近在咫尺,身后响起“嗖嗖”两道破风声,二人但觉腿被硬物击穿,扑通摔倒在地,身下流出泊泊鲜红。
“三位要去哪儿?”
凌人手提几张人皮妖媚走近,微启朱唇一吸,皮囊嘶溜滑入口。原本灼烂的皮肤霎那间恢复往常,肤如玉脂,眉胜远黛,本是妩媚佳人之容,可惜现在看着说不出的凶恶扭曲。
“发现奴家的事还想走?”
妖物踱步走近,吐字间带着蛊惑妖术,二人顿觉大脑的意识正在被声音抽走,虚幻缥缈,身子摇摇晃晃下滑。
不过眨眼,丧失力气瘫靠在门前,垂头一动不动。
凌人阴暗冷呵,伸出尖锐利爪停在麒麟佩上方,滑下几滴人皮污血,血落玉佩,原本剔透生光的水碧色顿然蒙上一层灰影。玉佩防护结界如期被封,凌人嘴角上扬,挥指斩断佩绳,迫不及待将千年灵佩吞入腹。
瞬间一股力量如汩汩泉眼,不断从腹内涌出,流向四肢,充盈全身。
“哈哈哈哈哈哈!”
凌人不禁得意狞笑,因力量瞬间增长,有些难以压制,脸旁短暂现出黛青色鳞片。
彻底消化玉佩的灵力还需要些时间,在此期间他们三人……
凌人看向瘫倒地面的几人,目露凶光狞笑:“敢坏奴家好事,就用你们的皮来谢罪!”
辰时三刻,瀚博堂内考试开始。沙沙提笔作答声回响课堂,偶尔传出几句严厉的批评作弊话语。
云乂肩扛清理水藻的网兜路过考场,气鼓鼓朝学子考试的房间丢个眼神,重重一嗤。
昨夜既没能讨回妖兽元神的债,又被砊虺当面轻嘲,连连吃瘪,越想越气。书斋的古籍内查不到应龙的名字,看来想打听清楚他的来历,要另问特殊的人。
云乂念头打定,再朝学术厅做个鬼脸,快步去向学堂西北方,找寻昨日从画卷中窜出来兴师问罪的家伙。
穿过曲折回廊,来到一处清幽别院。院内落英缤纷,飘散阵阵花香,偶有小巧鸟雀点过枝头,带来几声清啼。
云乂飞快冲进其内客房,但瞧见一位银白头发的青年大展手脚横着躺在床上,半个脑袋伸出床沿,随意拢扎的粗辫垂摊在地面,小鼾打得正熟。
啧了声,跑到床边摇人道:“快起来,我有事情问你!”
白朔半睁开左眼,迷糊瞅站在头前的娇小身影,抬起胳膊轻拍她的头,慵懒哄句“有事明天说”,背过身又窝个舒服姿势继续打呼。
云乂眼角一抖,二话不说挥起网兜直劈而下,冲榻上人的脑袋打去。微酣正响的人瞬间睁开双目,迅捷坐起身,闪避擦下黑影,竹竿打在床面发出清脆裂响,劈中的地方冒出一缕白烟。
白朔淡定打个呵欠,牢骚道:“小家伙,你能不能换个温柔点的叫醒方法。”
“这个法子喊醒你最快,温柔的根本没用。”云乂白他眼,扔掉打烂的网兜,正经问道,“我确实有事向你打听,你听没听说过一条叫‘砊虺’的应龙?”
白朔原本双目内尚残留睡意,刚要再打个哈欠,听到“砊虺”二字脑袋一怔,顿然困意全无,金褐的瞳孔不觉收缩成线,盯住女孩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二字,从哪听到的?”
云乂瞧他反应,明了道:“看来你知道咯。那家伙……”
“回答我,你从哪儿听到的?”白朔当即打断对方,询问语气愈发严肃。
云乂支吾几声,囫囵遮过问话:“是、是我做梦,他无意出现在我的梦中,说起自己名讳。”
白朔轻哼,倾身压近道:“你知道撒谎对我没用,还不说实话?”
云乂撇头一扬,犟道:“就是他在我梦中说起自己的名讳,爱信不信!”
语出,瑟瑟冷风忽地乍起,盘旋室内低鸣。
白朔眼底闪动微光,静盯面前倔强小脸,伸手挨近她的头。掌中带丝缕肃杀气,似是要施以惩罚。云乂坚持梦中偶遇说辞,梗着脖子闭上眼,一副慷慨就义的神态。
等了片晌,前额传来一下轻弹——对方玩笑般弹了一个脑瓜崩。
“唉,你既说梦中知晓便是如此。”白朔叹口气,恢复以往轻松口吻,“你想知道他的底细?”
云乂揉揉前额,认真点头道:“对对!你快同我说说。”
白朔盘膝坐正,抱臂陈酿片晌才开口道:“他是个罪无可恕的混蛋。”
“还有呢?”云乂眨眨眼追问。
白朔道:“其他无可奉告。”
云乂嘟嘴大为不悦:“你不讲,我就去问其他人。”
白朔耸耸肩,随意说道:“你不管问谁,他们都不会告诉你,这名字是禁忌,谁都不想提起。”
云乂越听内心疑惑越大,奇怪问:“他究竟做了什么,让你们所有人缄默避之?”
白朔眺向窗外天空,目光流露出几分恨怒喃喃自语:“一件你无法想象、撼动天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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