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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稀客、稀客!」

吴秉男大声嚷嚷的,ga0得他实验室的人都抬起头来看我。

身为高医大的当红炸子j,吴秉男的实验室似乎有重新装潢过,整个空间弥漫着崭新的气味,墙上还挂着一幅幅的各式认证及奖状。

里头的实验桌共有六大排,研究生及研究助理一眼望去,大约就有十来个——而如此偌大的实验室,还是由吴秉男一个人独自主持的。

只是b起实验室规模,更x1引我注意的,是一眼望去,只有寥寥数人戴着安全眼镜、nbr手套及活x碳口罩,其他的,就如同吴秉男曾经像疯子般倡导的那样,空手空嘴接触着那些有机溶媒、做着实验、敲着矽胶玻璃管柱——忽然间,我一眼认出远方那个正敲着玻璃管柱的,就是iko。

不同於其他人若有似无地打量我,iko只是专心致志地敲打着管柱,一方面视察管柱里矽胶粉末的紧密程度,一发现有不够紧密之处,就再朝那个点位继续敲打。

如入无人之境地,那样专心做着实验。

我忽然一gu怒气——在这边心无旁鹜地做着实验,曾雨林呢?

「你的学生助理们很听你的话。」我将视线收回到眼前的吴秉男。

「呵!」他似乎知道我在说什麽,满意地环视实验室,「淑惠,找我有事吗?」

「到你办公室吧?」

「喔,当然!」吴秉男开朗地笑笑,「请!」

「吴教授,我就不跟你罗唆了。」他还没关上门,我已经开口,「你家的iko是怎麽回事?」

「啊?」他挑了眉,「她怎麽啦?」

「她怎麽啦?」我眯起眼,「她上周来我实验室说了一些你鼓励她说的话。」

「我鼓励她说的话?」

我其实无法判别自己的举动是否太过冲动,但我已经别无它法了。

因为,曾雨林已经消失了整整一周。

她的手机不是不接,就是转入语音信箱,到学务处查到当初她留下的通讯地址,却怎麽都没勇气亲自走这麽一遭——总感觉走到这一步,似乎已经超越了某些界线。

我也不是没想过找iko问个清楚,但顾虑自己跟她的师生阶级差异,也没有信心这样贸然行动是否恰当——尤其ikoyyan怪气的,加上她上回儿说话的呛辣程度,都让我对她感到多所顾忌。

既然如此,就只能找iko的老板——吴秉男了。

「他知道。事实上,就是他鼓励我来跟您说的。」那时的iko是这样说吴秉男的。

「她跟你们说了这些话?」吴秉男一脸不可置信。

「嗯。」我顿顿,「所以现在要怎麽处理?我的学生因为她,已经消失整整一个礼拜了。」

「这个……」吴秉男顿了顿,「其实,淑惠,这好像不关我这边的事。」

「不关你这边的事?」我几乎无法相信他说出的话,「你的得意门生来刺激我的学生,现在她直接不来学校了,你却说不关你这边的事?」

「好好好,你别生气。」他摆摆手,「不然,我叫iko进来?」

没待我回应,他已经走到门口,朝着实验室的方向喊。

「iko,你给我过来!」

没几秒,iko面无表情地走进办公室,一见到我,竟一丁点脸部肌r0u牵动都没有。

我这才发现我好像没见她笑过,除了上次她说着那些恶意满满的话语时,偶尔伴随出的冷笑。

「把门关上。」吴秉男用下巴指了指。

她听话地把门闭上了。

「你为什麽要去陈教授对雨林说三道四?」吴秉男单刀直入,「还说是我鼓励你说的?」

「?」iko闻言挑了眉,并没有回话,只是瞥了我一眼。

「人家雨林消失一个礼拜了,陈教授的实验完全停摆,你说现在该怎麽办?」吴秉男顿顿,「陈教授现在都在这里了,你要不要跟人家好好解释?」

「她说她今天会来学校。」iko淡道。

「什麽?」我跟吴秉男异口同声。

「林。」iko闪躲掉我的注视,「她说她今天会来学校。」

「什麽?」我无法相信。昨天我才又试着拨打曾雨林的手机,但一样被转到语音信箱,为什麽对曾雨林有着满满敌意的iko,却可以联络上她?

「陈教授,那天说的话,很抱歉造成你的困扰。」iko忽然对我九十度鞠躬道歉,我一时无法反应,「以後不会发生这种事情了,我有主动跟林联系,也跟她慎重道歉过了,她说她今天会回到学校、继续她的学业。」

「……。」我哑口无言。

我完全没想到她会就这样道歉,还是如此慎重的鞠躬道歉;我也没料到她早已跟曾雨林取得联系,还修补好她先前所造成的伤害。

她的危机应变让我站在这里,活像个鲁莽行动的三岁小孩。

「你以後不许再说那些话!难道以前惹出的风波还不够吗?」吴秉男忽然厉声指责。

「对不起。」iko这会儿改向吴秉男鞠躬道歉,只是不是九十度。

「你不要这样,是我们对陈教授抱歉,你对我鞠躬g嘛?」吴秉男见iko如此,态度立马软化不少。

我忽然意识到iko并不如表面上的简单,因为她似乎把吴秉男给治得服服贴贴的——真是奇怪,外表明明如此木讷平凡,却给我一种有许多手段与手腕的怪异感。

「你的道歉,我心领了。」见眼前iko一下鞠躬一下道歉的,我似乎只能接受,「倒是你们刚刚那些话,让我很想了解,到底以前雨林是惹出了什麽风波?」

iko与吴秉男不约而同陷入了沉默,过了几秒,吴秉男才勉为其难开口。

「陈教授,我认为既然雨林都在你底下做研究、她也愿意回来继续学业,你就别再探究过去的风波了,这样对你、对雨林、对大家都会b较好……」

叩叩叩。

我正要说话,门在此时被敲响了。

吴秉男似乎视那敲门声为救命符,毫不掩饰地大大呼了口气。

「啊!请进!是谁?」

门慢慢地打开,是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

「教授,那个……」他怯怯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人忽然从他身後钻了进来。

「老师!你怎麽在这里!我正找你呢!」

「林?」我惊讶道,眼前的不正是我找了好多天的曾雨林吗?

「吴教授好!iko,嗨!」曾雨林已经站到我身旁、亲昵地挽住我的手臂。

我回头看,方才那个看起来怕东怕西的男生已经消失了;再回头过来,这才发现iko正盯着曾雨林挽着我的手臂,见我注意到她的注视,她马上又把眼神移开。

「雨林,你老板着急地来找我们要人呢。」吴秉男打起哈哈,「你以後别再乱跑了,我跟iko可不是你的保姆啊!」

「对不起、对不起!」曾雨林将双手摆在额前,「我以後不敢了!」

「好啦好啦,回来就好了,你们师徒俩赶快回去天药所吧,不然外头学生大概已经咬耳朵八卦到耳朵快烂了。」

吴秉男的话听起来似乎幽默,但只有曾雨林笑出声来。

「哈哈哈,吴教授,你别亏我了,我们走就是啦!」曾雨林把我拉出吴秉男的办公室。

门关上的那一秒,吴秉男依然维持着yan光的笑容、目送我们离开,而iko,则是低头不语。

我忽然想起来,好像自从曾雨林出现,iko就开始保持沉默。

如此生疏的互动,一点都不像是她与曾雨林取得联系、再让曾雨林回来学校的样子。

「老师。」曾雨林敲了门。

「都用好了?」我把笔记本阖起。

「是的,实验桌、办公桌,全都盘点收拾好了。」她递给我一张a4纸。

嗯,看来还得多训练。

虽然只是简单的盘点,但从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统整能力——纸上只有她潦草地用手写着一些器材及文件名称,并不详细、也没有经过统整,看起来颇为粗糙,也完全不具有参考价值。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两年的时间。

「好,那我们来讨论你的研究计画吧。」我将那张纸摆到一旁。

「这是我觉得可行的计画。」我将笔记本递给她。

她接了过去,看没几秒,就皱起眉。

「我想,以我的专业,加上你对仪器分析的兴趣,我觉得我们可以来分离天然物。」我没有理会她一脸问号脸,「或许也可以加点半合成,做更多成分上的衍伸。」

「什麽是半合成?」她犹豫地开口。

「就是把我们从天然物分离得到的成分,进一步以化学合成的方式,来得到另一种化合物。」我边说边想起了吴秉男。

细读了他发表过的几篇研究文献,发现他除了天然物分离之外,最擅长的,就是半合成。

他就是靠着半合成得到许多新化物,而这些新化物,大部分在动物实验都取得相当显着的效果,未来甚至不排除可以应用在人t的疾病治疗上,因此才能登上nature杂志——既然如此,我何不也这麽做?

「好喔。」相对於我的跃跃yu试,曾雨林看起来很没劲。

「这是我打算要分离的天然物。」我耐着x子,在笔记本上面划线。

「木蜡树?」她跟着念。

「又叫做木漆树、山漆,英文名waxtree,学名rhsuceal,漆树科,漆树属。」

「……。」不出所料,她还是一脸问号脸。

「如果你有更好的建议,可以提出来,我们能讨论。」我盯着她坚挺的鼻梁。

「老师别亏我了,我怎麽可能有更好的建议?」她耸肩。

「好,那就决定了你的硕士论文题目,木蜡树的叶部成分分离,心有余力再做半合成、甚至是生物活x检测。」我笑笑,「你明天有空吗?」

「嗯?」她看起来完全没进入状况。

「要去采集样本,不然我们不可能凭空生出木蜡树叶。」

「喔。」她犹豫一下,脸部表情渐渐转趋复杂,「所以,要爬山吗?」

「不然?」我挑眉。

「天啊。」她终於忍不住惊呼,「真的要爬山?」

「欢迎来到研究生生涯。」我微笑,「研究生可不只是在实验室按仪器按一按,就能生出一本硕士论文的。」

「好吧……。」

「所以,在爬山之前,你应该要做什麽功课?」我盯着她。

「呃。」

「你该不会打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我说什麽你就做什麽吧?」我持续盯着她的双眼,「最难的论文题目,我已经帮你订下来了,国科会的研究计画没意外的话,也会由我来写,那你要做什麽?」

「……找研究文献来读?」她尝试着回答。

「错。」我脸一沉。

「去买登山道具?」

「……。」

「还是……买意外险?」

「去给我研究植物外观,明天由你来判别,你说是我们就采,不是就不采。」我一gu火。

「蛤?!」她脸一歪。

「快去吧。」我把对话结束。

「老、老师等等,如果判别错怎麽办?不就采错样本?」

「那你就别想毕业了。」我淡道。

「……。」她一脸不可置信。

「快去准备吧,明天上午七点见,我们开车去柴山。」

「老师……」

「嗯?」我以为她要跟我抱怨太早还是其他五四三。

「没事,我知道了。」但她最後只是清清喉咙,便离开了办公室。

她离开後,我把整张脸埋入手心,深x1了口气。

装作什麽事都没发生,想不到会这麽难。

我不知道iko当初那席话是怎麽回事,也不知道曾雨林这一周杳无音讯是不是真的想要休学;不知道iko是怎麽跟曾雨林联系上的,也不知道iko是怎麽让曾雨林又回来学校;更不知道为什麽方才在吴秉男的办公室时,iko看见曾雨林时那一脸的冷淡反应是怎麽回事。

「陈教授,我认为既然雨林都在你底下做研究、她也愿意回来继续学业,你就别再探究过去的风波了,这样对你、对雨林、对大家都会b较好。」

吴秉男的话语还在我脑海中发酵。

什麽跟什麽啊,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总是会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自以为很客观、很大气的话。

一个过去的风波稳当当地挂在那儿,怎麽可能不探究?

怎麽可能装没事就会对大家都好?

即使我选择不探究,那风波就像是一个未爆弹,上次是iko点燃,下次又会换谁?

上次iko一点燃就让曾雨林一个礼拜找不到人、差点让我以为她要办休学,下次呢?

刚刚我装作什麽事情都没发生过,她似乎也乐得轻松,还能跟我挤眉弄眼哀号,一周前她那快要失控的模样,就像一场我想太多的梦。

「呵。老师刚刚还维护我,结果现在却回过头来质疑我了。」

「那请你退我学吧。不然,我自请休学,可以了吧?」

「老师永远不会懂,我过去都经历了些什麽。我也不懂,我为什麽要把我的过去摊开来?难道老师不知道这是再次伤害?」

「老师不知道我过去受过什麽伤害,也不知道刚刚iko为什麽会说出这些话;既然如此,为什麽就不能什麽都不要知道、让我好好做实验、好好读完研究所、好好拿到硕士学位?」

「就这样吧!老师,谢谢你帮我写推荐函、口试还给我送分题。但我今天没办法继续下去了。造成你的困扰了,真的很抱歉。或许你也会变成那些跟iko一样说我是非、说我不负责任的人,但没有关系,我不会怪你。」

※※※

「老师早!」

隔天,当我抵达实验室,曾雨林已经坐在她的座位,正神清气爽地吃着早餐。

「早。」

看到她稳当当地坐在那儿,真让我感到意外。我以为她会给我ga0睡过头还是迟到那套戏码。

「哇!看老师穿这样好不习惯唷!」她毫不客气地扫描了我全身上下。

「你穿这样我才不习惯吧。」只见她一脸素颜,还用发带把浏海往上固定,身上穿着运动t-shirt,下半身穿着紧身收缩k,看起来不像要去爬山,反而b较像要去健身房的模样。

「不过老师穿这样看起来亲人多了。」

我受不了她打量的眼神。

「好了好了,我去办公室收拾一下,等等就出发。」

「好!」她宏亮一声答完,开始低头囫囵吞枣起来。

「你慢慢吃,或是等等到车上吃也可以。」

「老师的车上可以吃东西?」她抬起头。

「嗯?」我顿顿,「我的车是租的,不要太夸张,应该都还可以。」

「喔?老师租车?」

「有问题吗?」我挑眉。

「没。」她避开了我的视线。

我受不了她那副拙样,遂赶紧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这是我从台北带下来的习惯,虽然今天要上山采集植物,我还是如常打开电子邮件信箱,看是否有紧急信件需要处理——虽然以我目前的菜鸟教师程度,应该是不会有这种信件找上门。

孰知一开信箱,就有一大排未读信件映入眼帘——大约占了三个页面、总共三十多封新信件。

「?」这可是我来高医大近两个月以来,,最後把剩下的经费,全部都拿去添购有机溶媒,说要给後面的人用!」

王耀铭停下,皱着眉喝了口黑咖啡。不知那皱眉是因为黑咖啡的苦酸,还是想起这段往事。

「老林就是这样的人啊。他知道咱们天药所势必要招募新人,新进教师进来都还没有经费、只能耐心等待国科会拨款,万事起头难啊,要开始的资料,问我能不能帮她写推荐函的样子;我想起口试那天,ch0u到序号被网友们推顶到最上头。他看了我一眼,接着把那文章点开,映入眼帘的,是我想都没想过、会就这样公开在众人眼皮底下的,那一串照片。」

她顿了顿,又继续说着。

「我慌了。当时砸在心上的那种慌乱感,现在都还历历在目呢,呵。」

「我的呼x1急促起来,眼前慢慢发黑,头脑开始晕眩。导师见我这样,就把我带出校园,还真是让我有逃离那个恐怖校园的短暂错觉呢。」

「噢,对了,忘了跟老师说,导师是个男的。平常在课堂上嘻嘻哈哈,教课内容也深入浅出、浅显易懂,所以跟我们学生的感情都很好。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温柔细心,他特地把我带到离学校有段距离的星巴克——而不是学校斜对面那间星巴克——那让我觉得他很贴心,虽然那时的我对雄x生物非常防备,但当时惊慌失措的我,因为他这个贴心的举动,让我不得不把他视为可以依靠的长辈。说实话,那时我可以依靠的,也只有他了。」

听她这席话,我不知不觉屏住呼x1——毕竟,在快溺毙的情况下紧抓住的、自以为是救命符的木条,往往都只是一把帮倒忙的稻草。

曾雨林停住了话语,她的笑容收了起来,眯起眼、眉头微皱。

我似乎在她的眼睛深处,看见了属於关於痛苦的回忆在流转波动。

过了几秒,她才摇摇头,又笑出声。

「唉呀,我就这样全盘托出了呢。」

全盘托出?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拿起我还沾着水珠的右手。

我吓一跳,反sx地想缩回,但她稍微使了点力,将我的右手给牢牢扣在她的手中。

她把玩起我手上的水珠,一下沾起水珠,一下又把水珠捏散,一下把两颗水珠混合,一下把我的手往她的上衣靠,把水珠给x1乾。

「然後呢,他就把我说的话,全盘送给学校罗。」她慢条斯理地说着。

「?」我一愣。

「学校知道後,就在隔一期的校务会议上报告这个事件,」她只是继续慢慢说着,「然後,我就被学务处生辅组的组长关心罗。他们认为我可以休息一段时间,等风波过了再来上学。」

「是要你避风头的意思?」我不禁挑了眉,「为什麽不是解决散布0照的人?」

「哈!老师的反应我喜欢。只是老师身为一个大人,怎麽会说出我这个小孩当初说的话呢?」

「总之呢,我没有想到学校会来跟我谈,而且对於导师向学校报告这件事,我非常不能谅解。」她顿顿,「不过说也奇怪,当我开始气愤起来,我居然就不用再依靠谁了呢。」

「我当场拒绝了生辅组长的提议,并且声明要求学校找出散布照片者、做出相对应的惩处。我不仅不会休息,我还告诉生辅组长,如果学校打算息事宁人,我会直接报警。」

我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我没有想到当初吊儿郎当地晃到我办公室、要我帮忙写推荐函的那个大学生,几天前上柴山采集一点植物样品就在嚷嚷着要休息的那个没用p孩,居然可以当着生辅组长面前说出这种话。

或许是因为够p?或许是因为学生还没出过社会、本来就天不怕地不怕?不管是什麽原因,我有种感觉,曾雨林似乎不是我曾经认知的那种人。是她刻意隐藏?还是我根本就没有好好地认识她呢?

「所以,陈志镛就被退学了。」她耸耸肩。

「不过,你同学们也满好的。」

这真的出乎我意料之外,我以为充斥在那张纸条上的,会是各种羞辱与耻笑。

「哈,老师是说那些纸条吗?善意的人,才敢写在纸条上。」

「什麽意思?」

「如果你看见大家的眼神,你就会明白——批评你、嘲笑你、羞辱你的人,都是用眼神、用动作、用私下八卦来伤害你的——就像散布0照,很少人会敢当面秀给你看,而是用电子邮件发给你。」

我愣愣。一时难以想像,现在才二十三岁的她,究竟经历过些什麽。

「唉呀,我一不小心说太多了。」她嫣然一笑,「本来要等老师问,我才要说的呢。」

「你不怕跟我说了,我又去跟学校说吗?」我眯起眼。

我明白她说这席话,完全不是「不小心说太多」的。

「哈!」她笑起来,「毕竟老师带我回家,不就是跟那个导师一样,是为了跟我深谈吗?」

「老师可别跟我说,带我回家真的就是为了煮一顿饭给我吃,我又不是同x恋!」

「所以我就是了?」她尖锐的话语挑起我的微愠,却也让我想起了那些碰触、那些亲吻。

但当下的我没时间去思考这些。

「我带你回家,才没想这麽多。你可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喔?那为什麽带我回家?」她凑近我。

我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说出内心话,永远不是我擅长的事。

「我不知道你已经知道0照的事,」我犹豫了一下,才把後续的话接着说完,「我会带你回家……只是不想让你被这消息冲击到。」

「?」她张大眼。那表情似是疑惑,又似是怀疑。

过了几秒,她这才笑了起来。

「少假了,你不也是因为看到我的0照,所以才兴起怜悯的?」

「你说什麽?」我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怜悯。」她忽然愤愤起来

「你跟iko一样,只会怜悯,怜悯!」

iko?我跟她一样?怜悯?

「我才不需要你们的怜悯!」她把包包甩到肩上,「我又不是乞丐!」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一甩门,离开了我家。

隔天我睡晚了,当我匆忙赶到学校时,曾雨林已经在实验室做着实验。

我有点意外会看到她——毕竟她有曾经消失一周的前例——而我昨晚辗转难眠的主要原因,也是因为这个。

对,b起自己都不自知的、可能让她玻璃心碎的「怜悯」,我最担心的,是她又给我ga0失踪。

忽然间,她的双眼同我对上了。

然後,就在我还没反应过来。

「老师早。」她笑眯眯地拿出了两张图谱,「这是昨晚木蜡树hplc的分析结果。」

我把图谱接过来。只见我们采集的植物样本,与吴秉男出借的标准品b对结果,可以看出植物样本的确拥有木蜡树的五种指标成分——也就是说,经过外观监定,再加上hplc的指纹图谱b对结果,我们可以合理推论采集的植物样本,的确就是木蜡树——我如果是在两天前看到这图谱,一定会很开心。

「很好。」我把图谱退给她,「把这些都记录下来。」

「好。」她笑起完美的微笑。

那微笑,完美得就像昨晚她没来过我家、就像她没跟我说过她荒唐的过去、就像她没甩我家的门、就像……0照事件不曾发生过。

※※※

距离上次来这里找吴秉男要人,也才过了三天;但这三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慑人,让人感觉像过了几个月一样。

我x1了口气,推开门。

哪知实验室与上回热闹的情况完全不同,这次一眼望去空荡荡的,学生是都去上课了吗?这麽大一间实验室可以同时消失这麽多人,着实有些罕见。

当我正考虑着是否要直接去吴秉男办公室敲门时,那端似乎有人听见了我走路的声响,从实验桌那儿抬起头望向我这。

我们俩双眼同时对上——好si不si,是iko。

「老师找谁?」她看见我,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吴教授。」我冷淡应答。

「吴教授正跟我们实验室人员开会呢。」她顿了一下,「现在没空。」

「原来。那你怎麽没去?」

她一挑眉,「总得有人顾门。」

「怎麽会叫你这得意门生顾门呢?」我笑笑地走近她,「助理呢?」

她没回答我的问题,只是一低头就瞥见我手上的标准品。

「老师来还标准品?给我就行了。」

「嘿。」我把手收回来,「我想亲自还给吴教授。」

「喔。」她耸肩,「吴教授开会呢,晚点来吧。」

她话说完,转过头去,开始专注做着实验,不理我了。

我低头一看,原来她在点tlc片。tlc片thiography,薄层层析法是一种简便的分析方法,只需将样品与标准品以毛细管点在tlc片上,再以合适溶媒做展开ye,只要几分钟跑片的时间,藉着b较样品与标准品跑的距离、紫外灯下显现的颜se及喷酸热烤後的颜seb较,就可以初步判定样品的成分。

「你点得真漂亮。」我忍不住赞叹。

这是真心的赞美。

tlc片要跑得漂亮,下手的功夫最重要——也就是样品以毛细管点在tlc片上的那一瞬间功夫——点的量太少,跑片会跑得稀疏不易观察;点得太多,跑片会晕开、甚至g扰其他样品的跑片结果。iko的点片不只量足够,而且在tlc片上的样品点大小均一,还都统一维持在02毫米内。

大多数人都把点片看做不值一提的前置作业,然後对跑片出的不完美结果提出各式各样认真、却根本文不对题的探讨;我到现在才知道眼前这个摆着扑克脸、面如si灰的nv学生,是真材实料的。吴秉男不是无缘无故把她摆在身边当得意门生的。

「谢谢。」但她连头都没抬,只是继续认真地点片,似乎对这种赞美已经见怪不怪。

我自讨没趣,正准备要转身走人。

「老师还好吗?」

「?」我一愣,回过头。

iko已经把刚点好的tlc片放进展开槽,正冷冷地看着我。

我一时参不透她的心思。

「林呢?还好吗?」她直直地回应着我疑惑的注视,「我昨晚看到她跟着你离开了。」

我不是很懂她忽然关心我跟曾雨林的用意。依据她之前的所做所为,她应该很讨厌曾雨林才对。

至於我呢?我想起我到职以来,每次在走廊遇见她,她没有一次跟我打招呼,每次都用那个面如槁灰的脸se,si盯盯看着前方与我擦身而过,再加上方才的冷淡互动,我想她对我应该也不是喜欢到哪里去。

「嗯,她还好。」我冷道,「吴教授开会开到几点?」

「她真的还好?」她却依然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顿时一gu恼。

「她还好不还好,关你……」我话说到一半,吴秉男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淑惠?」吴秉男一见我,本来严肃的脸庞,瞬间展现了活泼的笑容。

但我只注意到他身後鱼贯而出的学生与助理。

「你的办公室可以挤这麽多人开会?」我走近他,没想到iko口中的开会,会是在吴秉男的办公室进行——我记得那里空间并不大。

此时,昨天被吴秉男训话的王翰纬也走了出来。

他一抬眼,看到我,愣了一秒,随即低头快步走回自己的实验桌。

那瞬间,我想起了昨日在王耀铭办公室那未完的一切;也在此同时,我才注意到那些学生、助理,除了跟上次一样,若有似无地注意着我以外,还多了窃窃私语。

我想起了那串血淋淋的0照。

「哈!就跟时间一样,挤一挤就有位置。」吴秉男笑着搔搔头。

「哪,谢谢。」我无法陪笑,只是冷冷地把标准品还给他。

「喔?做完了?结果如何?」他接了过去。

「应该是木蜡树没错。」

「哈!恭喜。」他顿顿,「计画送国科会了吗?」

「早上刚送。」今天早上确认曾雨林一切无碍後,我才送出的。

「喔?」他挑了眉,「那看来你跟雨林还好。」

「还好?」他的话语不偏不倚刺中我,「昨天我离开後,你们还有讨论什麽吗?」

「没讨论啥。」他想都没想就回答我,「只是想不到你会就这样离开,有吓到我们,哈哈。」

「没讨论啥?」我眯起眼,「所以,後续王翰纬要怎麽处置?」

「嘘!」吴秉男急了一下,「你别在这边这麽大声,大家都在呢。」

「怎麽?」我挑眉,「散布还怕被人讲?」

「惠惠,你再这样,可让我开始不愧疚了。」他忽然压低声音,那神情瞬间像换了个人。

b起「惠惠」二字,他充斥着威胁的话语,更让我感到不适。

「什麽意思?」我眯起眼。

「你自己t会吧。」他顿顿,「只是好意提醒你,连王所长都不敢这种态度对待我。」

说完,他又展开笑颜,嗓子也多了几分jg神。

「唉呀,都快中午十二点了呢!陈教授要多待一会儿,等等一起吃饭吗?」

听明白他在下逐客令,我微笑地摇摇头,没再说话,走出了他的实验室。

回到实验室,曾雨林不知道什麽时候离开了。

「雨林?」回应我的,只有仪器的电流声。

啪兹啪兹——啪兹啪兹——

我打开储藏室,又去了趟贵重仪器室,都没见到她的身影。

是去吃饭了吗?

我愣愣,没有想到在我离开实验室的短短几分钟,她就消失了。

我打开手机,差点就要拨她的电话出去——唉呀,我是她的老妈子吗?

人家应该只是去吃饭吧?

但不知道为什麽,我的心底有一gu淡淡的不安油然升起。或许是因为方才在吴秉男那儿时,那些学生助理偷偷打量跟窃窃私语的样子,也或许是因为,吴秉男那深具威胁意味的话语。

这通电话要打吗?打了不知道曾雨林会不会又发什麽神经?

当我正犹豫着,办公室的电话急铃铃地响了起来。

我顿时被吓出满身j皮疙瘩。

「喂?」我惊魂未定地接起电话。

「淑惠啊,」是王耀铭,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不堪,「来我办公室一趟。」

「所长?」我打开门。

王耀铭连头都没抬,只一gu劲儿翻着他手上的文件。

我一眼认出了那份文件,正是我早上刚送出的国科会计画案。

「这个国科会计画,看来是没办法过了。」他像自言自语般喃喃。

「什麽意思?」

「淑惠啊。」王耀铭终於抬头看我,紧皱着眉,「真抱歉啊,天药所要解散了。」

「?!」

天药所,要解散了?

「昨天你气呼呼地离开後,吴秉男那小子……」他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就是这样了!真抱歉啊,刚把你挖角过来,就发生这种事。我真没想到,这事儿会来得这麽急、这麽快,我还想着至少可以拖个两三年,让我可以好好退休、或蹭个荣誉教授……」

「吴秉男g了什麽事?」我没耐心地打断他,一边想起方才吴秉男听见我把国科会计画送出时,那张挑眉的脸,「天药所要解散?我有听错吗?」

王耀铭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几秒,那张嘴yu开还闭,来回了几次後,他终於大叹了口气。

「唉、唉……!本来是觉得没有必要让你知道,毕竟,学术界很小、太小了!那小子的势力能力又是如此强大。」他顿顿,「尤其,天药所是并到化学所去!」

「?」我脑袋一瞬间空白。

天药所并到化学所去?

「惠惠,你再这样,可让我开始不愧疚了。」吴秉男方才威胁的话语,忽然撞在我的耳膜上。

不愧疚?是指对做这件事不愧疚吗?

「何时生效?」我听到自己冷静的嗓音。

「下个月。」王耀铭的脸,此刻似乎又苍老了几成,「毕竟现在才暑假,学校方面不希望拖到明年才实施。至於已经招收的学生,可以选择跟随原本的老师,或是更换为化学所的老师。未来他们拿到的毕业证书,上面还是会印着天然药物研究所。」

我脑海中顿时浮起曾雨林那张漂亮的脸蛋。

天药所要整并了,雨林,你该怎麽办?

「这一切,是吴秉男g的?」我无法相信。

方才嘻皮笑脸的他,居然g了这种事?他又怎能g了这种事,还若无起事地与我对谈?

「嗯,他在昨天下午,挖走了我们五位教师,其中一位本来不肯,他直接动用关系,让中国医大用高薪挖角走了。」他顿了顿,「目前,天药所教师名额只剩六位,已经符合解散或整并的条件。」

「昨天下午?」我无法置信。一个下午挖走五位教师?

「他就是有这能耐。」王耀铭抹抹脸,「因为今天要开新一期的校务会议,所以他昨天下午就把人事ga0定,今天校务会议上便提出了整并的提案,然後不知道他是否有先跟委员们谈好,总之,最後是过半表决通过了他的整并提案——也就是说,ga0垮咱们天药所,他两天就办得到。」

「唉。我也没办法想像,当初还在我底下当研究生的小毛头,现在居然变得如此恐怖。」

「淑惠啊,你就自己斟酌吧!看是要去中山大学?我那儿应该还有同学可以帮忙安排一下。还是回你的母校去?我这把老骨头啊,可得准备退休了……」

「吴秉男为什麽要这样?」我打断他。

这才是我想知道的。

我未来该何去何从?王耀铭接下来要不要退休?这些对我来说,根本不是重点。

动机,动机。才是一切的重点。

「淑惠啊。」王耀铭却只是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的脾气要学会隐藏。」

「?」

「虽然我认识你不久,」他淡道,「但我以一个受害者的身分,应该有资格给你善意的提醒。」

「所长什麽意思?」我眯起眼。

「昨天我们在这里讨论雨林的0照,」他盯着我,「你後来负气离开,记得吧?」

我不置可否。

「吴秉男那小子把王翰纬支开後,就嚷嚷着,没人敢这样对他讲话。他已经尽了最大的诚意,在发现有新一波散布後,就来跟我们通报,并且为了负责,抓来了王翰纬,想b问出谁是散布者。但你却这种态度对待他,还中途离席。」他顿顿,「所以,他要我把你叫回来,跟他道歉。」

道歉?

为了我扞卫自己的学生而跟吴秉男道歉?

那谁来跟曾雨林道歉?

「嘘。」他阻止我说话,「这要求太高人一等,不用说是你,连我都没办法接受。」

「所以,事情就这麽着了。」他下了结论。

就因为这样?

就因为我负气离开、不给吴秉男面子,他就把天药所ga0垮了?

「所以,这国科会计画,目前是不用申请了。」王耀铭继续说着,「要也是去新学校、或是去化学所,再跟那边的老大讨论吧。」

「昨天所长不敢对王翰纬做任何处置,也是因为对吴秉男有所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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