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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跳至饼前,顾盼左右,见窦融与来翕双眼渴渴而望,狡黠一笑,将饼分成大小两块。两人见了,皆情急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狸点头称是,旋即在那块大一点的饼上咬下了一口。此时大饼变得却比另一块更小。窦融与来翕复言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狸闻言,故技重施,又在稍大的那块饼上咬了一口。如此往复几回,所剩两块饼终于大小等同。窦融与来翕各自满意离开,光武却笑着看那狐狸吃的圆滚的肚子,道,你既食得此饼的三分之一,朕便将陇上之地的三分之一供你居住采食吧。”

陆昭知元澈暗言上次与彭通、王济等平衡陇上人事安排一事,遂笑道:“殿下脸皮真厚,自比光武。”

元澈道:“子多类父,陆中书既曾将我父皇比作光武,想来我亦不稍逊。”他紧了紧怀抱陆昭的臂弯,如同掬着一汪冰凉的春潭,良久,他才道,“待大战结束后,或许有劳你这只小狐狸再分一次饼吧。”

元澈小心翼翼地捧着陆昭的肩,清晰感受到贴近肌肤的起伏与呼吸渐渐趋于平淡。他原想问吴中是否还有粮草可调,安定存粮是否足矣支撑这次消耗,陆昭手中的粮是否比汉中王氏所掌握的要多,又多出多少?

但这句话究竟还是没有问出口。他们总有各自的立场不是?他是君,亦是她的情人。这样的话当着她的面问出口,她如是作答也好,欺君罔上也罢,无论怎么选,对于某一方,都是背叛,都是为难。

他已不想让她过的艰难,金城辩法之后,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行台的迁移与诸多公务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先前在前线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多好的吃食也喂不起来她,元澈着实懊悔。他准备引以为戒,这次打武威就不要带上她了,留在金城将养着。只要他的仗打得顺,就赶紧下陇,回攻京畿。

他要娶她为妻,似乎这有些一厢情愿,但是这世上两厢情愿的事他又做过多少?门阀执政的年代,他有太多隐忍,太多屈就,即便这次仅是一厢情愿,那也任性一回吧。

烛火再一次被吹灭,元澈的唇拨开了轻轻遮挽在身前的手,耐着冰凉,留下了一缕缕炽热而亢奋的温度。情丝缠腰,情焰燎腹,小别总胜新婚,几日积攒的想念随着一次又一次的深吻落在了肌肤上,带着独特的占有与侵略。

陆昭的头微微仰着,目中与腹下似乎双双凝着冰凌,在一呵三叹中化成水,在每一次颤抖中,都流的更多。元澈没有移开目光,直视这一表达方式足够热烈,足够回应她无声的嘉奖与不自知的撺掇。他即将把陆昭翻过来,然而忽然决定在这片刻坦诚的直视中问一个问题:“昭昭,你爱我吗?”

那双本已起雾的眼睛忽然变得格外清晰,跟由酣畅的颠簸而散掉的神与劲仿佛在一瞬间都收了回来。陆昭只觉颅内轰然,鼻尖上尚温热的汗珠就这样慢慢地、滚滚地倒流在眼中,刺得她无法回避。云雨顷刻就要散去,没有了潮汐的涌动,连同下方的浸入也变得硬不可耐而稍显突兀。

陆昭知道,元澈是在认真等一个答案的,而她却无法给他。她无法从过往的做法中,给一个爱的定义。利益对半分,那叫爱吗?那叫公平。她拿大头,那叫爱吗?那叫算计。元澈拿大头,那总是爱了?也不尽然,那叫政治让利。

“那……你爱我吗?”陆昭狡猾地反问过去。

不料她的话音刚落,元澈便答:“爱。”声音温柔而笃定。

陆昭只觉得双眼微热,试图极力保持着才浮出水面的清醒与理智,然而即便她在脑海中飞速思考是否相信这一句话,但是她的胸口的血液却已沸腾掉,几近蒸腾至干涸。这句话,实在是太过动听。

此时,外面忽然传来内侍的声音,行台有急事。元澈转了脸向帷帐外的方向说了一声知道了,随后慢慢地退了出来。烛火的强光点亮了满室的金碧海,他匆匆披系了衣衫,也明白自己或许不再有机会听到那个答案了。

行台的通传者并未入陆昭所居的小院,但内侍却清楚都有谁在里面。元澈正了衣冠,一应披挂穿戴整齐,在一间别室见了来者,随后知道了情况。

“褚家娘子死在王氏的庄园里了。王济暂先交印告假,处理后事。”元澈回到陆昭的房间,一边说,一边慢慢沿着床榻坐下,而后将手中的那封王济的辞呈递到陆昭手中,“听说是几家之间的乡斗。”

陆昭静静接过这封辞呈,而后幽幽道:“殿下是曾想问我,陆家手中目前有多少粮草吧。这件事情发生,王家的粮只怕已非陆家一力所能够抗衡了。”陆昭将辞呈阅过一遍,笔迹干净严整,不见丝毫潦草,“殿下容我几天去各方安排一下吧。”

次日,汉中引发人命的乡斗事件便传至行台。王济连夜赶往汉中,据闻悉,褚氏诸人亡没者甚重,仅有一二存者侥幸活下,现已得到医治。然而褚家娘子却未能幸免,晚间晦暗,贼人凶悍,列阵野战,褚氏娘子被人群冲散,践踏而亡。据说找到时,一支胳膊还扭在辇榻上,似有多处骨折。

而王家对此事的处理也极为凶悍,郡府兵与部曲皆在王门之手,几乎倾巢而出。王叡很快集兵,前往营救,在得知褚氏已死之后,转而领兵杀向杨家与张家,一夜之间,两家灭门,南郑县血流成河。

毕竟王叡有着使持节之便宜,而此次乡斗已非木棍等持械斗殴,而是上升到了白刃相像。随后两家便被定以谋反罪名,写入卷宗,一份留存在汉中郡,一份则上交到了行台。对于谋反这一定罪,陆昭与魏钰庭等虽不愿附议,却也无可奈何。

死的人是阳翟褚氏,乃是洛阳附近的大豪族,如今人证物证没有一丝纰漏,若贸然驳回,必会引起两家不满。如果渤海王元洸因此受到司州褚氏等大豪族的鼎力拥戴,那么来日在行台归都,争夺京畿的时候,函谷关以东则未必尽友。

可是若定以谋反罪名,不光这两家灭门之事无法追究,所涉五服之内的姻亲只怕都要死在屠刀之下。陆昭甚至断定王叡可能已经这么干了,汉中王氏借机整顿乡里,对那些素有怨望的乡人进行一次彻底地清洗,随后刮取大批的钱财与粮草,立足益州。

陆昭下了决定后,当日找到了元澈,道:“这几天需要准备一下,后日我想去凉王妃墓祭奠。”

中秋

对于汉中乡斗的定性, 行台终于在次日给予了批复。杨、张两家罪论谋反,至于五服之内如何决之,行台方面也没有定死, 仅说罪可论流徙、徭役,若极恶劣者, 则由郡府商议决之。

“这还是王家问了行台。”中书侍郎柳匡如将诏书下发后, 终于在休息时得以向尚书金曹卫渐抱怨,两人皆为关陇世族出身,自小长大, 说话也就自在些,“如此悖行礼法, 与叛逆何异啊。”

卫渐一身素氅,头戴竹冠, 散发微束,腰间加以玉扣帛带。因袍服为綀布所制, 布料坚硬挺拔,勾勒出的姿态自然也是极为俊雅。此乃是时下最流行的名仕打扮, 然而这一身装扮却非卫渐自己引领, 而是效法了顾承业。

顾承业此时仍未授官,其人似乎对此也不以为意,如今正居住在灵岩禅院。因其形容俊美, 举止风流,引得诸多世家子弟效仿。更有甚者,每日便守在禅院四周, 若能得见顾承业今日装扮, 便即可飞入家中,告知主人。顾承业对此既无刻意回避, 也无微言之辞,时人便有“虚合无迹,渊源难度”之评。

这种穿衣风尚也渐渐传入

了行台。行台虽立,但毕竟官服没法统一定制,况且待行台归都后,这些职位或许还要有所调整,元澈索性也就由得这些世家子弟穿时服行走。

卫渐对世族手段看得更深些,说得也就更露骨些:“凉州粮食短缺,又是饥馑之年,太子先前不作封赏之举,就必要迅速拿下武威。开战在即,怎能允许汉中再有变数。王家也是吃准了这一点,先斩后奏,就算他们这次不问行台,你我也要补上一份定罪张、杨的诏书,给王家送过去啊。”

自晋以来,地方豪族枉顾中枢权威者便已是常态,以某种缘由起兵清理乡间的同时,也是在完成对另一方产业的吞并。第二次王敦之乱时,会稽虞潭自封明威将军,在余姚起兵,讨伐当时从王敦之逆的沈充。是否是共赴国难暂且不论,沈家乃是吴兴首富,自此一败,后人竟要沦没舟山隐居,那些大量产业却不知进了谁的口袋。只知道事后,朝廷仍要眼巴巴地给虞潭补上一个冠军将军,随后还请了虞潭去做吴兴太守——沈家的父母官。

柳匡如心领神会地笑了笑,随后将话题转移到了别的地方:“王令如今归家,正仲你倒是可免去厅堂之喧扰,驰骋深幽于物化之外啊。”

“王令请假不过一旬,汉中有阴平侯和王子卿坐镇,想来也没有什么大麻烦。”

柳匡如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上回卫渐在陆中书面前应答如流,颇为尚书台增光,又因其出身卫氏,家世甚高,自然也就成为王济拉拢的对象。像主官请假时长这样的信息在旁人那里是得不到的,也仅有在卫渐这里可以打听出来。

卫渐闲话几句也不忘恭维旧友,“陆中书大而敢当,国士沟壑,你元襄骥从其畔,来日必可蟠腾关陇。”

“正仲兄盛赞,受之有愧。”都是世家子弟,谁也不会把夸赞的话太过当真,“对了,明日中秋,太子与陆中书要在明楼设宴。陆中书托言于我说,正仲兄你虽好雅静,意在清趣,也不要忘了稍顾流俗尘世。”说完便将一份拜帖交与了卫渐。

如今顾承业在灵岩禅院养清望,一时玄风大热,陆昭随要为表兄拔以势位,却也不想人人崇慕虚无。中秋宴她还要有一番大动作,如果这些世家子弟各个趁着主官放假神游寰宇,在舆论上便无法达到预计的效果。

陆昭请柳匡如单独奉拜帖给卫渐,甚至言辞之间稍稍低作姿态,盛情之中也不乏一些歉意。毕竟这种做法有点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味道。不过但凡人坐到高位上,多多少少都会不自觉间用到这种手段,本来这句谚语的意思就只有两个字,那就是“特权”。

卫渐展开拜帖稍作观览,字与辞都是极漂亮体面:“元襄兄无需多虑,明日自当赴宴。”卫渐拱了拱手。

两人攀谈片刻后,因各有公务,也就分道作别。卫渐默默望着柳匡如的背影,喃喃道:“这么快柳家就被拿下了……陆中书啊。”

贺家鲸落,陆氏崛起。开创者横死,继任者则踩着前者的脚印,拾起他们的遗产与辎重,避开他们的失败与教训,最终走向功成。

明楼正对着的是凉王妃曾停放棺椁的容与堂,因宴席之故,竟也被人顺手收拾打扫出来。中秋当晚,玉京宫内明楼结绮,灯火初张,今年中秋佳节对于许多人而言,注定要在行台渡过。

台臣们半喜半忧,忧者无非是京畿尚未收复,家人无法团员,喜者则是凉王攻克近在眼前,而行台这一批人,可以说是先立功者。日后从龙,或许无法像寒门那般备受宠信,但也算为自家阀阅添上了一笔颇为可观的资历。

为此元澈与陆昭也是不遗余力地布置,宴会的饮食并不豪奢,但是场面与礼制却颇为盛大。陆家为此也出资不少。

自玉京宫起,绵延至王宫周边,不乏有以朝廷名义分发的餐食,一时间便被众人哄抢而光。城内五日取消宵禁,自早至晚,皆车水马龙汇流成河,鲜衣怒马招摇过市。此际虽然是战时,皇帝又被困于长安,实在不该大张庆贺。但因行台大迁,百官齐聚,先前太子又将世族得罪的有些狠了,所以从大局考虑,为了维持局面稳定,元澈与陆昭商议,还是庆贺假节如常。

时下而言,反攻京畿自然是越快越好,但如今太子与世家对峙的局面尚未解开,凉王之逆尚未平定,一旦战役中有突发状况,于士气打击便会极大。先前行台得报,函谷关守将甘奕与崔谅部下满虎在乡野交战,不敌而退。长安方面也与司州部分豪族有了联系,而崔谅本人从武关方面有所突破,与荆襄方面将成罗网。元澈即便人数上为崔谅的两倍,但是在体量上,却不足以和现在的崔谅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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