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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叫什么?

柯莲。

啧,多像个正常人的名字。

还是叫你小可怜虫吧。

在这个异常寒冷的冬天,我带可怜虫住进了我的家。

说是家,倒不过有钱人一个厕所大,长期见不着光的地下室晦暗狭窄。

大多时候我宁愿躺自个狗窝也不愿出去晒太阳,只会偶尔心情好时打开一扇天窗,感受着没有温度的金色光芒照在我身上,直到被我泄气般恶狠狠关上。

不过小可怜虫看起来很高兴,从我对他说这以后是他家的那刻起,他睁大了那双圆圆的猫眼,抚摸自己流血的伤口谨慎看我脸色,本就漆黑的瞳孔盯得我浑身发毛,我一脚毫不留情踹了过去。

这可怜虫很快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像个神经病似的小声嘀咕,朝我咧开一个又白痴又天真的笑。

……记吃不记打的狗也不过如此。

“真是个蠢货。”我毫不避讳骂了出来。

他愣了愣,嘴角扬起的笑容戛然而止,转而露出一个难以言说的、近似于伤心的表情。

“你饿不饿,我,我会做饭。”

我把钥匙随意丢上鞋柜,转头充满恶意笑了:“怎么?你屁眼还没被老子喂饱啊。”

“不,不不,不是,我,我怕你饿。”

听他说的话多了,我心头一股古怪的念头终于浮了上来。

“原来你是个小结巴。”我抱臂靠在门框,歪头仔细打量他。

哈,看来可怜虫真的很可怜。

我看着他踉踉跄跄走我面前,然后抬头望我,很认真地说:“我不是,我不是结巴。我很久没跟人说话,是这样,多说话就会好的。”

我点点头,只觉得他这蠢样很像软乎乎的兔子,手感好摸。

“小结巴,以后多跟我说说话。”我心情不错,又给他取了个新外号。

小结巴瞪着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敢怒不敢言。

我家没有客厅,进门就是卧室,不算宽大的床已经占了大半个空间。我从床上随手拿了件穿过几天的黑长袖丢给可怜虫。

他接过我的衣服,嘴巴开始支支吾吾,想说什么又表达不出,最后只能捧着我的衣服小声道谢。

我忍不住噗嗤一笑,这家伙脑子不太正常,哪有刚被人暴揍一顿转头就朝施害者道谢的。

倘若有人敢平白无故强奸完又打我,我发誓,海角天涯,我也一定会杀了他,一根根剁碎骨头喂狗。

轮流洗完澡后,大概真的感到累了,我一把搂过缩在床铺边缘的可怜虫,柔软的身体正好嵌进怀里做抱枕。

我捏了把他回温的细瘦腰肉,闭眼昏昏欲睡。

但不老实的家伙时不时在我怀里小幅度扭动,我张口刚想开骂,他的一簇头发趁机钻进牙关,我脸色铁青,喉间蹿上一股恶心发麻的腥气。

“滚下去!”我厉声冷斥。

这蠢货冷不丁吓了大跳,一副瑟瑟发抖的孬相不敢看我,越瞧越叫我来火。

在我的拳脚落下之际,他连滚带爬翻身下床,赶忙跪在床脚朝我磕头,打鼓一样磕出了节奏感。

我知道他是被我吓狠了。

“叩响点,听不见。”不是喜欢吗,那就给老子磕到头破血流吧。

我坐起来点了根烟,饶有兴味地欣赏可怜虫朝我跪拜,任由一次比一次响的声音敲击神经。

烟雾袅袅中,我都觉得自己快变成可怜虫的神明了。

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便免受苦难,怎么想,我都该是个大善人啊。

“够了。”我打了个响指。

抬脚勾起他的下巴,我凝视这张哭得一塌糊涂的大花脸,额头高肿青紫,连丑都是一种惨不忍睹。

“我有一个秘密,你想知道吗?”

我闭上眼,甚至都能回忆起当初还没退学时,那群小畜生是怎么哄笑着让我吃茅厕的蛆,那是白花花一条活虫,黑点构成它的口器。我咬紧牙关不肯张嘴,左右两人便死死箍住我的双臂,为首的人硬生生卸掉我的下颌。

白蛆被塞进嘴里的瞬间,那种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想杀死自己的毁灭感比任何一刻都要令我痛不欲生。

“我杀过人。”我摸上可怜虫瑟瑟发抖的脸。

我杀过一个女人。

她活的时候受尽苦楚,直到死了,也不过成为河里的一尾鱼,翻着肚皮浮在水面。

岸边围满乌压压的人群,有认出女人身份的邻居感叹命运不公,喊地哭天说到情深处,滴下的泪被风吹进了那条冰冷的河。

我站在群众里,冷眼看他们猫哭耗子假慈悲。

只有握紧的拳头始终控制不住颤抖。

温柔的母亲河啊,喂养六村两镇世代的温顺河流,就这样无情带走了我的妈妈。

我朝可怜虫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他们说,我这样的人活该克死双亲,活该命如草芥半生飘零。”

“你听着,如果哪天你想离开我,到时我绝对会杀了你。从一开始我的这道家门,是你非要闯进来的。”

我俯下身,颇为仁慈地吻了吻他丑陋的额头。

“李善文?”

穿西装开门的老男人明显愣了一会,下意识应答:“我是,请问……”

话说到一半,我扬手就给了他两耳光,挥拳揍向他腹部。啧,打下去只觉得手陷进了一团棉花,浓厚的脂肪味都要透过那层精贵布料飘出来了。

我捂住鼻子退后,给阿四使了个眼色,他小子果然很够意思地抵在我面前,接替了我要干的手活。

这小子比我狠得多,听说以前坐过牢,论下手毒辣的程度我远不及他,也或许是我俩都无父无母,这么点同病的相怜让他对我格外照顾。

说实话,我三年前第一次见到阿四,这人看着沉默寡言,一副很老实又好欺负的模样,但给我的第一感觉却很危险。

我刻意想忽视掉心底那股莫名的不安,勾起笑给他打了招呼,他那双木讷的眼睛原本并没有看我,可是慢慢地就对上了我的视线。

那眼神看得我整个人都起了鸡皮疙瘩,下一秒他突然朝我也笑了笑,像个和善的前辈拍了拍我肩膀。

后来熟了些,我问过他为什么要叫自己阿四。

他分支烟给我,说自己在家排行老四,底下还有两个妹妹。

我很不识趣地问他:你还有妹妹?你妹妹漂亮吗?

他喷了口烟洒我脸上,老烟味道很重很浓,我只记得我当时脸色很不好看,打算走的时候他又把我叫住,隔着一道天台的铁门,他的声音低低传来。

他告诉我,他两个妹妹早就死了。

“搞错了你们肯定是搞错了……”那老男人被阿四拿长棍打得痛哭流涕,涂过发蜡的大背头一缕缕垂落,刚见时的体面已经荡然无存。

我打开手机,点进相册里的图片,对着那张借款立据一个字一个字念完,我朝面色青灰的老男人道:“李善文,我说的每个字都没冤枉你吧。钱是你借的,贷是我们放的,你不按时还钱这可不厚道啊。”我想了想,“毕竟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那也不是三百万啊……我求你们,我两年前借的明明只有一百万……”

“利滚利,驴滚驴,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难怪创业失败欠一屁股债,蠢货。”我实在失了耐心,转头看他家这一屋子的装饰品暗自估价。

老男人傻眼了,知道自己在我这得不到好话,可怜巴巴地看向旁边沉默的阿四。

阿四点了根烟,“你儿子叫李希希,读本地的启明幼儿园。”

这话出口,老男人刚才的装死赖脸劲儿突然全消失了,抖着流血的嘴唇厉声尖叫:“不要动他!我跟他妈妈早就离婚了,离婚了你们知道吗!”他眼睛直直看向阿四,像濒死的狼竖起满身毛刺,“欠债是我一个人的事。”

“这套房不是我的,我手上的钱只够两万,”仿佛从他喉咙间隙钻出的声音,砂砾般粗哑:“我求你们,再宽限宽限我吧,我先还五十万,这个月底拿给你们。”

老男人撑着一口气,从桌角爬到我面前磕头,不等我表示,接着又手脚并用爬到阿四鞋下,头都磕破了血。

“好可怜啊,那我就……”我把音拖长,故意吊着老男人胃口,他此刻一定是非常希望我能同情怜悯他吧,可惜啊——我鼓鼓掌,甜甜笑道:“我就请你儿子现在来我们公司做客吧。”

“刚好老大缺条小狗,狗很好养活吧,栓根链子随便给口饭给口水就能活,记吃不记打,见人来了也只会摇尾乞怜。”

老男人爆发出一声几近撕裂的哭腔,迟迟不下的眼泪终于跟水龙头一样关也关不住。

我扇了扇他脸,“别跟老子讨价还价。”

“让我做什么都行,我求你们,我求求你们,月底我就拿五十万,不不不!一百万,一百万,我先还一百万给你们!我磕头,我磕头……”

阿四掐灭最后一根烟,伸手虚晃拦我,我顺着看向阿四,发现他目光在老男人被扯脱衬衫的光裸胸口徘徊,长链的十字架银光闪在老男人乳尖。

我明白了,他这是老毛病犯了,又他妈看上男人屁股。

我狠咬嘴里一侧软肉,不懂他这什么破癖好,要是这老男人长得美若天仙我还能理解,可他一副鼻青脸肿受虐的窝囊样,真让人倒尽胃口。

“周水。”阿四大方塞了两张钞票给我,“你吃个饭再回来。”

我接过钱,低头俯视地上跪趴的老男人,然后平视阿四的脸,“太少了。”

他的表情依旧无动于衷,只是手上又递了俩红票子给我。

我懒洋洋退后几步,敲了敲门:“走了。”

老男人,祝你将来七老八十了别兜不住屎被护工打。

你敬爱的上帝保佑你,阿门。

我想起可怜虫住我家两月了,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今早看他身上还穿着我第一次给他的黑t。

我走了,他就傻傻站在门口看我,连挥手都不会。我忍不住回头再看他几眼,卷长的睫毛翘在双眼皮前,弧形很勾人,下巴白而尖,跟家养的猫一样。

最后他反应过来才知道朝我挥挥手,无声地告诉我,他会在家等我回来。

最近冷得厉害,我摸着里衬厚度挑了两件毛外套,本来都要付钱了,结果又鬼使神差地摸上两件同色睡衣,情侣款。

老板笑得见牙不见眼:“帅哥你这身板穿啥都俊,有女朋友了吧。嘿嘿嘿这里一共四件,原价算的话那就贵了,我看你长得帅便宜卖你,一起凑个整数600拿走吧。”

我懒得掀眼皮,把衣服全都装进红色塑料袋。

走之前我凑近老板耳朵:“掺水的破布料卖老子天价,你他妈想死了。”

“200块,拿好你的棺材钱。”

在外晃荡一圈,我估摸着差不多了,掐准时间停在欠债人的家门口,叮咚几声门铃,阿四迟迟给我开了门。

我恶劣地上下扫视他,“我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他抚平衣服的褶皱,脸上难得显出餍足之色,这倒令我颇有诧异,那老男人床上功夫这么好?

“回头你自己跟老大解释。”我不是傻的,四百块只能买通我出去转一圈,当然顶不了我给人背锅。

玩玩也就算了,可别把我搭进去。

“我知道。”阿四揽着我肩膀走进去,“你先帮哥看他晕过去没。”

客厅连通卧室都溢满了腥臊味,老男人的衣服凌乱丢在地板,我走进卧室率先看到的是一地的血迹,接着才是床上男人的裸体,背影来看很薄很瘦,腹部却诡异地高耸。

我倏然回头,看着紧跟过来的阿四。

玩得真大。我嘀咕。

我走近看那个老男人,还没说出口的话顿时卡住——那是人吗?一张看不清人形的脸插满玻璃片碎渣,在阳光映照下,那些像五光十色的旗帜立在墙头。我低头看他裸露的胸口,本该长了乳头的地方血肉模糊,是被硬生生砍掉的……还是咬掉的?

我摸上他高耸的腹部,他随着我按压下去的力度微弱颤抖,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我知道他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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