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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为了断后受了重伤,腹部中了一枪,最危险的一弹擦着额角飞过去,差点就没命了。冥医沉默着给他包扎,他的任务暂时交给手下去做,有必要他才出言点拨一下。

虽然一伙人暂时藏身的地下室灯光很昏暗,但当他问出问题时,还是清楚看到冥医眼角抽了抽,闭了眼睛似乎在忍耐什么,然后说这是婴儿期就落下的毛病,孩子缺乏爱和抚摸。现在成年还这样,硬要说的话应该是气血不足,如果实在担心,我回去给他开两贴药调理一下。

史艳文哦了一声陷入沉思,任冥医暗自加重了包扎的力道也浑然不觉。本来潜伏任务就让人神经紧张,即使暂时安全了,几个手下也还是在百忙之中面面相觑,只敢用眼神交流:难道这是组长缓解气氛的特别方式?那俏如来牺牲也太大了吧,多来几次岂不是小时候尿床的丑事都要抖出来了!

史艳文对手下的思维火花毫不知情,他想,也许是因为一天天的等待吧。俏如来从小就睡眠不好,孩子日复一日等他回家,并非是他自己以为的小孩子精力足。再长大点时,俏如来的气血不足初现端倪,更是坐实了这一点。

地上战火纷飞,地下谍报频传,时代不顾一切地滚滚向前,车轮上带着碎肉和热血,偷安的一隅之地,史艳文在混合了腥血和硝烟的空气中,回味长子小时候抱着玩偶入梦的睡颜。

记忆中的回忆,和现在的现实渐渐重叠,性事后的俏如来体力和精神都消耗甚巨,睡了足足十个小时,期间连姿势都没动过。若不是快天亮时史艳文叫了叫他名字,得到了模糊的回应,他都担心孩子在梦里又昏迷过去了。

现在史艳文从胸口往下,半边身子都没什么知觉了,稍微一动却能感到刺麻,夜里二人这样依偎着,同时睡了一会儿,直到史艳文醒了,俏如来还没醒,不过好在有苏醒的趋势了。

俏如来的手被迫搭在史艳文肩上,已经过了一夜,尽管再不舒适,史艳文也忍着快速把两人身体分开,两人接触太久的皮肤,只能用撕来形容。俏如来还没完全转醒,却被这阵刺痛激得半睁开眼睛,顶着睡眼朦胧地望过来,“……爸爸?”

“不急,再睡一会儿。”史艳文转过身去,退出他的视线。他知道俏如来不希望自己不整洁不体面的样子被人看到。

俏如来对史艳文的话有种无意识的顺从,特别是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听到史艳文让他睡,他就真的翻了个身抱着被子又睡了,本来他就累得狠了,觉仿佛怎么都补不够,再给他一天也睡得来,但史艳文不会同意。

几分钟后史艳文拧了块柔软的毛巾来,像给小猫洗脸一样轻轻扳过俏如来的头,从眉骨到下颌,从眼角到颊边,都细细擦过,然后他回忆着俏如来平时上班时的发型,在耳后各撩起两簇头发,分别辫成四个小辫,他动作很慢,一是因为不熟练,二是怕弄痛了俏如来,三是因为头发太滑,惹得他爱不释手——

直到俏如来看起来和平时没两样了,史艳文才坐起身,轻轻吻了吻孩子的脸颊,最后离开前在床头留下了两枚薄荷含片。

即便知道了自己被父亲困在了以床为中心的一米范围之内,俏如来也只有昨天出现了消极的反应,今天就完全神色如常了。史艳文在他能够到的地方消灭了一切尖锐物品,放上了供他消遣的书籍、棋子、拼图等物品,跟抓周一样摆了一圈。

于是俏如来津津有味地探索起来,嘴里的薄荷片弥散出又苦又麻的味道,先翻开了最开头的绘本,讲小孩子和大鲸鱼的童趣故事,还是注音版。和暖的配色温馨故事让他犯起懒来,直接趴在柔软的地毯上,量很少,哪怕是一页一页地翻,角角落落都欣赏一遍也用不了十分钟。

第二本书是三字经,依旧是注音版,俏如来轻笑出声,干脆从头开始默背,哪里卡壳了就小声念着,翻到那一页重新记了一遍。嗯……父子恩,夫妇从。

接着是一个笔记本,崭新的,精美的,扉页上是史艳文写的几行字:

精忠:十三岁生日快乐!

用心付出,努力实干,生活会给你满意答案!

烂大街的长辈祝福语,俏如来指尖却停留在上面很久,抚摸着签字笔印出的痕迹。他十三岁生日怎么过的?早就记不清了,史艳文缺席的不只是他的一个生日而已。

再接下来还有很多东西,俏如来却忽然不想再看了,他开始思考父亲这样做的意义,一次性补完缺失的年岁吗?补偿他?还是强迫他接受父亲只是“父亲”?……在爸爸眼里,他又是什么?

俏如来拿起床头的蜂蜜水饮了一口,蜂蜜放的少了,冲不淡舌尖的苦味。

他躺回床上,大脑逐渐放空。

也许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这些东西只是父亲转移他注意力的表象,而存在本身就是目的,为什么父亲执意把自己困在家里,如果不是什么恶性的癖好,就只剩下一种原因:保护他。不管伤害是来自他自己,还是外界,也许两方面都有。

俏如来摸到了耳后的发辫,眼神渐渐凝聚起来,他一点一点拆掉整齐的辫子,慢慢捋着头绪。也许爸爸真的很害怕他会出事,房里所有可能会伤害到人的东西都没有,连床头柜都换成了圆角的。但他知道自己不会因为爸爸的囚禁就伤害自己,所以还是他的工作。

墨家集团对外表现的是一家正常的化学物品检验中心,但最核心的业务只有高层才会接触到,而俏如来就已经快要接近那个位置了,在他隐隐发现公司的账目和报告出问题的时候他就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猫腻,那些问题平心而论都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像是粗心才造成的小失误,经过他提醒也都及时改正了。

但当他确实开始留心时,便发现了其中的规律,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努力工作,也许真的像父亲对他的十三岁祝福语说的那样,他用心付出了,努力实干了,生活给了他满意的答案。他终于要和他最大的怀疑对象——还珠药业单独对接工作,就在一切将要水落石出的当口,父亲把他与所有人隔绝了。

父亲不希望他去面对神蛊温皇,因为他会受到伤害。这是唯一的解释了。

烟雾缭绕的闲云斋布置得古色古香,水声细细,古朴的茶桌前映出两道身影。

一者长发披散,只在额发做了简单的固定,一袭轻薄宽松的深蓝色长衫,乍看极不得体,但细密的暗纹和精良的剪裁则彰显了对来客的重视,正是此间主人神蛊温皇。他羽扇轻摇,声音惫懒,“凤蝶。”

半跪在茶桌前的黑衣女子正好走完泡茶最后一道工序,闻言拿起公道杯给两人分茶。

“谢谢。”温润道谢,礼数周到,不是那位政界代表史艳文又是谁?

“如果没记错,我今天约的应该是俏如来,而不是俏如来的父亲。”温皇悠悠道。

史艳文一身正装,与温皇的潇洒形成鲜明对比,他只是轻抿杯沿,开口便直入正题,“温皇先生和中原合作已久,彼此互利,各取所需,艳文并不认为我们的做法哪里让温皇先生担忧了。”

“咦,此话怎讲?”

“还珠药业新出的药品检测为何交给墨家集团检测?”史艳文直视温皇的眼睛。

“耶,早就听闻俏如来行事刚正不阿,在下只是好奇传言是否可信。”温皇端起茶杯,以扇掩面,这串动作由他做来十分赏心悦目,完全可以当做贵族礼仪的标杆供人学习。

史艳文收回了目光,锋芒毕露的气势也收敛起来,“看来温皇先生只是一时兴起。”

“哈,谁知道呢。”温皇轻笑一声,“若不是药神大人总是冷脸待人,不如俏如来让人如沐春风,温皇也想多去神农有巢做客啊。”

史艳文举杯敬温皇,“艳文会和药神沟通。”

温皇施施然应了这礼,“话说,中原要这批药有什么用?”

“冥医先生在实验救命水的新配方,实验体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严重反应,需要新药暂时压制。”

“新药和普通的镇定剂相比,只是其中几个成分比较珍稀,比例略高而已。”温皇坐直了身体,一番话说得褒贬难分,“不过令郎虽然手段稚嫩,但用人很准嘛。可惜的是,让天兵君给药监局塞红包,倒不如自己直接塞到史君子怀里,是吧?”

“温皇先生是说血枯蝉和万毒血吗?”史艳文难得调侃他人,“这些别人也会检测出来,但只有精忠会不依不饶追查到底。”

“他查到我又会怎样?”温皇摇摇扇子,“温皇的名声应该没有好到需要史君子如此维护才是。”

“不,艳文是怕……”史艳文陷入了某种不明的思绪,最终化作一声叹息,勾了勾嘴角,“误会既已解开,先饮茶吧。”

史艳文走后半晌,温皇依然躺在原位没动,也没让凤蝶收拾桌子,直到日暮西山,他才忽然开口,“凤蝶啊,你的好姻缘要错失咯。”

“主人又在说奇怪的话了。”凤蝶知道他一开口就是沉思完了,于是站起来,稍微活动了一下跪麻的双腿,开始收拾茶具。

在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温皇伸了个懒腰,“真是趣味啊——”

听到这熟悉的台词,凤蝶在内心翻了个白眼外加默哀一分钟,不知道谁的底裤又被主人扒完了。

“别以为我让你扮成任飘渺去和剑无极对接,你就可以乱来了。”温皇补充道。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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