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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说商略黄昏雨这篇随缘写,现在,我的缘到了!

夜已经很深了,史艳文却一丝睡意也无。

他侧躺在俏如来身边,手中是对方细白伶仃的足趾,他的孩子哪怕连脚也比旁人好看些,玲珑的样子像未被打磨过的珍珠,一枚枚紧贴在一起,泛着浑然天成的光泽,那是一种极不寻常的秀美。

这样的时刻实在太难得了,史艳文不忍心错过,于是一颗颗抚摸而过,黑夜里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略显不平的趾纹,但整体冰滑的触感让他心底涌上混合着暖意的酸楚,不自觉地,就为孩子笼上了绒被,他指尖划过那红痕斑驳的小腿,挽着被他自己亲手解开的丝绳,仔细地将其绕在俏如来的脚踝,调整绳环在挣脱不开又不至于挣扎后会落下伤痕的区间。

最后,掌下孩子被蹂躏得不像样的胴体再次一点一点隐没在绒被之下,只剩一张还挂着淡淡潮红的脸颊还在外面,轻缓地起伏。

史艳文是知道的,俏如来一睡着就是这么毫无防备,哪怕他平时再冷漠,再拒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和他一起工作过的,谁都知道俏如来中午趴在工位上睡的那十分钟最没有危险性。

他上周刚受命带了两个人去墨家集团暗访,说是暗访,其实也和明着来没什么两样,政企双方都心知肚明,只是走个形式而已,他的脸没人不认识。

但默苍离不像其他公司的老板,对此态度很平淡,连出来迎接一下也没有,坦坦荡荡地任他们在公司里四处观察。上司都这样,下属自然也谄媚不到哪去,各干各的没人搭理他们,实在碰上了就打声招呼,史艳文难得感受到了一丝舒服。

他十分克制,按照顺序参观询问,将近尾声才去到俏如来的项目组,这边一派忙碌景象,打电话的敲键盘的讨论的,但无一例外地声音都很轻,他微微挑眉,环顾四周,才在角落里找到伏在桌上休息的长子。

俏如来对自己的形象打理是没得说,他的头发在某次出外勤时被化工厂的污水弄脏,他直接当场毫不可惜地将其一刀剪短,现如今,耳后那些稍短的碎发被编成细细的发辫,藏在长发中束成了利落的高马尾,此时随着姿势倾倒在一边,已经有点塌了。室内空调温度低,他身上不知道披了一件谁的外套,深蓝色的冲锋衣,上面纠缠着意味不明的荧光色线条,并不是俏如来的品味,而且明显大了,衬得人的身形更瘦,似乎团成一团就能揣走。

史艳文四下一瞥,确定没人注意之后,才打开俏如来脚边的柜门,果不其然,里面有一条淡杏色的绒毯,他把那件无主的衣服轻轻摘下,换上他自己的毯子。

这时候剑无极刚挂了电话走过来,低声惊讶地跟他打招呼,“诶?您怎么有空来了?”

“视察。”史艳文往旁边走了两步,简短道,“他的毯子在柜子里放着,下次给他盖自己的吧。”

“嘿!”剑无极一拍脑门,顺手拿过被史艳文搭在椅背上的冲锋衣才跟过来,“我忘了这家伙是个死洁……爱干净的,今天事情太多,注意到他累得睡过去已经很不容易了。”

史艳文点点头,客套地拍拍他肩膀,“辛苦你了,还要麻烦你多照顾一下精忠。”

他跟剑无极说着话,视线却一直停留在披着毯子的毛茸茸的背影上,眼神像是想说很多话,却又堪堪止在了唇边,化作一个呼吸,一声叹息。

剑无极猜不到史艳文在想什么,他又无论心思都都挂在面上,这会儿一脸便秘的神情,三分想窒息,三分想撞墙,四分想掐人脖子。但面前可是俏如来的亲爹,他总不能扑上去摇晃对方的肩膀大叫“亲子关系是要沟通才会变融洽的啊!就算您二位不是亲情——不管啥情!光杵着瞅有啥用啊,一只冷漠的狐狸光靠瞪就能变成黏人小猫咪吗?”吧!

两人各自沉默了一会儿,剑无极搜肠刮肚,小心斟酌着问了一句,“呃……叔啊,俏如来是不是在家就不喝水?”

“嗯?他喝不惯纯净水。”史艳文恍然回神,正色道,“只喝蜂蜜水。”

剑无极牙又被酸了一下,啧了一声,没骨头似的靠在桌沿,“怪不得,自打他那罐蜂蜜见底,我就没见这家伙喝过水,瞧他嘴唇,每次和人大声说话就飚血,我还以为被我们气的……”

史艳文在他说话的时候就走了回去,隔着如山的文件堆端详沉睡的长子,俏如来一无所觉,他只有小半张脸露在外面,需非常仔细才能捕捉到阴影里他唇部的轮廓。

远处的手下朝这边轻咳了一声,史艳文直起身子,又看了眼腕表,跟剑无极道别,“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俏如来再醒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梦中的失重感让他猛地一抖,随即有点痛苦地睁开酸涩的眼睛,人还趴着,却第一时间捂上眼皮,手指揩揩眼角,又顺手抽了张湿巾擦了把脸才直起头。

抬头便注意到了挂钟的时间,他轻微地一皱眉,看来还是不能对生物钟太信任,真得定个闹钟才是。

“拿好!”

俏如来刚一抬头,就从剑无极工位上飞过来一个物什,他赶紧接住,发现那是一支唇膏,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口味,单纯的无色无味,但润唇效果极佳,他疑惑地问,“你买的?”

“哼哼没错!本少爷用心吧~”剑无极手指正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再也不理他。因为他旁边围了两三个同事,几个人紧盯着屏幕,剑无极叼着一截棒棒糖缓解烟瘾,“这个姓任的家伙太无理取闹了,看林北怎么跟他呛声!”

一瞧就是熟悉的和客户扯皮的环节,俏如来转过身不再多问。

这个牌子的唇膏小众且贵,他不相信会是剑无极能找到的,找到也不会下血本去买。

他只在父亲的抽屉里见过。

所以,有所隐瞒的好友要付出代价。

两分钟后,俏如来气定神闲地拍拍手,带人出门采样了,只有剑无极的哀嚎久久盘旋在大楼上空——咋毁!本少爷刚说林北不爱打老人,让老登见了我闪远一点,你就让我跟他面谈成本!!虾米啊!!!!

史艳文摁掉了俏如来手机上第三十个剑无极的来电,估摸着对方应该忍不住要报警了,才吝啬地给对方发了条带标点符号都没超过十个字的短信:项目取消,请假一天。

发完信息他就把手机丢在一边,继续把昏睡的孩子揽进怀中,他托起俏如来无力的手臂,将其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摆弄成相拥的姿势,这样孩子的脑袋就会自然地垂靠在自己身上,他们总是如此拥抱,一方一厢情愿,一方被迫顺从。

如拥抱着一从修长的竹子,阳光下竹子的体温,寒风中竹子的脊背,暴雨中竹子的肌理,挂不住微小的水珠,也挂不住泪,发梢划过手掌,是竹针的刺痒。

史艳文也更惯于看到俏如来睡着的样子,这是他在俏如来小时候就养成的习惯,那时的小不点儿不比椅子高多少,那时的自己也还年轻,他作为一个新手父亲是失败的,但俏如来第一次为人子却是佼佼者。

记不清有几次,他一拧开家里大门,软软的一小团就扑到腿上,神经紧绷的他差点条件反射,却听到细细的童音甜甜地叫爸爸,一低头便对上俏如来鎏金色的眼瞳,那温柔的眸色完美地继承了妻子。

而妻子体弱,孕子后更是极易感到疲惫,这个时间早已睡下,根本无力去管精力充沛的儿子在自己睡下后的动向。

所以俏如来刚会走路,刚学会爬楼梯,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等爸爸回家,以及瞒着妈妈等爸爸回家——后来这成为了他们两人之间共同的秘密。

怕吵醒入睡本就困难的妻子,他只有歉疚而又生疏地一遍遍轻声劝解:乖乖,早点睡,不要再等爸爸了,晚上太冷了。然而这孩子固执得很,只是从一开始等在门后,慢慢往后缩,等在玄关,等在桌前椅上,最后等在楼梯脚下。

史艳文再也不劝了,只是在俏如来生日时,和妻子一起为俏如来买了一只海豹玩偶。妻子以为只是小孩子爱玩,而只有史艳文知道,这是他想要减少一点孩子深夜的孤独,增添一点微不足道的温暖。

一开始,玩偶对俏如来来说有点大,小不点能直接钻进海豹的怀里,孩子娇嫩的脸蛋被短短的绒毛挠得咯咯直笑,他和妻子相视一笑。

天生的银发和海豹雪白的毛色融为一体,仿佛这玉雪可爱的两小团才是一家,根本没他们两个大人什么事。

俏如来爱极了父母的礼物,在孩子本能的驱使下,在父母脸上各自吧唧一口。妻子亲昵自然地回以拥抱和亲吻,史艳文却愣在原地。俏如来对父母的亲密明明一视同仁,可他偏偏觉得不同。

那双和自己极为相似的眉眼稚气未脱,还没有像他一样,被岁月刻上难解的谜题。

这是他第一次送给俏如来东西,也是他第一次感到真正与他血脉相连是何种震撼,以及——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人生,一个可以完全可以洁白无瑕的人生——不像他。

他只在俏如来身上有过这般被直接攥住心脏的体验,哪怕后来他又有两个孩子,心中却只剩下程式化的责任,他所有初为人父的珍贵回忆全都在俏如来身上,不可复制,不能重来。

从那以后,他再回到家,等来就是有海豹相伴的俏如来了,让他欣慰的是,虽然他一天比一天回家晚,但有了玩偶的陪伴,孩子会趴在上面睡着,有时靠在玩偶怀里,有时将其搂在怀中。于是史艳文养成了另一个习惯:抱起孩子回屋睡觉。

孩子抽条抽得快,一天一个样,史艳文只能从俏如来的重量和海豹与他的比例逐渐缩小捕捉到孩子成长的轨迹,直到俏如来有了自己的住处。

后来他也是如今天这样,在俏如来酒精过敏送去洗胃的当晚,匆匆赶到医院照顾过一段时间。那时他也是在昏睡,不过怀中紧紧抱着的不是玩偶,而是医院的枕头。史艳文方才知晓长子落下个无伤大雅的小毛病:睡觉不抱点什么就再也睡不着了,哪怕成年了也没有改变。

他直觉不妥,某次去敌国潜伏出任务的时候,他和冥医一队,私底下问过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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