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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苦」
颜六娘刚餵薛妧喝下新的一碗汤药,看着薛妧重新睡下,她回身收拾着药碗,却听见禢上的薛妧迷迷糊糊地在喊苦。
这几日薛妧发着高烧,整个人饶是昏昏沉沉,口中却兀是喃喃呓语,有时喊着苦,有时喊着冤,好似真实在梦里蒙受巨大痛苦,听得颜六娘心如刀割。
饶是她带着薛妧寄居在法空寺的疠人坊多年,颜六娘却并非弋城人。
她的家乡在屏州边境,是与胡州接壤的一座小村。即便是贫瘠之地,像她家乡这样的小边村,在承平时期靠着接济往来四方的蕃客商旅,亦能图个温饱,然而当两境交乱之时,却是首当其衝之地。
当年,她的故乡便是这般毁于乌斯人的兵马下,她携着幼女一路往南,成了流民,辗转逃到弋城中,却不想染了时疫,虽蒙法空寺收治,她那苦命的孩儿仍是病故,只她一人独活。
万念俱灰之际,她本想投环随女同去,幸亏被当时负责看养她的赵娘子及时发现,抢救了下来,然此后也落下了口吃的毛病。
她终日怀着对亡女的歉疚,心如槁木,本以为自己这一生再无甚可留恋,直到收养了薛妧,她带着她这般一个天生羸弱的残疾女婴,寄居在疠人坊内,以菽浆代乳,将她一点一点拉拔大,她看着她一日日成长,薛妧成了她唯一的念想。
即便她自己也是个孤寡无依的妇人,照养薛妧这几年,薛妧生母所留下的一笔钱财她分毫未动,却是宁愿自己缩衣短食也要照看好她,她想不透,薛妧这般年纪的丫头,是能承受着怎般的苦楚?莫不是对她这样的养娘心怀怨怼?
颜六娘偷偷抹去眼角的泪,一抬眼,却见道济师父正自门外不远处走来。
「孩、儿醒、醒醒阿、阿师来看、看妳」她忙把薛妧唤醒。
薛妧睡眼惺忪地坐起身来,喃喃地道了一声阿师,乖顺地伸手让道济师父诊脉。许是刚自温热的被窝探出手来,薛妧只觉得阿师的手指凉飕飕地,激得她一个哆嗦,原本蒙眬的意识不觉清醒许多。
薛妧所寄居的疠坊是法空寺所设立,法空寺不只修坊济弱,寺里也有深谙医术的沙门,道济师父便是其中之一。
道济师父貌似五十开外,生得张风干的瘦削脸,饶是形容干瘦,一双眼却异常炯炯有神,平素见人总是乐呵呵笑着。据六娘的说法,薛妧自幼便常犯夜惊的毛病,当年总是让道济师父帮着应付,许是因着这层缘故,她见道济师父总是多了份亲近。
吐药那日,虽说她似是记起了一些前尘,却仍是想不透眼前正发生的光景。
若是她记忆没有错乱,按理她应是在廿九生辰的重九便已死去,怎生再睁开眼,眼下却又重返九岁那年的光景?
「阿师--」她怯怯地开口,悄悄道:「您是真的阿师吗?还是阎魔大王变作的?」
六娘听着薛妧兀是讲着那些骇人的胡话,愁得哭丧脸,一旁的道济闻言,却犹是笑呵呵地。
「看来小薛居士这身子是好转了,人却还未清醒过来,尔今倒把贫僧看做十殿里的阎罗,等着要审妳这不着边际的亡魂。」道济打趣道。
「莫非小薛居士还看不透吗?」见薛妧犹是神色迷茫,他收回搭在薛妧脉搏上的手,反问道:「虽是脉象沉细,亦起落分明,妳若已是亡者,又何来这般气血脉动?莫不是贫僧让妳一连喝了几日苦药,这又把妳给喝胡涂了不是?」
经道济师父这般提点,薛妧不觉也将指尖探向自己的脉搏,饶是细沉绵软,却也的确能感受到皮肤之下的脉搏律动,更别说她实打实地喝了那么些天的苦药,可不是观音菩萨赐下的杨枝甘露
莫非眼下仅是一场梦?薛妧纳闷。
可她在这么的一段梦境中,却又知冷知饿,甚至能真切地感受到病痛的苦楚,若说只是梦境,委实说不通。
还是那日她在小跨院给摔迷糊了,幻想出一段莫须有的前尘不是?
这厢薛妧正纳闷着,那端道济师父接着朝忧心忡忡的六娘开解。
「虽说小薛居士生来是有些不足,无法久站,但颜居士平日也别太拘紧着她。人若四肢不勤,反倒加重气血亏损之相,妳还须让她多走动走动,疏经活络,自然强身健体。
「此外,我观小薛居士尚有些肝气郁结之兆,许是近日心绪大起大落所致,颜居士若不得閒,不妨让小薛居士自行来道场活动,我虽不解小薛居士心里忧思,但想小薛居士素来爱听经师俗讲,指不定那些俗讲能为她起到些许开解之效。」
六娘闻言,讷讷地连称了几声是。
道济一哂,又径自对薛妧说道:「小薛居士也不好镇日胡思乱想,让妳养娘再替妳操劳。近来寺里的经师又新撰了几篇讲经文,待小薛居士身子好全,不妨来寺里洒扫布施,礼敬拜佛,强身健体的同时亦有功德无限,还能顺道来听场新作的俗讲,如此岂非美事一桩?」
道济师父这厢说得言词恳切又周全,薛妧毫无反驳之余地,只得愣愣地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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