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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六年九月,汉司空曹操率军还许。

是时青史留书的官渡之战刚刚结束,袁绍渡河北归,攻定冀州叛乱郡县。曹操与诸将商议之下,认为袁氏地广众盛,虽然新败,此时却不宜追击,于是将目光由北转南,决定征讨汝南的刘备军。补充粮草之后,便拔营而起,向南进发。这夜中军帐中,司空提起攻略汝南之事,文武争先为其画策。

据探报说,刘备及其心腹与叛离朝廷的黄巾旧部刘辟、龚都等联合,于汝南收集钱粮,兵马有近万人。不过凭着这一小块地方,想要与司空相抗衡,着实也是笑谈。行军途中,曹军先派数十名细作,混入平舆城中,散布流言,鼓动臣民早日归降,欲使城内生乱,以便乘乱取之。这日傍晚,世族何氏的密信送到军中,言称愿为内应。一番众议,曹操悠然移目望向末席,问道:“仲达有何高见?”

坐在末位上的人二十二三岁年纪,一身深青色袍服,听见曹操相问,先拱起手来,略一低头施礼,道了声“司空”。熠熠的烛光映在他脸上,但见一双微垂的狭长眼眸,睫毛甚长而密,像两柄小扇子似的,鼻梁高挺,唇形分明,只是颜色太浅,衬着苍白的脸色,显得极为薄情。

只听他缓声说道:“懿与众公所想相同。何氏这信可真可假,然而即便是假,此事也可将计就计。”

曹操一笑,略微眯起眼睛:“这些方才都说过了。仲达就没有什么自己的见解?”

叫做仲达的年轻人微一沉吟,忽然发问:“不知司空是更想平取汝南,还是更想杀了刘备?”

“汝南小小一郡,迟早是我掌中之物。刘备天下雄杰,明于见机,不是那么易杀的。莫非仲达有良策?”这话问得曹操双眉一挑,显然是触动了心扉。

“若是这样,懿有几句话想说。”那年轻人神色不变,接着说了下去,“其实刘备兵力不强,数千人而已。汝南三十七县,除平舆有驻军之外,其他县城并非有心投靠刘备,只是慑于其诈力,不得不暂时依附。方才众公的意思是,司空大军一入汝南,先不攻刘备,广为传檄,诸县定然望风归降,刘备见事无可为,自然收兵撤离,此乃平取汝南之计。”

他语调清凉,嗓音醇和,缓缓道来,听着令人十分适意:“然而纵去刘备,祸患无穷,司空若想除之,不可用此计。如果略放出一点风声去,诱使刘备弃城出逃,派一支精兵于途截杀,尚有五六分把握可除此人。”

一口气说完自己的看法,他稍微顿了片刻,又道:“究竟选择哪条计策,全凭司空您的意思。”

议事罢后,众文武各自回帐,这年轻人也不例外。

此人名司马懿,字仲达,河内温县人氏,聪明博学,才名素着。这年早些时候,司空曹操征辟他入朝为官,司马懿推辞说身患风痹,不能应辟。不料同县有人暗中向朝廷告密,曹操派人悄悄潜入司马家查探,发觉司马懿果然并无疾病后,便把他强行押来许都。

这次南征刘备,曹操令他同行,路上行军甚速,两天下来,从未如此奔波的司马懿疲倦不已。议事时他已是强打精神,与司空应对,一回到帐中,便睡下了。

次日天还未明,司马懿便被叫醒,随大军拔营前进。

曹操全速行军,沿途捕杀刘备军斥候,第三日黄昏到了平舆附近。稍作休整,入夜后衔枚而进,团团围住城池,四下齐齐点起火把,照得通明。隔着淡薄夜色,依约可见城上一片慌乱。

两刻之间,这座被围困的孤城上,守卫增加了数倍,人影匆匆来了又去。一弯新月冷冷照在灰白的城墙,远得几乎要消溶在火光里。曹操仿佛看到了二三个熟悉的残像,又觉得那是自己的错觉。侧头向身后看去,只见一片凝重而略带兴奋的脸孔,而司马懿在马背上略微歪过头去,小小地打了个呵欠。

平舆城被围了三天。第四天下午,围在东门的曹军略略逼近了些,城楼上一阵箭雨激射下来,军士们立即退回,倒也没什么伤亡。随后,有人从那些落在地面的箭矢中捡起一支,拿到司空面前。

曹操拆下箭杆上缚着的帛书,大致扫了一眼,对身旁的文武说:“刘备打算今夜出逃了。”

“司空,此书可信吗?”一人问道。

“他打算今夜丑时左右,打开四面城门,趁机从南门突围。”曹操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他稍微眯起了眼,望向高远的秋日晴空,“嗯,像是这个人会做的事情。”

当日,曹操命令减少了对平舆城四面的把守,同时暗中令自己的近卫虎豹骑穿上普通军士装束,顶替了原本围在南门的军士。久经战阵的精兵们掩藏起身上的彪悍之气,假装起困倦松懈,连司空本人的将旗也收了起来。天空逐渐由暗黄转为墨色,夜已深了,从城上望去,只见曹军士兵个一堆,个一堆,或伸腿而坐,衣甲半解,或拄枪而立,垂头休息。战马温驯地跪伏在地上,一点儿声音也不发出来。

“主公,真要突围吗?”简雍注视着城下的景象,不确定地问了一句。

作为从小相识的损友,刘备一听便知道简雍话里的意思。伸手过去,握了握他的手腕,刘备露出一个微带苦恼却坚定的笑容:“没有其他办法了。”

缓缓吐了口气,他接着说:“他们五成是在装假,不过也有另外那五成的希望呢……这几天城中人心浮动,再这么困守下去,事情可要坏了。”

刘备走下城楼,翻身跨上坐骑,朗声道:“诸君听令,准备突围!”

四千军士早就依令聚集在城南大道上,追随刘备多年的旧部、刚依附于他不久的战将,此时都沉默无言地站在他身旁。听到刘备的号令,他们不能出声应和,只是同时一举手中兵刃。锋锐的刃尖凝着点点寒芒,刺向苍茫的夜空,月色下立起一片冷冽肃杀的山林。

刘备扬起嘴角一笑,又继续道:“突围之后,往襄阳投奔刘荆州。不可和曹军纠缠拼命,即使我死了也是一样。”

众人听到这话都不禁一怔。刘备敛起笑意,目光凝重,一个个从他们的脸上掠过,补上一句:“这是将令。”

看到众人都默然低下头去,他举起右手中持着的剑,倏然向下一落。城楼上号角声随之响起,苍凉宛转,随着这个声音,平舆四面城门齐齐放下吊桥。

一见吊桥放下,南门外的虎豹骑士兵立即精神大振,披挂、上马、列阵,动作一气呵成。刘备军冲过吊桥不过数息之间,城外曹军的气势已经全然不同。

“杀!杀!”

呐喊声连成一片,杀气弥漫,精骑排成尖锐的阵势,像一柄出鞘的霜刃朝刘备军疾刺过来。

曹操眯起眼睛,一面下令将自己的将旗重新竖起,一面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冲出城来的敌人。

真是弱小啊。除了降而复反的叛党,就是全无斗志的士卒。那个人是怎么敢拿着这样的队伍,站到他的对立面去的?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环顾四周,虎豹骑大部分都由曹纯率领,在城门前纵横驰骋,单方面虐杀全然无力反抗的刘备军。不过仍有二百余人在自己身侧护佑,从子曹休跃马持枪,神色凛然地望着前方的战场。

伴随着剧烈沉闷的撞击声、践踏声、刺耳的惨呼声,虎豹骑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地,从敌军中间拦腰斩了过去,将整个队伍截为两段。精壮的战马横冲直撞地奔腾而过,骑兵手中长枪如毒蛇般吞吐,瞬间便使敌人死伤惨重。不少没受伤的刘备军士卒惊惶地站住脚步,一时不知所措。有人提起手中被汗水润湿的兵刃,看向飞驰来去的虎豹骑,犹豫着是否要和这支凶狠的骑兵一拼死活。领兵的人大声呵斥,叫他们不要愣在原地。

“不可接战!快逃!”远远一声清亮的断喝响起。紧接着十数名骑者如一团轻云越众而出,在虎豹骑刚刚驰过,未及转身之际,飞快地掠过他们身后,向南疾奔。当先那匹骏马长鬃飞扬,四蹄翻腾,一身雪白的皮毛在火光下如同染血,镶上了暗红的一层光晕。

肯定是那个人。曹操心中一阵振奋,抬起右手,像一柄利剑般狠狠戳向那个模糊不清的侧影:“传令,骑白马的是刘备!其他人不用管,杀了他!”

“格杀刘备!格杀刘备!”曹军齐声怒吼。通过号角和令旗,奔突中的虎豹骑迅速明白了曹操的意旨,调转方向,兵分两列,向已经逃出数十丈的刘备包抄过去。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追上了那十余人,轻巧地将刘备和他的从者隔绝开来。

面对一方急速向自己逼近的铁壁,刘备皱起眉头,脸色严肃。所乘骏马已经自发地左右奔了两个来回,找不到半点儿空隙可以让自己突破,反而被逼退了一段距离。他当机立断,控住了缰绳,拨转马头,疾向来路奔回。

虎豹骑全心防备着刘备突围逃走,不料他掉头就往回跑,虽然第一时间策马追了上去,但毕竟是慢了一步,瞬间给甩在后面十几丈。刘备一面疾驰,一面将双剑收回鞘里,俯下身子,在不易察觉的角度上,暗暗握紧了雕弓。

曹操眼睁睁地看着一团灿烂的轻云从南边飘了回来。也许是深夜的战场太过浓墨重彩,他看得有些恍惚。那团灵动的云掠过前方约百步之时,忽然脚步一顿,就在此时,身旁曹休厉声喝着:“小心暗箭!”向这边扑了过来。

他这声喊刚出口,曹操猛然惊觉一阵凌厉杀气迎面而来。不及多想,扯住缰绳扭身避让,同时胯下坐骑被曹休一撞,嘶鸣着移动了几步。下一瞬间,耳边一支羽箭带着锐风呼啸而过。

扭头看去,只见那白马上的乘客紧握着一张已经空了的雕弓,继续向前飞驰。明明看不清他的脸,曹操却觉得刚才那幅浓墨重彩的图画中,有一双熟悉的眸子,眸中平素和润的春水已结成冰,极冷,极艳。

颈旁猛地一阵刺痛,他回过神来,伸手按住浅浅的伤口,眼光扫过因为这支冷箭而刀剑出鞘、严阵以待的近卫,道:“不必在这待着了。让他们去杀吧,我们后退。”

说着拨转马头,准备离开战场。这一转过身来,自然而然地看了眼旁边陪同的众谋士。目光落到司马懿脸上时,曹操不觉一凛。只见这年轻人正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个颇为清浅但却毋庸置疑的,讽刺笑容。

由于提前从压倒性的战事中撤离,他们一时不知道战果究竟如何。退到西北二十里外,曹军士卒建起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地。众谋士又商讨了一番,司马懿意味不明地叹了口气,走到给自己搭建的帐中。

他正要就寝,忽然瞟见昏黄的灯光下,一团阴影逼近自己身后。心中警铃大作,司马懿想转身防御,然而还没来得及做出动作,后脑就遭到重重一击。他的身体无力地软倒在榻上,意识在痛楚中沉入黑暗。

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模糊,脑袋搁在柔软的枕头上,仍能感到阵阵刺痛。司马懿试着活动手脚,发现身体动弹不得,四肢百骸不听使唤。试着开口,也发不出半点声音。转动眼睛,看见自己还在那间军帐之中,平躺在床榻上,就好像他正安然无恙地睡着。只不过右手被一条八寸来长的铁链牢牢锁在床头,这是先前绝对没有的。

他神志不清,看着这可笑的境地,心里冷然自嘲,不一会儿又昏睡过去。再醒时头疼缓解了一些,眼睛看得也清楚多了。司马懿努力思索着自己是怎么着得罪了司空,结果被这样报复,片刻之后,他正想着的人从帐外走了进来。

“仲达醒了?”曹操用一种关切中带着几分嘲弄的口气问道。

司马懿还是说不出话,就那么斜着眼睛看向来者,尽力在自己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询问。

曹操负手在帐中走了几圈,哂笑数声,又道:“仲达,你根本不想为我效力,对不对?”

那还用说,不然谁愿意被人一路从河内押到许都。司马懿心想。

“我让你随军,你恨我恨得要命,对不对?”

恨这种东西使人迷惑,令人痛苦,像这种累人的东西,他怎么会有呢。

“所以你特别希望我死在刘备手下,是么?”

总那么歪着眼睛太累,司马懿收回目光,合上眼休息了一会儿。曹操冷冷一笑,道:“我诚心请仲达出仕,立功扬名,你却不情不愿,百般推托。之前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你说自己有风痹之症。很好,我就废了你四肢,你在床上躺一辈子吧!”

说罢司空拂袖而去。司马懿睁开眼睛,虽然他平素镇定,但仍是心头一阵恐慌。自己以弱冠之龄,若是肢体残毁,从此不能起居,这一生真是要白白荒废了。

他竭力想动一动身体,却只觉得阵阵麻木,气血凝滞。眼睛向身上看去,也不见什么伤痕,只是毫无反应,也无知觉。试了半天,始终无效,只得放弃。

心中烦躁不安,也不知自己昏了多长时间,腹中空荡,饥饿感渐渐泛了上来。又过片刻,帐帘一掀,一名以前没见过的军士提着一个木桶走了进来,粗声道:“司马先生,吃饭了。”

他把木桶放在地上,原来是一桶米粥。这军士舀了一碗,上前抓住司马懿肩膀,把他拉起身来,将米粥向他嘴里灌去。

勉强咽下了一碗粥,军士又道:“司空要在这里驻扎些时日,让司马先生好好反省,想想以后的出路。他老人家说的是什么意思,咱们几个也没听懂,想必先生这么聪明,定然是懂的。咱们只管照顾先生就是。”

司马懿努力从来人的只言片语中捕捉有用的信息。这么说来,现在躺在这儿不能动弹,只是司空对他的惩罚,他还有求得原谅、恢复自由身的希望?司马懿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

然而对方直心眼得很,也不看他,弯下腰从榻后拖出一个容器来,问道:“先生,你要方便一下吗?”

这话问得司马懿一窒,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了红晕。他忍了一下,知道这人其实并无成心侮辱之意,只是自己无法活动,又不得不解决这些问题,便闪了闪眼睛示意许可。军士扶起他来,解开衣带,把容器凑了上去。从军的汉子手下难免粗粗鲁鲁,搞得司马懿异常难堪,对方坦然自若,待他完事之后,拿出去洗刷干净,这才又折回来,拎了木桶出去了。

曹操从司马懿那儿出来,径直走到了数十步外的另一座营帐,掀帘而入,坐了下来,笑道:“有趣!我还没见过那种锐利的眼神。”

帐里,一个身材修长的人斜倚在案后,正把玩着自己手上缠的锁链,发出轻微的“叮叮”之声。听见曹操说话,他抬头望了过来,随意地问道:“曹公是说谁?”借着透进来的天光,可见到这人乌发盘起,脸颊莹润,长眉秀目,然而眼角一道浅纹,年龄已不轻了。

“你不认识。”曹操又是一笑,“玄德,你这次败了,还愿意归降朝廷吗?”

那人也笑了起来,带着一二分戏谑的神色道:“备不说朝廷,只说曹公。即使备愿降,曹公还敢受降吗?”

他容貌端正,笑意融融,虽然话语中带着几枚小刺,挠了曹操几下,但也像婴孩的小手似的,挠得人那么舒服。这人正是刘备,前晚弃城突围之时,失手被虎豹骑擒获,便带到军营里拘禁起来。铠甲兵刃自然给收走了,现在身上只剩中衣,勉强还披着件月白色的外袍。

曹操与他多年相识,虽然想杀他,但也甚为敬重。闲聊片刻,看刘备衣衫单薄,依然谈笑自若那副苦中作乐的模样,竟不舍得让他难受了。出得帐来,吩咐军士好好侍奉这名俘虏,需要什么就给他什么,倘若他闷得慌要出来走走,只要有人跟着,便也可以。

如此过了数日。曹操尽收汝南城池,刘备的部将知道主公被擒,十分焦急,几次攻打曹军所占县城,都未攻下,还接二连三地遭到奇袭。刘备在曹军中,半点儿风声也听不到,然而用膝盖一想也知自家军队占不到什么便宜,只是自身难保,无事可为。

司马懿被困在自己帐中,每天起居得依靠他人,内心早已百无聊赖,恨不得赶紧向司空臣服哀告。不过自从那日曹操拂袖去后,就再没出现过,司马懿思忖不等到汝南战事全部平息,司空是想不起有自己这号人了,于是只能继续等待。

只是这几日有个照看他的军士,似乎有些毛手毛脚。在扶着司马懿的时候,总是若有意若无意地用手在他身上磨蹭,或是轻轻揉捏几下。起初司马懿怀疑自己多心,但这日那军士竟然将手伸进他大腿内侧,卑鄙心思可谓昭然若揭。

那军士向来不忌男风,照看了司马懿几日,见他年轻文秀,又不能动弹,不由得起了色心。这日服侍过司马懿之后,忍不住便探手抚摸,只觉得掌下肌肤娇嫩柔弱,不禁更是欲火难耐。抬头看时,却见一双冰冷眸子瞧着自己,目光是从未见过的凌厉。

那军士浑身一凛,热情顿时熄了一半。寻思半晌,不敢动手,替司马懿系好衣带,转身出门,找了一个同伴来悄悄地问:“你说那种人,能和咱们相好吗?”

同伴见他指着司马懿的营帐,细想一下,急忙摇手:“想什么呢!没听人家说吗,那是何等人物,司空以后还要重用他的。到时候他显贵了,能有你什么好?”

那军士一听,只得打消了心思,可是越想越是不甘,突然想到一事,当即起了恶念。这天晚上,那军士拿了一把短刀,来到拘禁刘备的营帐。看守的士卒拦住,问道:“你有何事?”

“我来带刘豫州四处走走。”那军士回答,“刘豫州一天没有走动了,闷不闷啊?”

刘备不明所以,但有机会出帐,何必拒绝?应声道:“啊,是有些闷了,走走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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