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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中狰狞可怖的恶魔,来吧。

一江不纳二龙,这一战,决出身体的主导权。

你我之间,只能活一个。

恶魔一记强劲的高扫踢击中对手头部,小旋风身体僵直,砸向地面。

台下观众绝大部分买了小旋风胜,此刻目瞪口呆。

解说席主持人激动地站了起来,“哇,爆冷啊,49秒ko……”

医生上场,小旋风慢慢恢复意识。

两方站定,裁判举起狗儿的手,宣布蓝方胜利。

下了拳台,谭良吐槽狗儿打得太文雅太规矩了,没看点,教他如何制造噱头「血腥,暴力,绝对压制,这才是地下拳击的灵魂,别打得跟汇报演出似的……」

出场费二十块,胜方奖金一百块,一共一百二十元,工薪阶层半个月的工资。

不到一分钟,狗儿拿了高学历人群十五天朝九晚五的酬劳。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非来打黑拳不可,因为只有自己,才能救兰景树。

「明天能打吗?能打我上。」狗儿恨不得一天打十场,提前两个月训练体能和技巧,他现在处于一个稳步上升的状态。

「能,我去安排。」谭良眉飞色舞「全场就七个人压你赢,你的赔率一赔三,这场我赚三千块,羡慕吧。」他借了一千块高利贷下注,狗儿没担保,借不到。

捧场地恭维两句,狗儿拜托谭良用他的奖金买一台碎菜机送去兰家「麻烦你今天就送去,妈妈每天切几背猪草,太累了。」

「妈妈,妈妈喊得亲热,病床上那老头不管了。」这两个月,都是谭良帮忙照顾。

「他右眼看得见了,也能下床走动了,带他出院回家吧。」狗儿像个当家的大人,

谭良就等这句呢,爽快拍板「行,我走了,好好训练。」

四方绳擂台虽然叫拳击擂台,但戴露指手套,更像综合格斗。

从小在运动方面展现出天赋,狗儿还不会说很多话时便在母亲的引导下学习技巧性的摔跤,擒拿,巴西柔术等,上小学后又开始学习力量型的散打,拳击,少林腿功等等。

这里面的选手水平普遍不高,多数是一些空有蛮力的穷苦汉子,没有教练指导,攻防不清,出招杂乱,临场应变也不行。

狗儿母亲从业二十多年,精通拳台上各个派系各种类别的招数和拆解,前者倾囊相授,后者照单全收。因此,狗儿出现在这里,活脱脱一匹拥有通关秘籍的黑马,他有预感,自己能在这里呆很久,走到很高的位置。

结束一场比赛,狗儿内心其实很开心,以前顾及到耳蜗外机,陪练哥哥们从来不会全力对战,真实的战场充满了不确定性,刺激极了。

全神贯注对战的时候全身都燃着火焰,那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一种绝无仅有的爽快感觉。

“狂风骤雨般的拳头砸向鲨鱼的脑袋,感觉鲨鱼快扛不住了,恶魔作为一个新人,实力不容小觑啊,两秒五拳,这速度……”

“举手投降?唉,意料之中啊,疯熊认输了。亮相三十六天,平均三天一场,“劳模”恶魔实现了十一连胜,打败排名第二的疯熊得到冠军挑战权。”

“众望所归,我就知道这小子能行!恶魔战胜少年组冠军巨蟹,成为新冠军。”

“少年组冠军跨级挑战成年组排名第三十六的黄狮,跨级挑战一般来说成功的比较少,毕竟力量悬殊。欸,两人拳头都挺硬,看不出来太大差距,反而恶魔的还更准一点。两人你来我往地出拳,硬碰硬打起来简直太好看了。”

“恶魔正蹬,这一脚威力好大,黄狮直接摔出拳台了。”

“黄狮没料到恶魔会突然出腿,这招出其不意简直防不胜防。”

“对战体型更加高大的选手,一般情况下是要避免出腿的,体重轻的一方如果被抱腿弄到失去平衡,丢失主导权很容易被ko。恶魔这招成功的关键就在速度快,将送人头的行为,转化为杀招。”

“黄狮重回拳台,他手捂着耳朵摇头,嘴巴一张一张的发出“啊巴啊巴”的声音,做了个聋哑人悲惨求饶的表情,哇……观众席沸腾了,现场火药味儿太重了!”

“裁判吹哨,比赛继续。”

“恶魔骑着黄狮砸头,裁判拦都拦不住,我没看错吧,一分二十秒,少年组的恶魔ko了成人组八连胜的黄狮……”

“几天不见,恶魔的打法更高效了,二十秒将铁拳拖入地面,顺利拿背。这是那一招?从来没见过,恶魔用腿锁住铁拳的身体,双臂扣住铁拳脚腕用力收紧。”

“铁拳身体折叠,髋关节和膝关节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嘶——我好像听到了铁拳筋肉撕裂的声音。”

“铁拳拍地认输,哇喔,又一场一分钟内终结比赛的胜利。”

“地面强者恶魔总是能准确的找到每个选手的短板,并以此作为突破口。他不止会打,脑袋更是聪明。”

“漂亮漂亮!这招飞膝太漂亮了,啊,毒药跪地不起……”

“肘击像切菜一样快!机械师满脸是血也不认输,裁判喊停了,比赛结束……”

“裸绞成型,花臂喘不上气快晕过去了,拍手了拍手了,花臂认输,恶魔赢了!”

“红牛一米八,七十四公斤臂展一米八,恶魔才一米六五,五十八公斤,臂展一米六八,差距这么明显,拳头对轰也输。红牛今天状态太差了,全程心不在焉,简直离谱……”

“下位蹬踹,这招一般都蹬膝盖,很少有人用于腹部,食人鬼倒地了,看样子踢中要害了。恶魔最近太顺了,一场接一场,赢得也太轻松了。再赢一场,他就可以挑战冠军了……”

“水神可是柔术蓝带啊,他在他最擅长的地面搞什么?”

“恶魔打败排名第五的水神,得到冠军挑战权。”

七个月,三十九场全胜,狗儿打法越来越精,多数在第一回合终结对手,最好有过16秒ko的骇人成绩,他疯狂了,观众也疯狂了,一个名叫“恶魔”的时代来临。

“危险危险!飞鹰拿背锁定,断臂十字固成型,恶魔脚蹬地快速地转换身位,扭转肩关节。”

“完了!恶魔手臂已经反关节了,十字固是无解的,他怎么还不拍地认输,他不要命了!”

“已经十秒了,恶魔在探索人类的极限。”

“恶魔不停地对裁判比ok的手势,表示自己可以撑住,不认输。”

“这回合还有一分钟,只要恶魔撑过这一分钟,就有可能扭转局面。”

结束声响,裁判上前分开两人,生生抗下一分钟十字固的恶魔利索起身,手臂脱臼,软趴趴地垂在身侧。

医生复位恶魔的手臂,嘱咐他接下来的比赛右手臂不能用力。谭良翻译裁判的话「还要继续吗?」

正在喝水的恶魔点点头,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来自右臂的疼痛。

谭良于心不忍「你一只手不能用,还有整整三分钟,胜算大吗?不能赢就放弃吧。」

「能。」

恶魔如果在人间,那狗儿脚下应该就是它的影子。

第五回合还未开始,主持人与嘉宾闲聊,声音通过喇叭进入现场每一个人耳里,“飞鹰心软了,刚才没有用力,不然以他的力量绝对能把恶魔手臂掰断,直接ko。”

“是啊,恶魔还很年轻,为了一场比赛断了手臂太可惜了。飞鹰的儿子好像和恶魔差不多大,他怎么下得了手。”

观众席漫出一片议论声,纷纷盛赞飞鹰有德。

“最后一回合了,地面强者恶魔在地面都输了,站立还能行吗?他矮十多公分,胳膊腿比飞鹰细两圈,力量虽然不弱,但胳膊哪能拧得过大腿啊。悬了悬了,这场太难打了。”

“快看,恶魔右手抬不起来了,那地面锁技是没法施展了。飞鹰曾经做过八年的散打教练,拿过无数奖杯,站立技术无敌,堪称传奇。”

“这局到底谁ko谁,不到最后一秒,都太难说了。”

裁判吹哨,第五回合开始。

左边选手,飞鹰,一个正值壮年的成人。实力断层,蝉联冠军二十多届,统治成人组六年之久。

右边选手,恶魔,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少年。七个月连胜三十九场,从少年组打进成人组,一路过关斩将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解说拳赛多年,主持人心中有底,快口断言,“除非飞鹰主动投降,否则恶魔根本不可能赢。”

狗儿近乎邪门的连胜离不开谭良这位鬼才军师。

铁馆里,狗儿跟着教练的节奏出拳,别人每天训练四个小时,他翻倍地练,打沙包打到拳头出血,每天累得倒头就能睡着。

拳台下,谭良认真观察每个选手的出招规律与防守空当,优劣势记录纸上,两人关门合计,赛前针对每个选手,提出几条制胜方案。

就这样,一个专心练习,一个探查敌情,两人配合,一路乘风破浪,得到冠军挑战权。

总排名进入前十,大家的水平差不了太多,输赢有时候全靠运气,出拳慢半秒,移动再快一点,都可能是不同的结局。

其他选手偶尔输一场没什么,不过是拿不到奖金,但恶魔不能输,一场都不能输。

从红牛开始,每个选手谭良都有针对性的后台操作。要么塞钱求放水,要么自称黑社会拿家人威胁,总之,全方位地保证狗儿能赢。

三十九场全部压狗儿胜,谭良当初空手套白狼赢来的两千赌本如今翻到了惊人的四十万元。

1993年,一位名校教授一年的工资也才三千元。

九个月,每场奖金加上赌拳的收入,狗儿狂揽六十万。普通人也许一辈子都赚不到的这么多钱。

开赛前,谭良说飞鹰无懈可击,站立和地面都顶尖,兼具力量与灵活,根本找不到漏洞。

经过一夜的研究,两人推断出飞鹰唯一可能的弱点,是心软。

根据是几十场冠军卫冕战,飞鹰没有一次重伤对手,他打得很有武术精神,再艰难也不用损招阴招。

于是,狗儿今天有意拿手臂试探,顺便让飞鹰看到他取胜的决心。

一回合只有三分钟,恶魔不再跳跃移动,突地探进内围,单臂箍颈顶膝。

飞鹰挣脱不及,眼角吃了一记膝击,眉弓裂开。

这体力,简直怪物。

主持人没说错,这场非常难打,飞鹰盘算之际,恶魔借着体型小移动快的优势,打完就跑,退到远处策划下一次攻击。

恶魔的闪躲很快,出拳基本打空,身形像泥鳅一样滑,十分难控制,锁技几乎无法成型,他打到第四回合才碰巧形成一个十字固。

飞鹰自认为他的综合能力很强,但恶魔与之相差无几的情况下,还有非人的意志力。

最可怕的是,恶魔还不到十三岁,如果他一直打拳,到了全盛之年,该是怎样无敌的存在啊。

既然这样,何不送个人情。

如果想赢必然要用些不入流的招式,那些打法太难看,他做不来。

飞鹰自诩和这里多数选手不同,他清清白白地来,也要干干净净地走。上岸后他想继续当教练,可不想在最后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人命。

在恶魔冲上来前,飞鹰摘掉护齿,举手认输。

现场一片哗然,买飞鹰胜的观众纷纷摔票。

拿过主持人的话筒,飞鹰目光向下寻找,“恶魔的翻译呢,请你上来一下,把我的话翻给他看。”

谭良首次上台,有点紧张,小跑着站到恶魔正对面。

“你叫什么名字?”飞鹰出于尊重,先问名字。

谭良翻译狗儿的回答,“我叫小狗。”

“小狗你好,我想问问你,谁教的你膝击对准眼睛?”飞鹰问责地指着眉毛豁开的口子。

恶魔沉默,没有争辩。

“这里是竞技场,不是你杀人的舞台。”

面对说教,恶魔的态度还算诚恳,全程低垂着视线,像讲台边挨训的学生。

“比赛的输赢不重要,不过是片刻的情绪,擂台上最大的失败,是扭曲了原本正直的心。”飞鹰亲手送上冠军腰带,“恭喜你获得胜利,我真心地希望这里不是你的终点,而是。”

飞鹰输了,但他赢了现场所有观众的心。

以残暴为宗旨的黑市拳赛,面上覆盖着迸溅的鲜血,底色却是人性的赤红。

摘下手套放地上,飞鹰宣布退役,称早有计划,打算回归家庭生活,当一个普通人,做一份平常的工作。

裁判举起恶魔的手,场上再次沸腾。

“新的传奇诞生了……”伴随着主持人青筋爆起的亢奋声音,狗儿扬起左臂绕圈奔跑,取下代表枷锁的护齿,猛地甩向观众席。

终于可以自由地呼吸了,这九个月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密集的拳赛,狗儿训练,备战,研究对手,制定计划,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别的选手一旦受伤基本都要休息很久,而他旧伤没好又添新伤,后期每场都带伤上阵。

拳台上他屏蔽痛感,把自己当一台战斗机器。

时间慢下来,狗儿想兰景树了,想看他的手好了没有,想告诉他,这几个月取得的所有成绩都源自他的激励。

树,你看看我,我也拼尽全力去争取一样东西了。

你说,我是不是也和你一样厉害呢?

繁华的高楼向后疾驰,城市缤纷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映到狗儿脸上,想到马上可以看到兰景树,他的眼里冒出清清亮亮的光点,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转眼,都秋凉了。

大巴换乘出租车,清晨时分,狗儿到了工地,岗亭的门卫大爷刚起床,正点燃一根饭前烟,他对这个脸蛋俊俏,气质出众的孩子有些印象,“又来看你哥啊?”

狗儿微笑点头。

兰景树房间里没有人,看样子是去厨房准备早饭去了。

挨床的墙壁上多了一张悬空的小桌板,台灯下放着一张画。

上床拿起来随便看看,狗儿想起这是张老师布置的绘画作业。五十张而已,这么久才画完吗?

叶片边缘向内卷缩,树身脱皮,深深的裂痕像一条条吞噬生命的渊洞。

兰景树的画技已达到出版水平,狗儿一眼看出来,这是一棵被烈日炙烤即将干枯而死的树。

兰景树以往的作品,表达的永远都是纯真,希望,向上,美好得仿若童话世界。

通过这副和他风格完全相反的画,狗儿看到了兰景树的内心。

他对画中的树说:你很绝望吗?

目光抚过树干布满“伤痕”的身躯,狗儿拿起铅笔在正上方落点。

主人,你的小狗来拯救你了。

端出最后一笼包子,兰景树回到厨房吃早饭,整个工地没有一个人会手语,因此他习惯性地低头喝粥,也不看厅里热闹的人群。

和往常每一天一样回到寝室,视线扫到狗儿的瞬间,兰景树有种在做梦的感觉。

小桌板上的画变了。

树的上方多了一把遮住整个树冠的大伞。

树干长出来一只卡通风四指手,稳稳地拿住那把撑开的伞。

手指临摹伞的线条,兰景树将画放到胸口,深呼吸胸腔贴紧纸张,他的心被甜甜的什么涨满了。

连夜坐车,狗儿等不住躺到兰景树的床上睡着了,没经过允许,觉得有点不太礼貌,便斜躺上去,只占床边一小部分,腿和脚仍在床外。

轻手脱掉鞋子,兰景树抱着狗儿的腿往床里送。身下散乱的被子理出一个角,勉强盖住肚子。

你要给我撑伞吗?目光化作热情的舌,渴望地湿舔狗儿越发瘦削的面庞,兰景树心内绕着情窦初开的羞臊之语,我不接受短暂的好意,你要陪我,要帮我,要保护我,就得是一辈子!一生一世不能变!

眉目安静,呼吸平缓,狗儿对兰景树的倾心一无所知。

你会吗?

小狗,你会永远在我身边,守护我吗?

兰景树的眼中,狗儿充满了魅力,看不见摸不着的性吸引力勾着他,身上痒痒的,口中泛出清甜的涎液。

好奇心指使兰景树一点一点地靠近狗儿的脸颊。

皮肤氤氲着暖气,柔软嘴唇碰触脸肉,沾上即收。

偷吻成功,兰景树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像个红透的桃子,怕狗儿醒来看见,捂着烫热的耳根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脚趾撞到床腿,疼了好一会儿。

做坏事果然有报应。

食物的香气充满狭窄空间,狗儿被垂涎三尺的馋虫叫醒。

「刚想拍你肩膀呢。」太久没有打手语,兰景树的动作有点生疏「起来吃饭吧,你睡八个小时了。」

床边多了一根独凳,凳面上放着一碗饺子。

饺子的形状不是特别规则,狗儿看向兰景树,心情莫名地很好「你包的吗?」

此前九个月天天吃少盐少油的增肌食品,吃到呕吐也继续往嘴里塞,味觉都快失灵了,现在这碗饺子简直犹如山珍海味。

兰景树点点头,微微侧脸躲避狗儿的直视「嗯,我放了一会儿才端进来,不烫了,你吃吧。」

狗儿抓起兰景树的手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查看「留下印子了。」说不清胸口酸涩的滋味是什么,总之,难受。

手指纠缠,接触的地方过电般麻木,兰景树佯装镇定,警告自己咚咚大跳的心脏:声音小一点。

面对狗儿投来的温柔眼神,兰景树有种时间停止的恍惚感。

「没什么,只是成长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

这句话,如同重斧落下,深深凿进狗儿的脑海里。

刀伤破坏掉皮肤原本的纹路,愈合后,新肉颜色比肤色略浅,像一条肉色的小虫爬在手上。一向爱漂亮的兰景树面对不可逆转的伤痕,轻飘飘地一语带过。

眼前兰景树的身影突然拔高,变得伟岸,拉高他的是一种精神,像一颗真正的树,无论风霜雨雪,都屹立不倒。

饺子滑下喉咙,他顿悟了——内心的强大,比身体的强大更重要。

狗儿一边吃,一边看兰景树的手语。

兰景树说狗儿上次离开后来了一个腿脚残疾的婆婆,代替了他所有的活。

他现在帮厨师长打调料炒菜,每天把饭菜装盘端上去就行了,比以前轻松很多,钱还多一点。

「没有发生什么有趣的事吗?」狗儿随口问。

「没有,我空闲时间都在画画,张老师帮我联系了插画工作,收入还挺好的。」

狗儿想,这半年多,我们都一样无聊且繁忙啊。

汤喝完,碗底只剩几粒葱花,兰景树问狗儿还要不要吃点什么,或者水果。

「我想吃老家那种薄皮柑子。」狗儿不客气。

兰景树从食堂的供货里找出两个,狗儿尝了后失望地皱起鼻头「不甜也不酸,干巴巴的,没有妈妈种的好吃。」

狗儿的指关节覆盖着一层茧,脸上也有受伤的痕迹,根本无法忽视,兰景树还是问出了口「这段时间你去哪儿了?」

犹豫片刻,狗儿循序渐进地全盘托出。

气氛沉重,仿佛连空气也被凝结。

狗儿转移话题说自己现在力气很大,可以抱起一个成年人做一百个下蹲。他说得保守,毕竟训练时负重两百斤自由深蹲能做一百多个。

兰景树也有意跳过这个话题,顺着接话「吹牛吧,你抱我蹲十次试试。」

狗儿本想打横抱,方便下蹲,但兰景树率先伸出双手扣住他的后颈,两腿向外站开,准备发力上跳的样子。

面对面抱的动作太亲密了,狗儿有点不自在,但也不好说什么,下伸手臂去捞兰景树的双腿。

兰景树起跳,双腿夹住狗儿的腰,脸颊蹭着他的耳朵。

狗儿硬着头皮下蹲,两人的大腿隔着裤子布料摩擦,一团凸出的软肉上下滑动磨着腹肌。当他意识到那是另一个男生的性器官,表情立刻绷不住了,松手把人放下来。

小心思得逞,兰景树内心暗爽,表面不屑「我说你吹牛吧,才蹲七次。」

狗儿吃个哑巴亏,闷头嚼那没滋没味的柑子。

相聚的时刻总是特别短暂,夜幕降临,狗儿告别,说去宾馆开一间房休息。

兰景树想留他,拿话过渡「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吧,我还要回村看胡爷爷和妈妈。」狗儿回答。

「留下来,和我睡。」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兰景树快手关门,生拉硬拽地不让狗儿走,把人按床上,一条腿压上去「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好好好,我不跑,你别压着我。」面对兰景树莫名的执拗,狗儿选择妥协。

工地有简易的公共洗漱间,洗完澡回到床上,兰景树气鼓鼓地丢给狗儿一个散发冷气的背。

僵持几分钟后,狗儿认输,手指戳兰景树的背。兰景树不动,装感觉不到。

狗儿在他背上写字:我错了。又画了个哭泣流泪的表情。对付兰景树这种小心眼,他清楚,认错准没错。

果然,兰景树端着审判姿态转了过来「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想和我睡?」

宿舍灯光灰蒙蒙的不太亮,铺在兰景树脸上像一层修饰的粉。

眉眼,鼻梁,嘴唇,脸型,无一不是仙品。水泥墙,脏吊灯,破破烂烂的背景前,少年要命地好看。

狗儿心中啧啧,兰景树长大以后该要迷到多少小姑娘啊。

「哥哥,别说我了。」手语粘糊,带点撒娇的意思。

狗儿一声哥哥很受用,兰景树迅速翻篇「睡觉。」起身伸手准备关灯。

白天睡到中午,狗儿现在毫无困意,拉住兰景树「我们聊会天吧。」他问「你存了多少钱了?」

兰景树比划了一个数字,狗儿说自己打拳赚了六十多万「但是还不够,只够一个人的耳蜗钱。」

兰景树知道市面上最好的人工耳蜗单侧三十万,双侧植入加手术费共计六十多万,但他不明白狗儿话中“一个人”的意思「什么意思?」

「还差你的耳蜗钱。」狗儿的神态那样平常「我还要去打最后一场,打完我带着钱回来,到时候我们都能听见了。」

兰景树年少时最鲜明的记忆,便是这一刻。脸上带伤的男孩躺在他身边,呼出的气息轻轻扫过脸颊。

树的上方多了一把伞,他好像也得救了。

飞鹰主动认输引发巨大争议,空前的舆论带来前所未有的关注度。

谭良提议借这个风头大捞一笔,打一场吸引眼球的一对三。

一对三在黑市拳赛里并不罕见,为了看点,有的甚至允许三人皆手持棍棒。

换大场地,卖门票,卖独家摄影权……所得收入和拳场老板三七分。谭良估算,如果打赢比赛,他们能拿到至少六百万。

只打一场,超过此前九个月的收入,狗儿一口答应,要了两个月时间备战。

恶魔以排名第五的身份挑战冠军飞鹰,没有对战过第二第三和第四。一对三,自然邀请这三位。

考虑到观众的接受能力与赛事的正规性,提供场地的甲方要求三人一方均不能带武器,也不能同时一起上,而是车轮战,三人一共打五个回合,其中任何一人那怕使用地面技降服恶魔,都判定恶魔输。

两个月后,比赛如期举行。

“女士们先生们,晚上好……”主持人语调轻松,尾音拖曳,完全屏蔽拳台的血腥,像在介绍一场充满视觉享受的男性秀,“接下来,有请冠军恶魔登场……”

高挑笔挺的身影走进射灯的光圈里,在摄影机前站定,恶魔侧身,食指绕场一圈,再握拳向上伸出拇指「你们好。」

镜头后谭良翻译成有声语言,主持人转达观众。

信息闭塞的时代,场下多数观众并没有见过这位历史以来最年轻的冠军,更不知道,他是个聋人。

主持人由衷夸奖,“会打拳的没你长得帅,长得帅的没你能打。”

看完谭良的手语翻译,恶魔伸出拇指,弯曲两下「谢谢。」

谭军师这次的功课做得极其认真,不止拳台上,对方三人从生平轨迹到家庭成员都被他摸了个透。

子弹,排名第二,个子小速度快,出招变化莫测。父母皆在狱中服刑,品行低劣,三人中的头号劲敌。

藏刀,排名第三,阴险狡诈,擅长诸多不入流的打法,地面稍弱,三人里综合实力最差。

虎豹,排名第四,体型魁梧,站立无敌。进修过心理学,临场发挥十分稳定。创业失败欠下巨债,一直在努力还钱。家庭成员众多,一家老小全靠他打拳的收入生活。

赛前两人合计,以为他们会先派出排名第四的虎豹消耗对手体力,没想到排名第二的子弹第一个上场。

容纳万人的场地仿佛一座巨大的牢笼,高处,金钱靠回豪华躺椅,冷眼笑看奴隶之间供它取乐的打斗。

拳套冲向下巴,击打闷响声后,子弹倒地,抽搐不止。

与此同时,恶魔脸肉绽开一道口子,鲜血登时染红脖颈。

两人距离很近,恶魔如果低头躲拳,必定被子弹抱头膝击,丢失进攻权非常危险,很容易就此被终结,他以拳换拳,再近一些,后一刻出拳。

子弹瘦高,恶魔不得不仰头瞄准目标。出拳时连带的闪避但凡迟一秒,这一拳,他的右眼就会开出血花。

毕竟带了手套,再厉害的拳头也没有类似刀片的杀伤性,旁观过无数场拳赛,恶魔一眼看出子弹的手套有问题。

皮质手套外观看不出异样,恶魔在医护上场之前蹲下察看,拳峰位置有不太明显的凸起,伸手一捏,内里果然有硬物。

医护擦干净伤处血迹,摄像机将一张青春帅气的脸转送给全场观众,恶魔下巴到耳垂,一条约10厘米的伤口,隐约看得见雪白的骨头。

裁判问谭良比赛还要继续吗?

嘴角因忍痛微微抽动,清俊的脸蛋刻上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眼前画面给谭良带来摧毁性的打击。

时间无法逆转,狗儿再也回不去原来的模样了,谭良无法接受事实,雷劈似的定了几秒,然后焦虑得不停打转「你毁容了,你毁容了。」手不受控制,一直抖,眼里逐渐有泪花涌出「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把你带到这该死的拳台上来,我是猪,我是畜牲,我是乌龟王八蛋……」

台上医生护士主持人都在,对于受伤,连拳手本人都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而谭良一个翻译,天塌了一样地崩溃,边哭边骂。

裁判再问谭良,谭良语气坚决地否定。

主持人看恶魔状态尚可,表情不免露出几分遗憾,举起话筒,准备宣布比赛结束。

听不到声音,视觉捕捉信息的能力便越发敏锐,察觉到主持人的反应不对,恶魔立刻起身挤开围在身前的医护,拉下主持人握住着话筒的手,做停止的手势。

摘下手套「我要继续比赛!」恶魔猜到谭良私自做出的决定。

抹一把眼下泪水,谭良抬手,竟然语塞,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能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你还这么小,你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你知道如果比赛继续你将遭遇什么吗?」

恶魔沉重地点头。我知道。

「还有两个人,还有四个回合,十二分钟,他们每一次出拳都会对准你的伤口,地面缠斗用指甲扣你的脸,原本很好缝合的创面会烂成一滩碎肉。」无声无息,眼泪又滴下来,谭良懊悔,这是他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

「我知道。」

「放十二分钟的血,你坚持得下去,我看不下去。」谭良半是劝说半是警告「他们不是飞鹰,不会再有投降退役。有再多的好运也该用完了,你是人,不是神,没有谁能一直赢。」

想起挑战飞鹰之前动的手脚,恶魔眸光黯淡几分「我知道。」

脸抬起来,直视的目光透出孩子气的执拗「我不想兰景树失望。我答应过他,会带着钱回家给他做耳蜗。」

兰景树!兰景树!谭良想一巴掌扇过去「兰景树是你爹?我是你爹?」

恶魔噎住,懵懵懂懂地打出一句意义非凡的手语「兰景树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是你爹,是世界上最疼你的人。不打了,走吧。」谭良从没想过让步,伸手捏住恶魔的手掌,阻止他再多说。

身体被谭良大力拖往台下,情急时刻,恶魔毅然放下自尊「爸爸,爸爸……让我继续打吧,这是唯一能让他听见的机会。」

他,食指指向侧方。

我,食指指自己。

现实似乎与手语相反,“他”存在于身体内,重要且唯一,自己则是虚空中任意一个点。

「毁容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影响,我保证,我会活得好好的。不不不,比之前还要好。」

谭良的后悔追溯到很久以前,自作聪明拆穿骗局,强迫两人再次产生交集。

他不明白,这个看起来对谁都不冷不热的人怎么就能为另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做到这步「兰景树没有耳蜗就活不下去了?」

拳台的主角年纪尚轻,却有成人般的胆识与伪装,拳风沉稳,表现完美,活生生一台为打拳而造的仿生机器。

恶魔此刻流露些许软弱的表情令摄影师兴奋,直觉告诉他,接下来,将是今晚最具价值的一幕,脚步平移,摄像头缓慢地向前推进。

小小的显示屏里,少年的脸被强烈的顶光映得绒毛可见,他的眼睛有些遮瞳,总是很平静,透出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厌世感,但现在却那样不同,瞳仁里有股小小的火燃烧着,火苗冲破隔膜似的跃动,像生命,缓缓流淌,也像自然规律里的欲望萌发「他需要我,我想保护他。」

“你”与“我”,在手指翻转间,融为一体。

「我的人生,因为他,好像开始变得有意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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