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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卫最近心情很好。

他们亲自从王台孵化出的小虫母,似乎没那么执拗了。不但肯主动进食,也不再蜷缩在房间的角落,而是开始勤勤恳恳地练习用尾巴走路的技巧。

“妈妈好乖。再多吃一点,等到发情期,妈妈的尾巴就可以变成腿了。”

阮静初已经懒得矫正这些生物的称呼,他拍了拍守卫的肩膀,示意对方放开自己,对方遗憾地松开了钳住阮静初下颌的手,亲昵地问:

“要不要再吃一点?蜜腔里只有一点点了,妈妈都吃干净,好吗?”

哺蜜管还没拔出来,随着守卫说话,管尖儿在阮静初湿热的喉咙里微微摩挲着。阮静初皱起眉头,刚想把人推开,熟悉的热流就顺着食道淌了下去。

“放、开……已经很满了……咳……”

眼角被逼出一点水痕,守卫扶着虫母的下颌,一点点用柔软的嘴唇吮去那缕湿意。但他的语气里没有半点歉意,反而透露出不合时宜的叹息,说:

“妈妈要多吃才行。之前吃得太少,营养不够的话,发情期会很辛苦的。”

“咳、咳……”

阮静初揪着守卫的衣领,缓过气时面颊上还残着一缕红。他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臂,小声问道:

“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自己走路?”

守卫的蜂须颤动一下,忽而紧紧地压进发丝。他享受着虫母难得的触碰,碧绿的圆瞳无声地收缩成兴奋的针状,温声道:

“妈妈很快就要发育了。等性征发育结束,妈妈的尾巴变成双腿,就可以走路了。”

守卫没有告诉虫母,性征发育结束后,虫母就会开始漫长的发情期。他继续说:

“妈妈不用走路也可以。等妈妈长出双腿的时候,大家就可以更方便地抱着妈妈了,妈妈不愿意被我们抱吗?”

阮静初沉默一下,嘴唇动了动,吐出今天最后一个问题:

“明天也不能给我正常的食物吗……?”

守卫的眼神变得怜惜起来,而怜悯之中又含着阮静初看不懂的情绪。他说:

“……妈妈,从您破壳出生的那一刻起,您就只能被自己的孩子哺喂了。”

守卫的话一语成谶,三天后,阮静初就开始发起低热。他晕乎乎地蜷在柔软的巢穴,甜蜜的香气悄无声息地浓郁,几乎传到了虫巢的每一处角落,让巢穴各处的工蜂都不安地躁动起来。

但他们的躁动并非由于虫母的成熟,而是在空气里嗅到了不安的味道。

“妈妈,很难受吗?”

找到树叶的那只工蜂趴在窗口,担忧地看着他,头顶的触角乱摆,显然是一副焦躁不定的模样。

地面上传来一声巨响,仿佛连整个虫巢都被巨响震撼,阮静初在这一阵摇晃里艰难地睁开眼睛,无声地呢喃着:

“水……”

工蜂的触角蓦然定住,连声问:

“要水是吗?妈妈等等我,我马上就——”

又是一声轰然巨响,地穴里摇得更厉害了,王室的穹顶窸窣地落下土渣。着急找水的工蜂灵敏地觉察到了不对劲:王室是整个巢穴里最深、最坚固的地方,族群的存在了多久,王室就坚守了多久,没道理会忽然出现质量问题。正当他犹豫不决,打算着将这件事通知给守卫时,第三波巨响忽而当空而下——

那几乎是地动山摇,上层的土壤被暴力的冲击波炸开,无数工蜂在高温里自焚的惨叫响彻云霄,经常守在王室的那位守卫浑身鲜血,两对透翅被炸断了一半。他狼狈地冲到王室门口,浑身的血腥气是如此的突兀,在虫母甜蜜的信息素里犹如一个蓦然降临的噩梦,工蜂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身狼藉守卫,鼻尖终于嗅到了混合着焦臭和血腥的热风。

守卫利索地卸开王室唯一的窗口,一把抱起浑浑噩噩的阮静初。他一眼也吝啬于给予呆愣在一边的工蜂,简短地说:

“不明敌袭。工蜂,告诉我,你会拼尽你自己的一切,只为了转移我们的母亲。”

阮静初好像做了个梦。

梦里有鲜血,惨叫,火焰的焦臭,还有久违到恍如隔世的新鲜空气。一个烫人的怀抱紧紧地箍着他,几乎要把他浑身的骨骼都揉进身体。

让他潜意识里觉得,这人是如此地需要着他,像是个一无所有的人,用尽浑身力气,只为了握紧自己唯一的珍宝。

“长官,我们在这片森林里检测到了异常的生命反应,异常对象激素波动严重,据我们推测,可能是……处在发情期的雌性。”

大地满目疮痍,参天古木化作焦炭。被称作长官的虫族不耐烦地啧了声,三对透翅迎风展开,从悬空的战列舰上矫健着陆,道:

“……在哪?带我去看。”

几个训练有素的六翅蜂族正在一旁搬开被烧断的树冠,露出树冠下被压住的东西。焦黑的枝条下压着个惨不忍睹的蜂族,他已经停止了呼吸,两对翅膀尽数折断,浑身都是锈红的血迹,但即便他在死前遭受了如此大的痛苦,他的怀中依旧牢牢地抱着什么东西。

怀中露出一把黑如墨玉的长发,死去的守卫怀里抱着个陷入昏迷的雌性。洛登眉头短暂地挑起一点,又攒了起来:

“本土的种族?王庭里已经没有这么古老的四翅蜂族了。”

一旁的几个蜂族尝试掰开守卫的手臂,却发现即使他已经死亡,手臂却仍然一动不动,仿佛曾在失去意识前用尽全身的力气护住臂弯里的雌虫。洛登摘下军帽,对这具尸体真心实意地敬了个礼,随后驱退了束手无策的几个六翅蜂士兵,刀锋般锋利的翅膀一展,“唰”地一下,就利索地剁断了守卫的肩膀。

失去生息的尸体松开了最后的保护,露出了怀中的珍宝。

那是个几乎不着寸缕的黑发青年,身体略微瘦削,浑身只披了张宽大的叶子,他身上潦草地戴着些被粗糙磨制过的宝石与贝母,身体白得透明,仿佛被娇贵得从来没有见过阳光。随着守卫的怀抱松开,他也在无意识之间滚了下去,露出生着两只短翅的光裸后背,那后背也白而薄,像一段薄薄的雪,浑身唯一丰腴的地方就只有臀丘的曲线,像一只熟透的蜜桃,无声地引诱着他人的品尝。

他面色通红,不安地在守卫仅存的手臂里辗转着,片刻后他终于睁开眼睛,一望见洛登,黑眼睛里就不受控制地滚出两团氤氲的湿意。

他抓紧自己的树叶,惶恐犹如被无端惊扰的幼鹿。

他问:

“你、是……谁?”

阮静初被带上了星舰。

他被关进了个设备精密的小房间里,里面往来的虫族都身着白大褂,神色一丝不苟。洛登抱着胳膊,吩咐其他虫族将阮静初绑上手术床。

“……你们要做什么?”

阮静初望着被几个虫族簇拥在房间一侧的洛登,迟疑地放软了声音,模仿着刚刚听过的音节:

“洛登……先生?”

洛登此时的心情并不是特别好。

针头戳进皮肤,阮静初安静地咬住嘴唇,一点儿声音也没发出来。纯白的机器在房间里悠悠运作起来,过了大约五六分钟,一个研究员起身朝洛登走来,恭敬地敬了个礼,道:

“查明基因,这位……确实是很古老的血脉了,与六翅蜂已经有了生殖隔离。经过我们的基因比对,发现他的基因与曾经附庸王庭的‘甘霖’族高度相似,合理推测,这位也能够分泌响应的体液,也许也能够刺激虫族的脑域,进行精神力相关的调节。”

阮静初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并不记得自己昏迷前发生了什么。他被告知自己晕倒在烧焦的森林之中,而他们恰巧巡视过这个星球,于是把他带上了星舰医治。

“……给他一针抑制剂,送去星舰顶层隔离。”

洛登的眉头就没打开过,他简短地吩咐过在此工作的虫族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此处。

玫瑰色的星云在宇宙中缓缓地流动变换,梦幻的光晕覆盖了整个甲板。洛登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指挥室里,安静地欣赏着难得一遇的宇宙之花。

偏偏有人不解风情,连片刻的独处都不愿留给洛登。指挥室的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ai女声:

“虹膜检测通过,基因验证无误。确认进入者身份:兰斯·格登。尊敬的兰斯上将,指挥室ai系统欢迎您的莅临。”

来人是个一头银色长发的青年,一双眼睛色如深邃的紫罗兰晶,他没戴军帽,外套也随意地搭在臂弯,银发里竖起一对柔软而微卷的蝶须。他就靠在指挥室的门框边,也不往里走,戏谑的声音在安静的指挥室响起:

“不是说在这儿捉了个雌蜂么?洛登将军怎么还有空一个人在这里孤零零看星星?”

“别提了。”

洛登没回头,语气很疲惫,说:

“是四翅蜂族的雌性。我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这么古老的物种竟然还没从王庭断绝。”

兰斯顿了一下,走到洛登的身边,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节哀。”

“六翅蜂族的休眠卵数量已经跌到红线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兰斯不客气地挤着他坐下,语气有些说不出滋味:

“行行好吧洛登·阿芙洛,要我告诉你长翅闪光君主蝶的卵室已经空仓多少年了吗?”

他举起一只手,比出四根手指,道:“四十年了。我已经是族群里最后一批的新鲜血液,你看我像是着急的样子吗?”

兰斯叹了口气,道:

“四翅蜂……这种早就被星际淘汰的物种竟然比我们活得还好,真是让人嫉妒。”

他说着说着,忽然神色一变,猛然站起身子,差点把洛登撞了个趔趄。洛登皱起眉头,一腔愁绪都被他撞没了,没好气地说:

“你又犯病了?没事就滚回自己房间。”

“四翅蜂的雌性……我记得他们是不能自主进食的。”,兰斯一把拉起洛登,拽着他往舱室顶层跑,一边跑一边说:

“我天,洛登!你有十二个小时没给发情期的雌性喂食了!他会撑不住的!”

隔离室门外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虫,浓得几乎凝固的甜蜜信息素犹如琥珀,将雌虫严丝合缝地隐藏起来。洛登二人十万火急地冲进隔离室,发现那个本该躁动不安的雌性正安静地窝在被子里,见洛登和兰斯冲进来,还有余力对他们露出个怯怯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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