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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北迦发了会儿呆醒了醒酒,然后又重新上了战场,他坐回孟决对面,又开了一瓶人头马白兰地,“对了,你回家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还跟你弟干架吗?”他看着孟决,神色怪认真的。

孟决动作怔了怔,眼睛没看他,“没有,我们什么时候干过架?”

章北迦嘿了一声,哐的放下酒杯,抬手撸起他的衬衣袖子,又掰过他的胳膊,那人的肘关节上方赫然出现一个圆形的烫伤印子。

“喏,我没记错吧,我当年问你,你可是特不好意思地跟我说,这是你和你弟打架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开水壶,被开水烫的,这疤都在,总不能是我白日做梦吧?”

孟决却抽回胳膊,放下衣袖,不屑笑道,“什么啊,我早他妈忘了。”

章北迦一愣,收回了手,随即惊愕地看着他说,“不是吧?上回聊天我差点以为你要阳痿了,现在别不是脑子也出问题了吧?”

孟决没说话,从他手里接过酒瓶,安静倒了一杯。

章北迦还是觉得纳闷,看着孟决一直低着脑袋不分给他视线,他伸出手指点着孟决的下巴,不耐烦道,“你,你给我把头抬起来。”

孟决只好抬起头,向他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眼。

他来到原家的头一年,和原野两人在偌大的别墅院子里干了大大小小几十场架,起因只是一个极其微小的眼神交汇,随后便会演变成拳头和肘击,最后总以两人灰头土脸丢盔弃甲而惨淡收场。情况不严重的话他们就爬起来之后各干各的事儿去,好似无事发生,疼的紧了就得先在地上躺一会儿。

这期间两人不置一词,空气中只回荡着喘息和肉搏的声音。

不过挑事儿的人从来不是孟决,他是寄人篱下,没有心思碰瓷当家人,但是他的性格如此,有人挑衅绝不会纵容,也不会忍着。

论打架,十岁出头的原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人家体内就是有一股子横冲直撞的蛮劲儿,好像对他恨之入骨似的。

孟决心里不太好受,但出拳的时候却都收着劲儿。他那时候年纪小,以为沾点权势就能杀人放火无法无天了,像电视里演的那样,所以他战战兢兢,怕把人打坏了打残了,被家里长辈知道,没准儿他以后就没法再去给他妈烧纸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他们在厨房掐起架来,原野不小心撞翻了一壶开水,只差一秒水壶就要砸到原野头上了,孟决凭借本能掀了他一把,两人在地上滚作一团。

那开水无可避免地在孟决裸露的胳膊上溅了少许,很烫,很痛,也很麻。但他那时候完全顾不上滚烫的痛感了,他径直拎起原野的衣领,连着给了他无比结实的几拳,然后压在他身上终于怒吼道,“老子到底是哪儿惹到你了?你说啊!你以为我就想来这种破地方吗?我他妈长这么大才知道我原来有个爹,结果他压根就不知道我存在,转头就给你乐呵呵当爹去了!我说什么了么,记恨你了吗?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刚那一盆开水浇死我行不行?你满意了?”

开水壶硬生摔在地面的瓷砖上,那黛绿色琉璃瓦的柱身全撞碎了,估计也是原樾从哪弄来的值钱家伙,现在正滩在地上滋滋地冒着热烟。

原野似乎是有些惊魂未定地看着他,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眶通红,酡红的脸颊也被打偏了过去,蹭着洁白的瓷砖。

“你以为我真的稀罕你爸,稀罕你住这么大的房子,什么也不愁,上学还有人接送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妈在的时候我过的比现在好多了!”

原野动了动,挣扎着叫了一声什么,孟决吼完一通,出完气,这才勉强冷静下来几分,他的手此刻正紧紧攥着原野的衣领,都快要把人这么提了起来。

他猛然回神,松开手,那人连忙咳嗽了两声,红着眼看他,北迦身上,说,“你不明白。”

章北迦摊摊手,无所谓地拉长了音调,“行,就你明白。”

话音刚落,孟决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掏出手机,刚翻开盖,章北迦就凑了过来。

“小野呦,谁啊?”

孟决只好把拓着烫伤的胳膊肘举起来说,“这位。”

章北迦露出一个势在必得了然于胸的笑容,“承认啦?”

“免得你误会。”

孟决接了电话,前后说了两句,就似笑非笑地挂断了,章北迦瞅着孟决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先问他,“你弟姓什么呀?”又问他,“你乐什么呀?”

孟决哼了一声说,“原。”然后说,“不巧,我得回家了。”

章北迦又紧巴巴地追着问,“哪个原?”

孟决想了想说,“原野的原。”

章北迦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后神色一变说,“啧,真没想到啊”

“什么?”

章北迦语气失落,目光却仿佛看穿一切,“你家也是混白道的嘛。”

他扬扬眉,笑了,“孟决,你竟然能跟我玩六年。”

孟决没说话,也没否认。

章北迦垂下眼睑,状态仿佛沉思,半晌才抬眼叹气,“你真是”

他给孟决倒杯xo递到他嘴边,“我请了,喝完再走。”

孟决一口气全灌了,他顿了顿说,“北迦,我不算。”

章北迦安静地看向他,孟决随意地笑了笑,语气轻松,“我在家里就一捕鼠师傅。”

章北迦的目光逐渐迷惑,孟决站起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手里的手机说,“我弟叫我回去给他抓老鼠。”

章北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阴霾一扫而去,“哎呦喂,我可知道原樾当年倍儿牛逼的在北京盖苏州园林,章侃宗那时候特酸说给我妈也弄一个,我妈说就你那没文化的样盖出来指定歪瓜裂枣”

孟决笑了。

“不过还好你家离得够远,不然真得和皇城根下的四合院一样成景点儿了。嗳,我就好奇,你家那铜墙铁壁烟雨江南的还能进得了老鼠啊?”

孟决无奈笑骂,“谁他妈知道呢。”说完他看着章北迦还在原位坐着,愣了一下,拧着眉问,“不走?还喝?”

章北迦笑容逐渐落下,他点点头说,“你先走吧,我想再待会儿。”

孟决调侃道,“少喝着点,别明儿一觉醒来不知道把屁股免费送谁了。”

章北迦嗯了一声,特贴心地说,“开车当心点,最近上头查酒驾呢。”

孟决临走之前没忍住在他乱遭的头上又狠狠揉了一把,章北迦装不下去了,说烦死,你到底滚不滚。

孟决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章北迦一眼,那人把头仰靠在沙发上,迷瞪着眼睛,这时候来了个男人见缝插针地搭讪,章北迦斜乜他一眼,不耐烦地摆摆手,赶走了人后,他独自一人坐在卡座中央,拆开了好几盒万宝路香烟,但只是一根接一根地咬着烟蒂里的爆珠。

孟决到家的时候原野正穿着睡衣趴在沙发上等他,钥匙穿过锁孔,门被打开,原野弹起来,揉了揉眼睛说,“你回来了。”

孟决看到他,没好气地问,“老鼠呢?”

原野坐起来趿上拖鞋,严谨地说,“在我的卧室里,我已经把门关住了,它出不来。”

孟决脱了外套,把钥匙随手扔在沙发上,换了拖鞋就上去了,原野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楼梯好像莫名奇妙变长了,跟走不完似的,孟决突然觉得这画面有着说不出的好笑,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和被汤姆请来的二舅帮手,于是他扭身问原野,“害怕老鼠?以前没见过?”

“见过一次,也不害怕,就是觉得挺恶心。”原野停了停,又补充道,“不想和他们共处一室。”

原野走在他身后总比他低一个台阶,于是孟决从他的角度看向原野,显得他的小脸更小了,身材也娇小了不少,尤其是脱了那些金属朋克的牛仔黑衣,穿着柔和的棉质睡衣,孟决一瞬间觉得原野其实挺乖的,完全没有之前那么难搞了。

于是他满意地点点头说,“知道了。”

走到原野紧闭的房门口,手刚落在门把上,孟决跟有肌肉记忆似的,自然而然地停住了,他扭头问原野,“哦,我能进去吗?”

原野愣了愣,说,“可以。”

孟决推开门的时候还有点紧张,毕竟是地堆在一起,另一层零星放着几件机车的模型和复古牌照,然而周围还是显得有些空荡。

在原野的床头架着一个古老的黑胶机,附近也散落了几张黑胶唱片,有德彪西和柴可夫斯基,也有活结和玛丽莲曼森,他的床脚下甚至还有台笨重的yaaha音箱,看着像是从地下室搬上来的。

孟决站进来环视了一圈后,他侧开身子,转身回头看了看,才发现门这一侧放着一个不算大的鱼缸,鱼缸里有一只红的极其鲜艳的金鱼,正在慢悠悠用一侧眼睛瞅着孟决,一无所知地在摇晃着水草的水里游荡。

孟决冲原野说,“先把门带上。”

原野关上门站在一边,孟决又在他房间里扫视了一圈,却丝毫没见老鼠的踪影。

孟决嘶了一声问,“你是在哪发现它的。”

原野说,“下床的时候发现它在地上跑,但是一眨眼就不见了。”

“地上?”孟决咕哝了一声,“刚才也看过了啊。”

他弯下腰又扫了眼床下,干干净净的,感觉这间屋子一点也没有被老鼠侵蚀过的迹象,而且房间里又没放食物,怎么老鼠还专门爬个二楼,专挑有帅哥的屋钻啊。

孟决心中了然,向认真站在一旁的原野缓缓地投去了视线,那人特别镇定地看着他,但孟决从他眼里读出了几分期待。于是他移开目光,调侃道,“嗳,想让我早点回来是吧?还是……想继续去我那屋睡?嗨,这有什么,你以后就直说,你的话哥还是能听听的。”

孟决想着原野脸皮薄经他这么一拆穿该不好意思了吧,没想原野一愣,径直问他说,“真的吗?”

没想到是这么个发展,孟决啊了一声。

不过还没等他再说什么,脚下就突然传来了几声窸窣的吱吱声,孟决脸色一僵,低头看去,只见一只灰黑相间的老鼠正要从他脚边窜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孟决脚一抬就踩住了老鼠尾巴,那硕大的老鼠拼命地向前挣扎着,但无济于事。孟决弯下腰,捏起两根手指提溜起老鼠尾巴,就把这讨人厌的玩意儿给揪住了。

原野这时拿来一个塑料袋,孟决连忙把老鼠扔进去,封住了口。

原野看着被困在白色塑料袋里到处乱撞的老鼠,又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太好了,哥真厉害。”

而孟决脑门流汗了,他瞪着那如假包换的真老鼠,心想,哥们你怎么还真来呀!

不过他还是在原野面前假装十分从容地说,“行了,抓到了,你就放心睡吧,我把它扔外面去。”孟决说完揣兜就走。

原野嗯了一声,跟着孟决移到了门口,孟决出去的时候就往嘴里塞了一根烟,回来的时候嘴里还是塞着那根烟,烟屁股上却多出了一圈牙印。

一进门,原野就站在门口跟他说,“哥,我今晚跟你睡。”

孟决的烟从他嘴里作了一个自由落体,不适应地摔在地上。

他当总裁这么多年,没人用这种类似通知的语气跟他说话了。

“就今天,明天我把房间消了毒再回去。”原野说。

孟决张了张嘴,想了半天说,“把你自己枕头拿来,我这没枕头。”

原野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复杂,他说,“我不枕了。”

“你别落枕了,枕我的吗?”

“不用。”

“那你晚上别来抢。”

“好。”

进了屋,孟决倍感奇怪地去洗漱刷牙,又扭头问正在埋头往床上钻的原野。

“不是,老鼠有这么膈应人吗?我看你抓的时候也没怎么的呀?”

谁知原野捻上被子,舒服地陷在孟决的床窝里,笑了一声,说,“是没怎么的,就是从学校后门抓来费了点功夫。”

孟决咕嘟咕嘟漱口,啥也没听见。

原野发现自己其实非常需要孟决这个事实的时候,一度觉得十分扯淡。

孟决是谁,他爸的私生子。莫名其妙的,还比他大个半轮,刚见到孟决的时候,原野是百思不得其解,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呢?怎么私生子还能比他大呢?难道曲漫不是原樾的北迦一个人坐在派出所空荡的走廊,他低垂着头,模样了无生气,就连孟决走到他身边,摆弄着他身子半晌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麻木地睁着眼,向上抬了抬,又落下了。

孟决总算松了口气,这人手肘和前胸的衣服上虽然血迹斑斑,但好在并没有受伤。

值班民警从值班室里出来,年纪看上去像刚从警校毕业,他对着孟决道,“刚接电话的是你吧?进来签个字。”

孟决点点头,又不放心地扫了一眼章北迦,他们认识这么多年,章北迦什么性格什么脾气孟决摸的一清二楚,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乐观主义者,爱贫嘴耍贱,爱玩且没心没肺,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样子,能让章北迦现如今失了分寸,一脸颓丧,孟决只能想到两个人,一个是他亲爹,再一个就是严昭。

他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问值班民警,“和他打架的人呢?”

民警嗨了一声,说,“那个严重,送隔壁医院缝针去了。”

孟决在执勤单上签好字,又问,“没让赔钱?”

“没有。”民警挠了挠头,似乎也是觉得奇怪,“呃,也没问出两人是什么纠纷,就说是喝多了,看着不顺眼。另外那小伙子送来的时候,整个后背都是血,我师傅一看,那是头让人开瓢了,就赶紧送医院去了。哦对,那人还是签了和解书才去医院的。”

“知道了,那位怎么称呼?”孟决问。

民警啊了一声,看着孟决严肃的神情,手上有些犹豫。

“我们应该认识。”孟决说。

民警愣了愣,还是翻开了之前签过字的同意和解书,“等会儿,我看看啊。”

民警一页一页地翻找着,似乎还不够熟练,孟决比他先看到了那两字飞扬的落款签名,心下了然,拉开门就要走。

原野这时正背靠在门口台阶旁的柱子上,低头站着,双手插兜,一声不吭地等着他,似乎还有些百无聊赖地踢着地板。孟决扫了他一眼,把垂头坐着的章北迦扶起来,说,“走了,没事了。”

民警两步追出来,大声道,“找到了,姓严,严昭。”

孟决感觉章北迦靠着他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他只好又回过头去,冲着那年轻的民警道,“知道了,多谢,人我带走了。”

派出所外的夜色茫茫,孟决拉着眼眶潮湿的章北迦坐上了副驾,抽出一张湿巾给他擦干净了脸上的血迹。章北迦在路过原野时淡淡地瞥了一眼,没说什么,原野跟着坐上了后座,裹紧了衣服,安静又沉默地靠着椅背,孟决见状,抬了抬下巴指向原野,冲章北迦解释道,“不是外人,我家里那个。”

章北迦似乎是嗯了一声,也似乎没有,他这时候才意识回笼,终于抬眼好好看了看孟决,想笑,但只是挤出了一个难看的弧度,“大半夜的,被我一个电话老远折腾过来,孟决,你丫还真是爱我。”

孟决这会儿非常不想和他插科打诨,他一边发动引擎,一边冷冰冰地叹息直言道,“是啊,我爱你,那你呢,你爱谁?”

章北迦不再说话,孟决看着车载导航,准备把章北迦送回他城西的独栋别墅。

他的指缝里洇着血迹,抚摸着手机被磕碎的一角,过了一会儿,自嘲道,“本来不想给你打电话的,你这人,太了解我了,你一来,我什么事儿都藏不住。”

孟决没说话,车内只有起起伏伏的男人呼吸,沉重,压抑,混合着丝丝入扣的血腥味。

章北迦又道,“但是吧,我在那个时候,就特想见你,你什么都不用做,就只是陪我待着。”

他顿了顿,“哪怕你笑话我呢。”

孟决叹了口气,语气竟有几分黯然,“别乱想,我怎么会笑话你。”

随后他态度强势地扭头跟他对视,“我明白这个道理,爱情总是让人身不由己的,对吧?”

章北迦一怔,倒是笑了,“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真新鲜,看来小舞男把你调教的不错啊。”

孟决动了动嘴角,轻咳了一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原野,那人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似乎是睡着了。

孟决放下心来,心说这种事他听不到最好。

章北迦也看了一眼后视镜,不说话了。他熟门熟路地从孟决的车里摸出烟和打火机,给窗户开了条缝,点上了。

吐出一口二手烟,他颓唐地靠在椅背上,抹了把眼前的头发,“嗳,我招了吧,孟决,你猜我在哪碰到他的?”

“哪儿?”

“缦嘉丽”章北迦又吸了一口烟,补充道,“的厕所。”

“缦嘉丽?”孟决有些意外。

他记得清清楚楚,严昭和章北迦分手,是因为他不想再是一个同性恋,他想要去过大家认为的正常生活。

孟决还记得,那天严昭拖着一条骨折的小腿,从他的宿舍里强行带走了正和他一起打德扑的章北迦,章北迦当时脸上贴满欠条,扣住他终于到手的好牌,特别懊悔地瞪着严昭,但又拿他没辙,于是几下掀了把脸站起来穿外套,孟决撇嘴说你甭耍赖,章北迦眼一横,走过来说,急什么,我的超跑先放你这儿抵着!然后他拿了个伏特加酒瓶恶狠狠地压在牌上面,哼哼两声说你丫不准偷看啊,乖乖等爷爷回来削你!

至于为什么说是一手好牌,是因为孟决在章北迦走了三个小时之后掀开了,是straightfsh,同花顺。其实孟决在看到严昭的那一刻就有预感,他们的这把没打完的德扑应该是分不出胜负了。

“操,您别现在就一副惊讶的表情成吗?”章北迦嗤笑着,他的轮廓隐于车窗外的风景,而看向孟决的目光无助地瑟缩了起来。

“我当时就,就在他隔间放水,他在厕所里,竟然都他妈能跟人干起来。”

他苦笑了一声,继续说,“本来我还听着图一乐,在门板上拍了两巴掌,说你们没吃饭呐,声音再大点!别说,那小娘炮的声音真够骚的,估计也是个人来疯,哎哟喂,真能叫唤,听得我都想换换口味了。结果操!”章北迦咬牙骂了一句,没有了下文。

“你怎么知道另一个人是他?”孟决皱眉问。

章北迦暧昧地冷笑了一声,“听出来的呗。他高潮的时候什么表情,什么反应,怎么哼怎么喘,我他妈门儿清,他呼吸一声我都知道是他。”

当时他正兴致昂扬地拍了两下门板,然后放完水系裤子,隔了两秒钟,他听到了一声喘气,这声音太他妈熟悉了,他要确认,于是又使劲拍了门板一巴掌,那边传来欲求不满又不耐烦的一声“滚”,章北迦的动作静止了,说他那一瞬间血液倒流也不为过。

他们多久没见了?四年没有,三年也一定有了,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分手那天,严昭的小腿骨折了,他单腿蹦到四楼,蛮不讲理地把章北迦从宿舍里拽了出来,他们最后一次做爱也是那天。

在严昭球队的休息室里,一米二乘两米的钢架床上,想要结束的那个人却先哭了,严昭弯腰抱着他,以一种极其奇怪的姿势,他的肋骨被勒的生疼,却又挣脱不开,当时他所有的委屈愤懑与不解都化为了漫天的脏话。

章北迦用世界上最难听的语言骂了严昭二十多分钟。每骂一句严昭都红着眼睛用最温柔的语气回应,而章北迦却从来没听过严昭骂人、说脏话,甚至连不耐烦一点的语气他都从未有过。

章北迦把自己骂的口干舌燥,甚至有点想吐,严昭在他耳边克制着抽泣,混乱地喘气,断断续续的呻吟在章北迦脑子里自动生成了色情代码,于是他转过身忍无可忍甩了严昭一巴掌,“别他妈哭了,你丫欠不欠啊,是你提的分手,老子被你哭硬了你是能给我操还是给我口啊。”

严昭被他打懵了,头发挡在眉眼间,呆了半晌,才缓缓松开了禁锢在章北迦腰上的手,平躺在了钢架床上。

“好。”他说。

“好什么?”

严昭看着章北迦,眼泪积在锁骨窝里,又在吞咽时滑过脖子。

“什么都好。”

章北迦扫了他一眼,却狠狠地闭上了眼睛。

这是严昭吗?可严昭怎么会是这样的呢?他腿上不该挂着刺眼的石膏白板,不该被任何人肆意侵略与占有——那些撩起球衣擦汗时露出的腹肌,阳光下飞跃的小腿肌腱,流过下巴喉结的热汗,混合着女孩子们沸腾的尖叫声,他在球场拿vp,带球过人,中场控球,后手三分的时候,明明意气风发,感觉能操尽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章北迦此时此刻站在缦嘉丽装潢华丽的厕所里,十分后悔当年没有应严昭的要求狠狠操他一顿,反而骑在他身上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结束了一切。

在那时候,射精竟然也变成了一种悲伤的结束,令章北迦记忆犹新的不止是他们从此以后一刀两断,还是那永不缴械、时刻坚挺的,接近疯狂和暴力的,令人窒息和眩晕的性与爱。

厕所隔间的门被打开了,章北迦在门口幽幽地站着。

严昭轻佻地在男孩裤兜里塞了几张红票子,暧昧地拍了拍他的屁股,刻薄地告诉他可以滚了,然后把目光移向了站在一旁的章北迦。

那一瞬间他们甚至都没有认出对方,只见章北迦突然睁大了眼睛,心跳骤停似的,面前的人右耳带着黑骷髅架子耳钉,身上穿着骚气的破洞牛仔和短皮衣,头发挡着眼睛,脖子是喝了酒似的通红。

严昭眯着眼睛居高而下地看着章北迦,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朝他走了两步,捏起他下巴问,“墙角好听么?你也想试试?”

那个b傻愣地站在原地看了他们两眼,严昭扭过头,蹙起眉,盛气凌人地说,“你还不滚?”

b毫不迟疑地拉开洗手间的门跑了。

章北迦莫名地后背发凉,后退了两步,这是他北迦以为他认出他了,但他只是说,“宝贝儿,你长得好像一个人。”

章北迦喘着粗气,声音发抖,“谁?”

严昭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调情的话会被面前的人当真,他轻笑了一声,问道,“什么谁?”

“你说我像谁?”

严昭扶了扶脑袋,半晌,嘶了一声说,“想不起来了。”

章北迦一拳打在严昭的面中,揪着他的领子把他拉到洗手台,开闸放水,随后把他的头按进水池猛冲,严昭醉了酒,反应有些迟钝,半天被他按得起不来身,于是破口大骂。

章北迦双目猩红,像押解犯人一样按着他,几乎失去理智。他看他穿着这身不像话的衣服,装腔作势的耳钉,听着他熟练地骂街。

“我他妈的操你大爷!这就是你想要的正常生活?!严昭,你他妈玩儿我呢吧?”

很快严昭就呛了水,骂不出来了,鼻腔里咕哝了半晌,他剧烈挣扎了两下,章北迦提着领子把他拉起来,那人脸颊酡红,靠在洗手台上剧烈地咳嗽,呕吐,几乎快要窒息。

严昭喘完气,就用胳膊肘横按着章北迦的脖子抬手要揍,章北迦麻木地靠在厕所冰凉的墙上,认命地闭上了眼睛,结果那只手迟迟没有落下,反而突然落在了章北迦平坦的脸上,几乎是在摩挲。他睁开眼,看到严昭指尖有水,才猛然意识到那是自己的眼泪。

严昭眼神空洞的望着他,动了动嘴角,章北迦与他沉默的对视,那一刻他们终于认出了对方,认出了他们曾经流动奔涌而如今干瘪苍白的爱欲。

严昭似乎是想和他说点什么,但是他没有,或许是不敢,他只能呆呆地望着章北迦,一点也不舍得移开目光,后来他擦去他眼泪的那只手也放下了,碰也不敢再碰。

章北迦在心里恶毒地想,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在别人面前耍威风,在自己面前装孙子。

严昭不再说话,这是一张极其痛苦的脸,因为痛苦而失语,章北迦看出来了,他的身体器官也因他而经历着这撕裂掠夺的痛感,只是这张曾令他无比眷恋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潮湿的眼泪,委屈的、绝望的、无助的、悲伤的美好神情统统消散,只剩下一张痛苦而麻木,漠然又空洞的脸。

他爱过的人,像一张湖边生锈的老照片,锈起绵延的斑铝与铁屑。

车窗外的风景加速流动,章北迦顿了顿,把头扭到一边说,“孟决,我不想再看到他那张脸了。”

孟决说,“所以你才动手打了他?”

章北迦沉默了两秒说,“是。”说完,他竟轻松地笑了笑,“有一瞬间我真的想就这样打死他,他就解脱了,我也解脱了。”

孟决不认同他这种同归于尽的极端想法,试图再从两人的关系中找些回旋的余地,“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章北迦摇摇头,“我没问,他也没说。”

“北迦,其实我一直都觉得,四年前他那条腿不是打球摔断的。”孟决犹豫了一瞬,“但那会儿你正伤心,我也就没跟你提。”

章北迦的表情波澜不惊,“我知道,他打球只有让别人断腿的份儿。”

对上孟决探究的目光,章北迦伸手一撇,烟头像流星一样划过窗外。

“那是被他爹揍的。”他语速极快,低下头拍了拍衣襟上的血迹,嫌弃似的捻在手心里看了看,血还没干,有些黏腻,章北迦的两根手指迅速变得殷红起来。

他看着指尖,快速转了话题,自言自语道,“我没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儿,也没问他为什么又跟男孩搅和在一起,我打他,他不反抗,我不说话,他也不说。后来他血流一地,你知道我的手有多疼吗,好在有人进来拉开了我,我很狼狈,身上脸上全是他的血,他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也充血了,像死了一样。”

“然后他们就报警了,我那会儿头晕目眩,一直盯着厕所大门,盼望你能突然出现,就像那晚在宿舍走廊一样,把我带走。”

孟决握紧了方向盘,他脑袋发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哑着嗓子追问,“北迦,你是不是很恨他?”

“恨?我不恨。”章北迦熟练地反驳,好像已经思考过无数次,答案早已烂熟于心。

“孟决,你可能不信,我宁愿去参加他可悲的婚礼,看他开着检阅的红旗车,盛大又风光地接他烂透了的新娘,也不愿意在这种酒肉混杂的地方见到他一根头发。”

章北迦看向窗外,声音快速地打着哆嗦,“我难过的是,他离开了我都没能过上他想要的正常生活。”

他猛吸最后一口烟,登喜路的烟头在夜色里狠狠地闪了一下。

最后一根烟头被扔出窗外,章北迦关上了车窗,呼啸的风声被彻底隔绝,车厢内安静得落针都可以听见。

他顿了顿,盖棺定论道,“我们这种人,就只有这种命。”

孟决缓缓地转过头去看他,不知是一副什么神情。

章北迦挑眉一笑,似乎在反问,他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后视镜,想起什么似的,怪异地笑了,“跟你弟说,老鼠有什么可怕的,我们这种人才可怕,真话不敢说,真心不敢给,要是爱上谁,就只能一辈子给他当鬼。”

把章北迦送回了家,孟决坐在驾驶座上,抽完了他剩下的登喜路。

他和章北迦是在大学的时候认识的。

更准确一点,他们在高中的时候就见过,但等到有了交集,也已经是零零年后的事了。

那天晚上四楼的男生宿舍走廊罕见的发出一阵激烈的争吵,孟决刚刷完牙,脸盆里搭着毛巾正要回宿舍,就看见每个宿舍门前都零零星星站着几个人,伸着脑袋朝争执的声源处看,地上乱七八糟地摊着几本书和几件衣服。

孟决环顾了一圈,并没有看到是谁和谁在吵架,但抬脚踢到了地下躺着的一本台湾色情杂志,他低头扫了一眼,停下了,问旁边的人,这是怎么了?那人摆了摆手,尴尬地缩起脖子,噤若寒蝉。

这时,一个穿着短裤背心的男生跑来,骂骂咧咧地拾起地上的衣服,然后又走到孟决跟前,捡起那本杂志,爱惜地拍了拍上面的灰。

那是本新潮的男性杂志,封面是个只穿着紧身短裤的裸男,露着蓬勃的胸肌和八块腹肌,孟决能认出,是因为他也有一本一模一样的。

孟决目光落在眼前的人身上,他对这个爽朗干净的男生有点印象,在大一的新生军训里,他们在同一个方阵,他自我介绍说他叫章北迦,立早章,北海的北,迪迦奥特曼的迦。他双眼皮大眼睛,笑的时候还会露出两颗虎牙,但孟决当时对这些都没印象,他只记得这个人的脊背总挺的特别直,踢腿走正步的时候英姿飒爽。后来他得知他们同一个专业,宿舍也挨在一起。

章北迦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抱着一叠杂志和衣服转身回去的时候,宿舍门从里面被反锁了,他拧了几下,没拧开。

于是他一脚踹在门上,哐当一声,刚捡起的衣服又洒落了一地,他大骂道,“耿飞我真操你大爷,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老子是同性恋也看不上你,你们这群臭直男矫情个什么劲,你他妈屁股镶钻了啊?你那腚眼子老子都不稀罕捅。”

骂完之后,整个宿舍走廊鸦雀无声,看戏的呆滞在原地,章北迦眉头一拧,扭头道,“看什么看?还不滚!等着被老子操屁股么?”

围观人群作鸟兽状散去,都缩回了各自的宿舍里,砰的关上了门,有个正在水房洗脸的洗到一半发现身边没人了,脸囫囵一冲也跑了。

那会刚两千零一年,世纪交替,大学里说开放也开放,总有人偷偷带女朋友回宿舍打炮,那时候男生宿舍的阳台上总能时不时出现几件时兴的女士花边内衣;但说保守也保守,章北迦只是晚上睡不着躲被窝里看了几本同性色情杂志,就被他那正义的直男舍友逐出宿舍,害怕他惦记自己的屁眼子。

以前让别人敬畏他还需要动点拳脚功夫,把人打服,现在他只需要吼一嗓子,亮出身份,他们就对他趋之若鹜,没人再来招惹他,章北迦觉得滑稽又好笑,一边生气地又踹了宿舍门一脚,一边气哼哼地笑了出来。

他笑容还没收回,就看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孟决还是一手掂着他那蓝色塑料脸盆,衣袖撸到了肘关节,露着好看的手臂线条。

“来我宿舍睡吧。”他说。

孟决算是个漏网之鱼,同专业的人都满扎扎的住进了八人间,就剩下他一个落单,所以只好和别的专业的另外两个漏网之鱼在八人宿舍里拼了个三人间,一个是学金融的成烨,一个是学工程的郭旗。

郭旗是个非常随和的人,对谁都十分亲切热情,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假,但相处下来总是妥帖的,俗话来讲就是情商奇高,但孟决能感觉到他其实没把自己和成烨当真朋友。他是从小地方考进北京的,对于他和成烨这种家里有钱的当地人,心里总有些难以形容的芥蒂,加之孟决本身就不是个爱交朋友的人,成烨同样对社交也十分的冷淡。

但这并不意味着孟决和成烨就能有什么共同话题,成烨这个人一向喜欢有实力的人,他喜欢的人孟决都觉得装,孟决喜欢的人,成烨都觉得不靠谱。所以他平常只跟他那绩点排名前几的优秀党员来来往往,对孟决以及其他人视而不见。

孟决心想,就算是让章北迦住进来,也影响不了他们什么。

于是他帮章北迦捡起衣服,又抽出那本砸在他脚下的杂志,因为蹭到垃圾箱而被弄脏了扉页,男人的肉体不再那么艳丽新鲜。

他随手又扔回了垃圾桶,章北迦瞪大了眼睛,孟决就说,“进来吧,我的给你。”

章北迦从此就在孟决的宿舍鸠占鹊巢地住下了,郭旗依然周到妥帖,成烨依然高冷寡言。

孟决在章北迦的粘人劲儿下交到了北迦读的同一所私立高中,还打过同一场群架,只不过孟决当时对所有事情都无心挂碍,倒是章北迦说军训的北迦领着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进了宿舍,还手牵手,笑的一脸欠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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