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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大排档的岔路口,孟决抬着手腕等了半分钟,迫不得已吸了几口巷子里弥漫的油烟和尾气,祝景言才不情不愿地接了电话。

没等孟决吱一声,那人便语速飞快地抢着开口,带着一点恍然大悟的深沉语气,“哦,是你啊孟决哥,我刚才可能是打错了。”

这话他说的急,就显得心虚,颇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势头。

孟决一愣,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听筒里安静了三秒,祝景言却耐不住性子了,他有些懊恼地轻轻喂了一声。

于是孟决笑,语气慵懒又有些势在必得的暧昧,“小朋友,你挺粘人啊。”

孟总还是犀利的,一句话直击痛点。

祝景言似乎是被他说的有点无地自容,他沉默了两秒,干脆也不再假装正经了,把一切问题都归结为人类的基本欲望。于是他牙一咬,脸一豁,撒气似的嚷道,“姓孟的,你丫什么时候再来服务我啊?这都多少天了?你是禁欲了还是换人了?”

祝景言那头说的大义凛然,听不出有一点点别的情绪,孟决这头气到最后气笑了,骂道,“你当这是招鸭呢?我是不是该再叫你一声姑爷啊?”

“我”祝景言语塞。

孟决一般不嘴炮,但嘴炮起来极其咄咄逼人,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再加上他今晚喝了点酒,更是思维活泛,口无遮拦了。

“你什么你,你生手啊,你那仨女朋友和俩男朋友没教你怎么钓情人,倒跑出来跟我显摆,本来想露把脸,结果把屁股露出来了吧。”

祝景言难以启齿地支吾了两声,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他最后只是张了张嘴,收了那张狂劲儿,极其诚恳地说了声对不起,语气里还有点失落。

孟决后面挤兑人的话硬是卡在喉咙眼儿里没吐出来,他捏着手机,清了清嗓,放缓了语气对着听筒道,“行了,没禁欲也没换人,瞧你问的这问题。明儿下班我去找你啊,穿漂亮点。”

手机号码都存了,别的小兔子哪有这待遇,睡一次觉得没劲就提裤子走人了,哪还有时间留个暧昧的电话。祝景言不一样,他带给孟决的新鲜感还正处在兴头上,男人嘛,能短暂地维持单一性关系纯粹是因为还没睡够。没联系只是因为孟决这几天是真的在忙。

祝景言倒挺听话,顺着台阶就下了,他噢了一声,语气里有几分意外,几分期待,停顿了一会儿,他别扭道,“知道了,来之前记得给我打电话。”

孟决觉得心里头发软,他捏紧了手机,饶有兴致地转移了话题,“小朋友,作为你男人之一,我觉得有必要教教你约炮礼仪。”

祝景言在那头不情不愿地咕哝道,“什么礼仪”一副想听又不想听的样子。

孟决轻笑,“很简单,你只用说”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等着祝景言上钩,祝景言知道孟决这会儿在耍他,但也顾不上了,他着急问道,“说什么?”

孟决扫了眼周围,贴近话筒,刻意压低了声音轻轻开口,带着一点风流的蛊惑,“宝贝,想你了。”

听筒里安静了半晌后,只听祝景言“呸!”了一声,语气不忿儿地挂了电话,孟决听着被慌慌张张挂断的盲音,心情不错地勾起了嘴角。

重新回到饭店里,几个人似乎已经复盘完了,霍军搂着文苍一起吞云吐雾,大彭和原野不知道在聊些什么,神色认真。

孟决坐回座位,手机震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祝景言的短信,只有六个字:孟决哥,想你了。

孟决不自觉地笑了笑,他回了个乖便收起手机,一口气灌完了面前的那瓶冰啤酒,抬眼时看到原野面无表情地扫了他一眼,然后又对着大彭说道,“你们分手吧。”

大彭不情愿地唉了一声,怒道,“你这小子,刚还让我好好哄人家,变脸变这么快。”

孟决放下酒瓶,有些难以相信这两人竟然在聊彭锐的情感问题。

霍军此时哼笑道,“你怎么不问我?谁给你的勇气跟原野聊你女朋友,他懂个屁。”

大彭呸了一声,“问你?操,我还不如问原野,没搞过对象的都比较真诚,不像你这个老油条。”

霍军冲孟决的方向高深莫测地扬了扬下巴,坏笑道,“你问他,他那么帅,又有钱,指定有女朋友。”

女朋友这三个字被霍军故意放慢速度强调,孟决愣了愣,对上了他不怀好意的目光。

孟决猛然意识到他临走前那句话霍军其实听明白了,但是现在在跟他装糊涂呢。他还意识到,在某种程度上,他和霍军是一类人。

对上彭锐期待的目光,孟决咽了咽唾沫,没有反驳,刚想着从公司员工手里顺来的女性杂志里找点金句说,原野忽然站了起来,抱起了一旁凳子上放的头盔。

“十一点了,该走了。”

彭锐拉住原野的胳膊,语气严肃了下来,“嗳,小原,再等一会儿。”

他像完全换了一副面孔似的,全然收起了方才的玩笑态度,“我有话想说,很重要。”

女朋友的话题被径直略过了,原野看了他两秒,还是坐下了,但坐了好长一段时间,他们都没人再说话。

文苍垂着眼平静地看着地面,神情并不意外,似乎早知道彭锐想说些什么,霍军懒洋洋地靠在文苍身边,双眼放空,手里机械地把玩着防风打火机,孟决低头拿着手机回了几个工作短信,原野在看孟决的手指按动按键时扬起的幅度。

终于,彭锐叹了口气,视死如归地看向霍军,说,“大军,刚才复盘的时候我想了想,我们真的不适合玩朋克。”

霍军反应慢了半拍,像某种潜意识里的拒绝。直到彭锐话音落下,老板娘收走了桌上的空酒瓶,他才缓缓转过头去,说了句,“哦,是吗。”

然后双手插兜,不再吱声。

霍军的敷衍连孟决这个局外人都能明显看出来,何况是彭锐,他哐地拍了一下桌子,等待了半天的火气上来了,骂道,“哦你妈!你装!你他妈继续装!”

霍军扯动嘴角,抬眼看他,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但音量并不高,似乎并不想与他吵架,“那你说要玩什么?还是和德巴一样?后朋?我们没有键盘手,也没有合成器,就咱这三大件儿,玩不出什么名堂。”

彭锐笑了,知道一切归根结底还是这个问题,“他妈的是没有还是你压根儿就不想有?”

他继续说道,“你之前弹吉他的时候玩重金属,那手上花活多,要点本事,后来在德巴写的旋律也有点水平,现在重金属没人玩了,德巴解散了,年轻乐队都改玩朋克了,你就让原野去弹三和弦,你丫要不要脸?”

霍军皱着眉,微醺地靠在椅子上,极其不耐烦地听着彭锐的数落,但并没有打断。

“我说实话,咱们队就是一后朋的配置,我、文苍,玩后朋这么久了,再玩雷蒙斯那套真不适应,原野的词儿也不合适,不够直接,就说《金鱼》那首,那压根就没朋克起来,原野和弦用的属七升九,你甭告儿我你没听出来。”

霍军挑眉,“所以?”

彭锐吐出一口气儿说,“再找个键盘手,继续玩后朋。”

霍军顿了顿,没有回答,反而毫不掩饰的开起了恶劣玩笑,“所以复杂的技术对你一鼓手来说有什么用?你难道能打出个c调音阶给大伙儿听听?”

彭锐腾的站起来骂道,“你再人身攻击我一个试试!!?”他扭头猛喘了几口气儿,冷静下来一点,沉着脸说,“就算我们打击乐听上去都一个鸟样,那你们呢?霍军,你真的觉得在这个队你玩的爽吗?你吉他也不弹了,你唱什么破歌儿,高音全他妈上不去。”

霍军缓慢地眨了眨眼睛,神情欠揍地咧嘴一笑,“挺爽的啊,原野在,我都不用练琴了。”

彭锐牙齿被咬的嘎嘎响,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却没能像之前那样顺下去,他从牙缝里蹦出俩脏字,抬起脚猛踹霍军穿着短裤的大腿,赤裸的腿面上留下一个肮脏的皮靴鞋印。

紧接着他在霍军的下颚予以痛快的肘击,霍军被这力度直接从凳子上掀翻到了地下,撞倒了一地的空酒瓶,发出刺耳的尖啸声。

这俩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气,犯起浑来一个盖一个,霍军躺在地上,长发凌乱地遮挡住了他一半的侧脸,他舌头在口腔内顶了顶被打的发麻的下颚,随后抄起手边一把椅子往彭锐脸上摔,说,“你他妈找死。”

彭锐一怔,动作迅速地侧过身去,但还是被椅子腿磕到了眉角,血流了下来,椅子飞出去,哐当一声落在老板娘脚边。

彭锐被砸火了,几步冲过去,拎着霍军的领子把他压在地上吼道,“你他妈的到底在跟谁赌气?!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人死了就是没了,你应该想想你自己,想想我和文苍,而不是他妈的一直逃避!”

老板娘此时步履如常地走过来,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们二人,指着几个板凳说道,“那个十五,这个二十,都给你们算批发价。”

说完就拎着账本扭头走了,唇边似乎是有一声厌烦的叹息。

霍军眼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确实是喝醉了,反应有些迟钝,他望着彭锐,一言不发。

空气凝滞了,文苍坐着不动,早已见怪不怪,孟决抬腿想要拉开两人,却被原野抬手制止,说,他们的事情,跟你没关系,就别掺和了。

孟决看着原野,讶异他语气里的熟稔。

霍军的眼珠在眼眶里滚了滚,“你知道外面那些狗娘养的怎么说我们吗?”

这一分钟里,他不再看向彭锐,他的目光向远处延伸,穿过文苍、原野和孟决,穿过饭店透明的玻璃,落入夜色浓重的街头,似乎陷入了某种暗淡的回忆。

“他说我们能写出来《撕裂》,全是因为他妈吸了毒,他们说没了那些药粉,我们什么也不是!什么狗屁后朋,全部都是吸嗨了的幻觉。”

霍军眼眶红了,他的视线收回,目眦欲裂,脸上却挂着一副嘲笑的神情,“可是不是这样的,楚心不是这样的!你们知道的他不是那种人”

彭锐愤怒地揪着霍军的领子,开口时的声音却接近哽咽,“你以为只有你难受吗!你知道我和文苍有多后悔那天把楚心一个人留在树村,你呢,你明明知道他操!你当时又他妈的干什么去了?大军,我们没想怪你,但那时候我真的想过,要不就大家各自找一份体面的工作,就别再玩音乐了,看不到这些东西就不会想起那些事,就不会觉得痛苦了。”

霍军的眼睑微微一抖,神情忽然绝望了起来,他仰躺的身体卸下了力气,伪装出来的不可一世与玩世不恭都在这一眼里消散了。

彭锐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楚心不在,我打鼓的时候总觉得舞台前面的光太刺眼了,没人能给我挡着一点儿,可是不打鼓的时候,我,我又觉得我不是我了。”

他闭了闭眼,滚烫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滑过他骨骼分明的男性面孔,声音却依旧坚挺而粗粝:

“大军,你听我说,我们就是几个烂人,没用,太多地方都容不下我们了,只有音乐,它就是个伟大的婊子!它藏污纳垢,接纳一切。我们不能没有音乐,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背叛了楚心!”

霍军回过神,他推开彭锐,趔趄着站了起来,一手撑在餐桌上面,一只手捏着彭锐的肩膀。

半晌,他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半阖上了眼睛,语气坚定道,“大彭,阿文,我霍军这辈子就只认楚心一个键盘手,成么?”

没有人说话。

“成不成?”他低沉强硬的声音里甚至透露出了一丝哀求。

“你们告诉我成不成?!!”霍军提高了音量,红着眼环视了一眼在场的几人。

文苍低着头,彭锐别开了眼睛,原野和孟决站在一边,没有表态。

霍军目光扫到孟决的时候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忘了这里还有他这样一个“外人”,紧接着他的瞳孔无助地向后缩了缩,那是充满着倾诉欲以及回避痛苦的矛盾神色,孟决蹙起眉,不明白霍军为什么会对自己露出这样的神情。

最后他还是收回了目光,不知在和谁诉说,语气落寞地呢喃道,“他不是故意吸的,他只是太难过了。”

孟决早该意识到,霍军和楚心的关系并不像原野告诉他的那样简单。

这时霍军直起身,散着头发嗤笑道,“我太孬了,我玩不动了,我犯贱,我害死了他,你们放过我吧,我,我要回家了我对不起你们。”

说到最后,他几乎哽咽,那个高大健硕的男人一瞬间变得脆弱不堪,他推开彭锐,扶着脑袋,摇摇晃晃地向门口走去。

见到霍军这幅模样,彭锐有些懊悔地骂了一声,他犹豫地看了文苍一眼,似乎是终于妥协了,于是咬着牙做了最后的决定,“操!朋克就朋克吧。”

他们已经失去楚心了,不能再失去霍军了。

文苍这时走到彭锐身边,有些欲言又止,最后他语气柔和地叹了口气,“他只是和自己过不去,你就别跟他置气了。”

彭锐无助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些什么,但只是点了点头,便红着眼眶追了出去,扶住了下一秒就要栽倒在马路牙子上的醉酒男人。

文苍冲孟决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尴尬微笑,也抱起头盔追了出去,孟决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隔壁几桌看热闹的也依次收回了视线。

临走前,孟决去找老板娘结账,把霍军摔坏的椅子也算了进去,原野在一旁看着他刷卡,然后说,“七百五,回去还你。”

孟决愣了愣,把银行卡重新夹进钱包,“跟我算那么清楚干什么。”

原野站着不动,孟决拍着他的后背说,“走了。”

拥挤的巷口里,文苍细心地把霍军拉上了自己的摩托车后座,指挥大彭开另一个回去。

大彭车技一般,又喝了点酒,心里发怯,但没说什么,他从文苍兜里拿了另一辆车钥匙,走之前他抓起霍军垂落在车座上的长发,从手腕上卸下一根他女朋友的粉色皮筋,在他脑后低低地扎了起来,霍军不说话,眯着眼看他,大彭啧了一声,拍了拍他结着青茬的脸颊,一丝不苟地给他戴上了头盔。

夜晚的鼓楼永远灯火迷幻,充满了神秘与未知,他们三人的身影陷入楼宇的黑暗中,变幻的光影垂落在他们年轻的脸上。浪漫心碎的夜晚复活了,在这些朋克青年颓靡放浪的心里,实则藏匿着无数个曾炽热燃烧的故事。

孟决跨上了原野的后座,单手环着他真实存在的身体时,心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触动,随触动而来的,是一种震荡的悲伤。

原野孟决两人与他们挥手道别时,霍军总算是卸下伪装,天真地紧贴着文苍的后背,孟决看到一双黑洞洞又无比悲哀的眼睛在夜里如秃鹫般围着他盘旋,他心中一惊,还不等仔细再看,原野已经拧着油门飞走了。

夜晚的鼓楼在他们身后迅速隐去,包括隔了夜,翻了篇,激荡在其中的那些爱恨情仇。

或许是一个姿势保持太久,再加上孟决酒精上头,下车的时候他腿脚发软,眼一花,径直往花坛里栽去,原野眼疾手快地一手扶着腰一手拉着胳膊的捞住了他,孟决看着原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还有些不耐烦地拧着青涩的眉。

他轻轻一顿,笑了。

“谢谢。”

或许是月光柔和如丝绒,清透如砂纸,照得孟决的脸庞异常温柔唯美,原野怔愣了两秒,才松开紧攥着他胳膊的手。

“不用。”

可是孟决还是那么看着他,不偏不倚,原野被他看的心里有些发毛,却还是坦然地直视,并没有躲开。

鬼使神差的,孟决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只一秒就离开了,“用。”

原野反应过来孟决不止在道他举手之劳的谢,他的目光柔和静谧,幽深又纯粹,好像是在说:谢谢你与我分享你的生活。

孟决收回手指,放在嘴边打了个哈欠,“困了,先睡了。”

“晚安,弟弟。”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伸着懒腰回家去了。

等到孟决走的没影了,原野才动了动僵硬的手心,好似自言自语地说道,“晚安,哥。”

北迦一起在酒吧里见面那次算上了,于是转头对他纵容地笑了笑。

“系好安全带。”

祝景言却不,他支着身子,扬起脸,认真地凑到孟决面前,胳膊挡着他挂挡的手,眼神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决垂眼看他,“你干什么?”

祝景言挑眉一笑,不说话。

孟决下班之后特意回家把商务换成了敞篷,因为祝景言喜欢这些招摇的玩意儿,方才只是在路口停了几分钟,就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现在祝景言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更是明晃晃的,往他身边一靠,让他们在京城一派灰蒙蒙的低矮建筑里愈发惹眼了。

孟决皱了皱眉,示意他坐回去。

祝景言嗳了一声催促道,“吻我啊,姓孟的。”

明明求吻却被他说的嚣张又任性,理直气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好像对他不做这一切就成了负心的混蛋。

孟决怔忪一瞬,轻轻偏头,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祝景言似乎不太满意,刚想有点更进一步的举动,便抬头对上了路人打量的目光,车外已有几人驻足停留,他犹豫了一下退回身去,认真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看着后视镜正要启动开车,无意间看到祝景言这副不自然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捉弄人的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他趁人不注意把祝景言又捞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嘴,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扫荡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车外传来几声惊呼和随之而来的议论,孟决笑着,随意地踩下油门,重工机械跑车轰的一声开走了。

祝景言呆住了,半晌,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磕巴道,“你,你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吻你。”

暧昧谈笑间,悬日西垂,残阳氤氲,他们年轻的脸庞被橘光照的温暖动人,却被两侧高楼落下的阴影随意切分成两半。

孟决后来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离年少纯真最近的一次,他在光明正大地挑衅社会成俗,并毫不在意地带着身边的漂亮鸟儿一起飞走,那时激情豪迈,好像任何苦恼都不足挂齿。

但那好像也是孟决最后一次站在阳光底下,袒露着自己妥帖的欲望,余下的那些,都因不可告人而愈发的阴郁诡谲。

吹了半天的风,祝景言脸上的温度还没下去,孟决瞧他这样,便道,“抽屉里有墨镜,不好意思就带上吧,没人认得出你。”

那人还真一声不吭地翻出来一个古驰的方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模样还挺标致,像个电影明星。

祝景言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荡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他说,“孟决,有没有人说过你吻技其实挺烂的。”

孟决并不反驳,笑说,“没有,但我知道。”

“你还知道?”祝景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质疑于孟决的脸皮:知道问题但不改。

孟决没有说话,这玩意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他做的少,必然技不如人,他只热衷于纯粹原始的性,但并不感冒过家家似的接吻亲嘴,不过小朋友要是喜欢,这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

“你上周没去缦嘉丽跳舞?”孟决问。

“嗯,你怎么知道?”祝景言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没去,是因为腚眼子疼,还扭不了胯。

孟决勾起嘴角,“你要是没叫我就是没去,要是去了但没叫我……我待会儿可就要好好儿问问你了。”

祝景言嘁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下周就不叫你。”

孟决神色自如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周五再来找你。”他扭头对上祝景言的目光,直言道,“你要是周六周天还能跳的动,你就去。”

祝景言嗤了一声,得意一笑,“姓孟的,你也挺粘人的嘛。”

孟决不语,默默地把车开到了他公寓的地下车库里,祝景言才摘掉了墨镜。

登喜路的烟盒被减速带从车筐里震了出来,祝景言捡起来看了看,抽了一根出来,动作生疏地点燃了,他自言自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钢管舞的舞蹈生涯就要这么结束了?”

祝景言想了想,换了一种攻略,他看孟决停稳了车,却并不着急下去,孟决在等他抽完这根烟。

祝景言在烟雾里,冲孟决暧昧地眨眼,“你让让我呗。”

孟决心头一跳,“怎么让?”

祝景言却不马上说话,他转过身向窗外弹了弹烟灰,思索了片刻。

孟决忽然发现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鼻梁与下巴的五官锋利,看起来有些熟悉。

祝景言正要开口,却见孟决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故意嚣张地向上吐出了一口二手烟,问,“怎么,帅?”

孟决挑眉,嗯了一声。

祝景言没想他真就乖乖承认了,他顿了一下,凑到孟决耳边说,“孟决哥,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位置呗。”

孟决嘲讽似的冷哼一声,回他:“白日做梦。”

祝景言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孟决抬手掐掉了他的烟,随意地扔在地上,继而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嘴唇微张后,堵住了他的唇。

舌与舌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追逐,不过一会儿,透明的津液顺着祝景言的嘴角流下来,祝景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孟决抬手替他擦掉,潮湿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嘴里疯狂地流窜着。

祝景言腾出一只手按下座椅靠背,然后搂着孟决压在了自己身上,紧实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

孟决伸手撩起他的短袖下摆,祝景言抬了抬身子,孟决摸进他的后腰,然后向上撑着他的后背。

两具身体几乎是没有嫌隙地贴在一起,孟决霸道地咬着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唇缝里不着调地来回勾弄,祝景言被他戏耍地不着四六,当值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孟决退出去,神色颇深的看着他,“下次该开个有盖儿的车了,suv怎么样?宽敞。”

祝景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蹭了蹭,旖旎道,“可我喜欢露天的。”

孟决思忖片刻,“那只能开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说罢,祝景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放在孟决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起来!我的花。”

孟决低头,看到祝景言胸前散落了几片玫瑰花瓣,手里握着的两支玫瑰,一只已经秃了,只剩下杆。

他笑了出来,捏着小朋友委屈的脸,低声道,“我的错,下次赔你。”

晚上十点,祝景言饥肠辘辘地从孟决刚刚释放的身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晕了。”说完就腾地闭上了眼睛。

孟决揽着他起伏的胸膛,贴在他身后,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低血糖了?”

隔了好几秒钟,祝景言才费劲地张开半只眼睛,转过身来,气声吐在孟决耳边,说,“我饿了,但怕你误会我是被你操晕了,所以硬撑着呢。”说到后面,他懒懒地低笑了两声,又阖上了眼睛。

孟决感觉耳廓被他呼出的气流拨弄的麻了一瞬,他顿了顿,看着祝景言稚嫩的倚靠着他的眉眼,手在身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还挺想误会一下的。”

祝景言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裸露的脖颈,用不合时宜的亲昵嘟囔道,“好饿啊,我想把你吃了。”

孟决又笑了,胸腔极其性感地贴着祝景言的耳朵震动,祝景言的身子抖了抖,又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蹭他,像动物幼崽抱团取暖时的本能反应,他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孟决哥,好不好?”

祝景言感觉到孟决的手顿了两秒,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祝景言放开胳膊,懒懒地翻了个身,睡在床上,孟决随手套上了一条裤子,下了床,又叹了口气,折回身跟他说,“兔崽子,以后少跟我撒娇。”

祝景言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有戏谑和惊讶,他拉着长长的音调说,“哦,原来你吃这套。”

孟决没应,径直走进了厨房。

原野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景言正吃饱喝足躺地在他大腿上耍赖,孟决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荷尔蒙气息,他一只手将电话举在耳边,一只手缠着祝景言的头发玩。

挂掉电话,孟决侧腰一疼,他低头看了祝景言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咬了宝贝儿。”

称呼换了,祝景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叫这么腻歪,是要赶我走了?”

孟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他单手拉祝景言坐起来,想了想,问道,“不喜欢?”

祝景言因为突然的位移大脑有些充血,他脸色发红,继而脑袋发胀,张口道,“你宝贝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哪一个。”

孟决愣了愣,没有说话,然而祝景言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沉默着跳下沙发,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穿上了。

刚才那通电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里的人说家里停电了,问孟决在哪,孟决说让他等着。

大致收拾了之后,祝景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孟决穿上鞋,拉住他,说先送他回学校,祝景言耸耸肩,没有说话。

又坐回车里,孟决打开车载地图,问祝景言在海淀哪个学校,但祝景言只是摇头说,“放五道口。”

孟决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开口,“这个点学校周围没什么人。”

但祝景言还是不说话,夜风吹得他垂在额前的红发飘起来,他靠在车座上,很久之后才说一句累了。

一路无言,孟决达到目的地,停好了车,祝景言静坐了半晌,才起身冲他了笑了笑,扬起了脸庞。

于是孟决吻上去,他的嘴唇在夜里冰冰凉凉。

“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他问。

孟决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在夜里发光,带着掩饰的期许和可视的脆弱,一时有些让他恍神。

见他不说话,祝景言蹭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哄哄我。”

“明天。”孟决说。

撒娇生效。

祝景言又笑了笑,但似乎并没有当真,他在孟决脸庞轻啄了一下,深红的发丝在他脸上快速滑过。

他推门下车,孟决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两秒,随后转着方向盘,消失在茫然的夜里。

孟决常常觉得原宅像个鬼屋,尤其是到了晚上,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只有树影幢幢,月晕惶惶,周遭一片都悄无生气。

现在停了电,宅邸全然湮没在黑暗里,更显出几分诡异。

孟决停好车,敲了敲大门,没人回应,于是在黑暗中摸出钥匙,找了半天锁孔才怼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孟决喊了两嗓子,掏出手机给原野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

孟决只好先在工具箱里找了个手电筒,照着亮拐去了院子里的配电室。

他打开电表盖,仔细检查了半晌,发现只是跳闸了。配电室在后院的人工湖旁边,加上这几天空气比较潮湿,电路湿滑,墙上也有些水迹斑斑的,容易造成电路不稳的情况。

孟决重新拉开电闸,宅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听到了从地下室里传来的琴声,孟决收了手电,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从长长的镂空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原野闭着眼睛坐在木地板上,后背随意地靠着大块的低音音箱,怀里抱着把吉他拨动着,看着没什么精神。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地上,滑盖的屏幕刚暗下去,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地下室只开了一展充电式的紧急照明灯,就放在原野脸前,因为电量告急光线极其微弱,暧昧的暖光色灯光拢着原野锋利的下巴,让他平添了一丝慵懒与柔和。

孟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原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迷幻阴郁的琴音也没有停止。他甚至不用低头看琴弦和品位,手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拨动,缥缈的声音即刻从音箱里扩散。

这段旋律流畅而成熟,和原野乐队平日狂躁的风格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在温和的和弦走向中透露出些许忧郁。

“新歌?”

原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孟决问道。

原野坐起来,好像早知道孟决来了,他放下琴说,“随便弹的。”

“不用记下来吗?”

原野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嘲讽的神情,然而他的下一句让孟决意识到他大概只是自嘲。

“已经忘了。”他说。

孟决半天没说话,原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即兴就是这样,音乐转化的只是当下的感受,没必要记——来电了?”他岔开话题。

孟决慢吞吞地点了点头,露出了只有谈持股方案时才会流露的认真神情,“应该是跳闸了,明天找管家再来看看——只是当下的,感受?”孟决又把话题扯了回去。

紧接着,他毫不犹豫地问,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强势,“所以,你现在很不高兴?”

不然琴声为什么那么忧愁阴郁,没有一点生机。

“原野?”

原野调试设备的身影似乎是顿了顿,但还是没说什么,他换了一把琴,把手上这把落日色的大g放回了琴架,又把印着蝴蝶的那把黑白相间的琴背在了身上。

“对了,我好像还没有听过你唱歌呢。”

孟决轻松地说完,发现原野并没有想搭理他。

一时之间他感觉自己像个硬想挤进年轻人圈子的聒噪长辈,他觉得尴尬,便闭上了嘴。

原野只是调了调音,便问,“你想听吗?”

没得到回应,原野指了指鼓凳,“坐那。”

孟决本想开灯,但是开关在楼梯口,离得远,脚底下又都是乱缠乱绕的电线,就只好冲黑暗里的鼓凳走去,坐在了上面。

“踩一下底鼓。”原野说。

孟决低头找了找,然后像踩油门一样把脚全放在底踩上,往下压了压,踩锤打在底鼓上,软绵绵的一声。

“脚后跟可以不用踩实,用脚尖发力。”原野听到他踩完,甚至没有往这边看一眼,继续解着缠成一团的琴线。

孟决按照他的说法又重新踩了两脚,那声音确实更加坚挺,更有打击乐的钝感了。

孟决收回脚,看向原野,“所以你想我做什么?”

“踩镲也踩上,帮我打个节奏型。”原野把话筒架转了个方向,面向孟决。

“不会。”孟决说。

“教你。”原野把背在胸前的琴转到后背,站到孟决身后,弯腰塞进他手里两根磨损严重的vicfirth鼓棒,然后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在军鼓、通鼓与踩镲中移动。

孟决把西装衬衣的衣袖撸起,扣在了肘腕,按照刚才的顺序又打了一遍。

虽然节奏不稳,但好赖能顺下来,孟决呼出一口气,感觉到后背已经湿了,还好他一向学东西快,没让原野一遍又一遍地教。

他弟弟没什么耐心,他是知道的。

原野有些意外地看他,没想到孟决的手脚这么协调,别人练一个礼拜的活儿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你平常听什么?”他沉静的语气中有些期待。

孟决想说自己平常不听歌,但他这会儿说不出口,显得自己太没情调,他想了半天,想起章北迦大学时老插个耳机在p3里听爱我还是他,又酸又腻歪,孟决没听几次就扔给了他,但那歌手名字简单好记。

于是他说,“陶喆。”

原野嗯了一声,似乎并不陌生,他走回了话筒面前,简单试了试麦,“黑色柳丁,待会儿我让你进你再进。”

说完,他在黑暗中静默了半晌,似乎在回忆吉他的弹法,随后,他顿了顿,向前走了一步,嘴唇停在离话筒一寸的地方。

tro是吉他lo,全程泛音,极其炫技,原野左手中指戴着银色的滑棒,滑帮用完点泛音,孟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吉他弹法,人声加进来的时候,动听得跟海豚叫似的。

:今天我心情有一点怪怪的

但是说不出来到底为什么

好像有一些悲伤的征兆

可是病因不知道

头上有橘色的加州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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