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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野闯入孟决视线的时候,他还正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回神。

少年脸上的神情淡漠,与周遭青春弥漫的恣意与喧腾格格不入,他穿着整洁合身的白色校服,肩上背着蓝黑相间的皮质书包,双手随意地插进裤兜。外套拉链被他拉到最高处,遮住了一半他棱角分明的下巴。

半长不短的刘海挡住了他半截眼睛,在这溽暑天气竟散发出一股森冷的气质。

他不紧不慢的走着,漫不经心地向身旁追逐而过无意碰到他的学生瞥去漠然的一眼,在这淡淡的厌恶里还透着一种了无生气的阴郁,散发出一股有别于同龄人的早熟气息。

视线扫到孟决的时候他明显地怔了一下,随后把手从裤兜里抽出来,加大了步伐,靠近出声时眼里才多了几分亮色,“你怎么在这?”

孟决压下心中异然,笑着说,“下班了看能不能来学校逮到你,这不,瓮中捉鳖。”

原野扯了扯书包带子,冷笑道,“你还挺会骂人。”

孟决拉开车门,把登喜路烟盒扔进车座中间的夹层里,道,“守株待兔总行了吧,上车,外面站一会热死我了。”

原野绕到另一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把书包扔在后座,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打开冷气,驱车离开。

这是原野头一次坐孟决的车,一款很经典的gc商务,车内空间比一般的suv还要宽敞,甚至最后一排车座可以推平做一个沙发床。

他四处扫视了一圈,最终把视线落在车座中间的夹层,他看到那包装精致的烟盒上写着一行扎眼的英文黑字。

“tobaoecaesipotence?”

原野百无聊赖地用两根手指把烟盒抽出来,露出了奇异的笑容。

孟决抽出视线意外地把原野全身扫了一遍,调侃道,“呦,英文学的不错,ipotence都认识。”

原野耸耸肩,倏地一松手,烟盒从指缝间跌落至夹层,啪嗒一声。

孟决扶了扶腕表,又看了眼后视镜,双手把着方向盘,清咳了一声,“你考完试了怎么不跟同学玩去?我可是来直接带你回家的。”

孟决开车很稳,原野靠着椅背,不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听到孟决询问他才出声敷衍道,“没劲。”

“没劲?怎么就没劲了。”孟决不解了,他扭头看原野脑袋后仰时露出干净凌厉的脖颈线条,“我们还差这么多岁呢,你跟我都能聊上两句,那跟你那些同龄人不得打的热火朝天啊”

“跟他们才不是同龄人。”原野皱着眉咕哝道。

这话让孟决有些恍神,要是没记错的话,再过几个月原野就十八了,他记得自己十八的时候,好像都准备去大学报道了。

“我以前休学了两年。”原野见他沉默,出声解释道。

这事孟决没有一点印象,大概是他来原家之前的事了,这与他无关,问多了不体面,他便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原野这时啧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唇边挂着一抹讥笑,“再说了,你跟我——聊什么了?”

孟决微哂,心里的火苗窜了两窜,但隔了一会儿也没发作起来,只是叹了口气说,“行了,哥知道你有别的朋友。”

原野默认,看向窗外,车内还是孟决那款须后水霸道的味道,在流通的冷气中显得愈发旷日持久。

行程过半,孟决一边开车一边在脑袋里盘算,他这几年回家的次数不多,和他这个弟弟也不常能碰上,不知道他现在学习怎么样,有没有偷偷早恋,以后出了学校又想干点什么。不过就照目前孟决观察到的情况来看,这家伙看上去是个货真价实的问题学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那种。

虽然孟决自己上高中的时候也是个问题少年,年轻气盛,桀骜不驯,除了自己看谁都是傻逼,有次逛东单公园还被差点警察逮住,那一伙人听到皮靴的铁钉扎在碎石地上的声音,便浩浩荡荡地作鸟兽散去,也亏他反应快,腕子一拧一挣就跑得没影了,回头瞄了一眼,几个年纪大的腿脚不便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还有几个清秀孩子,故意叫那警察用手铐扣住了他的手腕,痴迷地望着人家。

但他是他,原野是原野,原野要是出点问题,原樾估计要气个半死,喝令要半个北京城提头来见了。

这人与人呐,待遇就是不一样。

孟决一边无意地用手指捻着西装裤的边缝,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跟哥说说,你的乐队啊,骑车的那帮人啊,都是什么来头啊”

半天没听到有回应,孟决转眼一看,原野已经插上耳机倚着头睡着了,霎时,车厢里安静了下来,余下的话被他吞进了肚子里,公司即将上市的好消息也被他就那么抛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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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气温降了几度,是个阴天,没有了太阳的骄阳烘烤,倒是一番难得的宁静与惬意。

孟决裹着被子翻了个身,本想在中午多睡一会儿,却被不知从哪传来的激昂的音乐声硬生吵醒了,他只好掀开被子,趿着拖鞋,睡眼惺忪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

“原野?”

没人。

他有些郁闷地去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清醒后循着声音出门了。

声音是从后院传来的,原樾这宅子是个中式的园林,庭院里有一座凉亭,雕琢古朴,甬道周围密密麻麻地种着水杉和竹群,而更远处则是一片小湖,湖边点缀着广玉兰和山茶。

原樾这些年从事文物买卖,对中国传统文化深有洞解和情怀,一得知曲漫是江南人,便为她打造了这么个院子,也算是费了点心思。

这后院有一座一层的雕花平楼,外观不像居所,那里的门窗紧闭,长时间沉尘不启。孟决从没进去过,然而此刻那门洞却随意地敞开,阵阵音浪从里面翻涌而出。

这音乐声一方面是躁动的,一方面又压抑,携带着一些绝望的情绪。它沉闷而迟钝,仿佛是把生锈的刀,坚硬,沉重,一刀下去无法见血,带不来皮开肉绽的深层快意。

这让孟决感到十分的沉重,他迅速踏入了这个空间,上下扫视了一圈。

一楼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实木地板在脚下发出轻微的声响。半阖的窗边摆放着一架黑色的立式钢琴,对面是两面椭圆形的梳妆镜,纸箱里堆着一些陈旧的夸张头饰。右手一侧有两个两米多高的柜子,柜旁放着几身老旧的戏服,被随意地搁置在地上,在屋子的尽头,有一座镂空楼梯,不是蜿蜒向上的,而是垂直向下。

孟决顿时明白,这该是原樾专门给曲漫腾出来的房间,这些装饰和陈设都异常精致与沉重,甚至是十分的考究。

曲漫是一位过慧易折的歌剧演员,是原野的母亲,也是孟鹭最亲密的朋友。

孟决来到原家的那个时候,曲漫已经不在了,这个小楼被彻底封锁起来,所以孟决对这里发生的一切全然无知。

音乐这时停了下来,地下室传来男人交谈玩笑的粗犷声音,孟决顺着楼梯大步跑下去,看到了背着吉他的原野,原野对于他的到来并不意外,视线淡淡地掠过他之后就踩着地上的效果器给琴调音色。

“我说大彭,你今儿是吃枪子儿了?120的速度硬给你打成了180,阿文瞪你好几眼了你看不着,你他妈想什么呢?想姑娘呢?”

“哎呦喂,你主歌那调儿都飞哪儿去了你还好意思挤兑我?老子刚才最多也就打了个140,上回演出,我可连着打了三首180的歌,他妈的胳膊快抡断了,你倒好,两手叉腰站一边儿,结束了鼓也不帮我搬,我一扭头,嘿,几个姑娘搂着你东倒西歪地往出走,把我一人儿扔那,这事儿我还没来得及跟你好好说道说道呢。”

孟决一进来就听见两个男人操着一口京腔相互叫板,他们身处的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和触手可及的青春气息,荷尔蒙在空气里按耐不住地躁动。

“而且今天可是周末,花儿本来叫我陪她看电影的,你们着急排练,非要把我薅来,行,为了兄弟,我来了,结果来了还要挨骂,大军,你能不能对我有点人道主义关怀,啊?我对象现在还在等我去好生道歉呢,我他妈在干嘛,在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打鼓,跟个傻逼似的。你说这后朋说不玩就不玩,改玩什么土朋克,新歌新歌也没憋出来几首,不是我说,大军,你丫到底想干嘛呀?”

那个背对孟决的长发男人踱了两步,走到坐在鼓凳的青年面前,停了两秒,搂着他的肩膀邪魅一笑,认真答道,“想死。”

彭锐直翻白眼,破口大骂,“我死你妹!”

刚吼完,目光逐渐对上焦,孟决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偏过头,诶了一声,闻言,那个长发及腰的男人转过身来,和孟决对上了视线。

男人挑眉问道,“你是?”

孟决眯着眼打量了他几秒,他的长发如潮水般垂至腰间,黑色的发丝透露着一种神秘和不羁,手臂上浮世图案的纹身密布,颓废中透露出一种叛逆的魅力。

原野这时抬起头,冷不丁地朝他看去,“我哥。”

男人恍然大悟似的扫了原野一眼,又扫了孟决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道,“我叫霍楚心,楚国的楚,心脏的心,是乐队主唱,你以后叫我楚心就成。”

语落,整个地下室戛然无声,只有过载的电流嗞嗞,沉默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楚心?”孟决笑了笑,想他粗放的外表下有颗娘们的内心,想了想便回道,“我姓原,原瑛。”

原野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人顿了顿,垂下眸子,转眼指了指鼓凳上坐着的不羁青年,他单眼皮高鼻梁,戴着一顶陈旧的皮质帽子,帽檐低垂挡住了半边脸,上面缀满了别针、涂鸦和漆迹。耳朵上挂着多个金属环,发型凌乱而张扬,仿佛刚刚才从音乐舞台上跳下来。

“介绍一下,这是鼓手彭锐,我们都叫他大彭。”

然后又指向原野旁边戴着眼镜的白净青年,他穿着一件暗黑色的西装衬衣,给人一种朋克贵族的感觉。领带故意松散,衬衫敞开,脖子上系着一条暗黑的丝巾,看着有些瘦弱,但大臂上露出的肌肉弧线却毫不马虎。

“这是文苍,贝斯手,叫他阿文就成。”

孟决向他们微微颔首,他们也朝孟决点头示意,过程中,孟决留意到他们脸上都带着一抹僵硬,就连原野脸上也流露出了几分不自然的神态。

孟决心里一阵腹诽,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手握话筒的那个长发男人。

那人身形高大,五官坚毅粗犷,充满了阳刚之气。收腰浅色衬衣短袖随意地套在身上,扣子敞开着,露出他两块健美的胸膛,脖子上缠绕着层层叠叠的金属锁链,短的如choker,长的银链能落在他的小腹,除了铆钉手环,他的手指上还戴着一些古铜色的戒指,仿佛每一个都承载着独特的故事。

奇异的是他穿了一件低腰牛仔短裤,露出了结实有力的双腿。

孟决自诩阅男无数,也是头一次见男人穿这么短的短裤,还能穿的如此坦然。

见他把衬衣扎进纹路繁重的棕色皮带里,脚踩着坚固的摇滚风马靴,抬起一只脚踩着地上的音箱,一只手握着话筒,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

“刚才那首,再来一遍,大彭你把速度给我压住喽。”

大彭没说话,有些心不在焉地拿着鼓棒打了个拍子,原野进了吉他,开了失真,音色挺硬,文苍的手也在动,孟决听不出来他弹的什么,随后大彭的鼓点一进,孟决径直被震得后退了两步,这声音太大,比夜店还吵闹,他无心欣赏音乐了,只是有些不适应地掏了掏耳朵,环视了一眼这间屋子。

墙上贴满了深灰色的隔音海绵,地上随处可见箱子,功放,还有琴线琴包效果器,琴架上立着好几把形状各异的吉他,旁边还有个两米多长的调音台,几台开着机的电脑,看着还蛮现代化的。

等那个长发男人开口的时候,孟决猛然觉得这声音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听到过,他看着那男人把烟夹在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间,双手握着麦克,垂着眼睛,长发扫着,有几分邪魅,几分神秘。

他唱着,“姐姐,你说你离开这里太快乐了,那使我很寂寞。”

孟决想起来了,是原野给他听过的那张cd,但是旋律有些陌生,像被大刀阔斧地修改过。

原野这时突然卸下了琴,把孟决从地下室拉了出去,上了楼梯,来到出口,他坦言道,“他叫霍军,别再叫他楚心了。”

孟决不解,原野犹豫片刻后靠近他耳语,“楚心已经死了。”

德州巴黎的主唱兼键盘手楚心,死于毒品过量。

孟决想起来了,这事儿登过报纸的社会版头条,轰动一时,地下乐队再度成为公众口诛笔伐的对象,这群追求与主流审美不同的叛逆青年,被冠以城市异类与怪胎的标签,成为了人人喊打的众矢之的。

孟决本身并非摇滚乐迷,记得这回事只是因为德州巴黎这个名字,在一众男性荷尔蒙过剩的乐队圈子里,显示出罕见的温柔。

“霍军是德州巴黎的前吉他手,楚心是他的”原野停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朋友。”他说。

孟决点了一根烟,扭头跟原野说,“知道了,你进去排练吧。”

原野又看了孟决一眼,“现在我们这只乐队叫bckstone,别搞混了。”说完,他又弯腰钻进了地下室。

孟决抽完一支烟,看着登喜路的烟盒发呆,想起原野在车里的调侃,顿时一种荒诞之感袭上心头。

烟盒上面醒目又扎眼的英文,翻译过来是,吸烟会导致阳痿。

霍军出来了,看到孟决也在吸烟,便直接道,“借个火。”

孟决正准备从兜里掏打火机,霍军看到他手里的烟盒,问道,“登喜路?”

孟决听出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兴趣,笑问,“来一根?”

霍军也不客气,吐出了嘴里的那根廉价烟草,凑了过去,孟决给他点了烟,就靠在门口吹风。

“你也可以叫我孟决。”等霍军快要抽完一根,孟决才缓缓开口,“霍军。”

那人夹烟的手一顿,很快便恢复如常,他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

长发被风吹动,他的声音沙哑又耐人寻味。

“行啊,姐姐。”

孟决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拧起眉头,“你叫我什么?”

霍军看着孟决笑而不语,临走时却哼起了歌。

孟决再次回到地下室时,原野和文苍正凑在一起在讨论和弦走向,神情专注,时不时冒出一段贝斯铺底的吉他旋律,大彭在地毯式搜寻鼓钥匙,把雅马哈组鼓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在文苍的裤兜里摸了出来。

霍军在旁边的纸箱子里拿出两罐啤酒,一罐扔给了孟决,孟决随手拉过旁边的实木箱子就坐了上去,大彭眼尖,扯着嗓子远远地叫唤了一声,“诶——哥们别坐!”

这一声让大家都齐齐看向他,原野也抬起了头,扫了他一眼后,露出了一个毫无防备的笑容。

那人只穿了一件无袖宽松的黑背心,露着肩膀手臂的肌群,水洗牛仔裤随意地套在腰上,胯间挂着的还是那把护板上有蝴蝶版画的吉他。

笑容落下,视线却没有被收回,他默默地与孟决对视,孟决心头一跳,忽然感受到一股原始的生命力从原野身上铺天盖地地散发出来,那是忧愁的、强烈,却又茫然,令他感到无比陌生和动容。

他收回目光,掩饰性地摸了摸箱子,“怎么了?”

霍军拉住他的手臂,“摸这边。”

孟决转手一摸,才这箱子中间有个洞,里面是空心的。

“这是箱鼓。”霍军见缝插针地说,然后又按着孟决的肩膀,“你就坐吧,甭理大彭,他那通鼓我也坐过。”

说着,霍军一屁股坐在了贝斯音箱上。

“坐吧坐吧,你要想坐我镲片上我也不拦着。”大彭怪异地哼笑着说。

霍军转身指着大彭大吼,“彭锐我操你大爷!”

看到镲片上几寸长的金属尖头,孟决哑然,大彭狂笑。

霍军举起啤酒瓶和孟决碰了碰,原野和文苍又开始蹲着研究他们的单块了,大彭灌了两口啤酒,就开始专心练习转鼓棒,一只手朝上随意一扔,鼓棒在空中转几圈落下来接住继续打,他说女孩子现在都喜欢看这个。

“原野和你们是怎么认识的?”酝酿了几句无关紧要的,孟决终于问出了他来这个地下室后最想问的一句话。

霍军挑眉,咽了一口酒,“嗯?他没跟你说么?”

孟决沉默,不知该作何回复,半晌才道,“怎么说呢”

“琴行。”霍军打断,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鼓楼东大街一琴行,那小子看上一把prs,喏,就他手里那把,一万二,我也看上了,攒了足足仨月的演出费,还卖了把大g,结果被这小子截胡了,我一开始还好言相劝呢,后来就直接开骂了。嗨,你别介意啊,你弟是个犟种,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的。当时气得我想揍他一顿,但后来听到他试音的时候,我就一下又好了。他弹了吉米亨德里克斯。”

“这小子虽然毛都还没长齐,但手上的电吉他水平确实没得说,审美也不赖,把琴卖给他总比卖给别人舒坦。而且当时我们乐队正愁找不到合适的主唱,就问他愿不愿意加入。他要是来,我二话不说就把主音吉他的位置让给他,我倒贴着去唱低音。”

“他当时以为我想偷他的琴,才想出来这么个新花样。”

霍军笑了笑,垂下了眼睛,看着瓶里的啤酒沫。

“然后我只好跟他说,知不知道德巴哦,就是德州巴黎,我之前的乐队。”

《金鱼》的tro适时响起,打断了霍军和孟决的对话。彭锐敲了两棒子军鼓,喊大军过来,霍军意犹未尽地看了孟决一眼,仰头灌完了一瓶啤酒,贴在他耳边说,“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这首也是你弟写的词。”

霍军小跑过去,从麦架上拿下话筒,眼中的随意逐渐被一种固执的渴望所代替。

“又一次

在无人的夜里

我打开你的赤鳞

从身体的吻端

一路眩晕至鳃盖

电视机落灰

因特网是窗台

我想念你的鳍你的呼吸

你产卵时抖动的尾翼

生于手术台长于太平间

死于看你玻璃游弋的日夜

在水墨画里囚禁你

在摇滚乐里失去你

你的鳃等于我的肺

你的脑大于我的心

大于你所能忘却的一切

手术刀剖体情人节伤心

你不该在黑白的世界里做最鲜艳的金鱼

在我陈腐的血液里

游来游去

天地不仁我漫不经心

天地不仁我漫不经心

天地不仁我漫不经心

天地不仁我

他的声音在孟决耳边悠扬地回荡,像海岸上被风吹动的船帆。

这首歌的鼓点节奏十分强劲有力,吉他独奏明快而紧凑,并且加入了失真和压缩的效果,音色显得冷硬颓靡,贝斯在主音部分的独奏旋律让音乐的呈现更加立体深邃,极其具有表现力,而作为人声的霍军像一个孤独的海妖,在一望无际的海域里发出破败的哀鸣。

比起先前听到的那首未完成的deo,《金鱼》算得上是一个相当成熟的作品了。这首歌在陡然急促的鼓点里结束,戛然而止的“我”,似乎是一个高傲的留白。

这是孟决头一次为一首歌所震动,怪不得都说摇滚乐不听现场将失去音乐一半的魅力。他怔忪地看着原野放下拨片,转了转手腕,他想不出来这阴郁独特的歌词会出自于一个二十不到的男孩。

霍军朝他走过来,原野卸下吉他,抖着发酸的左肩,背过身去喝水,孟决这才大梦初醒般收回视线,面色恢复如往日的妥帖。

“怎么样?”霍军吊儿郎当地蹲在他旁边。

孟决轻咳一声,挑了挑眉,“玩的不错啊,考虑签唱片公司吗?”

霍军一愣,笑道,“你倒像个大款,专兜我们这些赔钱货。”

孟决快意地笑了,然后停了两秒问道,“你们乐队都是他写词儿吗?”

“差不多了,我们这帮老朋克,写的词太直白太土,都不好意思拿出来唱,嗨,结果有天发现原野的词海纳百川,我们这帮妖魔鬼怪见不得人的心思全腆着脸藏里边儿了,别人问起你这大汗淋漓地唱什么呢,愤怒什么呢,感慨什么呢,我就说呦,这是我们吉他手的精神世界,您要是好奇自个儿问去。”

霍军咧嘴一笑,随后烟瘾犯了似的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嘴唇,“金鱼这词写的,我北迦一祖上搞房地产的非要猎奇去看看,他兴冲冲地顶着孟决的名头去某个名人的私人游艇上转了一圈,回来木着脸说男人太贱了,然后一个月都没去约炮,倒给孟决整笑了。

不过此时孟决没空想有钱的玩法和没钱的玩法到底有什么区别,他看着大彭略微震惊的表情,似乎是坐实了这件事,然后又看向霍军,那家伙似乎也感到有些意外,孟决在心里兴致盎然地想,这人可真够畜生的,但同时他又十分忐忑地看向原野,心里想着,这小子成天和这种人鬼混,应该没被带坏吧?

实则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最夸张的原野没说——多人行里有楚心。

霍军无视他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地问,“你怎么知道的?”说完,他还剜了大彭一眼,以为是他告的密,大彭连忙摆手。

原野耸耸肩,一脸平静地说,“你喝多了说的。”

大彭连忙找补,“看吧,不是我,我当时是听法外的主唱说,我还不信呢。他们笑我跟你一个乐队都不知道这事儿。”大彭说完,又自顾自惆怅了起来,欲言又止道,“大军啊,我们认识这么久,有时候我都感觉我不了解你。”

霍军哦了一声,若有所思,好像是有一次在地下室喝断片了,跟一个人说了好多话,不止这一件事,他以为那天晚上是文苍陪他,没想到是原野。

霍军看向原野坦然的面孔,一时沉默了下来。能让他在喝醉时喋喋不休提起的人,只有楚心。他们之间的事过去已经太久了,有时候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荒唐,原野却能平静的接受甚至后来也没有过问,好像无事发生似的。

霍军想不明白,头脑发晕,便放下手臂,躬身趴在了桌子上。

彭锐见缝插针地挤兑他,“呦,这会儿知道害羞了。”

霍军啧了一声,从酒瓶里抬起头,一张已经喝得酡红的脸,剑眉星目。

“滚蛋!”他喝道。

孟决瞥了他一眼,冷笑着嘲讽道,,“群p侠,您这是怎么了,喝多了?”

霍军扭头,神色不虞地咬了咬牙,瞪着眼糊弄道,“没有啊,这才哪儿到哪儿。”

孟决一脸不信地看着他,霍军了然,笑了一声,故意将气息吐在他脸上,“我又脸红了是吧?”

文苍只好放下酒瓶,出声解释,“他没事儿,他是喝一点儿就上脸,我们刚开始一起喝酒的时候都不知道,以为他酒量不行,一喝就醉,每次回去他都让楚心哥背着,一个一百五十斤的人,背着一走就是三里路”

文苍低头笑了笑,笑容里有几分成熟的淡然,“结果,有天路上碰到拆迁的那伙人,当时大家心里都堵着一口气,就动起手了,霍军装不下去了,从楚心背上跳下来,一个人抡了六个,把人打跑之后还想继续装,楚心哥当值就给他一脚,把他踹垃圾箱里了。”

文苍妥帖地笑着,他的视线扫过霍军、彭锐,在经过对面的孟决的时候,孟决从他眼里读出了某种遗憾。

如果孟决不知道前情,他大概会以为楚心也是他们某个熟络的玩音乐的朋友,现在打一通电话就能喊来一起喝酒的那种。

霍军也有些沉默,他眼眶发红地盯着酒瓶里黄澄澄的液体,树村刚出拆迁扩建的消息的时候,德巴出了北迦一起在酒吧里见面那次算上了,于是转头对他纵容地笑了笑。

“系好安全带。”

祝景言却不,他支着身子,扬起脸,认真地凑到孟决面前,胳膊挡着他挂挡的手,眼神炽热的让人无法忽视。

孟决垂眼看他,“你干什么?”

祝景言挑眉一笑,不说话。

孟决下班之后特意回家把商务换成了敞篷,因为祝景言喜欢这些招摇的玩意儿,方才只是在路口停了几分钟,就时不时有路人投来打量的视线,现在祝景言的头发在阳光底下更是明晃晃的,往他身边一靠,让他们在京城一派灰蒙蒙的低矮建筑里愈发惹眼了。

孟决皱了皱眉,示意他坐回去。

祝景言嗳了一声催促道,“吻我啊,姓孟的。”

明明求吻却被他说的嚣张又任性,理直气壮的语气中带有几分埋怨,好像对他不做这一切就成了负心的混蛋。

孟决怔忪一瞬,轻轻偏头,嘴唇擦过他的嘴角,动作熟练地把他按回了座位。

祝景言似乎不太满意,刚想有点更进一步的举动,便抬头对上了路人打量的目光,车外已有几人驻足停留,他犹豫了一下退回身去,认真系上了安全带。

孟决看着后视镜正要启动开车,无意间看到祝景言这副不自然的模样,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捉弄人的念头,说时迟那时快,他趁人不注意把祝景言又捞了起来,按着他的后脑勺撬开他的嘴,在他的口腔里大肆扫荡了一圈才把人放下。

车外传来几声惊呼和随之而来的议论,孟决笑着,随意地踩下油门,重工机械跑车轰的一声开走了。

祝景言呆住了,半晌,他才敢回头看了一眼,然后磕巴道,“你,你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吻你。”

暧昧谈笑间,悬日西垂,残阳氤氲,他们年轻的脸庞被橘光照的温暖动人,却被两侧高楼落下的阴影随意切分成两半。

孟决后来想起来,这应该是他离年少纯真最近的一次,他在光明正大地挑衅社会成俗,并毫不在意地带着身边的漂亮鸟儿一起飞走,那时激情豪迈,好像任何苦恼都不足挂齿。

但那好像也是孟决最后一次站在阳光底下,袒露着自己妥帖的欲望,余下的那些,都因不可告人而愈发的阴郁诡谲。

吹了半天的风,祝景言脸上的温度还没下去,孟决瞧他这样,便道,“抽屉里有墨镜,不好意思就带上吧,没人认得出你。”

那人还真一声不吭地翻出来一个古驰的方框墨镜,戴在自己脸上,模样还挺标致,像个电影明星。

祝景言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晃荡了一会儿,这才恢复了正常,他说,“孟决,有没有人说过你吻技其实挺烂的。”

孟决并不反驳,笑说,“没有,但我知道。”

“你还知道?”祝景言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质疑于孟决的脸皮:知道问题但不改。

孟决没有说话,这玩意儿讲究一个熟能生巧,他做的少,必然技不如人,他只热衷于纯粹原始的性,但并不感冒过家家似的接吻亲嘴,不过小朋友要是喜欢,这也不失为一种调情的手段。

“你上周没去缦嘉丽跳舞?”孟决问。

“嗯,你怎么知道?”祝景言下意识摸了摸后腰,没去,是因为腚眼子疼,还扭不了胯。

孟决勾起嘴角,“你要是没叫我就是没去,要是去了但没叫我……我待会儿可就要好好儿问问你了。”

祝景言嘁了一声,把脸扭到一边,“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我下周就不叫你。”

孟决神色自如地应对道,“好吧,那我周五再来找你。”他扭头对上祝景言的目光,直言道,“你要是周六周天还能跳的动,你就去。”

祝景言嗤了一声,得意一笑,“姓孟的,你也挺粘人的嘛。”

孟决不语,默默地把车开到了他公寓的地下车库里,祝景言才摘掉了墨镜。

登喜路的烟盒被减速带从车筐里震了出来,祝景言捡起来看了看,抽了一根出来,动作生疏地点燃了,他自言自语,听不出什么情绪,“难道我钢管舞的舞蹈生涯就要这么结束了?”

祝景言想了想,换了一种攻略,他看孟决停稳了车,却并不着急下去,孟决在等他抽完这根烟。

祝景言在烟雾里,冲孟决暧昧地眨眼,“你让让我呗。”

孟决心头一跳,“怎么让?”

祝景言却不马上说话,他转过身向窗外弹了弹烟灰,思索了片刻。

孟决忽然发现他侧脸的线条硬朗,鼻梁与下巴的五官锋利,看起来有些熟悉。

祝景言正要开口,却见孟决有些出神地盯着他看。

他故意嚣张地向上吐出了一口二手烟,问,“怎么,帅?”

孟决挑眉,嗯了一声。

祝景言没想他真就乖乖承认了,他顿了一下,凑到孟决耳边说,“孟决哥,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位置呗。”

孟决嘲讽似的冷哼一声,回他:“白日做梦。”

祝景言不甚高兴地啧了一声,孟决抬手掐掉了他的烟,随意地扔在地上,继而强硬地捏着他的下巴,令他嘴唇微张后,堵住了他的唇。

舌与舌在口腔里肆无忌惮地追逐,不过一会儿,透明的津液顺着祝景言的嘴角流下来,祝景言不满地哼了一声,孟决抬手替他擦掉,潮湿的烟草味在两人的嘴里疯狂地流窜着。

祝景言腾出一只手按下座椅靠背,然后搂着孟决压在了自己身上,紧实的胸膛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一声。

孟决伸手撩起他的短袖下摆,祝景言抬了抬身子,孟决摸进他的后腰,然后向上撑着他的后背。

两具身体几乎是没有嫌隙地贴在一起,孟决霸道地咬着他的下唇,舌尖在他唇缝里不着调地来回勾弄,祝景言被他戏耍地不着四六,当值在他嘴上咬了一口。

孟决退出去,神色颇深的看着他,“下次该开个有盖儿的车了,suv怎么样?宽敞。”

祝景言抬手勾起他的下巴,又在他嘴角蹭了蹭,旖旎道,“可我喜欢露天的。”

孟决思忖片刻,“那只能开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说罢,祝景言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手放在孟决的胸膛上推了一把。

“起来!我的花。”

孟决低头,看到祝景言胸前散落了几片玫瑰花瓣,手里握着的两支玫瑰,一只已经秃了,只剩下杆。

他笑了出来,捏着小朋友委屈的脸,低声道,“我的错,下次赔你。”

晚上十点,祝景言饥肠辘辘地从孟决刚刚释放的身上滚了下来,一头栽在柔软的大床上,说,“太好了,终于可以晕了。”说完就腾地闭上了眼睛。

孟决揽着他起伏的胸膛,贴在他身后,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感受到呼吸逐渐平稳了,才开口问道,“怎么了,低血糖了?”

隔了好几秒钟,祝景言才费劲地张开半只眼睛,转过身来,气声吐在孟决耳边,说,“我饿了,但怕你误会我是被你操晕了,所以硬撑着呢。”说到后面,他懒懒地低笑了两声,又阖上了眼睛。

孟决感觉耳廓被他呼出的气流拨弄的麻了一瞬,他顿了顿,看着祝景言稚嫩的倚靠着他的眉眼,手在身下故意捏了捏他的屁股,意味深长地笑道,“其实还挺想误会一下的。”

祝景言哼了一声,毛绒绒的头发蹭了蹭他裸露的脖颈,用不合时宜的亲昵嘟囔道,“好饿啊,我想把你吃了。”

孟决又笑了,胸腔极其性感地贴着祝景言的耳朵震动,祝景言的身子抖了抖,又闭着眼睛不停地向上蹭他,像动物幼崽抱团取暖时的本能反应,他小声央求道,“好不好,孟决哥,好不好?”

祝景言感觉到孟决的手顿了两秒,随后松了一口气似的,在他的后腰上轻轻拍了拍,“松开我,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

祝景言放开胳膊,懒懒地翻了个身,睡在床上,孟决随手套上了一条裤子,下了床,又叹了口气,折回身跟他说,“兔崽子,以后少跟我撒娇。”

祝景言这时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有戏谑和惊讶,他拉着长长的音调说,“哦,原来你吃这套。”

孟决没应,径直走进了厨房。

原野打来电话的时候,祝景言正吃饱喝足躺地在他大腿上耍赖,孟决慵懒地坐在沙发上,散发着不可名状的荷尔蒙气息,他一只手将电话举在耳边,一只手缠着祝景言的头发玩。

挂掉电话,孟决侧腰一疼,他低头看了祝景言一眼,漫不经心道,“别咬了宝贝儿。”

称呼换了,祝景言抬头看他,眨了眨眼睛,“叫这么腻歪,是要赶我走了?”

孟决毫不在意地笑了一声,“这话说的。”

他单手拉祝景言坐起来,想了想,问道,“不喜欢?”

祝景言因为突然的位移大脑有些充血,他脸色发红,继而脑袋发胀,张口道,“你宝贝那么多,谁知道你叫的哪一个。”

孟决愣了愣,没有说话,然而祝景言说完之后就后悔了,他沉默着跳下沙发,捡起地上的衣服,抖了抖灰,穿上了。

刚才那通电话他听了个八九不离十,电话里的人说家里停电了,问孟决在哪,孟决说让他等着。

大致收拾了之后,祝景言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孟决穿上鞋,拉住他,说先送他回学校,祝景言耸耸肩,没有说话。

又坐回车里,孟决打开车载地图,问祝景言在海淀哪个学校,但祝景言只是摇头说,“放五道口。”

孟决有些沉默,他顿了顿才开口,“这个点学校周围没什么人。”

但祝景言还是不说话,夜风吹得他垂在额前的红发飘起来,他靠在车座上,很久之后才说一句累了。

一路无言,孟决达到目的地,停好了车,祝景言静坐了半晌,才起身冲他了笑了笑,扬起了脸庞。

于是孟决吻上去,他的嘴唇在夜里冰冰凉凉。

“下次什么时候见我。”他问。

孟决看着他的眼睛,少年湿漉漉的眼睛在夜里发光,带着掩饰的期许和可视的脆弱,一时有些让他恍神。

见他不说话,祝景言蹭着他的嘴唇,低声道,“哄哄我。”

“明天。”孟决说。

撒娇生效。

祝景言又笑了笑,但似乎并没有当真,他在孟决脸庞轻啄了一下,深红的发丝在他脸上快速滑过。

他推门下车,孟决的目光在他背影上落了两秒,随后转着方向盘,消失在茫然的夜里。

孟决常常觉得原宅像个鬼屋,尤其是到了晚上,从二楼的窗户看出去,只有树影幢幢,月晕惶惶,周遭一片都悄无生气。

现在停了电,宅邸全然湮没在黑暗里,更显出几分诡异。

孟决停好车,敲了敲大门,没人回应,于是在黑暗中摸出钥匙,找了半天锁孔才怼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人,孟决喊了两嗓子,掏出手机给原野打了个电话。

也没有人接。

孟决只好先在工具箱里找了个手电筒,照着亮拐去了院子里的配电室。

他打开电表盖,仔细检查了半晌,发现只是跳闸了。配电室在后院的人工湖旁边,加上这几天空气比较潮湿,电路湿滑,墙上也有些水迹斑斑的,容易造成电路不稳的情况。

孟决重新拉开电闸,宅子亮堂起来,他这才听到了从地下室里传来的琴声,孟决收了手电,循着声音跟了过去。

从长长的镂空楼梯下去,地下室里,原野闭着眼睛坐在木地板上,后背随意地靠着大块的低音音箱,怀里抱着把吉他拨动着,看着没什么精神。

手机被他远远地扔在一边的地上,滑盖的屏幕刚暗下去,一副无人问津的样子。

地下室只开了一展充电式的紧急照明灯,就放在原野脸前,因为电量告急光线极其微弱,暧昧的暖光色灯光拢着原野锋利的下巴,让他平添了一丝慵懒与柔和。

孟决安静地站在他身旁,没有说话。

原野始终没有睁开眼睛,迷幻阴郁的琴音也没有停止。他甚至不用低头看琴弦和品位,手指熟练地在琴弦上拨动,缥缈的声音即刻从音箱里扩散。

这段旋律流畅而成熟,和原野乐队平日狂躁的风格不一样,甚至是完全相反,在温和的和弦走向中透露出些许忧郁。

“新歌?”

原野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孟决问道。

原野坐起来,好像早知道孟决来了,他放下琴说,“随便弹的。”

“不用记下来吗?”

原野勾起嘴角,脸上浮现几分嘲讽的神情,然而他的下一句让孟决意识到他大概只是自嘲。

“已经忘了。”他说。

孟决半天没说话,原野看了他一眼,又补充道,“即兴就是这样,音乐转化的只是当下的感受,没必要记——来电了?”他岔开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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