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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知道我是装病了?」
「满后宫里,怕是没人不知道了。」
孟丹卿的手撑在床边,听完我的话,耸了耸肩,也不再搭话了。
「皇后娘娘病了这几日,若是平日的头疼脑热,现在也该好了。」我继续说道。
「我知道。」孟丹卿一双眉头紧锁在了一起「我就是气不过,弓弩的事是我错了,
我也认错,可我经书都抄完了,他还要来责怪我没有担起皇后威仪,说我是野蛮脾
性,可这皇后的位置本来就不是我要
的。」
「不是胡说,我本来就不想进宫。」孟丹卿反驳道「那时我在伯父的府中遇见他,我只以为他是寻常公子哥,人人都不告诉我他是太子,也不告诉我他已经有了家世,就连他自己也瞒着我,还说是怕我日后见了他拘束,后来我知道了他的身份,本想着割舍了这段情谊,可伯父和父亲不肯,他们说我是孟氏的女儿,我只有坐上了皇
后的位置,才能光耀门楣,庇佑孟氏。」8
孟丹卿的声音越来越低,我伸手替她缕好额前的一缕碎发,听她嗫嚅着说自己不但没有庇佑孟氏,反而连累了母族,还不如一直装病避宠,当个木头皇后。
「你若一直称病,把皇上推到了别处,自己失了宠爱,宫外的孟太傅与孟尚书就更心
急了。」
孟丹卿咬了咬下唇,看向我的眼睛,正色道「要是将他推到了别的宫里,我会心急,
我看着她眸中的光,心底突然有些凄然,面上却还是云淡风轻「皇上最近食不下咽,眠不安寝,他心里念着你,所以我今天才会来,你若是真顾念我,就不要再装病了。」
我与孟丹卿在殿内促膝聊了许久,最后博得她展颜一笑,说自己明日就不再称病,以后也不在宫里胡闹了。
齐昭托我的事,我做成了。
我拽在手中的那点情分,也终是松开了。
日后他与孟丹卿举案齐眉,我只在筑兰宫
当好我的容贵妃。
对着孟丹卿,我也遵循诺言,用她送我的琴,替她弹了一曲良宵引,我抚琴时,她
便乖巧地伏在我膝上。
「以前我也学过琴,但后来我气跑了许多老师,母亲就再未让我学琴了。」孟丹卿像
一只收起了爪子的猫儿,声音也轻轻巧巧。
孟丹卿话音落地,我便失手弹错了一个音,好在她并未察觉,我才能控制住表情,强笑着说自己只是略通琴艺罢了。
琴艺一绝的人从不是我,真正堪称一绝的那人,十二岁时就曾一曲动京都,就连我的琴技,也是那人教的。
后来她嫁给了二皇子齐晔,我嫁给了太子齐昭,她成了我的皇嫂,闲暇时我也曾与她小聚,她便教我那曲我一直未能学会的潇湘水云。
再后来先皇病重,齐昭主政,二皇子谋逆被诛,我求齐昭保全她的性命,齐昭应了我,她却自焚于府中,连带着自己四岁的孩子,一同殉了二皇子,化作了一捧灰烬。
而今潇湘水云我仍是弹不好,也不敢再弹。
孟丹卿不了解这些往事,我也不愿多提及,一曲毕后我便想要回去了,她起身来送。
我叫人请来了太医,才知道她此前装病时,太医来了她也不肯让人诊脉,怪不得太医前些日子连个像样的病症也诌不出来。
孟丹卿疑心自己是不是饿着了,等到半碟糕点,太医匆匆赶来了,才知道竟是自己腹中有了胎儿,
太医诊出喜脉,说了好一串漂亮话,孟丹卿听完太医的诊断,手中的点心「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一时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一时又看看我,目色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多久派出去的宫女就会请来皇上,这个喜讯就会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皇宫,最后传到宫外。
皇后有孕,各处都是欢喜的,齐昭也顾不上与她置气了,日日都往宁阳宫跑。
齐昭或许发觉自己冷落了我,偶尔也会来筑兰宫,可每次他想要留下过夜时,我总是说些无关痛痒的理由劝他去陪孟丹卿,抑或是去见见仲珏。
每当齐昭离开后,青蕴便追着问我为何只顾念着旁人,不顾顾自己。
我说我哪里是只顾念旁人,只是他人来了,心却不在,反而让我觉得疲累罢了。
齐昭早已不是太子,帝王恩宠是镜中花水中月,既知总有一天会消散,还不如索性不去碰,免得到最后只剩下一地伤怀。
这样的次数一多,青蕴也就不问了。
孟丹卿有孕近四月时,天气也渐渐转凉了,她这胎怀得艰难,成天吃不下去东西,睡也睡不好,头也经常疼,人都清减了一大圈。
当年我有孕时,与她的反应很是相似。
时多亏了青蕴的一双巧手,日日都给我舒筋按穴,我才缓解了一些,如今太医院的医官不知想了多少法子都没能让孟丹卿痛快些,齐昭便想到了青蕴。5
青蕴平白多了个差事,天天都被召去宁阳宫,虽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情愿,但手上的功夫,青蕴还是认真卖力的,所以青蕴得了不少赏赐,一时间成了宫里的红人。
青蕴说孟丹卿比我当初的反应还要大一些,自己每日都要替她按上小半个时辰,她才能勉强吃下几口东西,现在别说弓弩了,就连出门走两步她也是不愿的。
愿不愿的,左右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躲懒罢了,青蕴不在时,我就叫来方其安,教他看书认字。
方其安识字不多,学起来倒快,临帖也一点就通,不到一个月写出来的字就像…模像样的了。
的次数就更多了,以往她来找我时,都不太爱带着仲珏,如今她每来一次,仲珏也必定跟来。,
仪妃说皇上只在意皇后肚子里的孩子,对仲珏本就不怎么上心,若是皇后生了位皇子,只怕皇上日后看都不会再看仲珏一眼了。
我避开仪妃幽怨的目光,看向了正在我殿内玩得开心的仲珏,仲珏见我老望着他,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叫我抱他。
我揽着仲珏,取了块糕点喂给他吃,浅笑
着对仪妃说「不会的,我们仲珏这么聪明,
谁见了都喜欢。」
「但愿如此。」仪妃笑得有些勉强「宫里除
了我,就属贵妃娘娘最心疼我们仲珏
了。」
我只笑着,没有答话,仪妃便接着同仲珏
说,要他长大后也要记着我的好。
仲珏嘴里还嚼着东西,听见仪妃的话便猛地点了点头,又仰起头对我咧嘴一笑。
「孩子还小,哪儿懂这些。」我摸了摸仲珏的头,和声细语地说。
自仪妃找我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后,后宫中的妃嫔就不安分了。
左右皇上也不去她们宫里,众人便觉着还不如来我宫里坐坐,虽然我久不侍寝,但齐昭好歹还偶尔会来我宫里,指不定哪天就遇见了,不能承宠,能顺道一起用用膳也是好的
如此一来,我这筑兰宫,竟然比我曾经在东宫的居所还要热闹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日日都有四五个女人结
伴找上门来,还天天不重样,就跟提前商
量好了似的,我也跟着日日一个头两个大,听着她们絮叨今天是这个宫丢了猫,明天
又是那个宫的宫女犯了错。
就连我对外称病,她们也非要进来看上我一眼,只因我病了,齐昭来的几率就更大
了。
不但是我头大,就连之前对这些琐事还有点兴趣的方其安,最近也被聒噪得面目越发凝重,耳朵起茧了。
终于,我实在忍不了了,便在一日众人正聊得起兴时冲方其安使了个眼神,方其安会了意,立马端上一碗红糖水,美其名曰请我用药。
旁人问我怎么了,我就病恹恹的不说话。
方其安用一副苦大仇深忧心不已的模样替
我回道「近日天凉,贵妃娘娘偶感风寒,正按照太医的嘱咐将养着呢。」
隔着宫门称病婉拒不了,我就只好当着大家的面装病了。
等到众人都识趣离开了,我才将那碗一口
没动的糖水放下,和方其安相视一笑。
现在青蕴天天筑兰宫宁阳宫两头跑,腿肚子都瘦了一圈,纵然她教了其他人如何舒筋按穴才能让孟丹卿舒坦些,可那些人到底手生,总是用不对劲儿,齐昭就也只放心让青蕴伺候。
我心疼她,就想着让她先别回筑兰宫了,等到孟丹卿生产了,我再开口要回她。
可青蕴不肯,还反问道「奴婢不在娘娘身边,娘娘可习惯?」
自是不习惯的,细细算下来,我与青蕴在一起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长。
旁人眼中,青蕴是我的侍女,但在我心中,
青蕴却是我的挚友,是我半个姐姐。
我是离不开青蕴的,我巴不得日后天长日久,我头发白了,青蕴头发也白了,我同她还能天天在一起。
只是最近的孟丹卿。
亦是同样离不开她。
青蕴就这样来回忙了好几个月,京都的天气才彻底冷了下去,青蕴在我面前掰着手指头数皇后还有三个月就要临盆了,到时候她就要好生歇一歇,还让我到时候一定要纵着她。2
我是巴不得她能歇一歇,但孟太傅的生辰将至,只怕最近她还闲不下来。
孟太傅德高望重,是当世大儒,齐昭至今都称他为恩师,他做寿,那京都有头有脸的人物是都要去贺一贺的。
又因孟丹卿近来胎像稳固,人也有了精神,太医说能动一动散散心也是好的,所以齐昭还特许了她也出宫回府,替自己这位大儒伯父贺寿。
虽然皇上未去,但皇后亲临,那也是十足
被困在这宫中这么久,如今能出宫一趟,青蕴自然愿意。
我让青蕴出了宫也要仔细,要照料好皇后。1
青蕴眉眼带笑,一边替我倒茶一边让我放心,走时还不忘悄悄附在我耳边说,若是找到机会,她就给我带以前我最爱吃的,
城东那家点心铺的玫瑰酥回来。3
我轻轻拧了一下她的腰,佯怒道「不许乱跑,小心坏了规矩,回来还要挨罚。」
我与青蕴你一言我一语,殿外是婆娑树影,殿内是檀香悠悠,我只当今日是寻常一别,
从未想过此时如此鲜活的青蕴,再回来时
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尸身。
是方其安先去看青蕴的,青蕴甚至没有被
运回筑兰宫,只停在了悠长的宫道上。
在往宁阳宫跑,太医院的医官也全都去了宁阳宫,人人都在赶着救孟丹卿,可我的青蕴却早已没了生息。
我冲出了筑兰宫,却被匆匆赶回的方其安拦了个正着,他红着眼,跪在我面前求我别去看了。
可方其安又怎么能拦住我,他抱住我的腿,我便狠狠地踢开他,他被我踹了一脚,仰面摔了过去,之后就再也追不上我,也拦不住我了。
我见到青蕴时,她的身上还覆着白布,我
颤抖着手掀开白布,就看见了青蕴的脸。
青蕴的鼻孔和耳窝里都是血,侍卫说是毒发了才会这样。
她早上那身干净得体的衣裳也已经染上了
斑驳的血迹,血迹泛着黑,自胸口晕开,浸透了衣衫,我跪坐下去抱起青蕴时,甚至还能感受到她的血泛着点点温热。
「太医,叫太医来!」我声嘶力竭地吼着,将青蕴的手放在我的胸口,想要捂热她。
周遭的人面面相觑,却都没有动,只有方其安跟了过来,跪在了我旁边。
方其安说,青蕴已经去了。
可我不信,青蕴现在的脸色难看极了,我的脸色也难看极了,我让方其安来摸青蕴的胳膊,我说「你看,还是热的,青蕴还活着,方其安,你去叫太医,你叫太医来好不好……」
方其安似乎想要回答我的话,开口时却是满是呜咽,词不成词,句不成句。
我在寒风呼啸宫道上,感受着青蕴在我怀
中一点点变得冰凉,像是寒夜里的一捧雪,
被我死死攥在手中,最后化成了水,任我万般哀求也留不住。
最后他将一切悲楚都咽了下去,起身学着青蕴平时的模样,替我处理好了这一切。
青蕴会被人带走,会被好好安葬,终我一生,也再见不到她了。
宫道上已经点亮了灯笼,天上也挂起了月亮,我怔怔坐在砖地上,看着青蕴被人抬走。
我被方其安扶了起来,他的身上都是尘土,狼狈极了,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可我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缺了一块儿,就想要这么仰面倒下去。
我还没缓过神,就有宫女急匆匆地跑来找到了我,说皇后快要不行了。
今日皇后出了孟府打算回宫时,所乘坐的马车突然在长街上惊了马,马匹失控发了
疯,在街上横冲直撞,几十个侍卫都没能
拦住,最后车架撞在了石狮上,皇后受惊,当场见了红。
青蕴去扶皇后,却不料周遭埋伏了刺客,趁乱放了冷箭,为了救皇后,我的青蕴用自己的命替她挡下了暗箭。
那箭矢上淬了毒,一箭穿胸,青蕴甚至来不及留下一句话,就这样死在了京都最繁华的长街上。
我迈着沉重的步子,在方其安的陪伴下去了宁阳宫。
宁阳宫已经被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了起来,大盆大盆的血水被人端了出来,四处都是血腥气。
各宫的嫔妃都在,她们见了我本想要行礼,只是动作还没起势,殿内就响起了震天的
哭声,紧接着就是齐昭肝胆俱裂的声音传
了出来,他在唤着他的卿儿。
身边的人听见齐昭的声音,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或真情或假意的哭声顿时连成了
一片。
我抬头望天,今日天上的月亮是上弦月,好似一把追魂索命的弯刀。
在这把弯刀之下,在这座宁阳宫中,孟丹卿曾伏在我的膝上,轻轻叫了我一声云姐姐,她说若我与她是在宫外相识的,她一定带着我去看这天下最壮丽旖旎的风光。
可最后我与她,都因为同一个人,困囿在了这座深宫里。
我在宁阳宫晕了过去,晕时是夜晚,醒来时仍旧是夜晚,只不过人已经躺在了筑兰宫里。
我躺在床榻上,看着眼前床帐上的花纹,迷迷糊糊地叫了一声青蕴,却无人应我。1
殿内是方其安在守着我,他说我已经晕了
一整天,说青蕴已经妥善下葬了,他还说
皇后早产,临终前诞下了一个小公主,可小公主天生不足,出生时只轻轻哭了几声,
不到两个时辰,就随皇后去了。
我的脑子混沌一片,方其安的嘴一张一合,我也只是木讷地哦了一声。
殿内烛光昏黄,我坐在床边漫无目的地扫视着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桌上。
「那是什么?」我看着桌上不知何时多出来的一团油纸,问方其安。
方其安沉默了一瞬,将东西替我拿了过来。
油纸里似乎放了什么东西,包裹得极好,我一拆开,里面竟然是码得整整齐齐的八块玫瑰酥。3
方其安说这是他第一次去宫道上的时候,送青蕴回来的侍卫交到他手上的,侍卫说,这是青蕴买的。
我看着眼前的玫瑰酥,忽地想起青蕴那张
笑脸,忍不住也扬起了一抹笑,接着就是
大滴大滴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洇进了玫瑰酥里。
孟丹卿死在了她与齐昭爱意最浓的时候,而我的青蕴永远留在了与我相伴的第十八年。
皇后新丧,齐昭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宫里四处都挂起了白布,僧人的诵经声汇成了一道蜿蜒的河流,覆盖了整座皇城。
齐昭为孟丹卿写了许多悼亡赋,还早早拟
了旨,说来日要与她合葬于皇陵。2
宫里宫外人心惶惶,齐昭下旨彻查长街刺客案,相关人等一律诛杀,而他自己良久
未踏足后宫。
可整座皇城都快要被翻过来了,那日行刺
的刺客也未能抓到,众人悬起来的心也依
旧悬着。
我自从在宁阳宫晕厥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了,青蕴的离去就像带走了我半条命,正逢寒冬,就算殿内的炭火烧的再旺,我也总觉得发冷。
好不容易等到了一日天晴,我便踏出了殿门,在院中晒了会儿太阳。
最近但凡我一走动,方其安就必定跟在我身边,我瞧着脚旁刚飘落的一片树叶,忽地想起了一句诗「故人笑比中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
我的声音极轻,但方其安还是听到了,他顿了一会儿,同我说「奴才会一直陪在娘
娘身边。」1
「一直?」我呢喃着这个词,回头看了一眼
方其安。
方其安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脸还是那
张脸,不过倒像个真正的管事的了。
「一直。」方其安回答得极快,语气郑重,
目光也笃然「奴才会一直陪着娘娘,就算
前面是刀山火海,奴才也会先趟过去替娘娘探路。」
「太冷了回去吧,」我垂下眼睑勉强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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