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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宝嫦清楚现在不是伤感的时候,只哭了一会儿,就擦g眼泪。

她抬头确认薛毅和护院们的安全,意外地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方老先生?”江宝嫦通过老人的模样和残破的官服猜出他的身份,“您怎么在这儿?”

“你们认识啊,那就好,我正愁怎么安置他。”薛毅将长枪收短,拍了拍身上的焦灰,“这老头……老先生一动不动地坐在文什么殿里,打算,夫人您说,我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个儿烧si啊?”

方宏伯并不认识江宝嫦,眯着被浓烟熏红的双目,道:“你是……”

“我是陆恒的娘子。”江宝嫦扶崔妙颜上马,转身走向他,恭敬地施了一礼,把最新的情况告诉他,“先生怎么孤身一人留在文德殿呢?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已经殁了,三殿下从城外赶来相救,被朝臣们推举为新主,定下南迁的策略,今日就动身。”

方宏伯知道了江宝嫦的身份,神se和缓不少,老泪纵横道:“陛下御驾亲征时,老夫没能拦住他,是老夫无能,可满朝文武竟然没有丝毫骨气,转眼就拥立三殿下为主,舍弃祖祖辈辈留下的基业,当了逃兵,也实在可笑可鄙。”

他哑声道:“陆夫人,陛下虽然被金人俘虏,毕竟还活在世上,一臣不侍二主,老夫不认什么三殿下,也不同意南迁。你快逃命去吧,老夫一大把年纪,已经跑不动,也不想跑了,若能化为焦土,葬在皇g0ng的废墟里,也算si得其所。”

江宝嫦经常听陆恒说起方宏伯,了解他的脾气,也敬重他的为人,沉y片刻,道:“先生舍生忘si,忠贯白日,固然可敬,可您有没有考虑过方老夫人呢?她无儿无nv,身子又不好,倘若得知您的si讯,恐怕过不多久,便要到h泉路上和您相见了。”

方宏伯浑身一震,面se又是惭愧,又是为难,连声叹气。

“先生不愿离开汴京,我不好勉强,但先生对我家相公有师徒之义,知遇之恩,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您去si。”

江宝嫦想出个折中的办法,跟方宏伯商议:“要不这样,我让薛毅把您和老夫人送到乡下的庄子上避一避风头?您也别把情形想得过于糟糕,说不定过不多久,陛下便顺利脱身,带着大军收复失地,到那时,天下仍是原来的那个天下,江山仍是大弘的江山。”

方宏伯终于松了口:“唉……但愿如此。罢了,老夫就依陆夫人的意思,暂时躲一躲吧,多谢陆夫人的救命之恩。”

江宝嫦带着一行人绕了趟远路,来到自家的粮店,使薛毅把剩余的粮食装车,一并送到庄子上。

粮店离其余几家铺子很近,她仓促间看了一眼,发现自己和端yan公主合开的绒线铺子已经被贼人破门而入,写着“彩丝香绒”的匾额断成两截,躺在地上,金丝银线挂在低矮的树杈上,被寒风吹得来回摇晃,不胜凄凉,不由鼻子一酸。

两年心血毁于一旦。

什么都没了。

江宝嫦和薛毅兵分两路,自带着崔妙颜等人前往城外的十里坡。

程苑早就在山坡上等待,见状立刻迎过来,言简意赅地道:“宝嫦妹妹,我们在出城的路上遇到一群反贼,和他们厮杀了半晌,两个护院战si,几个婆子和丫鬟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还丢了两车金银细软。”

江宝嫦握住她的手,道:“辛苦二嫂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吧,我去瞧瞧受伤的人。”

“宝嫦妹妹!”程苑叫住江宝嫦,yu言又止,“我……我……”

江宝嫦望着程苑布满血丝的眼睛,明白过来,主动道:“二嫂担心二师兄的安危,想去边关找他,是不是?”

昨日程苑只允诺护送她出城,并没有提及以后的事,她便有所察觉。

程苑点头道:“是,不过……在这个节骨眼抛下宝嫦妹妹,我良心不安,见到子隐师弟,也不好跟他交代……”

“不妨事,三殿下打算带着文武百官南迁,我已说好了跟他一起走,短时间内不会有x命之虞。”江宝嫦爽快放行,“你见到子隐,替我转告他,我在越州等他。”

程苑神情一松,抱了抱江宝嫦,道:“宝嫦妹妹,你多保重,若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事,只管找云生商量。”

江宝嫦目送程苑骑马而去,转头看向茂密的松林,道:“云生,别躲了,出来吧。”

季云生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不好意思地道:“四嫂,我……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说话的,我只是……只是不放心阿苑姐姐。”

江宝嫦笑问:“你也想跟着二嫂去边关,对不对?”

季云生的俊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诚实地点头:“对。”

虽说程苑和江宝嫦都是他的嫂嫂,可在他心里,总有个远近亲疏。

“那你还不快去?”江宝嫦鼓励地冲季云生点了点头,“我也不放心二嫂,有你跟着,多少能踏实些。”

季云生眼睛一亮,一边匆匆忙忙地往山坡底下跑,一边回头大嚷:“多谢四嫂!”

江宝嫦看着一大一小两个黑点消失在视线中,笑容变得苦涩。

她真羡慕她们的纯粹和率直,羡慕她们可以为了在乎的人说走就走,千里驰援。

她也担心陆恒,可需要她照顾的人何止一个两个?哪里有一点任x的余地?

江宝嫦咬咬牙,转身走向相反的方向。

她的手臂酸得抬不起来,双脚被地上的小石块硌得疼痛难忍,好几次都差点儿绊倒。

可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程苑朝着辽东星夜疾驰的同时,si守边关的陆恒已经战至绝境。

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完颜烈不知道从何处又调来十辆pa0车,朝着城门发动猛烈进攻。

陆恒迫不得已,带领边防兵出城迎敌,以血r0u之躯组ren墙,挡住密集的pa0火和冰冷的刀光。

只听“轰隆”一声巨响,血r0u横飞,尸横遍野。

林开诚的铠甲被弹片撕裂,x前赫然出现一个血洞,像断线的风筝一样从马上摔落,倒在距离陆恒不远处的地上。

“二师兄!”陆恒目眦yu裂,跳下马扶起林开诚,耳朵被pa0声震得嗡嗡作响,什么都听不清楚,眼前全是刺目的血se,“二师兄!二师兄!你不要si!你不能si!我背你回去!”

林开诚呕出一口鲜血,吃力地握住他的手,哑声道:“子隐师弟……你是……主将……不能后退……别、别管我……”

他的目光移向虚空,像是看到了程苑的脸,眼球往外凸起,呼x1变得急促:“告诉阿苑……我对不起她……不要伤心……如果有机缘,找个b我更好的男人,再生个孩子,一定要富贵无忧,长命百岁……”

林开诚又吐出一口鲜血,靠在陆恒怀里,带着满腔的眷恋和遗憾,痛苦地停止了呼x1。

陆恒茫然地抱着林开诚的尸身,视线变得模糊。

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场景——

刚拜到师傅门下时,林开诚耐心地教他怎么拿剑,偷偷往他的碗里塞红烧r0u,鼓励他快快长大;

林开诚和程苑成亲那晚,他和牧原蹑手蹑脚地0到墙根,戳开窗户纸,却看见一对新婚夫妇正坐在桌前切磋武艺;

他带着江宝嫦到他们家吃饭,假装醉酒,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们的照顾……

到最后,陆恒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他徒劳地擦拭着林开诚嘴角的鲜血,却越擦越脏,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二师兄,我该怎么跟二嫂交代啊……”

是他非要带着林开诚出征,博什么荣华富贵。

是他畏惧g0ng里的责难和别人的耻笑,si活不肯撤退。

是他害si了林开诚。

不止如此,他还害得数十万人困si城中,有家不能回。

陆恒陷入空前的自责和悔恨中,几乎走火入魔,对近在咫尺的危机浑然不觉。

完颜烈对这个名不见经传却让他屡屡吃瘪的年轻将军印象深刻,此刻见他落单,眼中jg光闪烁,二话不说纵马而来,低喝一声,横槊扫向陆恒。

千钧一发之际,一把重剑从中间杀出,挡住完颜烈的突袭。

大病初愈的时勇使出浑身力气架住完颜烈的长槊,转头看见林开诚的尸身,虎目发红,对陆恒吼道:“子隐,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快上马迎敌!”

陆恒如梦初醒,抹了把泪水,将林开诚塞到马尸底下,翻身上马。

他和时勇左右夹击,雪亮的剑光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b得完颜烈连连后退。

不多时,牧原也赶来加入战局。

完颜烈不敢冒进,又支撑了一会儿,见这群守军越战越勇,颇有不si不休的气势,悻悻然地下令撤退。

陆恒带着幸存的将士们打扫战场,剥去金兵身上的狼皮和盔甲留作己用,把si马拖进城中,充为军粮。

众人把包括林开诚在内的阵亡战士运到城内的山岗上,埋进土中,刻字立碑,让这些英魂与青山融为一t,日夜守护着他们为之而si的边关。

陆恒把林开诚的名字亲手刻在墓碑上,失控地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子隐,这件事不能怪你。”时勇连忙拦住他,低声劝说,“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b你做得更好。”

“子隐师弟,以后二嫂问起来,我和大师兄都会帮你解释。”牧原安慰地轻拍他的肩膀,“再说,咱们在边关浴血奋战,不也是为了守护她们和万千百姓吗?”

陆恒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他被架到这个位置上,根本没有多少时间伤怀,便不得不处理一件又一件棘手的事——

边防兵再怎么骁勇善战,也经不起这样的消耗,必须给他们留下休整的时间。

而京中带来的二十万兵士,病的病,si的si,真正能上战场的,只有十五万人,其中还有不少人不会骑马,不具备任何实战经验,把这些人推到城外,等于让他们去送si。

陆恒举贤不避亲,向俞献推荐了大师兄时勇,请时勇和几个能征善战的将军带着这十五万人,紧锣密鼓地开始练兵。

城墙和城门在完颜烈三番四次的滋扰下出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亟需修补。

牧原四处搜罗工匠,等他们烧好城砖,见缝cha针地加固城墙,又在城外挖了条长长的壕g0u,把泥土堆在前面,浇水冻y,做为掩t。

最麻烦的自然是军粮。

二十万张嘴一天就要吃掉一千多石粮食,一个月就是三万多石,距离陆恒离京已经过去了三个月,粮草消耗过半,而战事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由不得他不着急。

陆恒越来越频繁地想起江宝嫦。

她带着那么多奴仆前往汴京的时候,心里虚不虚?是不是每天早上一睁开眼,就要像他一样盘算银子的事?如果自己没有咬钩,家底耗尽之后,她要怎么应对困局?

俞献b陆恒乐观许多,宽慰道:“小陆大人,依老臣看,你不必过于忧心,雪里不是还冻了很多匹si马吗?够将士们吃上一阵子了。”

“再说,算算时间,太子殿下那边也该有消息了。他知道咱们守城不容易,一定会增加军费、调拨粮草,没准儿还能从南边ch0u一部分兵力过来支援。”

陆恒勉强扯了扯嘴角,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灰头土脸的传令兵便匆匆忙忙地闯进营帐,道:“俞大人,不好了!汴京被金莲军攻破,太子殿下和几位皇子先后薨逝,如今文武百官拥三殿下为主,跟着他迁都到南方去了!”

俞献面se大变,抓住传令兵连声追问:“什么?金莲宗那起子乱党不是被陛下镇压了吗?他们怎么会绕到汴京去?三殿下南迁,我们怎么办?殿下有话交待给我们吗?”

传令兵摇头道:“三殿下自顾不暇,哪里还管得了咱们的si活?俞大人,咱们是等不到粮草和援军了,这城还守不守啊?”

……

陆恒听着二人的交谈,只觉天崩地裂。

很显然,他们中了金莲宗的调虎离山之计。

更加强烈的愧疚和悔恨如乌黑的cha0水,将他完全吞噬,鼻腔和喉咙里充斥着浓郁的血腥气,x口压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再也喘不过气。

都城沦陷,江宝嫦怎么办?她舅舅一家老小怎么办?二嫂和云生怎么办?方先生怎么办?

她们还活着吗?

他进不能救陛下,退不能护家人,实在枉为七尺男儿,怎么还有脸面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这时,敌袭的号角声再度响起,pa0火轰在刚刚补好的城墙上,连大地都跟着颤抖。

陆恒在出城杀敌和回京救人之间犹豫片刻,咬紧牙关,拿起桌上的纯钧宝剑。

支撑他的只有一个念头——江宝嫦不喜欢瞻前顾后、优柔寡断的废物。

站在一旁服侍陆恒的金戈也被京中传来的噩耗敲了一闷棍,看到主子急匆匆往外走,本能地拔腿跟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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