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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上点了点头,但经过凌溯面前时,又顿住了步子,寒声道:“你的妇人之仁,造就了今日的局面,不论真相究竟如何,你都应当好生自省了,太子!”
一声“太子”,千钧重压般压住了凌溯,他口中称“是”,心里却忽然失望,也许揪出幕后主使已经没有用了,圣上对他的不满逐渐累积,最初长子冲锋陷阵为他打下江山的感动已经消亡,现在的自己在圣上眼中,恐怕只是个需要提防的篡权者。
正彷徨时,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在他臂上抬了一下,老岳丈和声道:“陛下爱之深责之切,殿下万万不可懈怠。这一石二鸟的计谋并不高明,只要有彻查的决心,便一定能将宵小揪出来。”一面说,一面转头瞥了裴直一眼,“左相刚才势头十足,要是不了解左相平时为人,我都要误会左相趁机打压政敌了。”
见裴直有吹胡子瞪眼的苗头,辛道昭又换了张笑脸,“开玩笑、开玩笑……左相不要当真。你我怎么能算政敌呢,充其量不过政见不合,若果真蓄谋至此,那可是满门获罪的事,就连宫中的贵妃娘子,都保不住你。”
裴直一向恨人说他凭借裙带关系,眼下辛道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挑衅他,着实令他火冒三丈。
回头看,商王早就在圣上离开之时退出了花萼楼,这件事做得不干脆,商王必是先要自保。
裴直调开了视线,转而对凌溯笑了笑,“此事于殿下来说影响甚大,还望殿下谨慎承办,切勿再让陛下忧心了。”说罢摇着袖子,大步向外去了。
站在一旁的居上看着石璞等人将高存意押出去,心里石头才落地,快步赶到辛道昭身旁,压声唤阿耶,辛道昭看了她一眼,“这事办得很好。”
其中原委不便在这里多言,辛道昭仍是和颜悦色地嘱咐太子:“忙了好几日,殿下带殊胜回去吧,今日她也受惊了。”
凌溯道是,复与众臣道了别,方牵着居上走出花萼楼。
两人沉默着坐在马车里,凌溯一路都紧握她的手,居上憋了好半晌才问:“存意这回活不成了,是吗?”
凌溯点了点头,“必死无疑。”
居上惨然低下了头,“存意其实挺倒霉的,遇人不淑。”
这也算有自知之明吧,凌溯心里一直有个疑问,试探着问她:“若我处在他的境地,千难万险逃脱之后,第一时间想着去见你,你会怎么对我?”
本以为两个人已经这样亲近了,她对他应当是不一样的,结果并没有。
她瞥了他一眼,“你要是这么傻,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先要保全家,后才考虑儿女私情。别以为自己很特别,该砸晕你的时候,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退婚。
说得好直接, 一点没有转圜的可能,让他知道大局当前什么是最要紧的,别生出痴心妄想来, 以为有情有义就可为所欲为。
她真的不像一般女郎那样温情脉脉, 千般柔情, 她活得自我又清醒, 虽然真实想法有棱有角会划伤人心,但这样的太子妃,才是配得上他的太子妃。
他需要她有当机立断的决心, 紧要关头壮士断腕也能毫不犹豫。所以她不留情面,他也不觉得难堪,反倒松了口气, 真切地说:“我人在花萼楼,其实心一直悬着, 我怕你念着和高存意的旧情, 摆脱不了他。到时候石璞与二郎闯进来,看见你们难舍难分, 别的倒没什么, 太过折损我的面子。”
居上到这时才知道, 原来存意从修真坊逃脱, 一切都是在他的默许下进行的。
暗处有人策反石璞,没有什么比昔日帐下前锋反咬一口更有杀伤力了, 若是雍王不曾抢先一步制服石璞, 今日发生的一切, 足以让人百口莫辩。
她折进去了, 辛家会连坐, 只要阿耶退出政事堂, 朝堂之上便再也没人能与左仆射分庭抗礼,那么太子之位还是不是凌溯的,就不一定了。
还好她机智。虽然真的很对不住存意,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不能婆婆妈妈讲什么旧情。
不过面前这人也确实让她生气,她鼓起腮帮子,怨怼道:“什么难舍难分,什么让你丢脸,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同你说,我的眼光很不错,但凡我看上的人,这种关头绝不会莽撞行事,将大祸引到我身上来。这存意,也不知是真傻还是假傻,明知道我不可能跟他走,还心疼我被强取豪夺,想带我脱离苦海……”说着喃喃咒骂,“这个笨蛋,蠢笨如猪,这回终于把自己坑死了。我不后悔先前的选择,可又觉得对不起他,我和他自小就认识,十几年的交情了,没想到他最后会葬送在我手上。”
太子妃杀伐决断,但不代表她冷血无情。她起先还怒其不争,后来就忍不住哭起来。一旁的凌溯只得安慰她,“人各有命,他走到今日,也不全是因为你。”
居上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却难以释怀,“我把他砸晕后,惊动了全家人,长嫂跑出来,看见存意倒在那里,人都呆住了。要是存意这次难逃一死,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向长嫂解释,她会不会觉得我心狠,怨我这样对待存意。”
凌溯说这好办,“你长嫂要是想不明白,让她来找我,我送她与高存意团聚。”
居上原本还在哭着,这下愣住了,眼泪呆呆挂在脸上,没想到他会这样解决问题。
“不对吗?”凌溯道,“她身怀六甲,有夫有子,大局当前还如此不知轻重,那就是愚人,不配活着。”
好吧,说得有道理。
居上叹了口气,发现现在更该关心的是凌溯。
存意被擒获了,雍王正在捉拿剩下的同党,自己和辛家暂且是安全了,但陛下对凌溯的不满很难化解。人一旦有了偏见,就百样不顺眼,看这不对,看那也不对,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
可见功高盖主是大忌,即便父子之间也存在攀比,暗中较着劲,爱争论个江山究竟是你打下的,还是我打下的。
居上擦了眼泪问他:“现在怎么办?我看陛下并不在乎真相,就算查明了原委,恐怕也不能让他满意。”
凌溯表情空洞,缓声道:“这件事,他们筹谋已久,那个长生结就是用来探路的。我原本想,干脆让事情发做起来,好让陛下看清我身处其位,每日究竟要经历多少算计,但……”他边说边摇头,“事情越发展,我越是看清了,就算我将幕后之人送到他面前,也无济于事,甚至高存意出逃,也许正是他想看到的……”
居上怔住了,“不会吧,陛下是你阿耶啊。”
“你没听说过天家无父子吗?”他遗憾地笑了笑,“刚建朝时父子同心,确实曾一心为我考虑,但时日长了,我总有这样那样的失当之处,让他后悔过早册立太子。”
居上忍不住要为他叫屈,“你这人虽然木讷,不懂谈情说爱,但政绩有目共睹,连我阿耶都时常夸赞你,悄悄同阿娘说,将来郎子必定是一位有道明君,会将朝堂与天下治理得妥妥帖帖。”
他听完,似乎恢复了点元气,倨傲道:“岳父大人不愧是大儒,说话就是有道理。你呢,大儒的掌上明珠,却连半成功力都没学到——什么叫我不会谈情说爱?我不是脚踏实地走到今日,而且你也很满意吗?”
这种大话就不要说了吧,居上心道满意什么,人家郎子花样百出会哄未婚妻高兴,他做过最温情的事,就是把她踩过一脚的正字裱起来,挂在墙头日日欣赏。
不过这样迟钝的人,还是很值得信任的,至少感情上暂时不会出错,至于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
寒冷的冬夜,刚经过惊心动魄的一场乱战,现在正空虚着。居上靠过去一点,希望他能给她温暖,结果她挪一点,他让一点,最后让无可让了,他迟疑道:“你一个人,要坐那么大的地方吗?”
居上看在他刚经受过打压的份上,忍住了想要捶他的冲动,给他使个眼色,“你躲什么?快过来搂着我。”
他这才弄明白,讪讪道:“我以为自己挤着你了。”
所以这就是他说的脚踏实地,政务上确实从不偷奸耍滑,面对女郎的示好,他也迟钝得够可以。
因这次来去不像平时,居上是跟着石璞一道进宫的,所以马车里连个暖炉都没有,回去的路上寒意漫上身来,小腿肚有点发抖。
她偏过头,把脸贴在他的下颌与脖颈之间,抖抖腿说:“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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