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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就该清算她的违纪了。
小钟拔腿就跑。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轿车从地下车库的出口驶来。小钟一心想跑,没有留意。大钟揪着她的领口,将人拎住,才不至于撞上。
好险。
这下彻底是羊入虎口。
他居高临下盯她,将太阳都挡住了。
她们去的时候,数学办公室没有人在。
“没穿校服,还在学校抽烟。”
他将自己切换成工作状态,马上是不留情面的下马威。对猫露出十二分温柔的男人消失了。
她还不如一只猫。
“嗯。”小钟僵硬点头。
“烟呢?上交。”
小钟厚着脸皮不动。
僵持不下。最后是他先退一步,请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边沏茶,一边问:“你一周多没来上学,能说说其中的缘故吗?只是询问。无论是什么原因,都不会责怪你。如实说就好。”
但小钟已然习惯撒谎,眼神闪烁地支吾道:“大概……就是……身体不太舒服。”
钟老师没有戳穿这番不牢靠的谎言:“我明白了。下次更希望你能事前请假,平时多跟老师沟通。哪怕有别的问题,也可以慢慢商量着解决。学校规章是死,但人是活的。老师并非不通情理,你这样一声不响就消失,她们会为你担心。”
殊不知,小钟最听不得假惺惺的“为你担心”。哪怕清楚这是随口而出的社客套话,和“你吃了吗?”一样并无深意,她也还是忍不住生气。
那些事不关己的关切,就像人凭自己的一厢情愿,丢给流浪猫一些吃食。也不问她是否需要,是否喜欢,只要是给她的,就得感恩戴德。
她冷笑一声,“呵,虚伪。”
“你再过几天不来就要被退学了。到时是经教务处走程序,我爱莫能助。教务处换了新主任,这位不像以前那么好说话。”
许是午休的缘故,他刻意压着声音说话,难掩无奈的倦态,这话说得毫无威慑力。
同学说他性子柔善好对付,果然没错。
她撞起胆子顶撞他:“退学就退学,谁爱上这破学。”
钟老师一时语塞。
小钟看他又轻易投降,心情五味陈杂。
教师不该这么当,一再退让,怎么镇得住学生?
他不适合这份职业。
但她没有发觉,只有在他面前,自己会说如此激烈的话,像是故意撒娇等他来哄。她们当然不是能够撒娇的关系,更像是这样——病入膏肓的患者执意向医生说,不必救了。医生并不能将自己的救治意愿强将给患者。
无关职业是否合适,这样的情形,他当然无话可说。
两人陷入沉默。小钟望向四周。
这间办公室许久没来,大变样了。堆迭如山的教辅材料被清理去,显得空旷、整洁不少。窗帘拉至一半,分出各半昏晓。外面是阳光灿烂的好天气,她们都在柔和的半片暗里。界限轻摇。他桌上的书画风清奇:《哲学研究》,阿伦特的《人的境况》,再是她看一眼就头大的数学书,但都不是寻常能见的课内教辅。
茶的香气缘着书卷袅然飘去,展翼似作青鸟。冬茶清婉似细雪,春茶自然藏着繁花的烈艳。在这底下,还有一种沉郁的味道,香水在久远以前沉淀下的后调雪松,怎么都抹不去。甜腻。似被捣碎的香屑铺陈于地。
背后的书橱挂了一幅只展开半卷的书法,以前从未见过。定是怀王作计误,无事翻复用张仪。行草写就的《杨柳歌》,似董其昌的路子,风流有余,清逸难收。游龙戏凤看似轻巧,却凝着偏执的劲。后来,他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她就知那是他的墨迹。她们该是同类。
小钟环顾四周,唯独不敢看面前的人。直到屋子里的细节都看尽了,无处可看,才若无其事地偷眼瞄他。却不知他一直望着自己,眼神被逮个正着。
他给她递上一杯茶。天青色的琉璃玉瓷盏,大小正好掐在少女的虎口里。
意思是说,他想与她坐下来谈一谈,并非他作为上位者单方面向她教导,而是以对话的姿态?
他已经递出表达友好的橄榄枝,等她愿意开口。
但到底,话是由他先说:“或许,也可以试着不必如此戒备?你还对我一无所知,不是吗?因此也不必先入为主,认为我一定会与你作对。就当是被我骗了,试着相信一下怎么样?”
她苦思许久,终于又将他的好意揉皱成团,塞回去,“有什么好说的。”
以前从来没人这样问过,锲而不舍地想要让她打开心扉。现在停下来细想,她竟连自己的心是什么样,都已摸不到。
想不清楚,不想了。
这么好的天气应该出去秋游,躺在草坪上晒太阳,而不是在学校里坐牢,为一些根本想不清楚的事情浪费脑细胞。
她烦躁地将杯中茶水一口闷。
回甘的白桃香味藕断丝连泛上来。
他依然无所欲求地注目于她,只是她,别无他物。
她好像从他的眼神中发现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想要有个人懂得自己,无论是怎样的关系。不是跑去哪里都无人在意,捉迷藏却被遗忘这场游戏,而是总有一个人,细腻地留意到她的藏身之处。她永远会被发现,被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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