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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这时,她才忽然想起桑不近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小时候总赖着我,要我偷偷带你到天都看看,我原想着及笄便带你走一趟。谁知稍大一些,竟不知从哪学到一身端庄,居然埋怨我胡闹。这次病过之后,反倒是回復了些从前活泼的模样!”

而当时,桑成荫是这样回答的——

“对对,我就说不该让小桑果嫁人不该让小桑果嫁人,当初没订亲的时候多可爱的小桑果,一见那韩少陵,便和外头那些子闺秀一样,变成了木头人!嗐!”

桑远远皱了下眉头。

幽盈月在五年前,是以小夫人的身份嫁给韩少陵的。她是幽州王嫡女,若不是当时韩少陵已定了亲,正夫人位置已被人占去的话,幽盈月不可能是小夫人。

所以桑远远和韩少陵定亲,是更早的事情了。

订亲之后,她就……变了吗?她从前,就是现在这般模样,而遇到韩少陵之后,就变成了个规矩的待嫁王女?

总觉得哪里有点怪怪的呢!

能培养得出桑不近这种女装大佬的桑氏水土,又怎么会养出个木偶般的王女来?那个木头一样的桑远远,一言一行照着‘女德’刻出来的桑远远,存在的意义就好像只是为了替梦无忧铺路的桑远远……她是谁?

桑远远愣了一会儿,脑海里不禁浮起了最哲学的疑问——我是谁?

她从来也没料到,与桑夫人的相认竟然没有半点勉强。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母女一样。

她的心中渐渐浮起了一个令她有些许惊骇的念头——该不会,她才是真正的桑远远吧!

她轻轻吸了几口气,凝望左右。

桑王宫的宫城和道路,既陌生,又熟悉。

桑州王带着幽无命径直去了书房,桑不近看了看桑氏母女,欣慰地笑着,转身追了上去。

要谈的事情,着实是有点多。

……

桑远远被桑夫人带到了她曾经的寝宫。

一刻钟后,桑夫人总算是哭饱了。她收了眼泪,高高挑起了眉梢,得意非凡:“那父子两个有什么用!分明自己照顾不好闺女,还给我打马虎眼儿,说你谁都不记得了!没用的东西,以后也不认他们,活该!”

桑远远:“……阿娘我确实是忘记了许多事情,我可以看看这里吗?”

“当然!”桑夫人道,“想添什么隻管对我说!”

桑远远环视着大殿。

来到这里,熟悉的感觉更加浓郁了。

她走到大木柱的边上。

木柱子上,刻着一道道痕迹。

她仿佛看见一个小女孩,每年长高一些,父母兄长围在身边,开开心心地在木柱上刻上一刀,然后一家人乐呵呵去庆生。

她盯着木柱发了会儿呆,然后径直走到宫殿一角。

墙角歪歪斜斜刻着一行小字——

“桑不近是乌龟大王八!还要从台阶掉下去!”

字迹虽然稚嫩,但她看一眼就认出这正是她的字。破碎零散的画面在眼前一晃而过,她忽然便记起了当时的心境——具体发生什么事完全不记得了,就隻记得桑不近年少顽皮,把她气得够戗,那一瞬间的情绪涌上心头,她与往昔共鸣了,恨不得把桑不近摁在地上一顿摩擦。

她站了起来,脑袋一阵眩晕,脊背寒气直窜。这,绝对不可能是别人的记忆!她和桑不近,绝对曾经一起长大过!

桑夫人急急上前搀住了她。

“阿娘,离家太久,女儿不孝!”千头万绪涌到心中,她捂住了嘴巴,哭得像个孩子。

不知在哪里受尽了委屈的孩子。

她一哭,桑夫人哪里还抑製得住,当即手执着手,哭成了两个大花脸。

许久,两人断断续续歇了下来。

“阿娘,”看着桑夫人肿成了桃子一般的眼睛,桑远远迅速压下了情绪,手一招,抛出一朵大脸花,“来来来,试试这个!”

桑夫人瞪着大脸花,柳眉倒竖:“桑不近这个鳖孙!这么好看的向日葵,他居然给我说妹妹放的是大嘴花!我这心里还愁了好几天哟!”

桑远远喜极而泣。

这都多久了,她,终于听到一个人正确地称呼她的大脸花了。

不过桑夫人这个骂法是不是出了点问题?桑不近若是鳖孙,那她……算了,随便吧。

桑远远笑笑地摇着头,指挥大脸花往桑夫人脸上呼呼地喷洒养颜灵雾。

等到母女二人做完了大脸花spa,正殿中,晚宴也准备妥当了。

毕竟是幽州国君驾临,该少的礼仪还是少不得。

侍女鱼贯而入,助桑远远洗漱、更衣。

这一回她穿的是月白的丝袍,缀满了繁复的暗织花样,头上顶着不大不小的华冠,如缎一般的长发披散在脑后,对镜一照,不知年纪,隻知是人间绝色。

侍女搀着她步入设宴的大殿。

灯火辉煌,上首两首王者行礼之后,端正对坐。

桑远远能感觉得到,桑州的文武百官亦是个个绷着脊背,紧张得不行。

坐在幽无命下首的是桑州首相,他真正是如坐针毡,朝着幽无命的那半张脸上居然浮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

桑远远落座之后,忍了又忍,才没把笑容浮到脸上。

这一回,她与幽无命之间隔了好几个座次。他要看她,便得侧过大半个身体,视线擦着身边首相的鼻子经过。

这样一来,坐在他身边的那个鹌鹑首相更是浑身难受,一张刻板的方脸上生生挤出了几分哭相。

桑远远憋着笑,感觉到幽无命在看她,她便朝着他的方向不动声色地举一举杯,饮一口果酒。

他立刻满饮一杯,然后故意把杯子重重落在案桌上,示意他喝光了。

这些日子朝夕相伴早已习惯了,今日却忽然这么隔着大半个宫殿遥遥相望说不上话,两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默契。

暗中做一点小动作,悄悄往来,十分新奇有趣,你来我往,桑远远很快就喝到微醺,心中觉得喜悦。

宽敞威严的殿堂之中,他见她坐在灯火下,身上罩了一层朦胧光晕,出尘绝世,仿佛偶然降在了眼前的仙子一般。她的光芒那么明亮,照进了他这满身黑暗。

他轻笑着,举杯连敬桑州王。

终于,桑成荫不甘不愿地清了清嗓子。

“众卿,幽州王今日亲赴桑州,诚意求娶,孤决定,与幽州联姻,将小女远儿嫁给幽州王。众卿以为如何。”

众卿:“……”你自己都决定了,又把幽无命这尊罗刹供在这里,大伙儿还能以为如何?

“恭喜主君,贺喜主君!恭贺幽州王。”众人齐齐发声。

桑远远抿住唇,垂眸望着桌面,心中一时有些恍惚。

她,就这么,嫁了?这么顺利?

桑州的一切,都让她感到如坠梦中。手中的玉杯里盛着紫色的桑果酒,晃一晃,隻觉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好像随时会弃她而去。她不自觉地把果酒一杯杯饮下,时不时偏头看一看身旁的父母亲人,以及斜对面的幽无命。

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开心……哦不对,父亲和兄长的脸其实臭得很呢!

她感到笑意从心底‘咕噜咕噜’地漫了起来,止也止不住。

她觉得自己飘在一条甜蜜的河流中,周遭的所有,都像梦幻一般完美,她贪婪地、珍惜地享受着面前的一切。哪怕看不见的前方有断崖瀑布,这一刻,她仍是感到心满意足。

迷迷糊糊,也不知宴席何时散了。

侍女帮着喝得晕乎乎的桑远远洗去一身酒气,换上了舒适的桑蚕中衣,然后把她搀回寝殿,恭敬退离。

她仰在云榻上,身体像是浮在云中,又轻又重,不禁想起了穿越那一日,也是这般躺着,隔着鲛纱帐,茫然地注视着殿中景象。

她望向帐顶,想起那一日为了活命,不住地刺激幽盈月,说要做她王嫂。

谁知,一语成谶。

她恶作剧般地想道,大婚的时候,定要让幽无命把幽盈月召过来,看她会不会当场吓到尿裙子。

她乐呵呵地揽住云被,咯咯咯笑个不停,笑得比任何时候都开怀。

“什么事这么开心?”殿中,忽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她根本不必过脑子就知道是谁。

“我曾对幽盈月说,要做她王嫂。”她乐呵呵地说道。

男人轻笑一声,沉稳地走到云榻边上,撩开鲛纱帐,坐了进来。

她斜着眼瞥去,见他亦是洗漱过了,披着一件黑色宽袍,胸膛半敞,脸颊微有一点红色,是酒意。

她笑吟吟地伸手抓住他的衣衫,进而搂住了他。

很劲瘦的腰身。

凑上前轻轻一嗅,很清爽幽暗的花香。

“幽无命你真香!”她大大方方地夸奖他。

幽无命:“……从来无人这么说。”

她今日喝得有些晕乎,把下巴软软地搁在了他宽阔的肩膀上,坏笑道:“哦?你不是有过许多女人么?她们都没长鼻子是吗?噫,莫非从前陪你睡觉的都是无面美人儿?”

她笑得眼睛都没了。一边说,纤纤玉指还拽住了他半敞的衣裳,照着他那线条流畅的胸膛点了过去。

“我猜,这里肯定无人碰过。”她醉眼朦胧,微扬着小脸,睨着他。

幽无命:“……”

她的小手无力地往下滑。

他倒抽凉气。

“这里、这里、这里,都没有人碰过。我是第一个。”她的声音轻轻软软,缠住了他的心。

恼羞成怒的男人反手把她摁在了云枕上。

他倾身而下,危险地捉住了她。

“小桑果,你已经是我的了。你以为,我就非得等到大婚么。”

他衝着这隻自投罗网的猎物,狠狠亮出了他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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