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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学先生又说:「就你这房有空缺,也不能让他与女先生们住啊。」

「我拒绝。」男子冷淡道,看着我:「不管你有什么困难,要想读书,就自个儿想办法。」

「…我就想不出来啊。」我闷闷咕噥,要想出来,哪还会在这儿。

「……」

「咳咳,我说,你就答应了,这孩子很乖的。」算学先生站到他身侧说:「而且你给人卸了手臂…」

我听见,不禁又委屈,忍不住道:「还掐我脖子…」

「……」

「…你真是。」算学先生摇头,面色大义凛然:「万一出事儿,你可就露馅儿,要教人知道你有武功,这不是白费你这些年在这儿…唉,后面的话,我就不说了,你自个儿想想吧。」

男子不发一语,只看着我。

我怯怯的一退,却不禁与他直视…

「你…你也是书院的先生么?」不知怎地,我开口:「你是教武学的?你方才好快…」

他像是不想听,皱了一下眉。

我连忙闭嘴…

他还是看着我,过会儿轻嘖一声。

「我是教史地的先生。」他说,坐到我身侧,目光对着我:「傅宁抒。」

「哦…」我茫茫点头。

「你叫什么?」

「…路静思。」

「静思么?好名字。」他说:「世是静思同转轂,物华催老剧飞梭。」

我怔住,感觉心里…有些什么正腾了起来。

以前都觉得这名儿很一般,让他这么註解,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

「静思,我们打个商量好了。」他又说:「我让你住在这儿,不过,今晚的事儿,你就当作没发生。」

我懵懵地…不禁点头。

「知道没发生的意思么?」他用很冰很沉的声音说,可这会儿听着,却不会让人感到害怕:「就是我没伤过你,你也没看到我动武。」

我动唇,正要说好,可又想…就说:「但手就是伤了,明天怎么办?」

我看到他笑了一下,跟着就听一声极细小的哢擦,还有一句话。

你的手分明是好的——

我听着这句,身体因为骨头扳转的痛楚而全身颤抖…

啊…好痛——

好想尖叫,可声音却不知怎么噎住了,发不出来…而且…

而且什么,我不知道了,已经是两眼一闭,向后仰倒。

旭日之时便要起…

脑袋瓜浮现当日算学先生说得这一句,跟着嗡嗡作响,不停的翁嗡嗡,听着很——喔,对,那是书院定时敲响的鐘声。

我慢慢睁开了眼,惺忪困倦的撑坐起身。

这一撑,手按住的触感却不是床垫,而是…

我的睡意霎时飞了,睁大眼睛,直直瞪着床…外边侧睡的人。

而我的手就按在他的手臂…

可能是这样,这个人睁开了眼,然后瞇了一瞇,眼珠子就向我转来。那一双眼珠,很黑,很冷,很…

我记得,很美。

「…你起你的,不必叫我。」他再开口,跟着闭上了眼睛,手臂一动,就把我的手挥开。

我呆了呆,看着自个儿的手。

手…是好好的,看着不像伤过,但这个人也是真的,所以昨晚那些,都是真的。

但是…

我小声开口:「…我没叫你,是不小心按到你。」

「……」

我盯着仍然闭目睡觉不理睬的人…忽然意识到,虽然住在一起,但他不是学生,是夫子;按礼来说,我得喊他一声先生。

「先生…到点了,我得去集合。」

「……」

还是没醒…我烦恼起来,那怎么下床啊?之前一个人睡,要睡内睡外都随意,反正早上起来,都不会给谁挡到路。

不过晨练,就是夫子们也都要到,他不起来么?我有点困惑,一边伸长脖子,看了看窗子那头映出的天色,看着越来越亮。

不管了…

我推开被子,尽量不去碰到他,弯着身体,然后跨出脚。

他忽然睁开眼。

我吓了一跳,脚跟着软,高度跨得不够,让他的身体绊了一下,整个人横倒在他身上。

「哎唷——」

虽然不是摔在地上,可人的身体也是硬梆梆的,盖得又不是厚棉被,两相这么一硌,还是很痛的…

我纠着眉,挣扎着要爬起来,后领就让人一抓,被甩到原来睡得位置。

屁股大力碰了一下,我呜呜出声,不禁哀怨的瞅向兇手。

他轻嘖一声,支身坐起。

「你方才做什么?」

他的口气很不好,我心里更闷,低道:「下床…」

他闭了闭眸,缓了口气道:「别从我身上跨过去,我会以为…」他顿了一下,「没事儿,别这样做就是了。」

「…可你挡住了。」

「……」

「而且这个时辰,每个人都要起的,先生也不能例外…」

他的视线睇来,唇角扯了一下,「你这是学生在指正先生的不是了?」

我睁了一下目光,闷闷咕噥:「不是,就是规定…」

听见这句,他微哼了哼,低道:「规定又如何。」

也对,不能如何…但…他是先生,不想遵守,可能不会有处罚,但我是学生,没去的话…

想到这儿,目光扫过窗口,我整个人一惊。

「糟了…」

我惊慌爬起,手脚并用的下床,赶紧去找水盆,又想来不及了,改去拿衣裳,匆促套上,看也不看他,赶紧的往外衝。

结果,不是迟了,是根本没去…

因为走到半途,柳先生面色严厉的把我拦下,那会儿长衫的一隻袖子才穿上而已…他见到,生生的唸了我一顿,然后才说回去罚抄两遍礼记的第十七篇,总算放我离开。

那时晨练已经结束了。

我去把衣裳理整齐,再把头发重新束好,赶紧回到舍房。

一踏进院中,却正好有人开门出来。

在这儿住了快要两个月了,不管早出晚归,一直都没有遇过谁的,哪想今儿个真的碰上了…

我登时顿住,对方也是。

「你怎么到这儿来?」席夙一,教导文学的先生绷着一张脸问。

「我…我…」我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说好。

「我叫他过来的。」

隔壁的房门忽地打开,换上了淡青灰色的长衣,更束好了头发的男人说,他向我看了过来,淡淡的道:「快来帮忙,不然赶不上课了。」

「喔…」

我微微低了低头,赶紧向他过去。

一进屋后,他便将门关上。

我游移一下,回过头去,见他人走向屏风那儿,拿起黑色的薄透长衫套上,儼然就是一个书院夫子的模样。

昨晚的样子…

虽然昨晚光线不明,可那样一眼看去的感觉…有点…

脑中想起王朔说过的一个辞——深不可侧。

背对的身影忽地一转,我来不及移开目光,一时就与他两眼相对。

「你不上课么?」

我才回神,赶紧的去拿笔,整理书箱。

一打开箱盖,我怔了一下,昨天那颗苹果忘了取出来,在里头放了一晚上。我拿起来瞧瞧,苹果还是鲜红的,而香气更甜了一点。

「回头…我会与林子復说,教他向席夙一打个招呼。」

身后,忽有声音,口气很是平淡,我一怔,转过身去,他站在书架那儿,慢慢的取下了几本书。

「先生…」

他看向我。

其实我是真的有话要讲的,可忽然就不知道讲什么…我瞥了眼手上的苹果,就递了出去。

「这个请先生吃。」

「…你吃吧。」他说,别开目光,继续拿书,又道:「快去上课吧。」

我垂下眼,背起书箱,走前想了想…还是把苹果放到小桌上。

去到讲堂,讲授的夫子还没来。

这一堂是书法,教导书法的是个姓文的女先生,她一向温和随性,不太会派功课,在她的课上,可以写其他课的东西。

于是我想着等会儿就来写罚抄的东西。

「小呆瓜。」

座位离我有些距离的陆唯安,不知何时跑了来,伸手推了我一下。我正倒水磨墨,手歪了一歪,水泼了一些出来,沾湿了铺开的纸。

陆唯安像是没发现,只是兴冲冲的挨近,坐到我身侧。

「后日休息不用上课,你要不要出去玩儿?」

我拿袖子盖在溼了的纸上,听了不禁看他一眼:「不是说新生未满三个月,不得随意出去么?」

「谁知道谁满三个月了没?」陆唯安不甚在意。

「先生他们都会知道的…」我说,初时来,算学先生就是拿本簿子点人。

「知道又怎么?」陆唯安哼了哼:「我们休息,先生们也是,他们肯定也都不在——反正,我们几个说了要出去逛逛,算你一个。」说完,他就站起来,回去了自个儿的座位。

「路静思,你要是够蠢,你就去吧。」

同桌的李易谦这时发话,却是看也没看我,专心的磨墨。

「…谁蠢了。」我咕噥,又说:「我没说答应。」

说是这样说,但我想着陆唯安说把我算进去了,好像不能不去…

「那就好。」

李易谦又说,停住磨墨的动作,转过头来:「对了,那张琴要换弦了。」

那张琴…我愣了愣,跟着想起来。

有一次跟李易谦一块儿去整理乐室,瞧见一张琴,琴上应该是要有七根弦,不过却断了两根。

当时一块儿去的教乐理的东门先生说,材料还没有,等材料拿回来就会换上,还说,要是我们有兴趣,到时可以来看。

「材料拿回来啦?」

「嗯,早晨碰见东门先生,他说后日有间时,便要换上了。」李易谦说:「换好后,也许还会试试音色。」

我亮了眼睛,忙问:「东门先生要弹奏么?」

东门先生是我来到这儿,看过最美最温柔的女子了,讲话柔柔细细的,问题回答不出也不会罚。

她吹笛很好听,那么弹琴一定也好听。

「应该吧。」李易谦重新磨起墨,只磨了几下,便去拿笔,「你要去么?」

「好…」我才说,就又想到方才陆唯安的邀请。

唔…反正方才也不算答应陆唯安,等等就再去跟他仔细回绝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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