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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书又看完了?」一名急着收空便当盒的男生惊呼,却在眼睛瞥向窗外走廊时跳开话题,「啊你看,篮球社的人又去找隔壁的方劭了,你知道这个人吗?听说很厉害,不过我从来没在篮球场上看过他。有没有可能是受伤了?」
──他很怕痛。
谢永杰的脑中倏地浮现那日在热音社摊位前听见的话,踩拍的脚停下了,跟着瞄往窗外──他最常看见方劭的地方。由於他在九班,人在隔壁班的方劭来回班上铁定会经过他们班。然而不管哪时候,那人总是形单影只。「我也是开学那天才知道的。」因父亲工作临时外调,他是在国二那年才从其他城市转学到这座城市。那时忙着适应环境和准备会考,根本没留意当地新闻,加上篮球和美术并不在他感兴趣的范畴内,自是不晓得这位年轻名人。「听说是桂岛出身的。」
「嗯啊,我以前去过一次,风景满美的,但能玩的地方不多。」男同学已经从座位起身,「不聊了,我怕球场被抢走,你慢慢吃!」
点头送走人,谢永杰继续吃饭,心思却不知怎地回不了音乐,而是停在开学那日与方劭的意外相遇上。他接着拿出手机,搜寻去年的篮球校际b赛和美术b赛,找起那人的身影。
图书馆通往二楼的楼梯间墙上挂着一帧巨幅图画,画的是一条不见底的林中小径,两旁是无垠的参天树木,蓊蓊郁郁地占据大部分画面。天边日光从交错的枝枒空隙洒入,斑驳地落在石子路上。
每当看到这幅画时,谢永杰不是感到要被x1进去,就是产生画中森林延伸至楼梯间的错觉,世界顿时变得好静,令人兴起肃然起敬的心境。而这心境恰恰符合画的主题──真理的探究永无止尽。
百看不厌,他观望了一会儿才再次拾级而上,来到二楼摆放自然科学和人文丛书的区域。他漫不经心地走在主通道,一手cha在学生k的口袋中,一边瞄着书柜标示等灵光一闪的瞬间。然而,这日让他停下步伐的不是分类说明,而是一抹犹如驻足在刚才那条画中小路的凛然身影。
──是方劭,正站在其中一排书架前低头翻着某本书。
翻页的簌簌像是人行经草丛时的窸窣。刹那间,谢永杰真以为自己进到了那幅古道的世界里。那偏软细的发梢折s光後透点咖啡se,浏海规矩地塞到耳後。可垂头时,後方的发丝有如流水般潺潺往前倾泻。
方劭并没注意到他,自顾地将手中的书阖上放回,重新浏览书架。
或许是这人出现在稍早和同学的对话中,也或许是开学那一撞莫名在脑中挥之不去,谢永杰在能考虑场合是否合宜时已先迈步,走到对方身旁,「嗨,记得我吗?」一说完,他马上被自己老套到不行的开场白吓到。
显然被这声搭话怔住,方劭0书背准备ch0u书的手愣了下,顿了几秒才侧头望向来者,熟悉的肥皂香隐隐地散在空中。「……你是谢永杰,新生致词那位,应该大家都记得你。」
「你是方劭,应该更多人认识你?」谢永杰是打算说笑的,怎料这话引起当事人蹙眉,一双微扬的凤眸变得更有距离感,甚至直接移回书架不再搭理。见状,他赶紧补充,「对,谢永杰就是我,新生致词那位……我在你隔壁的九班,我常看到你去……」第一次自介得这麽尴尬,他讲不下去,让话拖着尾音自行消失。他继续盯着眼前的人,只见其指尖一g,ch0u出了一本书开始翻阅,彻底将他当成了透明人。
翻页声在相邻的此刻益发立t了,如同微风吹拂过树叶的悦耳沙唰。
谢永杰想不出新的话题,但又还不想结束。他看着那只翻书的手,突起的指节迷人地缓动,像在c控着什麽一样,「……我要进热音社,你呢?」他脱口问道,怎料始终慵懒的翻页声戛然止息,周遭陷入寂静,让他不自觉随之屏息。
「好。」方劭答完,啪地迅速阖上书放回并往旁挪了一步拉开两人距离。
谢永杰撷取到那动作的意思,本想顺势退场,偏偏想起吃饭时查到的东西,心中登时充盈一gu纯粹的崇拜之情,不吐不快,便忍不住追上前,「你要选篮球或美术吗?还是两个都参加?我看了你四强的篮球赛影片,你是控卫?你在最後一分钟狂s三颗三分球那里超帅的。」他这下能理解为何那天热音社的学长会如此大惊小怪。赛场上的方劭相当耀眼,整个人活力四s,坚毅地带领队员坚持到最後一刻。就算被敌对球员故意架拐子也不以为意,仍意气风发地向前冲,跟本人在校内释出的形象截然不同。「哦还有美术b赛的作品,你画的是桂岛的风景?」
「我现在想看书。」方劭盯着书架层上的图书,却一个字也没看进去。
逐客令明显至此,谢永杰不好意思再打扰,但心情未受影响,除了猜想方劭可能私底下较寡言之外,毕竟这里是图书馆,的确不适合聊天。「抱歉打扰你啦,那下次聊,拜!啊、你刚才拿的那本《历史学家》很有趣,不过在记住那些欧洲国家的地理位置前要一直翻附录。」说完,他便离开往更里层走去。
听见远离的步伐,方劭淡淡地往那方向瞥了一眼,确认人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终於松了口气。然而,他完全没预料这个「下次」会发生在几十分钟後,而且完全避不掉。午休剩三十五分钟,准备启程回教室赶整点点名的他在图书馆门口遇到同样要回去的谢永杰。
「你也要回教室?一起走吧,反正在隔壁。」谢永杰拎着一本书,另一只手则朝定在原地的人挥舞。
想不到拒绝的理由,方劭无声地点头,跟在已朝林园迈步的人身後。
两人一前一後地走在林荫小径,谁也没讲话。明明是该加快脚步的时刻,双双却维持悠悠散步的速度。
由於路是平整的,方劭的目光不在地面,而是看往围墙外的喧嚣,直到前方一记疾呼响起才回过神。
「是松鼠,快看!」谢永杰兴奋地b着前方一棵树,他没回头,深怕一个不小心就遗失行动敏捷的小生物。「牠跑去那了!」他努力追着快要融於树g颜se的深棕se松鼠,另一手则不断向後做着快来的手势,「你看到了吗?就在那里。」
方劭顺着那只朝空伸直的手望去,只来得及看见一坨一闪而过的小毛球,接着便是茂密绿叶摇晃的景象。不过无法断定那是松鼠行经还是微风吹拂所致。
确认追丢了,谢永杰这才转头,「你看到了吗?学长说看到松鼠代表会有好运发生!」
第一次听见这个说法的方劭不禁睁大眼,「怎麽可能,牠们会偷吃农园的东西,还很聪明会避开陷阱,子彦每次都气得跳脚!」想到友人嚷嚷自家农园又哪株植物遭殃的模样,他忍不住扬起嘴角。
带有起伏的声调和多了变化的表情让谢永杰跟着扬唇,一个跨步走到对方身旁表明并肩走的意图,「岛上的吗?」
「嗯,每只都好肥。」方劭应着,正想拿出手机把幸运松鼠之说告诉两位竹马时,宣示下午一点的午休钟声不巧地叮咚奏起。
「糟糕,打钟了,我们用跑的!」谢永杰没多想,立刻拉着人往前冲。旧校舍越来越近,再加速一下就可以抵达一楼的石阶,他却在此刻迳自拽着人咻地拐进无路的泥土地。「我们走捷径,那里,爬上去就是你们班了。」他b着校舍侧边的水泥矮墙。
「咦?」方劭的手被松开了,也来不及追问,因为指引的人一来到斑驳的灰墙前便俐落地利用冲力蹬墙而过,像在跳障碍赛那样跃至彼端,一切动作行云流水。
「safe!走廊没人!」拍掉手上灰尘,谢永杰转过身俯视下方的人,大方地伸出手。「我拉你。」未几,当另一只手搭上掌心时,他边出力边咧嘴笑道:「方劭,很高兴认识你。」
「学弟,你很难找欸!」放学时早一步到高一十班走廊等候的篮球社副社终於见到想要招揽的对象,马上一手搭上其肩头,一边陪走一边游说,「来我们篮球社嘛,保证当g部、进校队,社费全免!」
方劭几乎是被学长揽着前进,被动地经过了隔壁班,这时他不经意往内一瞥,恰巧见到坐在桌上和同学聊天的谢永杰。
那该紮进k头的制服已被拉了出来,上头多了点皱褶。张腿往後撑手的坐姿大咧咧得像名意气风发的小霸王,毫无那日上台致词时的端整。
听不见学长的柔劝,方劭的视线竟停在谢永杰身上。忽然,谢永杰转向这处,发现是他时立刻露出笑脸并挥了挥手。
自午休过後流逝变得不太一样的时间这会儿变得好慢,方劭不自觉停下脚步呼应这gu凝结感却没做任何回应。直到一旁的学长不以为意地拉着他走往石梯,他才迅速回头,结束短暂的交会。
来到校门口,「我还没决定。」不改连日来的答案,也不受学长软y兼施的邀约影响,他淡淡地应了一声後便走往公车站排队。
放缓的t感延续至返程的渡轮,波浪好似b平常悠闲,只有渡船轰轰的引擎声依旧吵杂,压过盘旋天际的海鸥啼声。
站在船尾的方劭盯着越来越小的城市,这是他第一次看向那个方向,而非桂岛。密集的高楼大厦遮蔽了部分落日余晖,彷佛还能听见汽机车呼啸的奔驰及行人匆忙的脚步声。眺望片刻,他终究转过身背对,看回宁静的小小岛屿,猜测心中喧嚣是受过於纷乱的市区环境所致。
当晚,他和母亲在客厅边看电视边吃晚餐。
「学校怎麽样?有交到新朋友吗?」方母关切地询问。
「还好。」方劭耸肩,继续看着新闻台,当瞄到画面一隅显示的时间时忽地将碗中最後几口饭扒进嘴中,随意咀嚼了几下便吞进肚。「妈,等下政丞和子彦要来,我有叫他们直接从後门进我房间。」他收拾起碗筷,眉宇间尽是笑意,「冰箱的麦茶我拿进去哦!」
「嗯,注意时间,你明天还要上课。」方母叮咛,望着已走进厨房的儿子。
方劭回到房间,正想着要不要先去洗澡的时候,就听见後院传来簌簌声响。他兴奋地开门探向隔几步远的後门。如所料,李政丞和h子彦一搭一唱玩乐的身影映入眼帘。两人将鞋子脱在院子後便如走自家似地先朝客厅大喊「方姨好」,这才嬉闹地走进友人房内。
「……中午烤李伯伯捕的鱼和明虾吃,他送好多来我们家,然後下午忙完农园後,我和政丞跑到後湾潜水了。今天海况不错,能见度差不多到十公尺。呐,给你看今天的海中世界。」h子彦翻着手上的绘图本,迫不及待地将其中一页转给方劭看。
桂岛附近海域的浅滩素有「海藻森林」的美誉,方劭自小亲水玩水,早就知晓这片海底秘境的美。不过,那景se透过水彩来呈现时又别有一番韵味。
从底部往海面看的视角使得簇簇丛生的马尾藻犹如一株株生长百年的巨木,镇守住一方神圣禁地;又像一束束喷s的冲天pa0,宝蓝se的海是万里无云的晴空,顶端根根锯齿小叶散开成了绽放的烟花。虽是静止画,却有着强烈的流动感。
方劭的眸中闪着光,由衷称赞道:「好美!你果然是最强的!」他年初拿去参赛的作品画的也是海底,却不及子彦笔下的立t和鲜活。
h子彦用手挠了挠鼻尖,一脸得意,「你也不差啊,有得到我的真传!哪像我们的李大师到现在连一点透视都不懂,画什麽都平平的,狗还跟人一样大!」
被点名的李政丞哼了声,坐在床边的他故意伸长腿去戳席地而坐的h子彦,「是谁连带球跑都不会?越运越低然後球就滚走了,本岛第一猪队友!还要小方去帮你捡球。」
「我发达的是我的感x,不是四肢!」h子彦不甘示弱,拿回画图本後像赶蚊子似地不断拍着那只捣蛋的腿,「走开啦!」
「好了啦,小心踢倒杯子。」方劭出面圆场,却突然遭到李政丞突袭,整个人被拉往後跌至床上,接之令脑门颤栗的搔痒。「哈哈啊哈……政、放、放开……」他蜷缩着身来回扭动,试图抵挡攻势。可惜来者熟知他的弱点,每下都正中红心,笑得他喘不过气,眼尾都泌出泪。
「不行,除非你保证会当上鼓王!」李政丞仗势自己高大的t魄,轻松地一把翻过友人,接着跨坐在其身上,开始挠着最敏感的脚底板。「岛上没鼓让你练,所以你都陪着我们,现在你学校有的学,g嘛不参加?」
「等、啊哈哈、不能脚、啊!」想认真却因连绵的搔痒而无法集中,趴在床上的方劭像条毛毛虫般蠕动,脚缩不回来也甩不掉坐在他腿上的巨物,只能可怜地承受凌迟。「子彦救我啊!」他扭头望向另一人,怎知对方满脸嘻笑,甚至将两手收在身後,摆明见si不救的模样。
「政丞说得对,你那天明明就想去热音社看的!况且,你要是没兴趣,这写的又是什麽?」h子彦起身走到书桌前,迳自从一叠书山中ch0u出一张被折得小小方方的纸。摊开一看,那是设乐一中的社团申请表,最上方第一志愿的栏位有着铅笔写上的「热」字,仅一字。
「哪、哪有人……这……这样……」方劭说得断断续续,搔痒久了变成麻,而这更令人难受,有种快要昏厥的感觉,肺部呼不上气。不得已,他认输了,「好、好啦,我去看看……」奋力挤出这几字,身上箝制倏地止息。他虚脱地翻回正面喘气,反击似地踹了下笑得嚣张的李政丞,同时瞪了眼袖手旁观的h子彦,「你们给我记住!」
低声警告象徵的严肃没持续太久,不一会儿,三人便齐声咯咯笑,又开始新的混战。欢笑声溜出门缝及窗户,融进院中的唧唧虫鸣,直到方母前来敲门提醒时刻才结束相聚。
夜深,方劭着手准备隔日上课所需的东西,但目光却停在桌上那张皱皱的报名单。此刻上头贴了好多张便利贴,全出於竹马二人之手。写的不外乎是「记得带我」、「小方ai打鼓」、「别忘了」等字样,子彦还神乎其技地草画了一组爵士鼓帮忙游说。
沉y半晌,他将之连同其他课本收进了书包。
──反正只是去看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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