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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浚先是难以置信,而后是伤心,最后是满腔的愤怒,一双眼睛恨得充血,在张氏和邓芳娘两人之间来回扫动,想要发作,又碍于宋氏在场,不敢动手,只能喘着粗气,狠狠地瞪着张氏。
张氏却一心护着邓芳娘,全然不在意邓浚的目光。
宋氏震惊过后,倒是冷静了下来,怒极反笑,“你这是以为自己得了总督夫人青眼,觉得腰杆子又硬了,想和我叫板?”
说着,宋氏又是一声冷嗤,轻蔑地瞥了张氏一眼,“难不成你以为,凭借你这老妪之姿,还能让老爷回心转意?”
张氏嘴角微微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实在不想和宋氏废话半句。邓书棋那样的负心薄幸的狗东西,她看一眼都嫌脏,说上一句话都觉得臭不可闻,是有多想不开才会再去争取这只臭虫的宠爱?
张氏都奇怪,宋氏也是富贵人家的娇小姐,怎么脑子里尽是这么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张氏第一次问宋氏,“你读过《庄子》吗?”
宋氏没想到张氏会如此发问,面露茫然,“那是什么?”
张氏叹气,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夏虫不可语冰”。邓书棋于她而言,就是庄子口中的那块腐肉,宋氏拿他当宝,张氏却不屑一顾。
只不过宋氏连《庄子》都没读过,话不投机半句多,也没必要再多费唇舌。
却不料邓浚突然为宋氏帮腔,“女子无才便是德,寻常女子看书,也是看的《女诫》《列女传》,《庄子》本就不是女子该看的书。”
宋氏转怒为喜,得意洋洋地看着张氏。
张氏神情平静,眼神终于落在了邓浚身上。邓浚不知为何,身子紧绷,却听张氏淡淡来了一句,“我看了又如何呢?遭天谴了吗?想来你也没看过《庄子》,毕竟科举也不考。”
邓浚的脸色顿时涨得通红。他于读书一道委实不开窍,四书五经都学不明白,当然不会有余力去看《庄子》。
张氏坚定地回握住邓芳娘的手,母女俩互相给自己力量,丝毫不惧地同宋氏对峙。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都有强弱之分。张氏和邓芳娘一强势,宋氏反而退让三分。主要是张氏提醒了她,一旦张氏豁出去将家丑闹翻了顾希夷面前,邓书棋要是因此被萧景曜厌恶,故意为难他,让他丢官甚至下大牢,那宋氏自己还有什么好日子可过?
这两年宋氏跟着邓书棋,可没少见邓书棋颠倒黑白处置不合心意的下官,自然是以己度人,猜测萧景曜真厌恶了邓书棋,必定也会让邓书棋经受一番牢狱之苦。
这是宋氏进邓家后院以来,第一次向张氏让步,愤愤道:“不过一个赔钱货,早晚嫁出去伺候别人家,亏你拿她当宝!算了,我也不做这个恶人,你就继续宠着她吧,到时候看她夫家怎么收拾她!”
邓芳娘根本不想忍宋氏,当即反唇相讥,“不知姨娘您这个赔钱货让宋家赔了多少钱?哦,我忘了,您是上赶着来做妾的,确实让宋家赔大了。”
宋氏脸色青白交加,竟然真的忍了,拂袖而去。
屋子里就留下张氏母女和邓浚三人。
邓浚这才怒气冲冲地向张氏兴师问罪,“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有为我考虑过吗?”
张氏反问他,“你又何曾考虑过我?”
“那怎么能一样?”邓浚愤怒,“我是你儿子!”
“那我还是你娘,十月怀胎把你生下来,你却连一声娘都不肯叫。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你呢?”
邓浚一点都不觉得愧疚,反而振振有词,“要不是我百般讨好她,你和芳姐儿哪有好日子过?”
邓芳娘都被邓浚给气笑了,鼓掌称赞,“邓浚,我也算见过许多无耻之徒,你当是其中翘楚!”
说完,邓芳娘拉着张氏就走,再也不听邓浚放屁。
一路上,邓芳娘时不时担忧地看着张氏。直到进了自己的院子,张氏才展颜一笑,“不必担心我。他这样,我也算是断了母子情,不必因为他而犹豫不决,对邓书棋心慈手软。”
邓芳娘松了口气,往张氏怀里凑了凑,将头靠在张氏肩上,眉眼弯弯道:“萧总督是个好人,等到我们将证据递上去后,他定然也不会让我们以邓大人的家眷身份继续生活。到时候我就改了张姓,外祖父当年好心供养邓大人读书,却养出一只白眼狼,日后我改了张姓,再招个赘婿,也算是继承了外祖一家的香火。至于邓浚……我们举报有功,大人应当会免他一死。”
张氏淡淡点头,“那就够了。”
席间闹的这一场,自然传到了邓书棋耳朵里。
时隔多年,邓书棋终于主动踏进了张氏的院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真是小人得志就猖狂,你以为总督夫人请你赴了几回宴,就会帮你?做梦!”
“还鱼死网破?你可真是看得起自己!我告诉你,你这条鱼死了,网也一点事都没有!”
张氏早就算到了邓书棋会来找她,或者说,和宋氏发生冲突,也是她故意的,就是为了让邓书棋主动送上门来。
见邓书棋暴跳如雷,张氏垂眸不语,只是一脸痛心,“我不知道你平日里在忙活些什么东西,但我知道,宋家人不是什么好人!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他们连累了你,整个邓家都要遭受灭顶之灾!浚可是你的亲儿子,你可就只有两个儿子,当真忍心让邓家绝后吗?”
张氏字字泣血,邓书棋终于冷静了下来,蓦地想起来,张氏也读过书,颇有才学,自己当年也爱过她的才情。现在张氏猜到了宋家有猫腻,不管是出于对宋氏的恨,还是她本身的聪慧,这段时间顶着巨大压力的邓书棋还是产生了一种终于找到可以说话解压的人的放松感,认真盯了张氏许久,邓书棋想到张氏现在还一心为邓浚打算,权衡再三,心中的压力太大,还是松了口,“怎么就到了这么惊险的地步?你别自己吓自己,不至于此!”
张氏却道:“若非事情到了险境,你又为何如此焦躁不安?”
邓书棋的脸色明明灭灭,看向张氏的目光一下子冷漠至极一下子又犹豫不决。
张氏一语戳穿邓书棋的心思,“你大可以现在就杀了我,让我彻底闭嘴。但现在正值多事之秋,我若身亡,想来也会给你造成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夫妻一体,我也想保住两个孩子,你大可以同我通个气,我也好在总督夫人面前替你周旋一番。”
“萧总督是个爱妻的好官,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总督府后宅之事全由总督夫人做主。枕头风的威力有多大,我应当不必再细说了吧?”
邓书棋继续犹豫,脸上却已经露出了深思之色。
不得不说,现在张氏所展现出来的冷静和决断,让已经成了惊弓之鸟的邓书棋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
想到宋家那边的再三推诿,似有让邓书棋顶缸的意思,再一看一心为了儿女的张氏,邓书棋那颗摇摆不定的心终于做出了选择,脸上露出了愧疚的神色,上前拉了张氏的手,满脸惭愧,“先前是我对不住夫人,如今大难当头,我才方知何为夫妻一体。”
张氏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手从邓书棋手里抽出来,心下隐隐作呕,却还是忍着不适将这出戏继续唱了下去,“你我再如何闹腾,到底还有两个孩子。为人父母者,谁能忍心不管自己的孩子?”
邓书棋更为意动,“你让我想想。”
张氏便不再多言,嘴角微微上扬,看向邓书棋的眼神无悲无喜。
没过多久,邓书棋就向张氏透了口风,给了张氏一柄宝剑,说是传说中的龙泉剑,出身将门的顾希夷应当会喜欢。
这种传说中的宝剑,说一声价值连城毫不夸张。
邓书棋一个文官,且不说他的俸禄买不买得起这柄剑,就算买得起,买一柄剑也很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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