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闵州总兵沉吟片刻才回道:“倒也不是经常来。他们散落在附近各个小岛上, 内部也有争斗。我们也抓过不少倭人,他们那一嘴鸟语听得我们耳朵疼。我们的水师也不弱, 大人别忘了,本朝太/祖定乾坤的那一仗,打的可是水仗。只是他们分散得太厉害,又惯会逃跑,朝廷若是想出动水师彻底剿灭他们,花费甚大,还不一定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闵州总兵说着,内心的火气也上来了,开始骂骂咧咧,“那帮狗娘养的杂碎,就是些披着人皮的牲畜。闵州靠海,海边疆域宽广。哪怕将所有水师都用上,也不够去海边望哨的。现如今都是临海百姓自发聚在一起,各个村的青壮都编了村兵,凑了点能伤人的兵器,倭人若是选择从他们村子登岸,这帮青壮就先同他们拼命!”
“孩童和女子也没闲着,有的放哨,有的缝药包,还有的年岁稍长一点的女子,为人缝补伤口,更多的时候,是替死去的亲朋好友缝补零落的残肢,让他们完完整整地下葬,练出了一手过人的缝补本事。吴将军在边疆组了一支娘子军,我们闵州,也有许多巾帼英雄!”
萧景曜听得肃然起敬,肃容站正,对着闵州总兵深深一揖,“你们都是英雄,巾帼英雄,更加难能可贵!”
闵州总兵爽朗大笑,他分明是兖州人,在闵州待久了,说话也带了闵州口音,拍着胸脯表示:“我们闵州人,不管男女老少,就没有一个孬种!倭人敢来,我们就敢和他们拼命!”
“这片海域,除了倭人外,还有大齐一些流犯。他们犯了事,想办法躲去海上,一来二去,也建立了不小的势力。如今闵州走私之风屡禁不止,他们功不可没。不过他们倒也算条汉子,在处置倭人上,同我们是一样的。我们有海禁,轻易不能出海,他们本就是流犯,还占了几个岛做起了买卖。有人有钱有粮又有船和兵器,在海上,倒是他们经常与倭人干仗。”
对于闵州官府来说,不管这两边哪边打赢了,闵州官府最终都不会赔,是以他们对海上的争斗,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者说他们想明面上插手,有海禁条例在,也没办法插手。
至于暗地里有没有插手,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闵州总兵再缺心眼,也不可能把这种犯忌讳的事儿告诉萧景曜。
萧景曜身上还有个巡查钦差的头衔呢,还有天子剑在手。现在闵州知州都给他摘了官帽押解进京,衙门里的官员也空了大半。哪怕萧景曜表现得再温和无害,闵州总兵都不敢真的拿萧景曜当人畜无害的温柔贵公子看待。
萧景曜抬抬手就让闵州官府来了个大动荡,再笑得这么温和,情绪稳定,闵州总兵只会觉得萧景曜更可怕了。
不过闵州总兵也不是胆小之辈,有些东西,他有意无意地透露给了萧景曜。比如闵州靠海那些村子,青壮村兵们手里还有不少兵器。
按照大齐的律法,平民百姓家中不可私藏兵器。而闵州总兵却十分坦然地将这事儿透露给了萧景曜。
青壮村兵们手中的武器,有的是他们打死倭匪后,从倭匪手里缴获的。还有的,就是闵州总兵给的。
数目不多,好歹每个村子都有。
萧景曜全当自己的《大齐律》白学了,选择性失忆,将这条规定抛在脑后。
特事特办,这种生死存亡之际,萧景曜觉得让青壮村兵破例拿上武器保护家人和村庄,那简直不要太正常。
至于私藏兵器……抗击倭匪的事儿,怎么能叫私藏兵器呢?那叫百姓们自发守卫家园,守护大齐每一寸疆土。犯我大齐者,诛!
闵州总兵见萧景曜果然没有提起此事,心下也松了口气,对萧景曜添了几分好感,言谈间又亲近了两分。
萧景曜对占岛为王,做走私买卖的那帮大齐流犯很感兴趣,让闵州多聊聊他们。
闵州总兵一听,脸上就不自觉露出苦笑。
好在萧景曜已经将闵州官场都清了一半,闵州总兵也没有太大的顾忌,只是叹了口气道:“那流犯的头领,名为庄明,本是闵州庄家村的一名农户,天生蛮力,生得威武。头上有双亲,底下还有个美貌可人的妹妹。只可惜命不好,有些女子的美貌,只会为她招来祸端。那庄明的妹妹,被知州的小舅子瞧上,当街将人抢走,没两天,尸体就被人扔去了乱葬岗。庄明不服,到衙门告状,却被打了二十大板。那知州的小舅子,也是个无法无天的混账,见庄明不服,又特地跑去庄明面前说了些混账话,言语污糟,说的都是他怎么糟蹋庄明妹妹的事。庄明一怒之下,竟是从床上爬了起来,不顾身上血肉模糊的伤势,硬生生将知州小舅子并他的随从一同打死,而后逃去了海上。”
“那人也是有些本事,不到十年的功夫,竟然成了海上颇有分量的岛主。杀倭人最狠的,就是庄明底下的人。只可惜知州当初将事情做得太绝,见庄明逃了,直接将庄明父母斩首示众。不然的话,官府说不定还能招安他。”
萧景曜听得直皱眉,只觉得自己先前对闵州知州太温和了点。这种东西,就该让他多吃点苦头,留他一条命进京接受审判就够了。
萧景曜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人。不知道付总兵可否有办法让我见一面这位庄明?”
付总兵瞬间正色,“大人说笑了,我堂堂闵州总兵,怎么可能和朝廷命犯有干系?”
萧景曜默默地看着付总兵。付总兵默默地看着萧景曜。两人眼神对峙了一阵儿,付总兵败下阵来,率先移开了目光,两眼望天,“大人,你真的想多了。”
萧景曜微微一笑,不再提这茬,只是叹道:“我只是见这庄明可怜,又有一番热血,即便逃去海上,当了贼寇,心里还是惦记着家乡的亲朋好友。若我记得不错,庄家村,同样临海,往年估计也有不少村民命丧倭人之手。”
“大人说的一点都不假。”付总兵长叹口气,“闵州临海的村子,哪个没被倭人祸害过?个个都和倭人有着血海深仇。那些逃去海上的朝廷命犯,大多都有亲人命丧于倭人的屠刀之下。更有甚者,全家就剩了他一个活口。他们在海上,见了倭人就杀,一是还记挂着家乡亲友,怕家乡亲友们再遭倭人杀害。二便是报仇。都是血性男儿,如此深仇大恨,怎能不报?”
萧景曜默默盯着付总兵,幽幽道:“所以总兵大人为何不肯让我去见一见他们?”
你话里话外对他们的情况那么熟悉,我很难相信你和他们真的没有一点来往啊。
付总兵正说得慷慨激昂,冷不丁听了萧景曜这话,一口口水将自己呛得不住地咳嗽,仿佛是吓狠了,付总兵咳得撕心裂肺,大有要将肺都给咳出来的架势,捂着肚子弯着腰坐在椅子上,咳了个惊天动地。
萧景曜一点施害者的愧疚都没有,耐心地等待着付总兵咳完,见付总兵终于止了咳嗽,气息渐渐平稳,萧景曜又对着付总兵露出了让付总兵熟悉到蛋疼笑容。
付总兵抱头,“大人不要为难我!”
萧景曜耐心地同付总兵讲道理,“我又不是凶神恶煞蛮不讲理之辈。庄明之事,我听了后也大为惋惜。付总兵若是真的可怜庄明,倒不如让我同他见上一面。如今柳知州已经被押解进京,他那个死了的小舅子一家更是都被扔进了大牢。柳知州身上的案子,到了京城一审,足够将他满门抄斩。他在闵州犯下的累累罪行,也该大白于天下。若是庄明他们真的是冤枉的,为何不趁着这个机会,洗刷掉自己身上罪名?”
萧景曜知道,这年头儿大家都讲究个清白。哪怕庄明确实遭受了不公正的待遇,所有知道内情的人都为他鸣不平,但庄明身上依然背了一个污点。有罪名在身,是给祖宗蒙羞的事情。闵州百姓靠海吃海,更信神灵,对祖先的崇拜和敬畏自然比内地更甚。
萧景曜只要透出口风,说是能为庄明翻案,应当能让庄明以身犯险,来见他这一遭了。
萧景曜对庄明没有任何恶意,更多的是好奇。这可是附近岛上的霸主,对这片海域的了解指不定比付总兵还深,和倭人的战斗次数更是数不胜数,经验丰富。萧景曜觉得庄明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海域这一块,现在萧景曜还没有底气说要开海禁,但这广袤无垠的海域,总不能让别的小国的船来来去去,就跟回自己家似的。问过大齐的意见了吗?这都是大齐的疆域!
什么?现在还不是?没事,马上占了,以后就全都是自古以来!
更何况,大齐这块疆域,自古以来就是天/朝上国,周围小国只有纳贡称臣的份。他们都是大齐的附属国,那这一片海域就是大齐的。
没毛病!
萧景曜很是理直气壮。
付总兵听出了萧景曜的言外之意,神情变得有些犹豫,不再像刚才那样装傻,但也没有一口答应下来,只是挠了挠头,一脸为难,勉强同萧景曜交了底,“我只能让人给庄明带个话,并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来。我这些年确实同庄明有些联系,但我和他都不曾见过面,平时有什么动作,都是让人传话,都不知道要传几个人,才能把话互相带给对方。”
说白了就是,付总兵需要庄明在海上牵制住倭人,尽可能减少闵州百姓的损失。庄明则需要付总兵对他走私的船视而不见,并且为他多提供一点兵器。
庄明的人不会登上闵州,将屠刀对准家乡父老。或许有人会偷偷摸摸来了结私仇,但柳知州也好,付总兵也罢,都装作不知道。
柳知州装瞎,是因为他也在走私一事中参了一脚,不会为了几条人命,同银子过不去。哪怕被杀的也算是闵州有头有脸的人物,柳知州也不像先前他小舅子被害的那样,嚷嚷着让人偿命。
至于付总兵,那就更坦然了。反正死的人和他没关系,当初的恩怨,无非又是一个官逼民反的老掉牙的故事。不过是一报还一报罢了。
拿几个无关紧要的人的性命,换庄明那帮人和倭人在海上对上,明刀明枪地干仗,减少闵州百姓遭劫的次数,付总兵觉得值。
但这事儿显然不能放在明面上说。不然,付总兵就是亲自把自己的把柄往萧景曜手里递。萧景曜要是真想发作他,拿这事儿做文章,说他通敌叛国都是可行的。
萧景曜倒是看出了一些门道,这庄明,怕是成了某些豪强的白手套。走私这种杀头的大罪,明面上是庄明在干,背地里可不好说。庄明能在不到十年间组织起这么一个庞大的势力,若说没有人支持,可能性趋近于零。
萧景曜忍不住恶劣地想到,要是自己想见庄明的消息传出去,闵州该有多少人晚上睡不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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