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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雪舞苍原(五)

此般相依,风雪虽烈,二人却不觉寒冷。急速跳动的心相隔如此之近,对方身上气息中人欲醉,一时都不知身在何方。宇文景伦暂时忘却数万大军、艰难重任,只有满怀温香,绮丝丽也觉便是此时再有狼群,也丝毫无惧。

轻哼声将二人惊醒,同时低头,只见那婴儿正睁大眼睛,似是好奇地盯着二人,看得一阵,许是觉得不是母亲,小嘴便张开欲哭。

绮丝丽忙轻拍哄着,宇文景伦又去热了羊乳,待婴儿喝饱睡去,二人同时抬头,对望片刻,又同时压低声音大笑。

直至此时,紧绷了半夜的神经终得以舒缓。二人笑罢,在一块木板上并肩坐下,宇文景伦稍稍犹豫,拍了拍左肩,绮丝丽脸颊微红,但仍轻轻靠上了他的左肩。

过得一会,绮丝丽忽然好奇心起,低头看着婴儿,道:“你猜,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宇文景伦看了看,微笑道:“长大了是个勇士。”

“我觉得是个女孩,咱们硕风部的女子,并不比男儿差。”

二人对望片刻,宇文景伦笑道:“要不,咱们打个赌?”

“赌什么?”

“输了的讲笑话,直到把赢了的逗笑为止。如果没有逗笑,就罚唱歌。”

“好。”绮丝丽颇觉有趣,忙应了,又去解婴儿的襁褓。可刚解开一根束带,便停了下来。

宇文景伦见她停下,问道:“怎么了?”绮丝丽不答,他侧头一看,只见她面颊晕红。他省悟过来,本能下想大笑,强自忍住。

绮丝丽和硕风部的大嫂大婶们相传佳,也曾帮她们带过孩子,并非没有见过男婴与女婴的区别。可此时,要她当着一个年轻男子的面去分辨男婴女婴,纵是性情豪爽如她,也觉有些羞窘。可听到宇文景伦压在喉间的笑声,她性子受激,嗔道:“有什么好笑的?”转过身去,解开了襁褓。

她低下头,双肩有些微僵硬,片刻后又系好襁褓,转过来笑道:“我赢了,是个女孩!”

宇文景伦视线不曾离开她片刻,看得清楚,哈哈一笑,右手忽然击出,绮丝丽上身后仰,手中一空,宇文景伦已将婴儿抱了过去。

绮丝丽大窘,宇文景伦解开襁褓一看,大笑道:“原来硕风部的马贼,不但长得美,还会耍赖,哈哈―――”他未笑完,怀中婴儿忽然大哭,伴着哭声的是一泡急尿,溅得极高,悉数射在宇文景伦胸前。

宇文景伦笑声顿住,高高举起男婴,望着胸前湿漉漉的一大片,极是狼狈。

绮丝丽指着他,笑得前仰后合,险些岔气,半天方才稍稍止住。见男婴还在大哭,她忙接过,可视线掠过宇文景伦胸前,再度大笑。宇文景伦不由也是苦笑。

绮丝丽此时双眸弯弯,颊染瑰红,宇文景伦看得痴了,忽觉若是能每日看到这样的笑容,便是被多淋几泡童子尿,那也无妨。

绮丝丽渐渐笑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先前与狼格斗,本有些脱力,笑着笑着身子一低,依在了宇文景伦胸前。

宇文景伦忽觉心跳一阵加快,片刻后,嘴角渐涌微笑,双臂慢慢展开,正待将她拥住,却听得一串急响,臭气熏鼻。二人急速分开,只见男婴小脸涨得通红,自是拉出了大便。

这个夜晚,二人手忙脚乱,男婴饿了、拉了都是大哭,宇文景伦一时热羊乳,一时到毡帐中寻找干净的尿布烘热,还要顾着火堆不灭,又怕绮丝丽和男婴不抗风雪,重新架起毡帐,竟觉比指挥一场大战还要吃力。

二人只能趁男婴睡着的间隙轮流打个盹,绮丝丽有些支撑不住,又不肯独自酣睡,宇文景伦索性拂了她的睡穴,左手抱着男婴,右臂将她揽于肩头。篝火跳跃,风雪呼啸,他听着身边之人的呼吸声,忽然想起幼时承欢母妃膝下的日子,只觉心头某处变得很软很软,从未有过的柔软。

次日清晨,宇文景伦到帐中找出几件旧外衫,二人穿上,又在附近查看了一番,未见其他牧民,无法找到这名男婴的亲人。此处干柴不足,且有野狼出没,二人只得将那女尸埋于雪地之中,抱了男婴,继续南行。

风雪仍是很大,又要顾着婴儿,这番行进更慢,到了中午,二人在大雪中迷了方向,所幸误打误着,找到一处被牧民遗弃了的草围子,方才略喘了口气。

宇文景伦纵是内力高深,这三日下来也觉支撑不住,绮丝丽更是面色发白,见这破草围子避风极佳,干柴又足,二人便索性不再南行,在草围子住下。

到了晚间,绮丝丽有些受了风寒的迹象,宇文景伦找来干草铺上,将她强按着睡下,抱着男婴守于她身边。

次日清晨,绮丝丽醒转,一缕阳光从草围子外透进来,她眼睛微眯了一下,喜得坐起,道:“雪停了。”

她一转头,只见宇文景伦正抱着男婴斜靠在木柱上,睡得极香。阳光熹微,她长久望着他的眉眼,目光不曾挪开半分。

他的呼吸很均匀,纵是熟睡,仍给人一种沉稳威肃的感觉。绮丝丽慢慢伸出手去,却不敢碰触他的面颊,只在空中虚画着他的眉眼,片刻后摇了摇头,低声道:“睡觉也这么严肃,你还是笑的时候俊一些。”

宇文景伦怀中的男婴忽然睁开双眼,轻声哼哼,似是表示赞同。绮丝丽吐舌一笑,又将食指竖于唇前:“别吵醒他。”

男婴极是配合,咂了咂嘴,又合上眼睛。绮丝丽鬆了口气,抬起头,正对上宇文景伦略含笑意的双眸。

她觉自己心跳似是停了一下,偏身子僵住,不能移动。

她与他就这么对望着,都觉似有话要说,又似是想避开对方的目光,可直到男婴再度啼哭,才都慌慌然收回目光。

男婴已近半岁的样子,吃饱喝足了便精神十足,一时望着宇文景伦嬉笑,一时又伸手去拽绮丝丽的长发。

阳光灿烂,寒风渐息,这一日,二人与男婴玩耍着,谁也没有提出一个“走”字。待到夜色降临,绮丝丽望着熟睡的男婴,轻声道:“元静。”

宇文景伦拍了拍左肩,绮丝丽抿嘴一笑,靠上他肩头,道:“得给他取个名字。”

宇文景伦想了想,道:“他是我们在风雪中捡到的,你们硕风部男子多姓跋野,叫他跋野风吧。”

“跋野风?”绮丝丽念了一遍,点头道:“好。”

她心中有话,便觉当说出来,纵是有些害羞,也只迟疑少许,终抬头看着宇文景伦,道:“他已经没有亲人,我得把他带在身边,你若是回了桓国,以后还会来看他吗?”

她的目光热烈得如同身边的火焰,宇文景伦热血上涌,脱口而出:“会!”

绮丝丽呼吸有些急促,正待说话,夜风中隐隐传来马儿嘶鸣声。不一会,马蹄震响,似是有上百骑正往此处而来,宇文景伦倏然清醒,忙踢灭火堆,将绮丝丽一拉,隐于角落。

马蹄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在高呼,绮丝丽侧耳听了一下,大喜呼着奔了出去。宇文景伦来不及拉住她,听她用月戎话相呼,竟是“思结舅舅”。

他对月戎情况作过瞭解,觉得“思结”这个名字似是听过,仔细一想,记起这思结正是硕风部有名的马贼,统领上千骑在月戎草原南部来去如风,似是还曾与沙罗王有些过节,沙罗王也拿他没辙。

他放下心来,抱着跋野风走出草围子。

一名貂帽灰裘,四十多岁的粗豪大汉坐于马鞍上,绮丝丽奔近,大汉手中马鞭“啪”地一响,击向绮丝丽面容。

宇文景伦在后看得清楚,面色一变,身形急闪,在马鞭要击上绮丝丽面容时拽住马鞭,怒道:“住手!”

大汉微惊,手中用劲,宇文景伦运起内力,待运至七成,大汉顶不住,眼见就要被从马鞍上扯落,绮丝丽哈哈大笑:“思结舅舅,以后看您怎么吹牛皮,再吹牛皮,我就拔了您的鬍子。”

宇文景伦忙收回内力,鬆开马鞭,思结在马鞍上摇晃了一下,方才稳住身形,他斜睨着宇文景伦,冷冷道:“这小子是什么人?”

绮丝丽笑着奔近,拉住他的衣袖,道:“您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思结瞪了她一眼,道:“你把大家急死了,还好意思笑,回去我非得抽你几鞭子不可!”

绮丝丽嘻嘻笑了笑,转身拉过宇文景伦,笑道:“是他救了我。”

思结面上仍有气,但目光柔和了许多,淡淡道:“走吧。”

有手下牵过骏马,绮丝丽踏蹬上马,宇文景伦犹豫片刻,将跋野风递给了她。绮丝丽笑容微僵,宇文景伦纵是万般不舍,仍轻声道:“你既与亲人重聚,我们―――”

话未说完,思结策马过来,俯身抓住宇文景伦右肩,怒道:“啰嗦什么,上马吧。”宇文景伦不便相抗,本就舍不得作别,便坐于思结身后,眼光不时望向前方的绮丝丽,心中却百般安慰自己:并非不顾军国大事,只是风雪刚息,又是深夜,索性去硕风部歇上一晚,明日借得马匹再回霍州不迟。

奔得半夜,已可见前方篝火点点,自是早有人回去报信,欢呼声阵阵,马蹄急急,许多人迎了出来。

绮丝丽极为兴奋,摄唇而呼,又大叫道:“我回来了,绮丝丽回来了!”火光将她的脸映得通红,她策骑奔向迎接的人群,同时挥舞着手中的马鞭,她的黑髮在风中起舞,宛如火焰。

思结大笑着回头,拍了拍宇文景伦的肩膀,道:“她美不美?”

“美。”宇文景伦望着绮丝丽的身影,轻声道。

思结笑得极为骄傲,又嘆道:“可惜就是脾气大了点,动不动就要拔我的鬍子。”

是夜,雪原上歌声悠扬,篝火灿烂,庆祝绮丝丽躲过雪暴,平安归来。

思结知宇文景伦身手高强,又救了绮丝丽一命,对他极为和悦,请他坐在自己身边,还命人取出了月戎人最喜喝的烈酒。

不多时,人们便围着篝火起舞,热烈的气氛将暴风雪带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也让宇文景伦想起了几天前疏勒府篝火大会的情形。他微微而笑,饮下一碗烈酒,又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日和绮丝丽一起出现在篝火大会上、与默怀义一曲定情的少女阿丽莎。

他知篝火大会次日清晨,是阿丽莎和绮丝丽对换衣衫,引开守城的士兵,绮丝丽才藉机躲在自己马队中出了城,也不知这阿丽莎是如何摆脱沙罗王的追捕回到硕风部的。

他正想着,那边绮丝丽和阿丽莎笑着咬了会耳朵,阿丽莎奔向场边。不多会,腰鼓阵阵,琴声连拨,宇文景伦本是低头饮酒,听得音乐有些熟悉,心头一阵剧跳,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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