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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龙山。

夕轮yu坠,转眼间东方的天际又浮现出鱼肚白。

一夜似乎过得飞快,我胼手抵足废了老半天劲儿也才爬到半山腰。

要换跑步游泳之类的运动还行,但爬山是真心ai不来。

为什么放着前山的康庄大道不走,非要爬后山这种未经开辟的小路啊……

磨人的坡度在半山处渐趋平缓,山腰上陡生一崖,仿佛是特意设置好供人停驻歇脚的。

终于有个地方能休息一会了,我赶紧驱驰起酸软的双腿快步向前。

伴随着朝yan渐渐越过山头,晨光开始描摹崖边事物的轮廓。

不知名的野花、丛生的茅草、形状不规则的石头、松柏的枝桠与茂叶……都被镀上一层金边。

还有,还有——

一道背影峭立崖前。

原本顾着埋头向前的我不由地愣住了。

盘龙后山,寻常人并不会选择从这里登涉。

因它异常陡峭难攀,即便是前山开凿好的青石路,也是官府、民众集几代之人力,数停数启,才日有了今日的格局。

前山通畅之后,后山的人迹便愈发罕见了。

除少数僧医采药,又或是弟子修行才偶尔经过此处,但亦不会久留。

可现在那道石崖上孤零着一道身影,分明不是匆匆路过在此歇脚的。

身影的主人所着的士子袍纹案朴素庄典,衣摆却沾满不知是w泥还是血渍,变得斑驳不堪。

顶上发冠不知所踪,又或许他根本不在乎,任晨风拂过,青丝缭乱。

不思、不观、不作意。

他在等待着什么。

便是周遭的山野林间,安详之下,却有鸟兽苏醒,yu出巢觅食。

总归是有生机的。

唯他这,寂静无限。

似乎有什么正一点点从那副躯壳之中ch0u离出来,散佚进晨风之中。

瞬也不瞬,只专注于那悠悠红轮自山间升腾而起。

宛如铭记着人生最后一次的日出。

这身影我记得。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

断断续续算起来,与之共处也将近十几年了,要论熟悉亲密,肯定是他以前的模样。

对于阿玫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子珏哥哥。

而不是现在那个整日神秘兮兮、仗着皮相到处招摇撞骗的神棍国师。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名满京城的玉华公子又怎么了会落拓至这幅田地?

不、不对我……

……怎么会在这里?

佛诞节、微服出巡、马车……

我应该……

是的了!现在是在梦里。

现实中的我应该还在车上不计后果地呼呼大睡吧。

“阿玫?”

他蓦然转身,正对我所处的方位。

我一惊,“腾”得一下直起了身——

“砰!”、“嗷——”

额头上结结实实传来一记闷响,痛得我嗷呜一嗓子叫唤出来。

本来还有些迷瞪呢,这下终于清醒了。

满屏满眼都是星星啊……

我亲ai的阿兄呐,你的下巴是个什么质地构造,怎的这么y?难不成,金刚石???

不过,估计他也被我撞得够呛,咱们俩算是扯平了。

这一撞的严重程度超乎我预料,一时天旋地转,我索x赖着在他大腿上,公然躺尸。

什么尴尬羞涩1un1i纲常的,先统统靠一边凉快去。

要怪也得怪他,谁让他趁我睡着时悄悄把我挪怀里了?

哼!不轨之心昭然若揭。

见我不起,他微凉的指尖,在我的额角和眉心附近轻轻摩挲。

“嘶……”

该不会是肿了吧?

他指尖稍离,再触碰上来时已带着淡淡的青草香,力道也愈发谨慎小心起来。

怎么有种苍天饶过谁的感觉……?

前些天刚送给子珏哥哥的药,倒让我自己先用上了。

报应啊!

他的掌心生有薄茧,轻轻r0ucu0时偶尔会微微蹭到我的鼻尖。

痒su的,心间竟因此升腾出一番异样的滋味。

身上只觉暖洋洋的,宛如一只裹在毯子里的猫儿,慵懒舒适。

我下意识扯了扯身上“毯子”,发现身上正盖着的是某人的外袍,十分柔软暖和。

啊,突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难得今天过节嘛,要不就稍稍原谅他一会?逃脱大计,以后再徐徐图之怎么样?

“做噩梦了么?”

我没吱声,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千古,给阿兄添麻烦。于是她只好一次次眼巴巴地望向母妃,眸光闪动得宛如一只无辜的小兔,惹人怜惜。

叶泤见状微微一笑,几句转了话头后便向皇后请示,随后命人领她下去稍作休息。

好在这次出猎前她准备了不少书卷,又赶上最近随崇文馆的先生开了蒙,虽然里头的字不一定认得全,但她习字的劲头正盛,倒也不觉烦厌。

刚刚那会她嫌有点闷热,于是让贴身服侍的大g0ngnv将她的披风卸下再找件轻薄点的来。

总让人盯着也多不自在,她也好图个清净。

一只灰扑扑的小兔蹿入了nv孩的帷帐,来回地蹦跳着。

这兔儿也不怕人,nv孩一边想着,一边歪着脑袋朝它打量。

似乎是见引起了nv孩的注意,那只野兔三两下又蹦哒至帷帐边缘,回头向着nv孩的方向探了探脑袋便钻入帷幕的缝隙间不见了。

毕竟孩童心x,见那兔儿溜了便耐不住想去追。nv孩左右顾看,见一时半会儿没人进出,就大着胆子来到刚刚兔子钻出去的地方。

轻轻一掀,外头便是少有人烟的后营区,再向西稍行百来步即是林间野地了。

现在正是换岗的空隙,四下无人。nv孩四下张望,那灰兔正停在木栅旁,一见她靠近,眨眼间便蹿进了林中。

“小兔子,等等我~”

“阿玫!阿玫——!”

少年的呼喊声在林间回荡,中有树影重重阻隔,不知能否传达到。

道道夕光斜shej1n林间,又被风起时的碎叶摇曳斑驳,一时间光影缭乱,昏暝难辨。

焦灼之中,策马狂鞭,不觉间他已闯进树林深处。

暮se渐沉,秋天傍晚的寒意悄然沿脊背渗入肌骨。

“嗥——”远方传来野兽的嘶嚎,座下马儿惊起,险些将他甩脱下来。他赶紧勒马束缰,僵持了好一阵方令那畜生镇静下来。

他倚在马背上心头狂跳,不断沉息调整着。待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与部下早已走散。

银月东升,播撒清辉。

此时林间已然入夜了。

树影婆娑,鸱鸺披着虫毒纹状的羽衣隐于枝头,发出低抑而古怪的啾鸣。

树影婆娑中,有什么掀动一阵异响。

“唰啦——”鸮鸟警觉,振翅而飞,投下的形状被错杂的枝桠割裂成无数光与影的碎片。

林中风乍起,枝叶间的“窣窣”声更加急促。

有声响,近了。

他的额头浮出一层冷汗。

于是少年先吹灭了手里的火折,然后在尽量不发出动静的情况下,ch0u出了腰间的佩刀。

说时迟那时快,他抬手起刃,一道银光直直劈向来者。

“锵、滋喇——”昏暗的林中登时响起一道令人牙酸的金属刮擦声,似有火星溅s。

二人双双落于马下,扑坠在地滚了好几程。

马匹受惊狂奔,密林幽深,想再追回已是不大可能了。

经这么一摔两人俱是七荤八素。

更糟糕的是,他的刀还丢了。

幸运的是,他压在了来人身上,占取了一丝微弱的机会。他一边拼上全部力气扼住对方,一边艰难地拔出匕首。

月下,匕首刃尖散s着的寒光在僵持中向那人的心口位置一点点挪去。

“……是、我!”

身下那人不知哪来的力气骤然爆发,一把将之掀开,他踉跄了几步依然没稳住身形,跌坐在地。

他袖口被划出一道口子,身上不知沾染了泥还是苔藓之类的w迹。脚踝磕到石块上,痛得他闷哼一声,短时间内站不起来了。

对面的状况也b他好不到哪去,似已是完全脱力,仰倒在地,束好的髻被打散,发丝凌乱不堪,混合着汗水碎叶甚至还可能有泥巴血渍什么的粘在脸上。

两人皆伏地大喘着粗气,狼狈不堪。

“咳咳、嗬……三殿下,是我。”那人挣扎着起身。

“阿钰?你怎么也不点火,我还以为……”

“前不久……烧光了,殿下你太冒险了。这里已经是老林深处,阿玫不可能跑这来的,即使来过恐怕也……”

“住口!”

那少年强打起身,颤巍巍地来到他面前。

“殿下!既然您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争那个位子,就应当早做准备,更不该如此冒进。要知道这密林之中可不止有猛兽!倘若这次来的不是我,您该怎么办?”

晦暗之中,他的神情看不分明。

“如今的形势,争与不争,恐怕一样尸骨无存。只是还望殿下多多顾及些自身安危,要有个万一……届时谁又能护得了宓妃娘娘和阿玫?”

那少年向他伸出手。

“……阿玫她,一定会没事。”

“嗯。”

二人互相搀扶,没走了几步,发现还是不行。他虽强压着却冷汗难抑,脚腕应该是肿了。

于是他们只好在旁边一块还算整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稍事休息。

鉴于他现在行动不便,只好由那少年代劳收拾一番,看手头有什么物件能派上用场。

解锥匕首香囊都在,必要时还可以把香囊里的药材拆出来外敷止血。水袋在刚刚搏斗的过程中破损了一只,另一只里还剩半壶,看来在救援赶到之前得省着点用。

少年的火折已经烧完,他的还有一些。不过两人都带了火镰,况且现在是秋天,还是树林里,只要找到合适的引燃物倒不愁制作不出一支临时火把来。

少年正忙着将附近遗落的物什收拾起来,披头散发的很是不方便。还要时不时撩起来以防遮挡视线。

这时他忽然想到,“你怎么也落单了?后面的人呢?”

话音刚落,正在草丛里搜寻失物的少年回过头来面向他,准备开口。不过碍于大自然的法则,少年只好无奈地把长发拂到另一边然后再面向他。

“这不怕把您跟丢咯,所以追得b较紧嘛。”见少年这幅模样,他摇了摇头,索x撕下一段布条来递给少年,反正袖口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少年也不跟他客气,爽快接过,好歹是把乱七八糟的头发重新束了起来。

随后少年在草丛里找到了他遗失的佩刀,以及一把短弓和箭囊。

他收刀入鞘,少年则是把弓背到身后,撩开衣摆在他身边坐下道:“不过,我已经沿途做好了标记,相信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来。”

月至中天时,马蹄声声,林间蜿蜒出了一条火光的长龙。

二人早已隐蔽至下风处,他的手一直握在刀柄上,未敢稍离。

少年闪身出去观察了一阵才放心出现在众人面前,“无事了,殿下。是咱们的人先到了。”

少年恭敬地将他从暗中请出,托扶到了马上。

“嗷——吼!”安详的树林里突然传来一阵豺嗥虎啸,听声辩位不过半里之遥。

“护好殿下!列阵!”

守卫们接到命令之后,迅速集结,将二人团团护在中间。

少年越上马背,扣韘挽弓,进入警戒状态。

野兽的嘶嚎渐渐平息,看来不远处的那场争斗已决出了胜负。

森林再度归于寂静。

阵型散开,转为两翼拱卫左右。

危机解除,是时候打道回府了。

卫国尚武,连续一整个白天的狩猎活动强度本已令他劳顿不堪。听闻妹妹失踪,他一刻没停,立刻率人四处搜寻。之后又忍痛挨饿警戒了大半夜,如今已是身心俱疲。

就算是个铁人,这一通折腾下来也该歇歇了。

况且面上再怎么顽强,此时的他不过一介少年罢了。

似是识回了熟悉的路,马背上上下下,颠簸逐渐变得规律起来,他的意识亦随着这律动开始涣散。

“等等”

“什么?”

“你听”

林间除了风过叶隙沙沙响,还能有什么呢?

“……是阿玫、一定是阿玫!”他咬牙勒缰,一下夺过身旁护卫的火把,朝着树林的某个方向策马狂奔。

或许他真的感应到了什么,又或许只是热血行岔时的谵妄。恍然间,驱使他的已不再是理智,而仅是一口气,一声nv孩丝绒般的呼唤。

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搅乱了众人的行进,后面紧跟着的几名守卫险些人仰马翻。

“殿下——!”

少年见状只得紧随其后,并命卫队赶紧整备跟上。

“兔儿别怕,阿兄会来救咱们的……”nv孩孤零零地蜷缩在树上,怀中兜着两只野兔,其中一只的后腿还包扎着的布条,里头渗出点点嫣红。

夜已深,林间氤氲的sh气与寒意毫不留情地从她的薄衫侵入肌理,令nv孩微烫的身t瑟瑟发抖。

她眼角泪痕未g,口中却似梦呓般不停地喃喃着,好似在安慰着怀中的两只小兔,抑或是她自己。

丛林间盘踞着绿油油的光点心有不甘地散去。

树下,蛰伏着一只吊睛白额斑斓虎。

“阿……玫……阿玫——”少年的呼唤飘忽而来,随后又被幽幽夜风尽数拂散。

“阿兄我在”

树下的巨兽醒了,开始围绕树g不停转圈,显得十分躁动不安。

nv孩立刻噤声。

但一个寒颤之后她立刻意识到了更严重的问题——

“阿兄别过来!别过来!咳、”

糊涂!

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无论如何都不应出声的……如果阿兄不了解情况贸然前往,即便身边有护卫也难免被暴起的大虫误伤到。

如有必要,自己是完全可以牺牲掉的棋子……可她的阿兄、她最敬仰着的阿兄、那个在她几近绝望时仍深信着的阿兄,她捏紧裙裾,绝不能如此荒唐的原因折在这种地方!

但从她无意识应下的第一声起,或许就已经晚了。

马蹄声在寂静的林间愈发清晰。

“阿玫——!”

树下的猛虎压伏前躯,纤毛倒竖,通t紧绷如一张雕弧蓄势待发。它喉间低抑、积蓄着咆哮,好似宣誓着自己在林间的霸权。

冰冷月光穿破云层投s到大地上,少年的轮廓已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她颤抖着、拼命呼号着让他不要靠近,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悲鸣正试图冲撞头腔。那道力量破顶而出,刺伤了泪腺,婆娑了眼帘。

直至声音最终归于喑哑,她仍低伏在主枝上不断祈祷,希望他尽快离开,以保周全。

百米外,他骑速不减,强打起最后的jg神,凝目搭弦,角弓反曲铮铮若满月。

在nv孩刚刚辨出金属矢锋划破空气的镝鸣时,第一箭,已至。

只一箭,便深深没入那猛兽x前的石块中,尾羽因残余的劲力不断颤抖,蹭过老虎的鼻头,惹得它打了个响鼻。

可惜,还是差了一点点。

那大虫虽是被一箭震慑,本能x地后退了两步,但因毫发未损,反倒被撩出了几丝恼意。

他迅速拈起两支引弦快s,空气中似被擦出几点火星。

两箭不分先后,那大虫虽也机敏,避开了其中一支以免被直接贯穿了脑袋,而另一支却当场豁残了它的左耳。

那猛兽哀嚎一声,却反倒因疼痛被生生激出了十二分狂x,奔驰速度不减反升。

而支撑到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随时皆有可能从马背上摔落下来。刚刚又以jg准度为代价,接连速s了两次。

三箭之内未能毙命,右臂已轻颤不止,极限之下,他还能再发几箭?

更遑论在最后的一瞬击杀一只正值壮年的发狂猛虎呢?

就算他尚有余力,也已没有时间容许他恍惚犹豫的了。

此刻一人一兽相距已不到百步了。

云海翻腾,y霾再度遮蔽了月光。

百步的距离对于爆发力惊人的大型猫科动物来说,仅需一瞬。

只见那斑斓猛虎一跃而起扑向少年。

他的坐骑在惊恐与si亡的边缘,忽地嘶叫着向斜前方猛冲,居然堪堪擦过了凶兽利爪。

但还轮不到高兴的时候,那狂虎的尾巴宛如一道jg炼的钢鞭,正好横扫到马儿的后腿上。

高速前进中的马腿被这道力量一截,顿时折裂。

马儿悲呼,一个趔趄将他甩出老远。

少年断了线般跌落草丛之中,当场没了动静,生si未卜。

nv孩见势不妙立刻滑下树g。

“兔儿……对不起,但是拜托了!”她轻轻从系兜状的裙摆中捧出那只完好的灰兔放进草丛里。

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之后,那团灰扑扑的小毛球便没了踪影。

故事到这里似乎尘埃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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