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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里千仇万恨,面上功夫到家,间或抬手使帕子揾云筝流面颊:“瞧你,不知道还当你眼睛吃饭,看吃到脸上。”
“她不是这般?”外头打帘子进来是杨氏,“通是没个省心的时候,家里养小厮也没她这般好动。”
“母亲。”“奶奶。”“太太。”屋里众女都起来见礼,迎杨氏在上首坐,云箫韶、云筝流打横,丫头重又顿茶,云筝流道:“我姐不在家,母亲惯拿我的规矩!”
杨氏跟云箫韶叹气:“我也拿得住,阖家里问问,谁不怕这个混世的魔王。也是奇也怪哉,我生你,自小恁是文气,怎的她这般上蹿下跳。”
云筝流一壁嚷嚷听听听听母亲嫌我呢,云箫韶道:“王母娘娘生七衣姑星,尚各有各的性儿呢,我倒喜爱她活泼。”
这话,京里净是透风的墙,杨氏也是大家出身,平日交游都是宫里走动的太太夫人,哪个没听说慈居殿太医院判太子妃脉?当即又说一会子话,借口叫云箫韶陪去库里找东西,打发丫鬟婆子带云筝流园子里耍。
一遛的人出去,杨氏觑一觑云箫韶神色,说:“我儿,你这遭怎的,与殿下合气?”
云箫韶扮没事儿,说母亲那的话。
杨氏道:“我瞧不出?没得要说相中丫头,太子爷难道不盼小厮!”
又说:“凤箫儿,谁家灶上有柴无烟?心里头无明的些儿点触着就生火,尽让些就罢了。”
云箫韶把头低了:“没有的事儿。真是没有的,我是个傻子?不知道日子?这一回是太医院不肯忤逆冯太后面子,要说有,实际我这肚子里哪得的货。”
母亲,最是大家教养出来的贤惠人,父亲远赴任上,家里家外庄子铺子哪一项不是母亲操持,本就千头万绪,她又是深读女训长大的人,这一来,有些话就更不能对她说。
杨氏道可惜,复又说倒也不急,你进去才一年,又说:“我当年进云府,一应的钥匙账学看足足大半年,东宫甚么家业,只多不少,想你也有的忙,不得空养身子。”
这名头名不副实,说云箫韶甩手掌柜也罢,说李怀雍万事在握也罢,总之东宫的产业没从云箫韶手里过过。她寻思一个说法儿:“宫里您也知道,冯太后乌眼鸡似的,这档口生养也不容易。”
这话很是,杨氏叹道你受苦,母女两个说两句,忽地云箫韶想起一项。自打在那头死去这头醒来,总是浑浑噩噩,看见李怀雍一时怨恨一时迷茫一时无趣,万事懒怠,可怎说的?日子不得过?
自己不能有身子,这是一件,阻挠筝流的亲事,这是一件,不碍着,筹谋得当过不多时这两件都能料理。可是更长远的呢?没头绪,母亲有句话惊雷相似打闪在云箫韶脑中,长远无论什么计较,手里不得有银子?
前儿画晴也说,说嫁妆又不会趴窝生蛋,终有一日坐吃山空。将来即便去庵里做姑子,那也得做富裕姑子,或者改头换面真当写话本去,那也得有银钱置办书社印板、说相班子不是?
白活了,白活了,今日才真正清醒。
又与母亲说几句,说有封信烦家里给父亲捎去,又陪着用晌午饭。云箫韶定心,敞着心胸看慈母幼妹,真正其乐融融。
她这边厢畅快,有两人实畅快不起来。
是兄弟俩。
其中一个,底下人亲自问出来一味红花炭。
李怀商不知其用,但是红花两个字哪听不懂?这东西辛温行散活血祛瘀,是好处,不好的呢?也是人所皆知,妇人多用会伤身,会子息艰难。李怀商中心如煎,一时心想她、她不愿给皇兄生儿育女?为何,为何。
敢想的:她与皇兄不睦,心里头不喜;不敢想的:她,在东宫过得不好。
先头说兄弟俩,另一个呢,一朝从头来,哪还是处处受打压的优柔暗弱太子,李怀雍手底下迅速集结一批得力人手,今日心腹暗中跟伏太子妃出宫,带回来一个姑子、两匹潞绸并一张药方。
看方上红花两个字,李怀雍眉心狠狠一跳。
随即面色平了,望一望脚边周身沐血的姑子,淡声叹息:“佛口蛇心,本宫替佛祖清理门户。”
年前这回家去,着实慰一慰云箫韶的心。
这是一椿,另一椿儿,镌刻一般深深印她脑中。
雪枝子打进来的长没影儿的廊,拐进去的雪洞一般的抱厦,四扇挂的梅兰竹菊素馨香吊屏,当中一张东坡椅,一张溪山案,案上书卷笔架辟雍砚,角儿上雨过天青水盂,她母亲杨氏正坐椅上,四周家里伙计躬身站一个圈,请她看账。
看账持家,哪个没教过云箫韶,她也不是懒,也不是笨,纯是李怀雍没允她管过东宫的账,想来是詹事府的差事,徐燕藉他们一起子人捂得情是严实。
罢么,不是咱们的管他,为他执掌中馈已是仁至义尽,只是,云箫韶摸摸一注的钥匙,钥匙管的箱子里是陪来的妆和纳的采,心念止不住地,云箫韶一心想叫它们趴窝生蛋。
她不好出去繁逛,因打发画晴领画晚两个出去,正是年节,倒好好瞧瞧京中什么物件紧俏。
还有一件得意的,许是节下事忙,李怀雍少来梧桐苑磨牙,云箫韶乐得清净。
只是说清净,实在也没几日的清净。
腊月二十九要祭祖,宫里娘娘和宗室命妇都得大妆到太庙磕头,年除要贴春胜、挑桃符,初一上辛要上东郊祭天,接着是正日子的回娘家门,那宫里娘娘轻易不能离宫,只得是一家儿一家儿望宫里接去,三排两不排,排到正月十好几,好么,紧跟着趟又到十五上,又是阖宫的灯宴。
正月十五,雪日天晴,云箫韶起早,进宫。
得是她早早儿进去,前头冯太后给她延医,该她谢恩,这是规矩也是礼数,甭管凤座上那位是好心孬心,为你费的心,就该云箫韶进去拜谢,她这都是有些迟的。
进来内廷,还没正经到慈居殿,一小宫女儿在旁投眉探脑,徐皇后的人。
引云箫韶过去瞧,果然花山亭底下徐皇后身边春荣姑姑在候着,云箫韶不动了,春荣抻着招手儿,云箫韶只不动。无法,春荣姑姑只得两步过来,也不行礼,嬉皮笑脸的:“你今日赶早儿?”
云箫韶闲闲一眼儿,不言语,画晴知局,指教道:“姑姑好礼节,没得张嘴尖牙呲着风,太子殿下见着我们娘娘还要尊一声儿呢。”
春荣不意吃下这句,把心惊了,这主子出名的软和性子,今日怎纵着丫鬟说这一席话?她陪笑道:“我们主子不和你家娘娘一家子人?拘这句的!”
这回云箫韶直接开口:“你是正阳宫脸面,此是慈居殿。”这一下春荣彻头彻脑呆了,画晴要追她一句主子娘娘,云箫韶拦住,只问,“皇后娘娘什么话说。”
只觉这主子与往日大不相同,春荣落个没脸,直要嚷起来,思量着来意又忍得声气:“今年节上建州王爷举家来朝,老太妃、大妃,大小郡主,我们娘娘说一气赏出去的东西少说合几百两银子。”
喔,云箫韶听着,哭穷啊。
春荣又说:“好叫太子妃知道,回头给补个数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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