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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夭对月三拜,起身时,一隻小小的白鸟飞落在窗上,它没有鸟儿的聒噪,格外沉静,嬷嬷地看着小夭。

小夭伸出手,白鸟落在小夭的手掌上,突出了一枚晶莹的水晶珠子。小夭捡起珠子,这并不是真的水晶珠子,而是迴音鱼怪的鱼卵。迴音鱼怪并无智慧,可它有一种古怪的本事,能记起人说过的话,一字不改的重复,世家大族常用它的鱼卵,炼製成音珠,用来传递消息。

小夭将音珠贴在耳边,指尖用力捏碎,声音想起的剎那,小夭身体剧颤:「小夭,立即来东海,不要告诉别人。」竟然是璟的声音。

小夭下意识地说:「璟,你再说一遍。」

可一枚音珠,只能记忆一次声音,不可能重复。

白鸟扑扇着翅膀飞走了,小夭回过神来,一把抓住苗莆,说道:「我要去东海,立即!不能告诉任何人!

苗莆面色大变,拚命的摇头:「不行!不行!」

「苗莆,你究竟帮不帮我?」

苗莆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陛下命令潇潇守在门外,我打不过她……」苗莆突然闭上了嘴巴,看着门外。

潇潇出现在门口,手里握着刚才飞走的那隻白鸟,但已经是死的。潇潇对小夭行礼:「小姐,这隻白鸟刚才交给你了什么?」

小夭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潇潇盯着苗莆,苗莆迟疑了一下,低声说:「一枚音珠。」

潇潇问:「说了什么?」

苗莆说:「我没听到」

潇潇弯腰对小夭行礼:「请小姐告诉我,音珠说了什么。」

小夭歪着头想了想,说道:」你不问清楚,没有办法向颛顼交代!算了,不为难你了!我告诉你吧!」小夭走到潇潇面前,手搭在潇潇的肩膀上,头凑到潇潇耳畔,压着声音说:「潇潇,你是个好姑娘,可有时候太古板。我要去东海,不带你去,因为你肯定不会让我去。」

潇潇眼前发黑,身子发软,向后倒去。苗莆赶紧抱住潇潇,惊慌地瞪着小夭。

「还不帮忙?」小夭让苗莆把潇潇抬放到榻上,盖好被子,放下纱帐,乍一眼看去,好似小夭在睡觉。

小夭麻利的穿好衣服,对獃獃站着的苗莆说:「还愣着干嘛?赶紧准备走啊!」

颛顼并不是只派了潇潇来保护小夭,可只有潇潇和苗莆近身守护,其余的四个暗卫是男子,都守在外面。他们一直提防着外人潜入,并没有想到小夭会暗算潇潇,此时潇潇被小夭放倒,他们都没有察觉。

小夭打开隐藏的机关,带着苗莆从密道悄悄出了寝殿。当年在紫金顶时,因为颛顼负责修葺神农山的宫殿,小夭也没少看各个宫殿的图卷,每个宫殿都有密道,只是多或者少的区别。

苗莆一脸沮丧,边走边说:「我一定会被陛下杀了!」

小夭说:「那他一定得先杀了我!」

小夭的话显然没有任何宽慰的作用,苗莆依旧哭丧着脸。

密道尽处已经远离了章莪宫,竟然恰好是一个养天马的马厩,小夭说:「不知道章莪殿以前的主人中哪一个贪玩,今夜倒是方便了我们。」

苗莆挑选了两匹最健壮的天马,和小夭一起架好云辇。

小夭缩到车厢里,把一块玉牌递给驾驭天马的苗莆:「这是外祖父的令牌,可以随便出入神农山。」

苗莆深吸了口气,对自己说:「死就死吧!」苗莆扬起马鞭,一声「驾」,天马快跑了几步,腾空而起。

经过神农山的东天门时,苗莆傲慢地举起令牌,侍卫仔细看了几眼。顺利让苗莆通过、

远离了神农山后,小夭从车厢里探出个脑袋,对苗莆说:「谢谢!」

苗莆没好气地说:『『我的大小姐,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深夜赶去东海?就不能让潇潇去请示陛下吗?陛下一向顺着你,你要去,肯定会让你去,何必非要偷偷摸摸,和做贼一样呢?」

「我听到了璟对我说,立即去东海,不要告诉任何人。」

苗莆惊讶地叫:「什么?音珠里是涂山族长的声音?他说了几句话?」

「两句话。」一句让她赶去东海,一句让她不要告诉别人。

苗莆默默思量了一会儿,说道:「既然能说两句话,为什么不能再多说几句?找个精擅口技又听过涂山族长声音的人,绝对可以惟妙惟肖模仿涂山族长说话,但是,再相似的模仿都只是模仿,越是熟悉的人越容易发现破绽,所以话越少越可信。我觉碍这事有古怪,好小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也许你说的对,可也许情况紧急,只来得及说两句话。苗莆。你明白吗?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算是个陷阱,我也必须立即赶去。」

苗莆轻嘆了口气,用力甩了一下天马鞭,驱策天马飞的更快。如果这是一个陷阱,只能说是设置陷阱的人太毒辣,他抓住了小夭的心理,知道小夭纵然看到各种疑点,依旧会毫不迟疑地赶去东海。

苗莆忍不住祈求,就让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变为现实吧!

两匹最健壮,最迅速的天马,一刻未停地飞驰。小夭为了给它们补充体力,不惜用玉山的琼浆喂它们,第二日中午时分,赶到了东海边。

苗莆把云辇停在一个海岛上,眺望着无边无际的大海,茫然的问:「现在怎么办?」

两匹天马累得口吐白沫,想要驾御它们去海上四处寻找,太危险!力竭时寻不到陆地,就得一起掉进海里去餵鱼怪。

小夭指着东方:「那边!那边!」蔚蓝的大海上,碧蓝的天空下,一艘美丽的白栀船在迎风而行,风帆上有一隻美丽的九尾狐。

小夭说:「我先过去看看,你躲在这里等我。"

苗莆立即说:「不行!我陪你一块儿去!」

「那谁看着天马?天马跑了,万一要逃命时,难道靠我们的两条腿?」

苗莆回答不出来,想了想说:「潇潇肯定会追过来,他们灵力高,坐骑飞得快,估摸再过两三个时辰就能赶到,不管什么事,等他们来了再说。」

「我们等得,璟却不见得能等得。」小天拿起脖子上挂着的鱼丹紫晃了晃,循循善诱,「我从海底游过去,悄悄探看一下。如果有危险,我就一直往海底沉,他们拿我没办法。你和我一起去,反倒是个拖累。再说,你守在这里,等于我有个策应,进可攻、退可守,真要有个什么,你既能告诉潇潇他们,也可以去找驻扎在附近的轩辕军队求救。」

苗莆不得不承认小夭说得有道理,她脸色难看地说:「那你快点回来,只是探看一下,不管船里有什么,我们商量后再行动。」

「好!』』小夭借着礁石遮挡,慢慢潜进了大海。

实际上,小夭并不需要鱼丹,可她一则不想让别人发现她身体的怪异,二则这是璟送她的东西,所以一直贴身戴着。此时,含着鱼丹紫,小夭十分心酸,只能在心里默默祈求:老天,你可以做任何残酷的事,不管璟是重伤还是残废,我只求你让他活着。

小夭悄悄游近了白栀船,还是在水下悄悄的观察。一个风姿绰约的紫衣女子趴在船舷边,探头说道:「想见到涂山璟,就上船。」

小夭浮出水面,吐出口中的鱼丹紫,问道:「凭什么我要相信,你能让我见到璟?」

紫衣女子将一块从里衣上撕下的白帛扔给小夭,小夭抬起手接住,是璟的字迹,写着:

君若水上风

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

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云

妾似云中月

相恋相惜

相恋相惜

君若山中树

妾姜似树上藤

相伴相依

相伴相依

缘何世间有悲欢

缘何人生有聚散

唯愿与君

长相守、不分离

小夭看完,忍着泪意,一声不吭地攀住船舷,翻上了船

紫衣女子把一碗酒推给她,笑道:「听闻你精遥药理,不敢在你面前用毒,这只是一碗玉红草酿的酒,凡人饮用一碗可睡三百年,神族饮用了不过是头髮晕,四肢乏力,睡上一觉就好。不是毒药,不是迷药,自然也没有解药。喝下后,我送你去见涂山璟。」

小夭端起酒碗,凑在鼻端,摇了摇,的确只是玉红草酿的酒,久喝会上瘾,只喝一次,对身体没有任何危害。

紫衣女子说:「我从来不迫人,你若不愿喝,就回去吧!」

小夭仰起头,咕咚咕咚喝尽酒,说道:「璟呢?带我去见他。」

「我向来有诺必践!」紫衣女子开船,向着大海深处行驶去。

风声呼呼,从小夭耳畔迅速地掠过,小夭头髮沉,四肢发软,她靠躺在甲板上,仰望着碧蓝的天,洁白的云。

船停在大海深处,四周再看不到一点陆地的样子。

紫衣女子走过来,抱起小夭,把她放进一个厚实的水晶棺材里。

小夭有气无力的问:「你想做什么?」

紫衣女子把那片写了歌谣的里衣毁了,又从小夭的衣领里拽出了鱼丹紫。小夭抬起手,想阻止她,手上却使不出劲,被紫衣女子随手一拍,就推到了一边。紫衣女子用力一扯,鱼丹紫被拽下,她凑在眼前看了看,笑道:「这倒是个好东西,可惜太惹眼,不能据为己有!」她掌间用力,把鱼丹紫化作了紫色的流光,消失在海风中。

小夭眼中的泪摇摇欲坠,问道:「璟呢?」

紫衣女子趴在棺材上,笑着说:「涂山璟已经死了!我现在就是送你去见他!这艘船已经在进水,没有多久就会沉到海底,你也会被棺材带入海底。我只是个杀手,奉命行事。僱主做了具体要求,不能见血,却要你永远彻底地消失,消失得连一根头髮都再找不到。我冥思苦想了一夜,想起这片海域下面的可怕,才想到这个法子。」紫衣女子轻佻地拍拍小天的脸,「你说僱主得多恨你,竟然连一根你的头髮都不允许存在?不过,也只有这个方法才能真的不留一点痕迹,否则黄帝和黑帝可不好匝付。」

小夭望着碧蓝的天空,没有被欺骗的愤怒、没有将死的恐惧,只有希望破灭后的悲伤。从小到大,她一直活得很辛苦,一颗心一直在漂泊,总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抛弃,和璟订婚后,一颗心终于安稳了,本以为一切都不一样了,可没想到璟竟然走了,他像她的父母一样,也因为不得已的原因,不得不抛弃了她!未来的日子太漫长,她不想再痛地坚持,既然璟长眠在这片海域中,她愿意和他在一起。

紫衣女子看小夭异样的平静,一点不像以前她要杀的那些人。竟然有些惋惜,帮小夭整理好衣服和髮髻,真心讚美道:「你的嫁衣很好看,髮髻也梳的很好看,你是个很美丽的新娘子,涂山族长见到你一定会喜欢。」

小夭竟然展颜而笑:「谢谢!」

紫衣女子愣了一愣:「你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吗?」

小夭懒得说话,知道了又能如何?

紫衣女子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反正僱主付了天大的价钱,我和我的搭檔就决定干了,干完你这一次买卖,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养老了。」

海水浸到了她的脚面,船就要沉了。紫衣女子封上水晶棺,看了看天空,嘀咕:「真讨厌,又要不得不露出妖身。」说着,她化作了一隻信天翁,向着高空飞去。紫金的衣衫从半空掉落,燃烧起来,还没等落到甲板上,就化作了灰烬。

水晶棺向着海底沉去。

小夭觉得憋闷.喘不过气,好似就要憋死,可等海水渗进水晶棺里.浸没了她的口鼻,她反而觉得舒服了,就像一条已经搁浅的鱼儿又回到了大海里。小夭不禁无奈地苦笑,这是一次计划周详的完美谋杀:海天深处.没有见血,甚至都没有动手杀死她,连一条穿过的紫色衣衫都被烧为灰烬,没有留下一点证据,可唯一的不完美就是——他们不知道她淹不死。

因为喝了玉红草,小夭的头昏昏沉沉,难以清醒的思索,被沉下海时,竟然也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已经决定平静的迎接死亡,可突然发现死不了,就好像从悬崖上跃身纵下,本来期待的是粉身碎骨,一了百了,可突然发现悬崖小没有底,只能一直往下坠,往下坠……看不到始处,也看不到尽处,就那么痛苦地卡在了中间。

小夭躺在水晶棺里,看着身周的鱼群游来游去。一群红黑相间的小鱼围聚在水晶棺周围,好奇地探望着,小夭突然敲了敲水晶棺,问道:「你们见过璟吗?」

鱼群受惊。呼啦一下子全都散去。

小夭只能继续躺在水晶棺发獃。

夕阳西斜,天渐渐黑了,海水的颜色越来越深,变得如浓墨一般漆黑。

很多鱼都能发光,闪烁着蓝光,绿色的荧光,飘来盪去。海底的苍穹比繁星的夜空更绚烂,像是永远都下着彩色的流星雨。

不知道潇潇赶到没有,颛顼是否在找她,苗莆一定在哭。小夭突然想到,如果颛顼找不到她的话,真会一怒之下杀了苗莆。小天再不敢躺在海底看「流星雨」了,她用力去推棺盖,却完全推不开。

小夭又踹又推,直到她精疲力竭,棺盖依旧纹丝不动。也许因为折腾了一通,肚子居然有些饿,小夭无力地看着棺盖,觉得好讽刺,原来这个谋杀计划还是很完美的,只不过,她不是被淹死的,而是被饿死的。

小夭记挂着苗莆,休息了一会儿,又开始用力地踹棺盖。

正砰砰地踹着,突然,她感觉到了危险,本能在告诉她,快逃!她四处看,发现不知道何时已经一条鱼都没有了,本来五彩缤纷的海底苍穹变得漆黑一片。小夭感觉整个大海都在颤抖,她想起那隻信天翁妖这片海域下面很可怕。突然,她脑内闪过一段相柳说过的话,他从奴隶的死斗场里逃出来时,差点死于海底的大涡流。虽然那个时候相柳并不强大,可无论如何他都是海之妖,能杀死他的大涡流一定很可怕。

小夭没见过大涡流,只能想像大概类似于陆地上的龙捲风,所过之处,一切都被摧毁绞碎。原来,这才是信天翁妖说的「永远彻底地消失,还真的是一根头髮都不会再存在!

小夭拚命地踹棺盖,想赶在大涡流到之前逃出去,但棺盖严丝合缝,没有一丝鬆动的迹象,小夭这会才明白为什么信天翁妖要多此一举地把她关在棺材里。

浓墨般的海水在咆哮翻涌。水晶棺被卷了起来。没等小夭反应过来,水晶棺随着水流急速地旋转,小夭在棺材里左翻右倒,被撞得眼冒金星。

她听到,棺材被挤压的变形,发出「咔擦咔擦」破裂的声音。小夭现在又巴不得棺材再结实一点,如果大涡流的力量强大到能把坚固的水晶棺材挤成粉碎,那么水晶棺裂开的剎那,她也会立即变成血肉末。

随着水流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大涡流的力量越来越强大,一声巨响,水晶棺轰然碎裂。小夭「啊」一声尖叫,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感受到剎那间碎成肉末的痛苦。

她缓缓睁开了眼睛,在天旋地转中,看到相柳白衣飘飘,屹立在她身前,飞扬的白髮张开,犹如一双巨大的鸟儿翅膀,将小夭轻柔的呵护在中间,阻隔住了大涡流撕碎一切的巨大力量。

小夭几疑似梦,獃獃地看着相柳。

相柳皱了皱眉眉头,显然,身处大涡流中间,他也很不好受,而且他们正被急速地带向涡流中心,真到了涡流眼,相柳也会粉身碎骨。

他的手抚过小夭的眼,让小夭闭上了眼睛,小夭的脑海里响起他的话:「我必须露出妖身才能刚离开这里,不要看!」

小夭点了下头,感觉到翻山倒海般的震颤,就好像打涡流被什么东西生生的撕开了一跳缝隙。

小夭感觉到他们在远离,危险在消失。她忽而很好奇,十分想睁开眼睛看看相柳的妖身,犹豫了一下,在心内告诉自己「就一眼」,睁开了眼睛——

层层黑云,犹如即将倾倒的山峦一般压在他们头顶。滔天巨浪中,一隻通体雪白的九头海妖和整个大海搏斗。大海愤怒的咆哮,想要撕碎他们,九头妖却夷然不惧,从容地迎接着大海的攻击。一波又一波的海浪砸向九头海妖的身躯,释放出强横至极的力量;浪峰犹如利剑,直衝云霄,想要把九头海妖的头撕下。这是最强者和天地的对抗,没有丝毫花招,没有丝毫技巧,有的只是力量和力量的碰撞,令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风起云涌,惊涛骇浪中,相柳竟然察觉了小夭的小动作,一隻头看向她。

小夭立即闭上了眼睛,心扑通扑通直跳,不是害怕,而是震撼,就如从未见过大海的人第一次看到大海翻涌,从未见过高山的人第一次见到火山喷发,无关美丑,只是对力量的敬服和畏惧。

「我让你不要睁开眼睛。」相柳的声音冷冰冰地响起。

小夭睁开了眼睛,发现他们在一个荒岛上,相柳衣衫凌乱,很是狼狈,脸上脖上都有伤痕。

小夭努力笑了笑,尽量若无其事地说:「我只是太好奇你的九颗头是怎么长的了。」

「现在你知道了!」相柳转身就走。

「相柳……相柳……」眼看着他就要消失不见,小夭情急下,猛地扑上去,相柳竟然没能躲开,被小夭报了个正着,而且他连站都站不稳,带着小夭一起摔倒了沙滩上。

小夭惊问:「你伤的很重?」

相柳用力推开小夭,想要随着潮汐离开。

小夭又抓又缠,用尽了全身力气,就是不让他走:「是我不对!我答应了闭上眼睛不看,却言而无信,偷偷睁开了眼睛!我只是……只是……我承认,是卑劣的好奇心!我想知道你究竟长什么样,我错了!我错了……」

海浪呼啸着涌上沙滩,又哗啦啦地退下,两人一会二被海浪淹没,一会儿又露出来。小夭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也不知道相柳究竟听到了多少,卫衣肯定地就是相柳不接受她的道歉,一次又一次的想推开小夭。

他再次甩开了她,小夭着急了,用力钩了一下他的腿,猛地跳起,如同摔跤一样,把他扑倒,用身体紧紧地压住他,相柳连推开小天的力量都没有了,却如倔强彆扭的孩子一般,蛮横地挣扎着。

海水里漂浮起丝丝缕缕的血红色,肯定是相柳身上的伤口破了,小夭求道:「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打要罚,怎么都行!只求你别再乱动了!」

相柳:「放手!」

「不放!除非你先答应我不走!」

相柳暴怒下,露出了獠牙:「不要逼我吃了你!」

「你想吃就吃吧!」

相柳猛地把小夭拽向他,一口咬住了小夭的脖子,小夭痛的身子颤了几颤,却依旧没有鬆口,反而放软了身子,温驯的配合着相柳。

相柳犹如沙漠中频死的旅人,大口大口地吸食着鲜血,小夭靠在他的肩头,闭上了眼睛,只感受到潮汐漫上来,又退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节,相柳停止了吸血,小夭晕沉沉地睁开眼睛:「你可以再吸一点,我没事。」

相柳望着头顶的星空,目光迷蒙:「你一点都不怕吗?你应该知道妖怪毕竟是妖怪,重伤时,会失去神智,被本能驱使,我很有可能把你吸成人干!」

小夭轻轻碰了一下他染血的唇角,温和地说:「是你在怕!」

相柳不屑地冷笑:「我怕?」

「我看到了你的妖身,并不丑陋!你也并没有把我吸成人干!相柳看向小夭,脸色阴沉,小夭却依旧不怕死地说:「你的身躯是比我大了一点……嗯,好吧!不止大了一点,大了很多……脑袋也比我多了一点点,只多了八个而已……但天生万物,谁规定我这样一个脑袋的小身板才算正常?只不过恰好一个脑袋的我们占了绝大多数,如果九个脑袋的你们多一些,大概我们会自卑自己只有一个脑袋。」

「你精神那么好,我看我的确应该再吸点血!」相柳脸色很臭,可当他咬住小夭的脖子,吸吮鲜血时,小夭值感到一阵酥麻,并没有觉得痛。

小夭说:「喂!喂!我刚才只是随便客气一下,你还真吸啊?妖怪就是妖怪……」小夭昏厥了过去,终于闭嘴了!

相柳停止了吸血,静静的凝视着怀里脸色苍白的小夭。

小夭是被食物的香味勾醒的,她睁开眼睛,看到相柳坐在篝火旁,在烤鱼。鱼儿已经被烤得金黄,鱼油一滴滴落在火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小夭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眼巴巴地盯着烤鱼,垂涎欲滴地问:「我能吃吗?」

相柳把烤鱼放在一片大贝壳上,递给她。雪白的贝壳上还有一份海藻做的绿色小菜。

小夭吞了口口水,开始狼吞虎咽,都顾不上说话,待海贝碟子里的鱼和菜都进了肚子,才嘆道:「好吃,真的好吃!」

「只是你饿了,」相柳把一个海螺递给她,里面是温热的海鲜汤,小夭双手捧着,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海鲜汤喝完,小夭说:「谢谢!」

相柳冷冷地说:「不必!这是我买你血的报酬!」

小夭不满的嘀咕:「我有那么廉价吗?」

「你想要什么?」

小夭说:「我说谢谢,是谢你救了我!你该不会忘记自己为什么受伤了吧?」

相柳蹙眉说:「不是我想救你,我只是没兴趣拿自己的命去验证巫王的话。」

哦,对!情人蛊不独生,她若死了,相柳很可能也会死。小夭苦笑:「不管怎么说,你总是救了我。」

相柳同:「你为什么会被关在那片海域里?」

「有人要杀我。」

相柳鄙夷她看着小夭:「有人要杀你,你就被关住了?」

小夭凝视着篝火,不说话。

相柳问:「为什么没有反抗?」

小夭低声说:」璟……不见了。」她忽而想起什么,急切的问:「东海就像你家一样,你……你……你见没见过璟?」

相柳讥嘲地问:「你以为我闲得整天守在海上,只等着救人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清水镇算是你的地盘,也许你察觉了涂山篌的异动,东海虽大,可你是海妖……也许……」

相柳冷冷地说:「没有那么多也许!」

小夭埋下头,眼泪无声地落着。

相柳转过了身子,望向海天尽头,明明背对着她,可就是清楚地听到了泪珠坠落的声音,一滴又一滴,又细又密,传入耳朵,就好似芒刺一样,一下下戳着心尖。

相柳说:「有哭得时间,想想究竟是谁要杀你。」

小夭想起苗莆,忙用袖子擦去眼泪:「我得回去了,要不然颛顼非杀了苗莆不可!」

「黑帝想杀苗莆也找不到人。」

小夭想起,信天翁妖说她还有个搭檔,苗莆一直没有来救他,肯定是遇见了另一个杀手。小夭的脸色变了:「苗莆……苗莆……死了吗?」

「不知道!我赶来时,看到海岛上有两匹天马的尸体,她应该遇到袭击了,淡没有发现她的尸体。」小夭刚鬆了口气,相柳又恶毒地补充了句:「也许也被沉到海底了。」

相柳永远有本事让她前一刻感激他,后一刻想掐死他,小夭又急又怒,却拿相柳一点办法也没有:「我要去找苗莆,你送我去哪个海岛。」

相柳说:「我正好有点空,可以陪你去找苗莆。」

「你几时变成善人了?」

「当然有条件。」

「我只有一个头,实在算计不过你的九个头,这买卖不做也罢。」

相柳干脆利落地纵身跃进大海,打算离去,压根儿不吃小夭以退为进的讨价还价。小夭赶忙也跳进了大海,去追他,抓住了相柳的一缕白髮。

相柳回头,像盯死人一般盯着她,小夭讪笑着放开了:「帮我找到信天翁妖,我答应你的条件。」信天翁妖会利用海底的大涡流让她彻底消失,可见对这片海域十分熟悉,唯有相柳能最快地找到她。

相柳从海水中缓缓升起,站在海面上,白髮如云,白衣如雪,纤尘不染,银色的月光将他映照得高贵圣洁,可他俯瞰着小夭的表情却透着邪恶:「任何条件都答应?」

小夭也站在了海面上,平视着相柳说:「只要和颛顼无关,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为了苗莆的命,就算真和恶魔做买卖,她也只能做,何况现在,她还有什么能失去的呢?

相柳说:「活着!就算涂山璟死了,你也要活着!」

小夭獃獃地看了一瞬相柳,视线越过他,望向大海尽头的夜色。漫长的生命,没有尽头的思念……不放弃地活着,那是什么感受?大概就像永远不会有日出的黑夜。小夭不明白,相柳为什么要关心她的死活?

相柳冷冷地说:「我只是没兴趣和你一块死!你想要放弃,必须先想到解蛊的方法。」

对了!她的命和相柳相连,还真要先寻出解蛊的方法。小夭说:「我答应你的条件,带我去找信天翁!」

相柳召来坐骑白羽金冠雕,带着小夭向海天深处飞去。

他们已经在海深处,可广阔无垠的大海好似没有编辑,白羽金冠雕飞了一夜,大海依旧和之前一模一样,从空中俯瞰,没有一块陆地,只有茫茫大海,小天说:「大海真的能吞噬一切!」

相柳淡淡说:「到了!」

小夭看到了一艘褐色的帆船,苗莆昏躺在甲板上。信天翁穿着一袭火红的衣衫,正在和一个男子吵架。那男子背对着小夭她们,看不见长相,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身材颀长,有些瘦弱,一点不像杀手。

「杀了她!不杀了她,黑帝和黄帝迟早会找到我们!你想死吗?我说,杀了她!」信天翁妖气得已经失去了理智,大吼大叫,恨不得连着面前的男子一块杀了,可她眼里有深深的忌惮,始终不敢动手。

她面前的男子好像不喜欢说话,对信天翁妖的大吵大叫置若罔闻,只是平静筒短地说:「不杀!」

相柳驱策白羽金冠雕向着船飞去,丝毫没有遮掩身形。

小夭低声说:「他们是杀手!一对二,你的伤如何了?」

相柳扫了小天一跟:「二对二。』』

小夭翻白眼,真不知道是该高兴相柳如此高看她,还是该气愤相柳如此高看她。

信天翁妖在气怒中,一直没察觉相柳和小夭的接近,那个瘦弱的男子却立即察觉到了,猛地回身,像一隻蓄势待发的野兽,全身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小天竟然有一种咽喉被扼住了的窒息感,想要后退。幸亏相柳身上也发出强大的压迫感,逼得那个男子只能紧紧盯着相柳,往后退了一步。

相柳和小夭落在船上,信天翁指着小夭,惊恐地叫:「你……你没死?」

小夭展开双手,转了个圈,笑着说:「没死,从头到脚,完好无损。」

信天翁妖看向小天身旁的相柳,白衣自发、容颜俊美,她想起了荒内一个很有名的妖,面色剧变,立即躲到了搭檔的身后,却又好像不能相信,探出个脑袋,迟疑地问:「相柳,九命相柳?」

相柳显然没把信天翁妖放在眼里,根本懒得扫她一眼,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她身前的男子。两人如两隻对峙的野兽,看似一动不动,实际都在等待对方的破绽。

小夭看信天翁妖被吓得躲在后面,压根儿没有动手的勇气,不禁笑问:「是相柳如何?不是相柳又如何?」「j

信天翁妖道:「不可能是相柳。你是黄帝的外孙女,相柳不可能救你。」

原来连不把人情规则放在眼里的妖族也是这么看她和相柳的关係!小天突然觉得索然无味,不想再逗信天翁女妖,板着脸说:「把我的侍女还给我!」

正在此时,那个苍白瘦弱的少年发动了攻击,如猛虎下山,又如灵狐腾挪,向相柳扑去。信天翁妖立即化回妖身,振翅高飞,如闪电一般逃向远处,竟然抛弃了她的同伴,

小夭的箭术足以让信天翁妖明白,长着两隻翅膀可没什么大不了!可相柳身有重伤,她担心相柳,顾不上看信天翁妖,目光一直紧紧地锁着少年。

相柳和少年快速地过了几招,不过一瞬,已经分开,又恢復了对峙的情形,只不过少年胸膛剧烈地起伏,目光冰冷骇人,相柳却很闲适,微笑着说:「小夭,你可还认得这隻小野兽?"

小夭也觉得少年似曾相识,盯着少年打量。少年听到小夭的名字,似乎有些动容,可此时他就如在一隻猛兽的利爪下,根本不敢擅动,没有办法去看小夭。

小夭看到少年少了一隻耳朵,终于想起了他是谁,那个坚持了四十年,终于获得自由的奴隶。小夭高兴的跑向少年:「喂,你怎么做杀手了?我是小夭啊!你还记得我吗?」

相柳没有阻止她,如同纵容幼崽去探索危险的大兽,并不像打扰孩子寻找点乐子,他只是紧盯着少年,但凡少年露出攻击意图,他必定会瞬间杀了少年。

少年也感觉出相柳暂时不会杀他,他害怕引起相柳的误会,不敢动,只把目光稍稍转向小夭,努力挤出了一丝微笑,不过显然因为不经常做微笑这个动作,看上去十分僵硬。

少年说:「我是左耳。」

小夭说:「你用的是我起的名字呢!你还记得我?」

左耳说:「记得。」他永不可能忘记她和另一个被她唤作——「邶」的男子。

小夭问:「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你的钱,花完了。饿肚子,很饿,快死了。杀人,有钱。」

小夭愣了一下,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对相柳说:「他竟然用十八个字就说完了几十年的曲折经历,和我是两个极端,我至少可以讲十八个时辰。」

相柳笑了笑,说:「你肯定十八个时辰够用?能把一隻猴子都逼得撞岩自尽,十八个时辰不太够!」

左耳看相柳没有反对,跑过去,抱起苗莆:「给你,不要你的钱!」

小夭检查了一下苗莆,还好,只是受伤昏迷了过去。小天给苗莆餵了一些药,把苗莆移进船舱,让她休息。

相柳质问左耳:「你为什么没有杀苗莆?」

小夭走出船舱:「是啊,你为什么没有杀她?」以左耳的经历和性子,既然出手,肯定狠辣致命,可苗莆连伤都很轻。

左耳说:「她身上的味道和你以前一样。」

小夭想了想,恍然大悟。那时候,邶带她去花妖的香料铺子里玩,她买过不少稀罕的香露,因为觉得新鲜好玩,自己动手调配了十来种独特的香,送了馨悦四种,阿念四种,她自己常用一种被她命名为「梦」的香,后来看苗莆喜欢,就送给苗莆用,她自己反倒玩厌了,不再用香。

小夭有些唏嘘感慨,嘆道:「我都很久不玩香了,没想到几十年了,你竟然还记得?」

左耳说:「记得!」那时的他,有臟又臭,人人都嫌弃畏惧地闪避,连靠近他都不敢,小夭的拥抱是他第一次被人拥抱,他一点不明白小夭想干什么,但他永远记住了她身上独特的味道,若有若无的幽香,遥远又亲近,犹如仲夏夜的绚烂星空。

小夭不得不感慨,人生际遇,诡秘莫测!缘分兜转间,谁能想到她几十年前无意的—个举动竟然能救苗莆—命?

相柳问左耳:「谁僱佣你杀小夭?」

「不知道.阿翁说她会杀另一个人,让我去杀她。」左耳指了下船舱里的苗莆,「事成后,阿翁给我十枚金贝币,她说我可以去乡下买间房子和几亩地,娶媳妇生孩子。」

小夭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子,恼火地说:「什么?她才给你十枚金贝币?我怎么可能才值那么点钱?你被她骗了!」

左耳低下了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愧疚不安地说:「我不知道是你,我不该答应阿翁。」

小夭拍着他的肩膀说:「没事,没事!这不是大家部活着吗?」

一声清亮的雕鸣传来,白雕毛球双爪上提着一隻信天翁飞来,得意洋洋地在他们头顶上盘旋了几圈,还特意冲着小天叫了两声。小夭这会儿才理解了相柳起先的话「二对二」,二是指他和毛球,而不是小夭,他都不屑把小天算作半个。

毛球炫耀够了,收拢双翅,落在甲板上,一爪站立,一爪按着信天翁。

信天翁瑟瑟发抖,头贴着地面,哀求道:「我实不知道西陵小姐是相柳将军的朋友,求相柳将军看在大家都是妖族的分儿上,饶我一命,以后绝不再犯。」

相柳说:「僱主的身份。」

「我不知道。对方肯定明白西陵小姐身份特殊,和我的接触非常小心,我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声音很有可能是假的。」

相柳冷哼一声,毛球爪上用力,信天翁惨叫,急急地说:「有一幅写在里衣上的歌谣,对方说,拿给西陵小姐看,西陵小姐就会听话。但我和左耳都不识字,不知道写的是什么。」识字是贵族才特有的权利,别说信天翁妖这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就是轩辕朝堂内的不少将领,都不识字。

毛球用嘴拔了一撮信天翁头上的羽毛,信天翁惨叫着说:「别的真都不知道了,什么都不知道了,将军饶命……饶命……」

小夭说:「不必迫她了。如果我真死了,的确没有线索可以追寻,但我没死,其实有很多蛛丝马迹可查。」

相柳问小夭:「想出是谁了吗?」

小夭神情黯然,说道:「音珠里是璟的声音,里衣上写的是我唱给璟的歌谣,就连里衣的布料也是璟一直喜欢用的韶华布,想杀我的人一定和璟很熟悉。我不能确定,但大致有些推测。」

毛球扑扇着翅膀,对相柳兴奋地呜叫,相柳对毛球点了下头,小夭还没反应过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毛球的利爪已经插进了信天翁的身体。它叼起信天翁,背转过身子,藏到船尾去进食了。

相柳眼睛眨都没眨一下,左耳也是平静漠然地看着,就好像毛球真的只是捉了一隻普通的信天翁吃。小夭在深山里待了二十多年,看惯了兽与兽之间的捕杀,她明白,对妖族而言,这只是正常的弱肉强食。其实想得深刻点,人和妖的分别,只不过一个是弄熟了吃,一个是生吃活吞,可听着船尾传来的声音,小夭还是有点不舒服,她对相柳说:「我知道你又要嘲讽我了,不过,你能不能让毛球换个地方进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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