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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很快便过去了,至少诏狱外的人是这么觉得的——丁仲披上堪称艳丽的大红袍,系上镶金套玉的革带,又梳理了长发,仔细地打量完镜中的自己,他才走出卧房,步入正厅——足足五把精雕细琢的红木太师椅压在宽阔的地毯上,厅里四角有的摆着罗汉松,有的则放着鎏金铜炉,炉内飘出纹理丝滑的熏烟——正厅里到处是安神的松香味。

“前些日子父亲送来的‘麝香膏’这么快就用上了吗?”丁仲深吸一口气,脸上尽是陶醉。

“魏公赠给夫君的东西妾身怎敢私自动用,都是前些日子刘大人来过,说起来魏公常常担忧夫君心肠耿直,一有公务便日夜操劳……妾身这才私下挪用……望夫君勿怪……”

张氏眼角含媚,一张圆润的鹅蛋脸似有水滴出,身上只着了件粉色薄纱,凹凸有致的身体好像立刻要从衣服里蜕出——露着大片大片的白皙肌肤,她直勾勾的地盯着丁仲,楚楚动人。

丁仲面无表情的看着她,眼中却是痴迷,他将他修长,锐利,冰冷,苍白发青的手指抚在她脸上,“怎么会,有这样为相公考虑的漂亮娘子,纵使徐宸亦会羡慕,我又何来责怪,好好恩爱都嫌不够……”

徐宸是当朝有名的美男子,不仅皮相号称男子中的一等,更是饱读诗书,剑艺超群,三年前在朝廷组织的武林大会中剑艺折桂,更是与京城大户施家三女施瑾萱一见钟情,随后便退出江湖,携妻归隐,是真正的神仙眷侣——二人的名字与故事在京城上下广为传颂,甚至被写进了市井。

张氏感受着皮肤传来的冰凉和隐隐若现的恶臭,不禁浑身打了个颤,强颜欢笑道:“夫君之恩,妾身三世也还不完,怎敢担此大名,相公喜欢便好……相公今天怎么清早就打理好了,不用早膳了吗?”

“不用了,要事优先,魏公托的事是一定要完成的……其他便一切照常吧。”丁仲背身的瞬间,眼里的痴迷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不屑与冰冷,只不过语气未变——他跨过门槛,走向大门。

望着这个丈夫愈小的背影,张氏的身体有些发软,她是被魏忌良送给丁仲的,入宫前曾是有名的艺妓,,后来被魏阉看中买下,几经颠簸,最后嫁与丁仲——常年接触宫中秘事,她自然猜的到丁仲的真实内心:魏公赠予他的东西,用与不用,跟你刘廷桧有什么关系?而且私见我妻,居心何在?

丁仲一出门便坐上了马车,眯着眼,感应着周遭一切,“魏公怎么会这样做?难道这是对我的考验——刘廷桧,北镇抚司司长,这头猪想要干嘛,他不知道我明面上是温仲相的人吗?”

到时候还得请教魏公啊,丁仲又细细思索了其他可能,不过马车已经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诏狱离京城内城不算远。

“哎呀,不知道,那几个小差怎么样了。”丁仲露出了残忍的微笑。

他只带了一枚解药,而且不是为他们准备的——‘疯老魔’是什么人?父亲足足派了二十个‘烛龙卫’,再加上三清观主亲自布下的陷阱才封住了他,即使压入无间道,光靠老魔泻出的内力也杀的大牢里的群魔鸡飞狗跳。

丁仲没有从诏狱正门走——这里属于阉党,他暂时不能公开接触。

诏狱是有后门的,在修建。

“魏公不以人废言,不以言举人,运筹帷幄,纵横捭阖,乃当世豪杰,又岂是那帮自诩继承士大夫之志,私底下却以阴招弄耸良臣的奸徒可以妄论。”丁仲垂头拱手,拍了一通马屁。

“哈哈,你的话倒是越来越中听了,放在御前,就是皇上也难免欣喜,好,好,是我的好儿子。

”主人把脸转向了丁仲,语气里透露着高兴,神情却依旧一丝不苟,面无表情。

这张脸不算太老也不显得年轻,不那么阴险却有些犀利,下巴比常人尖些也更弯些,下唇突出,倒是上面的眉目俊秀,后脑勺的长发梳得整整齐齐,头顶带着黑纱镶金梁冠,身着御赐的五爪蟒袍——

眼神透着戏谑,往里看的更深则像一块浸在深井内的坚冰——这对眼不知注视过多少人头坠地,鲜血淋漓,也没让魏忌良心软过。

“儿不敢当,多亏魏公教导。”丁仲的腰压的更弯了,欣喜道。

“罢了,余想了许久,也乏了。”魏忌良把笔压在砚盘边,靠到一张太师椅上,托起茶杯咪了一口,茶桌左侧立着一个高大的书架,除了香炉茶饼,古玩奇珍,还叠了许多重书册,书角被磨得起了皮毛。

丁仲望到了那副对联,脱口而出,“小儿愿意一试,替魏公解出这横批。”话一出口丁仲便懊悔了,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魏忌良果然冷眼看了过来,丁仲赶紧亡羊补牢,“魏公恕罪,小子张狂了。”

不知为何,丁仲总觉得在外面可以泰然处之,一面见了魏阉,便常常做出轻率之举,是我急于向魏公证明自己吗?

魏忌良的神情说变就变,风卷残云般的迅速,一会儿便挂上了含义不清的微笑。

他没有接丁仲的话,转而问道:“让你处理的事怎样了,药拿到了吗?”

终于谈正事了,丁仲松了口气,情绪也稳定下来。

“小子不负魏公期望,从那老魔手里拿到了药物。”丁仲立刻掏出一团黑色膏状物,双手捧着送到魏忌良桌边。魏阉捏住黑膏,无所顾忌的捏在手心把玩一番最后随意放到桌上。

“张以清有什么异状吗?”魏阉眯起了眼,紧紧盯着他。

“异状?”丁仲果断摇头,按照来路上准备好的腹稿回答魏忌良,“还是被围杀时那般疯状,胡言乱语,什么事都敢做,唯独对他师兄的仇恨不减反增,我也是废了一番力气才逼他就范。”

魏忌良目不转睛地听着,丁仲猛地抬头看向他,魏阉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他看到丁仲突然下跪,虽然有些意外,却没有开口打断,他知道这个儿子会给他解释,至于结果多半是一件小事。

“请魏公赎罪,小儿私下将魏公赐予的令牌赠予了他人。”丁仲顿了一下,却没等到魏忌良的反应。

“魏公,那蝼蚁是诏狱里的小吏,因为值班的地方刚好贴近暗门,便被我拉到了无间道,本来只是一个死蛊,竟能从‘疯老魔’手底下活过三日,小儿见了实再有惜才之意,给他服了阿鼻嗔痴丹……”丁仲没说下去,结果已然明白。

“他能从‘疯老魔’手里活下来?”魏忌良突然发问,丁仲刚要开口,魏阉便自问自答地说,“那确实有些本事,不过你说惜才就有点滑稽了,是想培养他当你的心腹吧?”

丁仲顿觉后脖一凉,冷汗似新生的早苗拔地而起,布满了皮肤。

虽说对此早有预料,但冒险戳魏公的忌讳还是考验着他的定力,就怕魏公看破不说破,到时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辩,又难以应付。

“是,魏公明察。”丁仲大方承认,忐忑地接受着魏忌良的打量。

魏阉没有立刻回复,转而起身绕过恭身的丁仲,径直走向东南面的高脚香几,上面摆着扁平浑圆的镂空铜炉,旁边放着竹夹,“去把那边的细烛端来。”

丁仲照做,小心翼翼的端来烛顶透着微微红光的细烛,魏忌良用夹子在炉内慢慢摆弄,有种木炭碎屑和油膏搅合在一块的声音,“蜡烛伸进去,把火星点在麝香膏上。”

点烟的过程并不流畅,好在魏阉脸上并未露出一丝不快。

不一会儿,一股熟悉的清香就随着绸缎般的烟气袅袅娜娜地从炉中漫步而出,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有此功效,丁仲感觉自己此刻灵台清明,原本盘踞的焦躁,苦恼,厌恶被清扫一空,甚至让他有种想长啸一声的感觉。

“手法相当生疏,余赠给你的‘麝香膏’可不是用来收藏的,心烦意乱的时候可以点上。”

“小子知晓,其实今早拙荆就给我点过一支,实在是沁人心脾,只不过受赐于魏公,小子不敢随意铺章。”

“沁人心脾?应该是刚刚才有的感觉吧——唉,再芬芳馥郁的香也得有享用之心才能闻得,否则就如纸蜡,只得熏香,却生不出奇效。怎么现在反而有这个心情了?”

丁仲有点摸不清的魏阉的问话,不知该如何作答,连清香似乎也退去不少,额头的清凉又逐步跌落在渐生的燥热中

魏忌良似乎也没打算等他,自顾自地接话,“你今早有我派发的任务,心中的牵挂必然不在于此,闻香而不得香,现在虽然无处揣测余的意思,不过顺利完成了余的任务,又提前打了腹稿,看似焦急,实则能够泰然处之。”

丁仲的心思被完全说中了,他下意识就要挺腰,这才发现红袍已被汗珠渗透和皮肤黏在一块了。

“不要跟余绕弯子,为什么突然想起要培养心腹?你既然愿意向我开口,做父亲的总要出点力。”

丁仲一听此言,又是欣喜又是紧张,“小儿欺骗魏公,愿受魏公责罚,万谢魏公聆听——”

吴介觉得自己好似做了一个漫长的噩梦,梦里他被‘疯老魔’夺了舍,变得对人的血肉饥渴难耐,不顾一切地想要杀人,他抓住了一个无辜的老妇人,就要拧断她的脖子,犯下无法追悔的错误——好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银色的铃铛……

吴介猛地睁开双眼,看见了有几处被虫啃出洞来的梁木,横纵交叠的柱子顶都蒙了一层灰,扭头侧望,半垂的绣花帘帐映入眼中,一股女子的体香悄然钻进他的鼻息内——

吴介撑起手肘,支起半边身子,靠在床板上轻轻喘气——

这明显是一处女子的闺房,床对面是梳妆用的铜镜,镜前的小木桌上放着还未来得急收拢的黛粉和胭脂盒,木盒原本的漆皮已经脱的褪色了,四角处的雕琢也被磨平了;房间的最里面则被巨大的木箱占据,木箱倒是挺新,箱盖中间挂了把生锈的铜锁——床脚笔直下去便是正门了,几块木板拙劣地拼在一起,缝漏得极大,窗纸也已发黄稀烂。

明明是闺房,每一处空间也被充分利用,没有一丝盈余,惨白掉渣的糊墙,破旧的家具,夜晚落雨时还有湿冷的寒气侵入……

吴介一阵心疼,躺在青梅竹马床上的尴尬瞬间变成了惭愧和歉意——他光看到早晨骆芳英做饭时的巧笑倩兮,却没去关注过她昨夜里睡在此处的辛苦。

一定要让她用上京城最好的妆容——吴介胸口似压了大石般,即使许下诺言依旧令他呼吸沉重。

他下意识捏了捏藏在襟内的令牌,那种冷硬感勉强缓解了他的焦虑。

吴介再一次意识到他人生的黑白已经颠倒,他再也不会是那个可有可无的诏狱小吏了。

他被师父骆九两次从谷底拉起,如履薄冰地踮在悬崖间的钢索上,现在又再度掉了下去。

吴介对此有心理准备,他承认自己对师父的背叛。

可总有他不敢承认的东西,比如总有人会陪他一起掉下去。

吴介浑然不觉,他暗自窃喜和摩挲着用巨大代价换来的谋生手段,实际上他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门框当一声响了,吴介正要下床,一道穿着素衣的倩影映入眼帘,纤细的十指交错在一起,又飞快地放开,去抓莲花般绽放地裙摆,一双本就含着秋波的眸子里已是布满水汽,睁得大大得,呆呆地又倔强地注视着吴介。

他也目无可移地注视着相处六年,一同经历过风雨地可人儿,看着她眼角挂下泪来,看着她为自己手足无措,看着她满脸的嗔怪和心疼。

吴介溢到嘴边的大如燕山雪席的话语一眨眼崩解,在口中再也没有容身之地,除了一声——吴介刚要表达六年都没有直白的心意,怀里就闯入了温暖柔软的娇躯,轻脆的铃铛声在散发着栀子花香的空气中荡漾,耳边骤然响起了少女的哭声,哭声里藏着多少思念,担忧,和委屈?

他再次咽下了几乎要蹦出牙缝的话,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吴介略感惋惜,但他着实不愿再给骆芳英增加思绪上的纷扰,所以只是紧紧搂住她,将她抱在怀里,承受着她轻盈的的身体和三个日夜里积蓄的不安。

他默默拍打着骆芳英的背,安慰道:“我回来了,回来了,对不起……对不起……”吴介本想说得更多,却又说不出除了道歉之外的话,他暗自埋汰自己嘴笨。

怀里少女的哭声终于渐歇了,把头从吴介怀中抬起,红肿的双眼埋怨地凝望着他,嘴角微微翘起,既带着不满又洋溢出喜悦。

一张俏脸近在眼前,虽然不施粉黛,也没有太多条件去保养,骆芳英的皮肤却白皙细腻,如江南杨柳岸畔湖堤上的新雪,吴介没忍住去捏她小巧的琼鼻,骆芳英“嗯”了一声,双手不禁轻推他的胸口。

吴介傻笑了一下,三天前他寻常的离开,在生死边缘徘徊了不知几后回到了家中,一切寻常的都不再寻常,他冷酷地杀人,又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为的不就是这样一场拥抱吗?

“明天早上我要吃素烧鹅,最好加点面条,煮在一块吃。”吴介笑着看她,骆芳英低声说,“你一直不会来,家里人哪有心思买这些。明早没得吃。”

盘旋而下的木板再次发出了吱吱声,‘长庚阁’大堂内姿态各异的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走下来的丁仲,目视到那张古井不波的脸后又还原成了原来的状态。

只有青袍壮汉兀自走上前去,熟稔地拍拍丁仲的肩膀,“贤弟耗时不少啊,看来责任重大。”

丁仲摊开双手,不远不近地说:“魏公所思虑的皆是天下大事,乃是替陛下分忧,我等小辈又有何德何能敢说责任?不过鞠躬尽瘁罢了。”说完向在座拱拱手,便自得地离开了。

汉子胸口传来打鼓似地声响,眼角升起溢出的火光,狠狠地低语了一句:“哼!‘青尸骨爪’罢了,下回就让你吃点苦头。”

似乎又想起了丁仲先前对他讲的“有趣的事”,汉子脸上的神情变成了又气又急的样子——这等好玩的去处自不可放过,可一想到这又是丁仲推荐的,汉子觉得这么做又有失自尊,顿时陷入了进退两难。

“罢了,老子就吃你的喝你的,到时候再找你,哈哈,要装人样——老子让你下不了台。”壮汉暗自咒骂。

楼梯拐角处再度传来童子太监的尖细声音:“魏公唤林问虎上楼。”

原本阴沉着脸的汉子猛地抬头,怒气一扫而空,激动地抖了抖两条胖鱼头般的膀子,对着剩下二人哈哈一笑:“诸位,我先上去了,放心,不会让你们等太久。”说完大踏步跑了过去。

魏忌良极为细致地把那团黑色膏状物体放入垫有黄布软绢地木盒中,扣住铜锁,拿着它走到了高大的书架前,远远望去,书架就是被剪去一层的对称圆弧,搓的光滑的圆曲木架里隔出许多格子,从下往上,由多至少。

魏忌良把手伸向中层左端的一盆古朴罗汉松里,竟从墨绿色的树冠中央掏出了一把钥匙,钥匙造型奇特,匙口似虎首,主体却似蟒身,表面是昏黄的铜色——

魏忌良握着构造简单的握柄端,把钥匙指向那堆发毛的书下一个不起眼的凹槽处,轻轻一戳,书后传来细微的机括摩擦声,只见砖块下沉,露出一片空间。

他放完木盒,飞快地将一切复原,不泻一丝异状。

这时恰好玄关处的木板传来了闷哼。

还没见着人影,粗犷爽朗的声音已经闯入,“魏公,鄙人真是为您等了许久。”林问虎这点分寸还是有的,没在魏阉面前自称‘老子’

“呵呵,那下回我就叫你先入场,怎么样?”魏忌良随手拿起一本书,无聊地翻了翻。

林问虎大大咧咧地摆了摆手,“魏公说几时就是几时,鄙人再久也愿意等的。”忽然话锋一转,“魏公要鄙人做的,鄙人都已经布置好了,请魏公放心,出了岔子我‘京城山君’林问虎提头来见。”

魏忌良露出满意地神色,随手放下书,慢慢走到他跟前,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余相信你的能力,不会出岔子的,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余会命人送几箱黄金过来,你可要好好犒劳你江湖上的兄弟们。”

“那是自然。”林问虎笑地更加无所顾忌,激动地恨不得手边放着几坛老酒,立刻打开畅饮,此刻立在飘着熏香,挂满字画的雅室当中只觉浑身瘙痒难耐。

“好”魏忌良瞥了他一眼,继续说,“今年京城恐怕不会太平,谨言慎行,莫要被人抓了把柄。”

林问虎虽然是个粗线条,可能当上魏阉的义子自有其过人之处,一听这话,便知魏忌良是在敲打自己,赶忙低下姿态,拱手道:“谨记魏公教诲。”

魏忌良背过身,又开始目不转睛的看宣纸上的对联,没有去握笔的意思,正在横批空白处踌躇不前,“去吧,把无悔和怀逝一并叫来。”

“是”林问虎识相地没再多嘴。

玄关口的木板那再次传来阵阵闷哼,魏阉的神色同样恢复到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他紧盯横批,突然从木雕挂架上取下毛笔,往砚台里快要干涸的墨池里吸了些墨,在空白处笔走龙蛇,写下:

天若有情。

丁仲已经坐上了马车,闭眼回忆刚才的事,马车摇摇晃晃的,一改往日的舒缓——驾车处坐着的是一个被抽走了魂魄的人。

不过丁仲此刻却不以为然,他的脑子里不断出现魏忌良的脸。

“这件事无所谓,你自己处理吧,查清楚后就留下卷宗,有问题的话就杀掉,好用的话再说。至于你对刘廷桧的怀疑——没必要,余心里有数,你本就是明棋,不碍事。”

“可……”

“仲儿,在我所有的儿子里,余最了解你。”

“……”

“余要教你一点,这世界上要推敲的东西其实不多,同样,要坚守的东西也不多。”

丁仲只能沉默,他没法理解魏忌良所说的,也不懂为何魏阉突如其来的跟他说这些——虽然他自信的认为他在四个义子里最了解这个父亲——

他带了一张厚厚的面具,面具上有喜怒哀乐,只有在无人的时候他才会摘下它,露出底色。

这底色就单单是冷酷吗?丁仲产生了动摇,他看向自己那双阴森森的手。

“算了,终归是一场好戏,我有我的角色,可别走偏了。”丁仲笑得冰冷。

门外走进一个妇人,年轻时颇有姿色的脸此时已经发黄,玲珑凸浮的身体被粗糙的围裙包裹,裙褶处沾满了油渍和菜渣,她双手紧贴大腿两侧,目光复杂地看着吴介。

吴介尴尬地把骆芳英从怀里放开,恭恭敬敬地对蔡氏说道:“对不起,让师娘担忧了。”骆芳英羞红着脸跑开了,临走前与母亲对视一眼,发现蔡氏满眼疲劳。房间里又安静下来,二人相对而立。

吴介发现师娘老了许多,鬓角垂下的干发梢尖刺眼地发白。

吴介刚欲开口,蔡氏就先说了,“凉子,没三天前精神了,受苦了吧?”

被重逢的喜悦压制的枯竭和饥饿感一刹那爆发出来,吴介面色骤然苍白,身体痛得不停的发抖,蔡氏害怕地扶柱吴介。

“没事吧,凉子?”

“没事,师娘,就是很久没吃东西了,有些想念家里的食物。”吴介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我看你是想念我女儿了吧?”蔡氏的话里颇有怨气。

吴介说:“师娘,我知道您和小英现在一定还没安心,放心吧,真的没事了,晚饭的时候我会解释这一切的。”他对着蔡氏轻松地笑了笑,“师娘,我现在勉强也算当官的了,您瞧?”吴介从怀里掏出漆黑的令牌,但没把正面翻给她看。

蔡氏哭笑不得,“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这么势利的人吗?虽然我平常老说你这说你那的,唉,可到底你也还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和你师父说过,再穷再苦,咱也不让孩子拿命换钱。算了,不说晦气的了,你能回来就好,先休息吧——你昏迷的时候小英给你喂了些水和粥,现在我放了红枣炖着,这就给你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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