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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阑还在横眉冷对,闻言稍微惊讶。
之前还没有察觉,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是。
细细聆听,发现周围确实很静,他们所在的地方出乎意料的安静。
没有野兽的痕迹还好说,可是居然没有鸟的啼叫声,细细听去,甚至连虫鸣声都听不见。
这种莫名的安静让人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抹去了这片地方所有生灵留下的痕迹。
沉浸在愤怒中的心弦骤然间紧绷起来。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护卫叫嚷起来,“你又懂什么,你若害怕就明说,少装神弄鬼。”
并非不明白龙文牧的意思,只是有些东西一旦被挑明,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再也挥之不去。
夜阑能感应到,两个护卫又怎么会感觉不到。
没察觉时还好,一旦被人点破这层窗户纸,立马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咳咳,妈的,兴致都被这小子败坏了。算了,反正无聊了,不然咱们回去吧。”忍受着周围让人背脊发凉的寂静,一个护卫骂骂咧咧的说。
也不再去纠缠龙文牧的事,只是深深的盯了龙文牧一眼,语气中明显中气不足。
“嗯……说的也是,跟这小子折腾也没意思了。再不回去,怕是大人都等焦急了。”另外一个护卫连忙附和。
这种鬼地方,谁想多待?
针对龙文牧只是一时兴起,此刻注意力转向了别处,自不会再继续纠缠刚刚的话题。
既然没有妖兽,那便早早离开雾山的好。有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毕竟夜长梦多……
龙文牧也没反对,跟着那两人的步伐也开始往回走。
和上山时候不同,下山的速度要快上许多,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有意加快。
然而也不知是久无阳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周围的阴寒之气不知不觉间又冰冷了几分。
“什么鬼地方,怎么这么冷?”一个护卫像是壮胆般的喊了一声。
“少说两句……别耽搁了。”另一个护卫催促。一边脚下如飞,一边目光忍不住四下张望,手按在了刀柄上。
上山的时候还没察觉,此刻下山,所有人都感觉到了。
这条下山的路和上山时候分明有了不同,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的这种死寂里仿佛徘徊着某种让人发狂的东西,就好像有某种不可名状之物蛰伏在其中。
护卫不过是普通人,没有妖师那样的敏锐,可是有些东西还是能感觉到的。
比如说呼出的气能够凝结成白雾,或者说草木上的露水受到某种力量的干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凝结成冰。
风停了,空气寂静的吓人。
浓雾渐渐浓郁,比来时更加浓郁。
不对,确实有什么不对。
不需要用眼睛看,也不需要用耳朵听,这种如临死亡边境的感觉从心底里蔓延开来。
什么时候出现的?说起来,这种感觉是在下山的途中才悄无声息出现的。
四人越走越急,已经开始奔跑。
两个护卫大喘粗气,脸颊两侧豆大的汗珠往下流淌。
可是不管他们走多快,这种感觉如影随形,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抵在人的背心。
当一行四人下到某一处时,龙文牧瞳孔骤然收缩,脚步猛地顿住。
还在朝前疾步的夜阑被他一把拽住。
“少爷,怎么……”
她的声音还没落下,一旁的浓雾突然剧烈翻腾,然后猛地朝两侧分开!
破风声随之而至……
异变发生了!
他们四人都见过云隐兽,然而此时破雾而出的,是一张比那更加粗壮的巨尾。
巨尾横扫,两个护卫在反应之前就被巨尾撞飞出去。
惨叫声都没能发出,只有砰砰的两声。
两具分崩离析的身躯在空中带出斑斑血痕,甲胄又或者肉身在那巨力面前被撞得粉碎。
巨尾所过,掀起一阵飓风,飞沙走石的前方,赫然便是龙文牧和夜阑。
纵然扫飞了两人,那巨尾的力道依旧不减。
夜阑已经呆住了,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间,她瞳孔里的景象快速放大,突如其来的遭遇让她反应不过来。
不过她心里能意识到一件事,这条还未窥及全貌的巨尾,比之前的云隐兽的尾巴粗壮了不知多少。
之前的云隐兽鳞片只如盘碟,而此尾上的鳞片犹如磨盘。
十条云隐兽小妖的尾巴加在一起都不如这一条粗壮,那分明就是一座山迎面撞来。
这不是小妖的身躯,没有小妖能巨大至此。
雾山之上,潜伏着比小妖更加可怖的东西……
死亡铺面。
夜阑的眼瞳莫名泛起无力的灰白,绝望浮现。
风声刺耳,龙文牧的身躯如出弓的箭窜出去,一把揽住她的腰肢,身躯凌空跃起。
怀里抱有一人,一步跃起十余丈的高度,巨尾从他们身下紧贴着掠过。
普通人不会拥有这样的速度,这也不是普通人该有的脚力。
死亡是贴着龙文牧和夜阑的身下而过的。
灰白色的鳞片沙沙作响,席卷起一片碎石土尘,宛如一阵飓风。
龙文牧抱着夜阑落在十几丈之外。
此刻的他双眸犹如刀锋,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利刃般的杀伐锋戾。
夜阑已经在龙文牧怀里呆住了。
刚刚……龙文牧以凡人之躯……做了什么?
至少在白霜城的这三年,没有人见过龙文牧的这一面,夜阑也从没有见过。
平日里那个插科打诨,惹人生厌的面孔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只有那抹森冷。
夜阑呆呆的回不过神,脑海里一片空白。在她本能的预测里,刚刚那瞬间之后,自己本该是个死人了。如今就算躲过一劫,意识也还游离世外。
她张着嘴,正想开口。
然而话还没脱口,身体已经被龙文牧夹在腋下,两人一起飞奔了出去。
“先逃再说!”龙文牧急促的吼道。
吼声中的威严,和夜阑以前认识的少爷截然不同。
龙文牧携着她,朝着山下一路狂奔,每一步跨出都是几丈之远,沿途所过留下的只有一连串的虚影。
这种速度,绝不是凡人之躯能拥有的。
龙文牧跳起十几丈高也好,此刻奔跑也好,无不在诉说着某种夜阑从不敢相信的事。
相处了三年,她居然从没有真正看清自家少爷是个怎样的人。
莫名的,此前路上柳长风和方奇闲聊时提到的有关狼山还有那覆灭的一族事忽又浮现在她脑海。
不过比起龙文牧的事,他们身后的轰隆声更能牵引夜阑的心神。
龙文牧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是背后追赶的那东西,速度比他们还要更快。
轰隆声非但没有远离,还在离他们越来越近。
夜阑回首,吓得亡魂皆冒。
背后有个庞然大物正在追来,那模样和云隐兽一般无二,唯独体型胜过之前遇到那头的十倍。
“大妖……”夜阑心里咯嘣一声,意识里只剩下绝望。
上山途中才听龙文牧说过有关大妖的事,十头小妖加在一起也不及一头大妖。
后面那追赶的,不是大妖又是什么?
那如山岳般的身躯呼啸着冲来,犹如排山倒海的威势。
虽然相距了一段距离,可那份威胁已经传达到了。
其尾一摆,山峰颤抖。
夜阑毫不怀疑,就这次狩猎妖兽的队伍,纵然所有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不可能对付的了身后这怪物。
血口一张,漫山遍野都是血腥的味道。
雾山之上……竟然真的有大妖。
龙文牧带着夜阑一路狂奔,那速度快到极致。
两个柳家护卫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而他和夜阑两人一旦被大妖追上,恐怕结果只会和那两个柳家护卫一样。
奔跑都是选择最直接的道路,可饶是如此也没办法甩开大妖。
龙文牧奋力奔跑,头也不回:“驱兽香只对一部分大妖有用,看样是没起到效果。”
夜阑隐约明白,龙文牧说的驱兽香恐怕就是之前给自己涂抹的那粉末。
那东西能驱走小妖,但是对眼前的这头大妖却无效。
“少爷……我们该不会死定了吧……”夜阑绝望的开口,嘴巴一张开就有风灌进来。
“是死是活还说不准,我们到了。”龙文牧回了一声,然后纵身一跃。
两人一头穿出了丛林。
这时候夜阑听见了人群的嘈杂声,这才反应过来是逃回队伍所在的地方了。
接着就听见柳长风的破口大骂声,还有方奇的呐喊。
“妖兽来了,所有人迎战!”方奇大吼。
方奇和柳长风一脸难堪,就在刚刚听见轰隆隆的声响,接着就看见远处那庞然大物正朝他们这边冲来。
“该死的,那是大妖!”方奇面露悲恸的顿足。
神呀,那是大妖,这座雾山上真的潜伏着大妖。
他是一万个想不明白,这么一座雾山,怎么就潜伏着那种东西。
他虽然是大妖师,但只是个下品,换而言之在大妖师中只是最下等的。
通常来说要对付大妖,起码要几个巅峰大妖师联手,亦或是地妖师出动才会稳妥。
以他这种实力独自交战,别说斩杀这头妖兽,怕是连全身而退都难。
一个大妖就足够让他们喝一壶的了,关键看那模样这头大妖同样是云隐兽。
一种妖兽的层次并不是固定的,随着妖兽存活的越久,吞噬的力量越多,本身也会发生某种蜕变。
云隐兽这一条血脉里,有小妖,有大妖,也许在某些地方,甚至可能存在地妖层次的云隐兽。
方奇郁闷至极,云隐兽是什么,那是龙种,是拥有真龙血脉的妖兽。
一头大妖就已经不是他独自能对付的了,偏偏还是比一般大妖更强的龙种。
面对这种妖兽,柳长风这样的小妖师,战力基本已经不用看,怕是连插手都做不到。
他就说,他就说……之前就感觉到雾山上的诡异,他就说要早点离开的,偏偏柳长风不听,现在如何是好?
可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之前安安静静在此等待,是谁把这头大妖给引来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大妖身上,当然没看见龙文牧带着夜阑悄悄穿过人群。
方奇这边心生悲凉,其他人更不必说。
柳家护卫全都如泥雕,跟少了三魂六魄般傻愣着。
“所有人……”方奇再次大吼。
眼看妖兽越来越近,现在哪是发呆的时候。
“准备灭妖弩!”他吼道。
别人已经指望不上,能指望的唯有他自己。
如果只是逃跑的话,就算是他也没有信心能从大妖眼皮下逃掉。那么为今之计,唯有仰仗灭妖弩的力量。
灭妖弩如果能束缚住云隐兽,压制云隐兽的妖力,现在的他兴许还能找到些应对办法。
在他的吼声中,一部分柳家护卫已经回过神来了。
十台灭妖弩重新被启用,分别从十个方向瞄准。
眼看着云隐兽逼近,几乎所有人都在瑟瑟发抖。
“方奇……可有胜算?”柳长风低声问。
他的脸上九成是恐惧,还有一成是贪婪。
得到小妖的源石他就很满意了,谁知道突然冒出一只大妖来。
对于这头大妖,他是又惧又喜。
如果……只是如果,真的能狩猎这头大妖,那他岂不是能得到大妖的源石。
此时此刻,他早该逃跑,偏偏就是这一成贪恋让他有些不舍离去。
他们毕竟还有灭妖弩在,这东西是对付妖兽的利器,再配合方奇的力量的话,未必没有可能。
大妖这种存在可遇不可求,要斩杀也极为困难。可是毕竟是遇上了,如果真的能够击杀,其中的种种好处,用再大的代价去换也值得。
一头大妖啊……一块大妖的源石啊……真的就被他给撞上了……
方奇回头,柳长风的那点心思全都写在脸上,哪能逃过他的眼睛。
低沉着回应:“回大人,灭妖弩虽然威力不俗,但本身是为了狩猎小妖而设计出来的。对上大妖,尤其是龙种,恐怕……”
“还是有可能的对吧。”柳长风瞪他一眼,声音坚定几分,恐怕是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总之,不惜代价给我拿下此兽!”
“大人,这……”
“我说拿下此兽!谁若敢怯阵,我定不饶恕!”
方奇恨铁不成钢,偏偏不敢当面呵斥。
利欲熏心,莫非连命都不要了?
他心里本来还打算,如果灭妖弩没效,就趁机逃跑。可是有了柳长风这话,怕是轻易走不得了,否则违抗命令的事一旦传回柳家,他今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而且柳长风一旦有个闪失,那麻烦可就大了。
“我……属下尽力一试。”方奇胸口深深起伏。
终归是要试一下,能成功固然是好,如果真到了关乎性命的时候,那即便是抗命也得想办法抽身了。
妖兽越来越近,眼看着浓雾快速的被冲散。
丛林里面狂风大作,那就宛如是一座山岳呼啸着而来。
龙文牧和夜阑从回到队伍之后就一头扎进草丛,妖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谁也没有在意他们这边。
有方奇率人阻挡,龙文牧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草丛深处,龙文牧带着夜阑两人不动声色的躲着,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龙文牧伸手入怀,又摸出两个玉瓶,里面装的同样是驱兽香。动作娴熟的一瓶全部抹在夜阑身上,另外一瓶倒在自己的身上。
对大妖可能效果不大,但卿胜于无。
“少爷……我们怎么办?跑吗?”夜阑颤颤巍巍的问。
“现在跑只会被妖兽当做目标,先看看再说。”龙文牧声音压得很低。
“少爷……”夜阑又悠悠开口,“你该不会是妖师吧?”
亲眼看见了龙文牧那些匪夷所思的身体能力,夜阑自然不会再把他当做一个普通人。能做到那种事的,也只有妖师而已。
“想什么呢?我不是妖师。”龙文牧否定的很果断。
“可是……”夜阑哪会相信。
“说不是就不是,我没必要骗你。”龙文牧斩钉截铁的道。
夜阑眯着眼,因为龙文牧说得极其认真,一点撒谎的痕迹都看不出来。
可他若不是妖师,又怎么做到的刚才那些事?
“来了。”不等夜阑多想,龙文牧严肃开口。
放眼望去,短短的片刻间,那庞然大物已经近在咫尺。
逃跑的时候没能仔细看,此刻细细打量。
先前遇到的小妖云隐兽最多十余丈,但此刻的这头大妖却足足百丈之长。
身躯上的鳞片带着繁奥的花纹,光是肉眼都能看得出来,那已经不是刀剑能够贯穿的了。
身躯是半浮在空中的,很多地方甚至和云雾融为一体。
这分明是云隐兽自身独特的力量,之前在小妖身上就见识过。若非云隐兽能够融入云雾,在山上的时候也不至于发现不了它。
要是能够提早察觉,逃得也不会这么狼狈。
皇皇妖兽之威犹如泰岳压顶,龙文牧纹丝不动,但是夜阑浑身却抖成筛糠。
妖兽身上散发的妖气,普通人肯定是无法承受的。
远处的人群里,柳长风和方奇两人都面色凝重。
“取我啸狮刀!”方奇雄浑的低喝。
一个护卫颤颤巍巍从一辆车驾上取来一柄长刀递到方奇手中。
长刀造型古朴,不蔓不枝,厚重的刀鞘里,隐约传出某种野兽嚎叫之声。
寻常刀剑,哪怕再精致也不过铁器,但这把啸狮刀却截然不同,其上仿佛孕育着某种灵性。在方奇手中不住颤动,就如同一只活物。
刀立于身前,方奇双手杵柄,一双鹰隼寒眸紧盯着迎面冲来的庞然大物。
“灭妖弩,放!”
灭妖弩的威力之前大家有目共睹,这是能够给予妖兽极大压制性的武器。
大妖虽然强大,但体型也更大,哪怕是在高空,灭妖弩也能轻易瞄准。
十台灭妖弩同时发射,十根锐利的箭矢破空而去。
弩箭轰击在云隐兽的身上,顿时火星四溅。
轰隆隆的一连十声巨响,十根巨大弩箭轰碎鳞片,硬生生刺进了云隐兽体内,接着便是巨兽的怒吟响彻天际。
“成了?”柳长风见到这一幕喜出望外。
云隐兽体型巨大,躲闪不开,十根弩箭全都命中了。
十根弩箭刺穿鳞片,破碎的鳞片混迹着斑斑血红从天空洒落。
灭妖弩果然是利器,连大妖的鳞片都能穿破!
云隐兽那山崩地裂般的汹涌来势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暗暗松了一口气。
开始还担心灭妖弩是否有用,现在看来是有戏。
灭妖弩的威力巨大,这种武器即便是面对上大妖也能作为一道杀手锏。
天空上,宛如雷声般的怒吟不断,十根铁链转眼就已经绷紧。
“给我拉住!”方奇望着天际下令。
灭妖弩拥有抑制妖力的作用,就算是大妖被十根箭矢命中也不会好过。
正待想着,云隐兽忽然自天际俯冲,尾下一扫,那些没有驾驭灭妖弩的人,四五人同时被扫中,当场便粉身碎骨。
妖兽的蛮力,那根本不是寻常铠甲能抵挡的。
“少爷!”夜阑拉着龙文牧的衣角,低声喊。
亲眼看着这么多人丧命,夜阑心头也忍不住发寒。
龙文牧深深吸了口气,并没有多言。
人死之时,柳长风这个柳家大少爷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反正对他来说,几条人命无关痛痒。龙文牧甚至敢肯定,只要是能得到大妖的源石,柳长风大概会为此不惜代价。
人群所在,云隐兽俯冲,哪怕是被灭妖弩的锁链牵制,也不能完全压制它,身躯摆动之下不断有人惨死当场。
惨叫声,惊呼声响成一片。
柳家护卫还算镇定,毕竟是专门训练出来的。至于其他人,有的吓软腿动弹不得,有的则是发了疯般的逃窜。
可是在妖兽面前,又哪能这么轻易逃掉。云隐兽率先攻击的目标就是那些逃走之人。
人群大乱,惨叫声不绝于耳,方奇脸色微微变化。
本以为灭妖弩能束缚住这头妖兽,但是现在看来显然不太可能。
弩身四周有支架深入地下加以固定,但按云隐兽这种挣扎,怕是支撑不了多久。
“孽畜,还不伏诛!”眼看着灭妖弩已经有两三台被拖动,知道不能再耗了,方奇手中啸狮刀猛然出鞘。
铮鸣声响,四尺刀锋,手掌之宽,刃口点缀红光。
刀身之上有着血红的纹路,光泽清澈,这把刀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诡异。
刀被握在手里,刀身不受控制的抖动,好像欲从手里挣脱一样。
方奇改为双手握住刀柄,只见他周身属于妖师的明亮光晕疯狂的朝着长刀涌去。
之前还桀骜不驯的啸狮刀忽然变得安静了,寂静了不到半息,熊熊烈焰从刀身上涌现,压迫的气息陡然弥漫。
刀身上响起的是一声声狮吼,那火焰就仿佛是雄狮的鬃毛,与其说是一柄战刀,不如说这是某种鲜活的东西。
“那是妖兵。”龙文牧透过草丛看着这一切,低声对夜阑说。
两人此刻还躲在草丛里,现场混乱不堪,他们也不敢乱动,以免成为妖兽目标。
“少爷……那把刀怎么像是活的?”夜阑眼睛瞪得溜圆。
刀上传出野兽的吼叫声,还有那灵动的火焰,这把刀简直就像活过来了一样。
龙文牧面色微沉:“妖兵是用妖兽的身躯打造的武器,寄宿在妖兵之上的力量被激发出来了而已。这世上,能用来对付妖兽的武器只有妖兵。”
夜阑缩着脑袋,今天她已经经历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了。
啸狮刀的威力被催动出来,方奇持刀一步跨出。
到底是个大妖师,身上涌现出来的气息远远超过柳长风那个小妖师。
由上至下的劈斩,火红色的刀弧飞舞而出。
妖兵是用妖兽的骨肉打造而成,其本质就是蕴含妖力的,再辅以方奇的妖力,两者相辅相成。
血色火焰炽天而过,闪灭之际,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云隐兽的身躯上。
轰然巨响,接着便是云隐兽惨烈的吼叫声,当火焰散去,只见云隐兽的胸腹上留下了一道十余丈长的伤痕。
鳞片破碎,鲜血汩汩。
观望的人群望来,很多人都面带振奋。
大妖师加上妖兵,居然能催动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连大妖都能伤到。
柳长风异常激动,大喝一声:“好!”
柳长风自身实力虽然也不弱,但他自己也清楚,如果拿他和方奇比较,实在是不值一提。
小妖师和大妖师之间,完全就是天壤之别。
说实话,如果把啸狮刀给他,他能催动出来的力量怕连方奇三成都不到。如果真要面对大妖,怕是只有逃跑的份。
方奇一刀得手,重整架势,刀锋上的火焰再次被点燃,身体猛地朝着空中冲去。
等那股上升的力道消失的时候,他的身体并没有往下落,而是脚下再一点虚空,身体又往上窜了一截。
大妖师和小妖师之间的差距,除了本身实力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大妖师拥有短暂御空能力。
要做到御空,非得有足够强大的实力不可。
下方的人群一片惊呼之声,都被方奇此刻的身姿所震慑。
这一次方奇是窜到了云隐兽的额头上方,刀锋舞动,再是一记刀芒斩下。
第二击,威力比第一击还要强大三分,而且是正中云隐兽的额头。
云隐兽修长的身躯因吃痛而后仰,能够看到它额头之处炸开了一道巨大的血口。
虽然没能把头颅一分为二,但这伤势已经深可见骨。
方奇从天上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深坑中央,他用啸狮刀杵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副消耗不小的样子。
欢呼声和妖兽的嘶吼声交杂。
草丛中,龙文牧认真看着方奇如今的状态,与其他人的振奋不同,他反倒面色凝重:“妖师体内的妖力终有极限,他每一刀都出尽全力,刚刚他那种打法,恐怕再出三刀就把妖力耗光了。”
夜阑闻言一惊:“只能再出三刀?那岂不是说……”
龙文牧徐徐点头:“下品大妖师单独对付大妖本来就是勉强的事,看他现在这么强势,实际上是在拼命。三刀之内斩杀不了云隐兽,方奇今天就必死无疑。到那个时候,其他人恐怕也没有活路了。”
想要伤到大妖,对方奇这样的下品大妖师而言必须得出全力,而全力的代价便是不能久持。
其他人只是看见方奇压制了云隐兽,却根本看不出这其中的危险所在。
趁着云隐兽挣扎之际,方奇把刀架在身前,余光扫过背后的柳长风。
他自己的状况,自己当然最清楚不过。
“大人,再打下去恐怕凶多吉少,还是走为上策。”
柳长风愣了一下,从那种欣喜中稍稍回神,他没想到方奇会突然提出撤退,有些不乐:“方统领这是什么话,以你的实力已经伤到它了。现在它被灭妖弩锁住,此时不斩它更待何时?”
方奇知道柳长风没有领会自己的意思:“可是……”
“没有可是。”柳长风的语气突然严厉,打断他的辩解,“你既是我柳家的人,自不可言退。如果连你都退了,我柳家颜面何在?不过是一头笼中待死的畜生罢了,难不成你怕了?你大可放心,只要你今日斩杀了这头孽畜,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退?怎么可能退?
眼前的可是一头受伤的大妖,大妖腹中可是有着属于大妖的源石。
柳长风晋升大妖师在即,急需一颗上好的源石。这种机会千载难逢,怎么可能错过。
一颗大妖的源石,还是龙种的源石。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找这么一头妖兽怕是不太可能了。
方奇沉默了半息,脸色阴晴不定。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不能言。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大妖的源石。
怕是有命赚钱,没命花钱。
只是事已至此,他知道多说无益。刚刚犹豫这一下,云隐兽也缓过劲了。
刚刚逃走的时机,如今也错过了。
方奇牙齿一咬,心一横。叫苦的同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冲上去一刀撩向云隐兽的下颚。
龙文牧并没有说错,他如今的妖力,最多全力挥舞三刀。
方奇自己清楚,云隐兽虽然受了他两刀,可远不到毙命的程度。剩下三刀能不能击杀它,这还是未知数。
就是因为心里没底,刚刚才提议撤走的。
借助啸狮刀之威,这一次的刀芒直接从云隐兽的下颚处削下一片血肉。
汩汩血红汇聚成瀑布喷溅。
方奇落地之后已经有些站不稳,脸色惨白。
现在这个样子,怕是逃都逃不掉了,唯一的指望就是靠剩下的两刀杀了它。
只是……
方奇苦笑。
砰砰两声,接连两条锁链被震断了。
云隐兽吃痛之下怒摆身体,接着便有三台灭妖弩被拖了起来。
灭妖弩下方固定的支架,被连根拔起。
仅仅一转眼,就有五道束缚失效。
“今日难不成我方某要命丧于此了?”方奇嘶哑的笑道。
一念错,那就是万劫不复啊。
还有两刀,光凭两刀要杀掉云隐兽,感觉有点痴人说梦了。
砰……再是一条锁链被震断。
剩下四台灭妖弩上,有两个柳家护卫屁滚尿流的掉头就跑,连灭妖弩都不顾了。
灭妖弩如果没有人驾驭,束缚的效果至少减半。
“给我回来!”柳长风怒吼。
但是那些狂奔逃跑的人连头也不回。
他们开始留下来,是因为有柳长风和方奇在,他们不敢逃跑。
但是现在情况变得危机,柳长风的威慑已经对他们不管用了。
柳长风怒吼不断,云隐兽的挣扎也越发剧烈。
方奇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啸狮刀再次发威,暗淡的火焰吞没刀刃,高高跃起,巨大的火焰刀弧凌空挥斩。
不是不逃,而是他剩下的力气未必逃得过挣脱了束缚的云隐兽。与其如此,不如趁着还有束缚的时候拼死一搏。
这一刀挥过,直接斩断了云隐兽一侧的肉鳍。
云隐兽惨烈的嘶鸣响彻雾山,巨尾疯狂的扫动。
大妖这种存在,虽然形似野兽,但是能成长到这种程度,本身也具备一定的灵智。
尾巴扫动之际,几乎都是朝着灭妖弩而去。
剩下几台灭妖弩被巨尾扫中,顷刻化为齑粉,连接的锁链也应声而断。
十道束缚,此刻竟是被这么轻易地挣脱了。
剩下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各个神色茫然,面如死灰。
“怎……这怎么会……”柳长风喉结抽动,面色一点点的苍白,逐步逐步后退。
怎么会……挣脱了……
他本渴望着云隐兽的那颗源石,只要有了那颗源石,他早晚会成为让人敬畏的存在,可是……怎么会这样?
有灭妖弩的锁链在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源石,可是随着锁链被挣脱,冰冷的危机感总算是让他清醒了几分。
放眼望去,人群已经四下逃得差不多了,方奇半跪在地面色憔悴。
柳长风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谁狠狠揪了一下,寒意从脊椎里弥散出来,从头顶冰冷到脚趾。
不该是这样……怎么变成这样了?
一切的转变,对他而言仿佛就在顷刻之间。
他心里对讨伐云隐兽的信心,很大程度上是源自于灭妖弩的束缚。
所以当束缚消失的时候,他一颗心都沉入了谷底。
“方奇?”柳长风愣愣的望过去,心里还有一些支柱。
方奇回首,却什么也没说,猩红的眼眸里只有鄙夷。
“方奇……你……怎样了?”柳长风声音微弱迟疑。
如果说方奇也是他心里的一根支柱的话,那这根支柱此刻也是摇摇欲坠了。
方奇一声无可奈何的长叹,带着苦涩的道:“大人,快些跑吧,不管你再怎么期待,今日这枚源石怕是得不到了。”
他已经几乎力竭,在大妖面前,怕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如果可能,他也想逃。如果再给他一个选择的机会,他宁肯抛下柳长风不管也会掉头逃跑。
只是可惜,这种想法现在已经不切实际了……从挣脱束缚开始,云隐兽那双如冷月般的眼珠就始终是盯在他身上的。
其实说起来,如果大妖来袭的时候他们第一时间逃走,他和柳长风兴许还能苟活。
只可惜一个眼里只有源石,一个则是仗着妖兵过于逞能了。
落到如今这幅田地,实在是咎由自取。
方奇握刀的手在颤抖,无声的苦笑。
一步错,步步错啊。
他好歹是大妖师,多少有些尊严,虽是苦笑,却杵着长刀徐徐站直,啸狮刀发出最后的咆哮。
身化鸿芒,笔直的朝着云隐兽的眼眸处冲去。
最后一刀,也是方奇搏命的一击。
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全都仰赖在这一击上。
啸狮刀轰鸣着划破天际……
然而这一击却并没有斩中,而是穿透云隐兽的身体而过……方奇的余光里,看见的是雾化的云隐兽。
云隐兽的上半身全都化作凝儿不散的云雾之状,啸狮刀只是将这片云雾给撩开了,雾气即可又恢复成原状,重新凝结成云隐兽的身躯。
每个妖兽,都是属于自己的独特能力。
能把自身幻化为雾气,无形无实,亦不可伤及。
云隐兽口中的那种尖锐嘶鸣传进方奇的耳里,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声音听上去竟有一抹嘲讽之意。
“这就是……妖兽……”方奇口中传出嘶哑的声音……口中喷出一口血雾……
他的下半身,如今正被云隐兽咬在嘴里。
连最后的希望,都烟消云散了……
当被那宛如锋利薄刀般的利齿咬中的同时,他下半身的骨头在同一时间被碾碎。
方奇喉咙里涌出一股血红,伴随着痛苦的低哼。
被鲜血染红的啸狮刀从空坠落,失去了驾驭的人,已经变回了寻常刀剑的模样,当啷一声落进一片乱石里。
柳长风和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走的人在下面呆呆的望着,亲眼看着云隐兽再次张口把方奇整个吞了下去。
一个大妖师,被世人崇拜的人……就这么陨落了……
柳长风愣了半息,呆滞之时思考全无,当回过神之后,掉头就亡命般的跑。
连方奇这个大妖师都赢不了,他区区一个小妖师又算得什么?
看见了那样一幕,他早已亡魂皆冒,怎么可能还有对抗之心?
他那身儒雅的风范荡然无存,双眼圆瞪,奔跑起来极近疯狂。
剩余的人自不必说,四下逃窜。
云隐兽吞了方奇,那下一个会是谁?他们这些逃走的人,又有几个能在大妖面前活命?
然而就在柳长风朝着山下狂奔,窜进一片草丛的时候,恍惚间,两道身影映入了眼帘。
彼此六目交汇。
他脚步一顿,认出了眼前的人:“是你们……”
狂风疾啸在山林,四处都是血腥的气味。
柳长风望着龙文牧,龙文牧也望着他。
“柳少爷你还真能跑。”龙文牧恶毒又嘲讽,然后咋舌。
他和夜阑藏身已久,谁料被柳长风给闯了个正着。
在龙文牧原本的想法中,本来是打算蒙混过关的。
在妖兽面前逃窜本就不是理智的选择。他和夜阑都抹了驱兽香,不容易被妖兽发现。本想着只要按兵不动,到时候妖兽只会追着那些逃跑的人去。
如果妖兽去追其他人,他和夜阑自然能趁机脱身,但柳长风好死不死偏偏误打误撞的闯到了他们这里。
柳长风先是一顿,忽然面露恶相。
这臭小子居然还活着!
方奇死了,柳家护卫死的死,逃的逃,偏偏这小子还毫发无损。
这么说起来,之前派他们去探路,那头大妖好像就是尾随者他们而来的。
“是你们把那头畜生引来的!”柳长风怒喝。
心里的压抑,在看见龙文牧的瞬间就爆发了出来。
是不是龙文牧引来的妖兽并不重要,关键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
正在仇视,忽然感觉背生凉意,扭头望去,脸色骤然煞白。
就在他身后不远处,云隐兽那庞大的身躯正朝着他们这边猛冲过来。
逃窜的人不少,但云隐兽偏偏是朝着他这边来的。
妖师身上具备妖气,一般来说,也是最容易被妖兽当做目标的。
就因为这些许的耽搁,云隐兽已经近在咫尺。
逃不掉,以云隐兽的速度,哪怕是柳长风拥有妖师的力量也逃不掉。
该死……该死的……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逃无可逃,死亡的气息逼近,柳长风忽朝龙文牧奔去。
双目鹰隼发寒,一手抓向龙文牧,揪住龙文牧的衣领就欲朝云隐兽扔过去。
他孤身一人逃不过大妖的追赶,但至少有方法能争取些时间。
妖兽食人,如果有龙文牧来当这个垫背,也许还能借此争取一些逃亡的机会。
他真的恨!
恨这头大妖让自己命悬一线。恨那些不争气的手下抛下自己逃走。恨方奇那个无能的大妖师。也恨龙文牧这个把妖兽引来的人!
本来还差一点的。他已经得到了小妖的源石,本来只要平安归去他就能晋升大妖师,前途不可限量。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碰到这种事?
要死了吗?自己怎么能在这种地方死掉?
柳长风本就对龙文牧不怀好意,所以做出这个决断的时候一点迟疑也没有。
“少爷!”夜阑见状,焦急的大喊。
她想帮龙文牧,但速度远不及柳长风。
柳长风抓紧龙文牧的衣领,手臂发力,将龙文牧朝前一抛……
然而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的这一拽,却没能拽动龙文牧。
龙文牧的一只手扣在他的手腕上,柳长风发力,龙文牧却纹丝未动。
“你……”柳长风惊愕的回首。
他脑海里轰的一声,腹部忽然剧痛传来,胃里立马翻江倒海。
他低头看去,只见龙文牧的一只手紧握成拳,不偏不倚的轰在他的小腹。
柳长风脑袋里一阵眩晕,弓背干呕,眼眶里冒出血丝,连视线都带上了重影。
龙文牧双手抓他的头,提膝顶在他的脸庞。
柳长风鼻梁下是骨头断裂的声音,鼻孔里,嘴里,眼眶里,鲜血长淌,哀嚎一声仰头摔倒。
夜阑嘴巴半张着,已经看呆了。
刚刚明明是柳长风想要偷袭龙文牧,而结果却完全反过来了。
小妖师好歹也是妖师,非常人能及,现在却这般狼狈。
柳长风摔倒在地,有些神游世外。
在他的印象里,龙文牧难道不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人怎么可能打得过自己,更别说是伤到自己?
“你是谁……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长风脑海里混乱归混乱,但也隐隐意识到一些东西。
“人命贵如天,柳家大少爷为一己贪欲宁陨他人性命。”龙文牧嗤笑而冷毅的说,嘴角咧着,但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伸手去揪柳长风的衣领,“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我若是你,下辈子就记住这句话。”
手掌紧握住柳长风的衣领。
“撒手!”柳长风愤怒挣扎。
但是让他不解的是,任凭他如何挣扎,竟都不能从龙文牧的手里挣脱出去。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被龙文牧重击了两次之后,他曾有一瞬间怀疑龙文牧是妖师,但是此刻细细感应,龙文牧身上并没有妖师该有的气息。
他不是妖师?
若不是妖师又哪来这么大力气?
龙文牧的手臂里,仿佛有万钧之力。
腰身一扭,手臂挥舞,直接将柳长风生生扔了出去。而扔去的方向,恰巧就是妖兽扑来的方向。
柳长风惊恐的喊叫,但是人还没落地,就被迎面的巨口给吞了下去。
云隐兽的巨口一开一合,柳长风的气息也随之荡然无存。
柳家三少爷,本该人前显贵的人,如今却落得这般悲惨的死法。
一连两个妖师殒命,柳家的这只队伍怕是彻底完了,剩下的人能不能逃出雾山都还两说。至于柳家,失去两名妖师,其中之一还是柳家公子,这损失不可谓不大。
周围逃窜的人偶有几人回首望来,看见这一幕惊恐连连。
而龙文牧这边,虽说少了一份威胁,可气氛却空前的紧张起来。
原因无他,驱兽香也许能一定程度上防止他们被大妖盯上,但这只是在他们没有进入云隐兽视野的情况下。
当柳长风闯破他们的藏身之地,这种伪装也就荡然无存了。
云隐兽如今就徘徊在眼前,杀机已经牢牢锁定了龙文牧和夜阑两人。
风声鹤唳,草木沙沙作响。
妖兽巨大的身躯在地上慢慢磨动,龙文牧和夜阑两人站在妖兽几丈开外,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夜阑抖成筛糠,手脚僵硬冰冷。
亲眼看见妖兽吞人的场面,这种噩梦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
龙文牧不做痕迹挡在她的跟前,一直有些沉稳的气息也变得有些浮躁起来。
变成现在这种情况,远远超乎他最初的意料。
云隐兽虽然近在咫尺,但并没有立马扑过来。偌大的身躯只是在地面徐徐扭动,巨尾往旁边一扫,相距极远的地方都能听见几声惨叫。
那些还没来得及逃远的人,此时此刻都还在云隐兽的捕猎范围内。当然,就在云隐兽面前的龙文牧和夜阑更不必说。
云隐兽伺机而动,高昂的头颅自上而下的俯视眼前的两人。
柳长风之后,下一个目标已经锁定了。
夜阑被龙文牧挡在身后,颤抖从刚才开始就止不住。
这次恐怕是真的完了,她虽然知道龙文牧有非凡的手段,但是面对大妖怕是无济于事。
如果龙文牧真的有能匹敌大妖的实力,怕是早就出手了,也不至于要隐忍到现在。
而且她分明看见,在被大妖盯上的时候,龙文牧两鬓也有汗水淌下来。
这次远行以来,龙文牧一直从容不迫,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种如临大敌的模样。
“少爷……”夜阑颤颤巍巍的小声叫道,试图从龙文牧这里寻求一丝安慰。
龙文牧没有任何回应,身躯微微弓着,全身每一处肌肉都已经绷紧。
蓦然间,夜阑听见旁边风声骤起。
还没回过神的时候,龙文牧就一把搂过她的腰纵身跃起。
亦如第一次见到大妖时候的模样,夜阑的余光里看见巨尾横扫而来,而龙文牧带着她高高跃起,险之又险的避过。
云隐兽已然有所行动。
不过此时非彼此,第一击未能得逞,云隐兽的巨口紧接着正面咬来。
已经有两个妖师丧命其口,这一下若是咬中,纵然龙文牧有通天的实力也幸免不了。
龙文牧脚尖刚刚触地,身体猛地朝后弹射而出。
接着便掉头朝着山下猛冲。
夜阑死死环抱着龙文牧的脖子,就像是抓着最后的救命稻草。
龙文牧的速度不可谓不快,这是凡人绝对无法企及的速度,可是刚刚踏出没几步,前方的雾气忽然间开始凝固。
刚刚才扫过的巨尾突兀的出现,无声无息,这一次连龙文牧都寒毛直竖。
云隐兽那种雾化的能力,如果在满是浓雾的地方用作奇袭,怕是没人能躲得过。
不管龙文牧速度再快,面对近在咫尺的一击也已经无处可躲。
来不及收势,巨尾就临至面前。
夜阑被龙文牧抱在怀里,亲眼看着那巨大之物迎面撞来。
她还记得,那些被这条尾巴抽中的人,无不是血肉横飞尸骨粉碎。
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脑海里还闪烁着过去的点点滴滴,感觉到身体猛地扭转,惊愕的发现龙文牧居然抱着自己强硬的转身。
“少爷!”夜阑的喊声还凝固在喉咙里,接着便是剧烈的撞击感袭来。
夜阑是被龙文牧抱在身前,正面袭来的妖兽巨尾本该是装在她的身上。
刹那间龙文牧的转身,让本来该先击中夜阑的尾巴,毫无阻碍的轰在了他的背后。
一个人,哪怕身体是精铁打造的,也不可能相安无事承受这一下。
夜阑在剧烈的撞击中听见龙文牧的闷哼,然后脸庞溅上一片血红的温热。
这不是她的血,是此刻依旧死死抱住她的龙文牧的血。
不该是这样的,如果那一刻龙文牧没有顾及她,应该能化解些许的冲击。再不济也不至于硬生生的吃下全部的力道。
两个人被巨尾扫着倒飞而出,直朝着更高处的地方落去,像是两块被随意扔飞出去的石子。
换了普通人,被这样一下击中,身体应该是支离破碎了。
空中还余留着血腥味,两人一起重重摔落在地。
夜阑只觉得头晕目眩,伸手摸去,却摸到了一手血红。眼眶轻微开合,模糊的视线中,映照出的是龙文牧血肉模糊的后背。
龙文牧匍匐在地,身下的地面渐渐被染红。他只觉得眼皮沉重,恨不得就这么沉沉睡去。
背后已经全无感觉,四肢都已经麻木。
来自大妖的一击,即便是他也承受不了。
大妖之力……终究还是敌不过吗……
朦朦胧胧,在那一击之后他意识就已经变得模糊。
头痛欲裂,好像有谁对着自己的脑袋刀劈斧砍,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像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潭,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自从遇见大妖,自己好像一直丑态百出……
在妖兽面前,自己又逃了么……
龙文牧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好像有谁在冷笑。
身体受创动弹不得,意识也已经游离,很多往昔支离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的在脑海里浮现。
上一次在妖兽面前逃走是什么时候……是在狼山的时候……
还是那时的样子……都已经过去三年了,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改变……
自己又逃了,跟那个时候一样狼狈……
恨意翻江倒海,恨意像是要撕裂五脏六腑。
龙文牧觉得沉沉之中,脑海里的记忆被搅得天翻地覆。
昏沉中睁开了眼帘,看见的是暮色的山林。
这是在哪儿……对了,这是在狼山,是曾经的狼山……
他看见草丛里匍匐着两人,老人,还有五六岁的男孩。
这是……自己……
两人远处是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巨大狼妖,这里是狼山,是妖兽聚集的地方……
男孩缓缓拉弓引箭,老人低声谆谆教诲。
“孩子,恐惧不足以让你退缩。”老人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如今还回荡在耳边,“当敌人远比你强大的时候,你要比狼更凶狠,要比狐狸更狡猾,要像蛇般的悄无声息。你的獠牙永远要隐藏在暗处,不要急促,等待时机,当敌人松懈的时候,就给予致命一击……”
是啊……已经多少年没听见这个声音了。
从懂事起就走上狩猎妖兽的道路,从懂事起就接受着对抗妖兽的教诲。
眼前朦胧的画面随之一变,还是那片丛林,不过这次丛林却淹没在火海里。冲天的火光把黑夜变成白昼,耳畔不再是教诲之声,而是无数的惨叫声。
龙文牧呆立着,看着前方燃烧着的丛林。
三年前……这是三年前的狼山……
火焰里,人的尸骨堆积着,鼻腔里是焦糊的气味。
龙文牧回头看,自己的背后是燃烧着的村庄。
羊圈篱笆被烧成灰烬,屋舍在坍塌,生命一条条从眼前逝去。
在远处,成群的妖兽悲鸣着,有小妖,大妖,这些妖兽正一头头死去。
死亡的意志正在火焰中蔓延,而在那火焰的中央,是一道挺拔站立的身影。火焰触及不了那身影分毫,群兽朝那身影跪拜。
龙文牧低头望,自己双手正死死抱着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
老者的脸上除了深深的皱纹,还有血的颜色。
“孩子……”老人伸手触碰龙文牧的脸颊,那么冰冷。老人每说一句话,嘴里就会涌出一口血,“墓穴开启,当那东西再现于世,大劫将至……”
龙文牧呆滞的抬头,在遥远的地方,那道身影的背后,是一扇洞开的门户,亘古的气息从那门户中传来,而那身影正手托着某物。
老人声音无力而嘶哑,他的血快流干了,死亡的冰寒正一点点的侵蚀他。
“孩子,我们一族的血脉绝不可断绝,劫难之中,你身上留存的是唯一契机……快跑……就算只有你一个人,也要活下去……”
当那紧拽着他衣领的手无力的滑落,龙文牧感觉自己胸腔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掏空了,眼眶里也有什么东西滑落。
怀中的人再没有任何的气息,他体内流出的血也在逐渐变得冰凉。
龙文牧放下老者的尸骸,然后亡命般的奔逃。
火焰的高温,灭亡之际的残破,当一切的一切从身旁闪过,少年的脸上只剩下无尽的狰狞。
当他远离之际,在背后的火焰里,那道仿若主宰的身影化作遮天的庞然大物。
不可忤逆的气息所过,只剩下绝对的死亡。
在那一日,狼山化作了生灵皆无的死域……
血的气味还在鼻腔里弥漫。
“少爷!少爷!”
有声音渐渐传进龙文牧的耳朵里。
龙文牧悠悠睁开双眼,视线朦胧阴暗。
夜阑那张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进入了他的视野。
“少爷!你醒醒!少爷!”夜阑的声音带着哭腔。
龙文牧嘤咛了一声,然后慢慢清醒过来。
自己这是……晕过去了吗?
“少爷……”夜阑看见龙文牧醒了,破涕为笑。
龙文牧发现自己正躺在地上,全身上下没有哪一处不痛的。
他还记得,自己应该是被云隐兽一尾巴抽中了。
手往背后一抹,摸了一手的血迹,那种钻心的痛让他忍不住龇牙。
但是不敢多做犹豫强行坐起身,正如他所想,眼前事态还远远没有结束,在朝山下不远处,云隐兽正徐徐朝他们这边而来。
周围能看见破碎的灭妖弩,这里是之前柳家队伍和妖兽的交战的地方。
自己竟然被一尾巴撞飞了这么远的距离。
“我昏了多久?”龙文牧半低着头,音调沉沉。
夜阑眼眶通红,眼泪此刻都还止不住:“没多久……几息而已。”
龙文牧奋不顾身帮她挡了一击,她还以为龙文牧再也醒不过来了。
虽然只是短暂的几息时间,可对夜阑来说却比几年还漫长。
当时如果龙文牧不是替她承受,怎会遭此重创。如果龙文牧是孤身一人,凭他的身手,说不定能跑得掉。
自己在少爷身边,非但什么忙都帮不上,反而是个累赘。
“少爷,你别管我了,你自己快逃吧。”夜阑带着哭腔说。
云隐兽越逼越近,但是速度不快。
妖兽本就有一定灵智,也许云隐兽也知道,它盯上的目标已经逃不掉了。
高处,主仆两人的所在。
龙文牧伸手将弓和箭从夜阑身上取下来,然后背到自己的身上。
“少爷……”夜阑不知所措的喊。
“待在这里别动。”龙文牧说。
虽然没有太过流露,可是这句话确实一道不可忤逆的命令。
夜阑微微一愣,慕然间发现龙文牧给人的感觉变得不一样了。
具体什么不一样她也说不清,就仿佛是,多了一分毅然和决绝,又或者说是在龙文牧身上感觉到了一股从来未有过的山一般沉重的凶戾之感。
龙文牧背上弓和箭,然后起身向前走。不远之处是一处乱石堆,其中正躺着一把血迹斑斑的长刀。
云隐兽重新游走了过来,并没有盯上夜阑,而是围绕在龙文牧的四周。
“上一次和你们这帮畜生打……已经是三年前了吗?”龙文牧嗓音沉长,话里之音,犹如幽冥地府吹来的寒风。
他的眼神变了,再不是之前的慵懒无神。
背后的夜阑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看龙文牧这架势,难不成是要和妖兽动手不成?
可那是一只大妖,单凭龙文牧的话……
正想着,夜阑便看见龙文牧弯下腰,伸手向染满鲜血的啸狮刀。
这是方奇曾用过的武器,是只有妖师才能动用的妖兵。
“我逃了三年……今天也到头了……”龙文牧又说。
在他的手触碰到啸狮刀的那一刻,暗淡无光的刀锋重新燃起熊熊烈火,震耳的狮吼响彻雾山。
刀身在扭动,火焰化作一头血色的雄狮。
啸狮刀在方奇手中尚且有挣脱之意,但此时此刻在龙文牧的手上,刀身虽然震动不休,但却仿佛配合着龙文牧的一呼一吸。
妖兵有灵,亦会择主!
龙文牧持刀而立,正面云隐兽,双眸狭长,衣摆无风而扬。
夜阑呆呆的望着那道陌生的背影。
从握刀的那一刻,龙文牧就再不是她认识的那个少爷。
那个在白霜城里整日浑浑噩噩,总爱占小便宜的人,和眼前这个无边煞气的人,很难想象是同一个人。
他提刀前行,每一步踏出,啸狮刀就在地面留下一段灼烧的焦痕。
妖兽对危险的感触更类似于野兽的直觉,当龙文牧不再逃窜,而是一步步踏来的时候。云隐兽的嘴里,传出一声声富有敌意的吼叫。
龙文牧的发束松了,一头黑发被疾风卷乱,眼瞳里血红一片。低吼一声猛然奔袭而出。
三年前,狼山毁于一旦,他认识的人,他熟悉的事物,一夜间灰飞烟灭。
他拼死逃出狼山,一直在逃,逃离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去,逃了三年……
当三年前的内心被重新唤醒,当那段记忆重新浮现脑海,潜埋在心底的枷锁也随之崩碎了。袒露出来的,是杀伐之心。
龙文牧朝着云隐兽冲去,速度之快留下一连串的虚影。
有传闻说,狼山上生活了某一族的人,而这一族的人,以凡人之躯,拥有对战妖兽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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