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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漪道:“爹爹的剑法传给江师兄不传给我,我都有点妒忌爹爹的偏心呢。”
杨华听了,默默不语。金碧漪噗嗤一笑,说道:“怎么你也有点妒忌他吗?”语一出口,忽地脸上一红,心想:我怎么可以和他开这种玩笑?连忙加以补充“其实你的剑法已经高明之极,任何剑术名家,你都用不着妒忌他了。”她这补充解释,当然是想免致杨华“误会”其实这么画蛇添足,正是欲盖弥彰。
杨华淡淡说道:“怎的你会以为我是个气量狭窄的人?侠义道中的人物,本领高的人越多,那就越好。何况你的师兄是江大侠的儿子,他的剑法高过我,我更是高兴。”
金碧漪佯啧道:“你还说你不是气量狭窄呢,我和你开玩笑,你怎么认真起来了?哼,早知道你是开不得玩笑的,我不和你说了。”
金碧漪一恼,杨华只好赔罪。金碧漪这才说道:“其实我不用剑,倒不是因爹爹偏心不肯教我,而是因为各种兵器中,学剑最难,我的资质和功力还够不上学上乘剑法的程度。是以我的爹爹因人而教,觉得我还是跟妈妈使软鞭的好。”原来金逐流的妻子史红英,精于鞭法,有神鞭女侠之称。二十年前关东大侠尉迟炯的妻子“千手观音”祈圣因,以暗器、轻功、鞭法三绝技驰誉江湖,那时史红英出道未久,和她比试鞭迭,已经可以打成平手。二十年后的今天,武林中人早已认为她的鞭法天下无敌。
杨华说道:“武功练到最高的境界,摘叶飞花,都可致人于死,练鞭练剑,都是一样。”金碧漪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鞭法其实也没练成,爹妈本来不许我这样早出道的,这次我是偷偷离开家里。”
杨华说道:“怪不得你怕碰见哥哥。”当然他知道这不是主要原因,不过帮金碧漪找个藉口罢了。
金碧漪心里想道:“幸亏他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问我因何离家。”当下笑道:“好在我不是跑去别处,而是跟义军的叔叔伯伯一起,爹爹他是不会怪我的。杨大哥,你也不用担心,你和哥哥的误会,我会想办法解释的。你的剑法这样好,爹爹见了你,料想一定也是非常欢喜。”
刚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有人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说道:“你这女娃儿偷会情郎,却教俺老头子着了道儿。哼,我见了金逐流非得骂他一顿不可。怎的不管教管教女儿!”
金碧漪气得满脸通红,骂道:“老头儿,你嘴里放干净一些,否则莫怪我不敬老!”
那老者哈哈一笑,说道:“女娃儿,我是看在你老子份上,才不和你计较,说你几句也不过是替你的爹爹教训你。你却不知好歹,反而生起我的气来了。哼,我问你;我是说错了么?嘿嘿,我倒宁愿我是说错,你知不知道,我还想给你做媒呢!”
金碧漪又羞又恼顿足说道:“杨大哥,这些话你听得进去?还不赶快出去给他一点厉害瞧瞧,要让他羞辱我么?”
杨华小声道:“听他的口气,似乎是你爹爹的老朋友?”
金碧漪啧道:“你怎么这么容易相信人,如果他是我的长辈,我还能不知道么?哼,他一定不是好路逍道,你不愿去对付他,我出去把他杀了!”
杨华忙道:“你别生气,我出去把他赶走就是!”那老者哈哈笑道:“一个要把我杀掉,一个要把我赶走。哈哈,你这两个娃娃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过俺老头子也不会和你们小辈计较的。臭小子,你就出来,让我瞧瞧你有什么本领。为什么金家的女娃儿放着现成的如意郎君不要,反而要你!”
杨华忍无可忍,开门出去,只见站在院子当中是一个虬髯如朝的老者,但红光满面,相貌粗豪,眼神威猛,看来似有五六十岁年纪,却没有半点老态。
杨华强忍住说道:“老先生,你别胡说八道,我、我和金姑娘光明正大”
话犹未了,那虬髯老者又是哈哈一笑,说道:“什么光明正大,我看你这小子分明是癫蛤膜想吃天鹅肉,知道这娃娃是金大侠的女儿,不知用什么手段,将她骗了!”
这几句话好像毒箭一样伤了杨华的自尊心,忍不住拔剑出来,说道:“你再胡说八道,我”随手一剑,剑光过处,院子里的一棵棠树,七八根树枝,同时给他削了下来。他虽然气极怒极,可还只想把老者吓走。
虬髯老者咦了一声,说道:“原来你这小子会使快剑,这一招闪雷剑法倒还不俗,就不知你的真实本领如何?好吧,要是你接得了我的三招,我就不骂你是癫蛤蟆了。”说到“癫蛤膜”三字,陡然间只见白刃耀眼,他的快刀已是劈到杨华面门!
这一刀又快又猛,比杨华的一剑还快半分。杨华心头一凛,登时知道遇上了劲敌。
只听得铛的一声,余声绵绵不绝。杨华虎口一震,长剑几乎掌握不牢。连忙一个移形换位,剑锋借弹开之势,倏地反圈回来,使出一招似是而非的“叠翠浮青”
这老者是个大行家,虽然不识无名剑法的奥妙,却也看出他这一招乃是虚中套实的奇招,竟不上当,迅即便是一刀斜劈杨华左肩,倘若他正直招架的话,势必着了杨华的道儿,但这一招抢入空门,如是攻敌之所必救。
杨华急忙变招,唰的又是一剑刺向老者意想不到的方位,以攻对攻化解敌招,那老者也禁不住赞了一个“好”字。他数十年来,快刀罕逢对手,突然碰上一个足以与他旗鼓相当的杨华,不由得豪气勃发,便和杨华攻斗,挥刀如风,攻势有如长江大河滚滚而上,不觉忘记了自己说过了的话。
老者功力较高,刀法更快,但杨华的剑法瞬息百变,奇幻之处,则又远胜对方。双方各有顾忌,老者稍占一点上风,可却也难胜杨华。
激斗中虬髯老者一招“夜战八方”刀光四面荡开,把杨华迫退两步,喝道:“你是不是盂元超的徒弟?”
杨华愤然说道:“孟元超什么东西,配做我师父,哼,我”蓦地想起何必要把盂元超是自己仇人的事情告诉一个陌生老者,立即住口,唰唰唰的还刺三招。”
虬髯老者冷笑道:“你这小子真是狂妄得可以!”但心里却是不由得暗自想道:“这小子剑法之中虽有若干招式似是脱胎孟家刀法,但孟家刀法可没有这么古怪,看来他已是把好几种上乘的刀法剑法融于一炉,另辟蹊径,自成一家的了。孟元超或许能够胜他,可还的确够不上做他师父。奇怪,这小子年纪轻轻,武功造诣怎能如此之高?”要知另辟蹊径,自成一家,谈何容易?能有这样造诣的人,非武学的大宗师莫办,无怪这虬髯老者深感诧异了。
金碧漪不知什么时候业已出来,此时忽地冷笑道:“好不识羞,既然以长辈自居,说过的话却不算数!说什么只限三招,现在恐怕都有三百招了呢!”
虬髯考者瞿然一省,说道:“好小子,你接这最后三招!”连环三刀,一口气斫出,当真是攻如雷霆疾发,看得金碧漪心里也不自禁捏着一把冷汗。只听得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剑影刀光,忽地消失。
杨华一个“黄鹊冲霄”的身法,拔起一丈多高,半空中鹞子翻身,平平稳稳落在地上。那虬髯老者己飞过墙头,长叹一声,说道:“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这两句话没有说错。嘿嘿,你不是癫蛤蟆,我倒是井底之蛙了。唉,算了,算了,你们小一辈子的事情,我也懒得多管了,江家的谢媒酒,只好不喝啦!”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是远远传来,估计至少也在一里开外。
金碧漪面红心跳,暗自想道:“敢情这位前辈当真是江伯母请他来做大媒的?”
杨华则是惊魂未定,喘急过后,伸出舌头说道:“好厉害!幸亏他声明只是最后三招,要是再发三招,只怕我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忽地觉得脚底似乎有点异样,杨华抬腿一看,只见自己穿的厚底布鞋,已被削去薄薄的一层。一双布鞋,厚薄不齐,此际方才察觉,这一刀假如向上削高半寸,就能削掉杨华脚跟。杨华呆了一会,叹了口气道:“我只道是和他打成平手,原来还是他手下留情。”
原来刚才杨华接最后一招的时候,情知难以力敌,故而冒险跃高,凌空刺下,以对攻来化解敌招的。双方双手都是快到极点,他只感觉到对方的刀锋似乎是在自己的鞋底削过。却不知当真已经给他削掉一层。
但杨华还有一事不知道的是,他那凌空一剑刺将过去,虬髦老者的衣袖也给他的剑尖穿了一个小孔。和杨华心里的想法一样,那虬髯老者也以为是杨华手下留情。故而才有刚才一声长叹。
金碧漪脸上发烧,上前说道:“杨大哥,这老头儿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杨华苦笑说道:“他教训我是应该的,我确实是不知自量。”两人绕着圈子说话。谁都不敢说出自己心里想说的话。杨华说道:“这位老前辈本领如此高强,他说是令尊的老朋友,恐怕未必是假的了。但只不知他是何人?”
客栈的老板,早已闻声惊起,此时走了出来,说道:“金姑娘,我想起来了。看这老头的相貌和刀法,恐怕是尉迟炯也说不定!”
杨华问道:“尉迟炯是谁?”
店主诧道:“关东大侠尉迟炯你也不知道吗?”
金碧漪道:“李大叔,你回去歇息吧。我慢慢告诉他。”
回到房中,金碧漪喝了一大口酒,苦笑说道:“这回我可真闯了祸了,我以为他胡吹牛皮的,谁知他真的是我的长辈。不过谁叫他为老不尊,可也怪不得我发脾气。”想起尉迟炯取笑他的那些说话,不禁又是满面通红。
杨华说道:“尉迟炯号称关东大侠,自必是侠道中的人物了?”
金碧漪道:“尉迟炯是关东马贼出身,少年时候纵横江湖,专门和贪官污吏作对,后来和我的江师伯结识,成为好友,方始不干黑道营生,成为名副其实的大侠的。
“我的爹爹和孟元超等人年纪比尉迟炯小得多,成名远远在他之后。但后来他们也都结成了忘年之交。十多年前,他们曾经联手大闹京城,劫了大内总管萨福鼎的寿礼,当时号称清廷第一嵩手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也败在他们手里。这件事情真是。轰动天下,可惜那时候我也不过是个五六岁大的小孩子,不能躬逢其盛,他们的英风侠气,我只能从爹爹的叙述之中想象得知了。这件事情过后,尉迟炯重回关东!十多年来未履中原,是以我一直没有见过这位尉迟炯伯伯。
“尉迟炯的妻子也是江湖上一位响铛铛的女侠,她名叫祈圣因,外号千手观音。据说暗器功夫,足可以和四川唐家比美,说不定还是天下第一呢。除了暗器功夫,鞭法也是非常了得。我的母亲曾经与她几次切磋,彼此取长补短。母亲教给我的鞭法,其中就有不少招数是从祈圣因那里得来的。”说至此处,不觉又是苦笑说道:“所以认真说来,我和这位尉迟伯伯,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却算得是我的半个师公呢。”
杨华笑道:“说起来我更倒霉,前几天糊里糊涂的和你的哥哥打了一架,今晚又糊里糊涂的和这位老前辈打了一架。莫名其妙的都受了他们一顿臭骂。”
金碧漪低下了头,轻声说道:“这是我的不好,连累了你。”
杨华说道:“好在这位老前辈不会和咱们计较,他走的时候,不是说不管咱们了么?”
余碧漪面上一红,说道“他虽然不管咱们,但我可是不能陪你进山了。”
杨华道:“为什么?”金碧漪红了脸孔,说道:“尉迟炯在这里出现,不用说也是要到义军那里去的。义军中的首脑人物都是他的朋友。这,这还不明白么?”
杨华虽然不是怎样通晓人情世故,可也并不糊涂,暗自想道:“我给她的哥哥误会于前,又给这位老前辈误会于后,他们都是一口咬定了我和碧漪是有私情,却教我如何分辩?碧漪不愿和我一起,弦外之音,自是不想惹人闲话。另一方面,恐怕也是不好意思和尉迟炯相见。”明白了金碧漪的用意之后,不觉也是甚感尴尬。
金碧漪柔声地说:“杨大哥,你不会怪我吧?”
杨华勉强笑道:“我怎会怪你,你肯把我当作朋友,告诉我许多事情,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我会自己走的。”
金碧漪忽道“你觉得尉迟炯的刀法如何?”
话题忽地移开,杨华不禁一怔,半晌说道:“我不是早就告诉了你吗,他的刀法委实厉害得很,要不是手下留神,只怕我已经变成跛子了。”
金碧漪道:“这是你稍为谦虚了些,依我看来,你的剑法决不逊于他的刀法。不过他的武功比你高,你要胜他,那也是绝无把握。我这样说,还算公平吧?”
杨华笑道:“不大公平,你是有点偏帮我了。我岂只没有把握胜他,再战下去,那是必败无疑。”
金碧漪缓缓说道:“那么我告诉你一件事情,二十年前,尉迟炯的快刀号称天下无敌,后来孟大侠孟元趟崛起,使的也是快刀,在江湖上和尉迟炯可说是并驾齐驱。但时至今日,尉迟炯年已六旬,而盂元超则正在壮年,他的刀使得比尉迟炯更快,气力也更悠长。我的爹爹有一次和厉帮主评论天下英雄,他们都认为当今之世的‘刀王’尉迟炯恐怕是要让位给孟元超了。”
杨华默默不语。金碧漪忍耐不住,索性和他打开天窗来说亮话:“你已经见过尉迟炯的刀法,孟元超的比尉迟炯更厉害,那么你还要找孟元越么?”
杨华咬了咬牙,说道:“我和孟元超的一段梁子,是无法比解的。打不过他,也非得找他算帐不可!”
金碧漪皱眉道:“我真是弄不明白,你又不认识他,何以会和他结有如此深仇大恨?”
杨华说道:“请恕我有难言之隐,日后或者可以告诉你。我也不一定要杀他,但有件事情,必须弄明白真相,我的一口冤气,也非得在他身上出了不可。哪怕我死在他的刀下!”金碧漪见他如此坚决,自己也不便再问下去,说道:“好,那么我不拦阻你,但我可先走了。”
杨华黯然说道:“好,你走吧!”金碧漪勉强笑道:“也不用太过匆忙,我有一样东西给你。”拿出一张地图,继续说道:“杨大哥,我答应做你的向导,现在不能陪你,只好让这张地图替我充当向导了,你按图索查,就可以找到义军。”杨华接了过来,心里想道:“原来她早已准备好了。即使没有碰上尉迟炯这桩事情,她也不会陪我进山的。”
金碧漪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我要向你道歉,那匹白马,我本来应该还给你,但我想在尉迟炯的前头,先和冷伯伯、萧伯伯他们见面,只好继续借用。我可以请李大叔给你另外准备坐骑。”“李大叔”是这间客栈的主人。
杨华说道:“我不用坐骑。这匹白马是咱们联手抢来的,本来也不是属于我的东西,不必用‘借用’二字。”
金碧漪欲行又止,跨出门口,回过头来,说道:“杨大哥,你真的不怪我?”
杨华说道:“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已经知道你是真正的把我当作朋友了,你怎样对我,我也不会怪你。但我只想知道,过几天我是不是可以重新见你?”他察觉金碧漪似乎颇有“死别生离”的模样,隐隐感到不妙。
果然金碧漪说道:“我不想和尉迟炯见面,我在小金川做的事情,和冷伯伯交代之后,我就离开这里。但愿咱们还有相见之日。”
杨华问道:“你回家不?”金碧漪说道:“我也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家里是要回去的,但绝不是现在。”杨华苦笑道:“那么咱们也说不定没有重聚之时了?”
金碧漪笑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恨古难全,何须如此执着?”貌似旷达,其实她的内心酸痛实是不在杨华之下。杨华也看得出来。
灯影迷离,人影已沓。健马嘶鸣,渐远渐寂。客店里只剩下满怀怅悯的杨华。他咀嚼着“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两句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瞿然一省,叹口气道:“唉,我也应该走了!”
两天之后,杨华已是深入柴达木山区。他的心情又是兴奋,又是迷茫。祸福无门,皆人自召。在这人生的旅途上,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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