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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威武道:“哦,还有一个这样厉害的少年,这可真是应了一句俗话,长江后浪推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了。”
这两句话本来含有称赞那两个少年之意,韩威武话出了口,方知不妥。好在马、周二人似乎并没琢磨他的说话,马昆叹了口气,说道:“可不是吗?御林军的威风都给这小子扫尽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没有碰上这个小子,可还当真算得是不幸中之大幸!”
杨华心里暗笑:“我就坐在你们面前,你们还说没有碰上。”忽地发觉韩威武的眼光似乎正在注视着他,杨华瞿然一省,连忙低下了头,装作瞌睡的样子,打了一个呵欠。
周灿皱一皱眉头,好像不高兴杨华打这个呵欠,扰乱他的谈兴,但也不屑为这点小事呵斥杨华,当下接着马昆的话,加以解释道:“我们本来是奉派去查究那个冒牌的御林军的,到了小金川,方才知道发生了这许多骇人的事情。但那个小子和他朋友早已逃得无影无踪了。不久,我们接到海统领八百里加紧送来的公文,把我们调去拉萨,我们也就离开小金川啦。”
这次轮到马昆皱一皱眉了,他向周灿瞪了一眼,说道:“老周,你的酒喝多了吧?不能再喝了!”弦外之音,自是提醒周灿不要胡乱说话,泄漏公事的秘密。
周灿甚是尴尬,心想:“让他们知道是去拉萨有什么打紧?反正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原来他们此行另有目的,到拉萨给活佛送礼只不过是藉口而已。不过由于马昆是周灿的上司,周灿只好唯唯称“是”跟着也像杨华那样,装作瞌睡,打了一个呵欠。
韩威武老于世故,说道:“周大人,你歇歇吧,咱们明天再谈。”
法玛法师说道:“真是不好意思,两位大人光临小寺,我可没有客房让两位大人安歇。要是两位大人不嫌委屈,小僧的房间”
马昆说道:“大师不必客气,我们就在这里打个吨儿。”这两个军官一打瞌睡,大家都不方便再聊天了,于是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睡觉。喧闹的“大殿”重归静寂。
静寂中忽听猾“呜呜”的号角声,快马奔驰的蹄声有如暴风骤雨。韩威武、马昆、周灿等人都吓得跳了起来。
只听得有个人叫道:“不关别人的事,我们是来劫镖的!”杨华吃了一惊,心道:“这声音好熟!”
抬头看时,只见一个中年的麻面汉子和一个年约五十左右的秃头汉子已是大踏步走了进来。
杨华怔了一怔,想道:“奇怪,这麻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的?”但在他相识的人中,却没有哪一个是麻子。
那麻子走进来当中一站,脚步不七不八,双掌贴着膝头,掌心外向,正是杨家“六阳金刚手”的护身姿势,防备敌人突然袭击的。麻子站定之后,哈哈一笑,说道:“韩总镖头,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闵某人吧?”杨华听他这么一说,方才蓦地想了起来:“原来是大师哥!”
原来这个麻子不是别人,正是杨牧的大弟子闵成龙。
闵成龙本来是一个颇为英俊的少年,他是在杨牧假死的第三天,在灵堂上遭了池鱼之殃,方才变成麻子的。
当时宋腾霄跑来杨家,要把云紫萝的孩子(即杨华)带走,和杨牧的姐姐辣手观音杨大姑动起手来,当时闵成龙在旁摇旗呐喊,令得宋腾霄十分讨厌。杨大姑撒出一把梅花针,宋腾霄以上乘内功把梅花针反震回去,全都插在闵成龙脸上,有意拿他来作“杀鸡儆猴”之用,这就把闵成龙变成大麻子了。
同一天杨华就给宋腾霄从杨大姑手中夺走,自此没有见过闵成龙。故此在杨华的印象之中,根本就想不起闵成龙是个麻子。
闵成龙突然出现,韩威武也是不觉怔了一怔,随即站了起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闵大哥,大哥,你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
闵成龙道:“谁和你们开玩笑?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支镖给我们留下,我可以替你向尚舵主讨个情让你们过去。否则,嘿嘿,那就只能先礼后兵了!”
石健章霍地站了起来,喝道:“闵成龙,你当真是要劫镖?”
闵成龙道:“这还有假的?否则我带这许多人来作什么?他们正在外面等着搬运震远镖局保的这批药材呢!”
韩威武吃了一惊,心道:“奇怪,他的消息怎的如此灵通,居然知道我保的是什么镖?这个姓尚的也不知是什么人?”原来闵成龙的本领韩威武素所深知,根本就未曾将他放在眼内。不过和他一起来的这个秃头汉子,韩威武可不能不有点戒惧了。
秃头汉子双目炯炯有神,两边太阳穴突起,站在当中,宛渊停岳峙。韩威武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看就知此人非同小可。他进来之后没有说过一句话,木然毫无表情。
韩威武注意这个秃头汉子,杨华却在注意闵成龙。他甚是觉得奇怪,暗自想道:“大师哥不是震远镖局的镖师吗?为什么他要劫震远震局的镖?”他还记得在他爹爹‘出丧’那天,闵成龙才从京城赶回来的。
“听他的口气,大概他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镖局了。但纵然如此,也总是和韩总镖头有过宾主之情啊,为何他要来劫镖?”
心念未已,果然听得石建章斥责他道:“闵成龙,好歹你也曾经在震远镖局待过几年,你仗着镖局做靠山,在江湖上闯出名头,你和韩总镖头的私人恩怨暂且不论,镖局总没有对不起你!你怎能反过来要劫总镖头亲自出马所保的镖?哼,哼,我不是怕你劫镖,我是恼你丧了良心!”
闵成龙面色倏变“嘿,嘿,嘿”的冷笑了三声,说道:“石建章,你不提震远镖局也还罢了,提起震远镖局,我越发不能和你们干休。你说镖局待我不薄,不错,最初几年确是如此,但我闵某人也没有对不起镖局啊!请问韩总镖头,我犯了什么事,在你继任总镖头之后第一年,就要把我革掉?”杨华这才明白,原来他是给韩威武赶出镖局的。这次实是借劫镖为名,来报私怨!”
韩威武冷冷一笑,说道:“震远镖局水浅难养大鱼,你老兄雄才大略,我怎敢委屈你做一辈子镖师?请你另谋高就,那正是为了成全你啊。”
原来闵成龙在震远镖局,和杨牧里外通应,实是想要篡夺镖局的大权,同时也是替前任的御林军统领北宫望掌握这京城的第一大镖局的。他们的阴谋后来给韩威武发觉,是以将他革掉。
但杨牧是御林军的红人,震远镖局要在京师立足,韩威武多少也得顾全他的颜面。故此他把闵成龙革掉的真正原因,他可是不便出之于口了。”
闵成龙冷笑道:“总镖头别损我了。说句老实话吧,你是不是认为我的本领不济,不配做你们大镖局的镖师?”
韩威武淡淡说道:“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一定要猜疑我是如此,那也只能由你!”这话在别人听来,是韩威武向他解释,但在闵成龙听来,却不啻是韩威武已默认了。
闵成龙怒道:“好,你认为我不配做你们震远镖局的镖师,今天我倒要劫你们的试试!”
石建章大怒道:“姓闵的,你有多大本领,胆敢和总镖头放肆,你划出道儿来吧,我接你的!”
闵成龙道:“不错,闵某多少还有自知之明,我是不敢和总镖头动手。不过一山还有一山高,也不见得我们的人全都怕了你们的韩总镖头,好,我现在就划出道儿,我们是两个人,你们也是两个人,正好各比一场。我打不过韩总镖头,也正好陪你玩玩。先此说明,咱们这场只能是助兴,正主儿可是我这位朋友和你们韩总镖头。”
石建章道:“很好,那么就由咱们做配角的先上吧。各位,请挪开一点地方。”
韩威武摆了摆手,说道:“且慢!”他是按照镖行的规矩,和敌方先礼后兵,说道:“这位朋友我还没有请教尊姓大名呢?”那秃头汉一直没有说话,此时方始缓缓吐出五个字来:“在下尚铁宏!”
“尚铁宏?”韩咸式心里暗暗诧异:“这个名字我可从来没有听过。”于是问道:“尚舵主在哪里安窑立柜,不知韩某有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示。”
尚铁宏道:“你没对我不起,无须和我讨甚交情!”话中之意,劫镖就是劫镖,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韩威武几曾受过别人如此奚落?但他是名家风度,心里恼怒,脸上却没显露,说道:“既然尚舵主要拿我们的震远镖局来扬威立万,韩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罢啦!是尚舵主先上,还是这位‘闵大爷’先上?”
尚铁宏忽地也道:“且慢!”
韩威武道:“尚舵主有何吩咐?”
尚铁宏道:“我得和这两位大人交待几句。”
马昆、周灿这两个御林军军官在贼人闯进庙门之后,也是一直没有说话,完全摆出一副袖手旁观的神气。此时马昆方始笑道:“尚舵主,我们初次见面,这位闵老弟却是曾经相识。他要找韩总镖头算算旧帐,我们是不方便管的。韩总镖头,请别怪我袖手旁观,你们震远镖局这样大的声名,我们倘若插手,也反而是坏了你们镖局的声名啊!”韩威武道:“本来我们就不敢惊动两位大人!”心里暗自恼怒:“你们不过是存心向杨牧的大徒弟讨好罢了,好在我也用不着你们帮忙!”
尚铁宏回过身来,向马昆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大人通情达理,不以寻常的盗贼看待,但是这件事情,我还应当向大人交待一个明白。”
马昆似乎不愿惹事上身,说道:“我已经说了两不偏帮,你们的事情你们自己了结,还用得着向我交待什么?”
尚铁宏道:“大人容禀,在下虽然伏身草莽,却是常思效力朝廷。这次劫镖,的确不是普通劫镖。一来固然是要为闵老弟出一口气;二来更重要的却是,想给朝廷送一份礼物。”他把劫镖说成是给朝廷送礼,这话刺耳非常,等于是把“朝廷”当成坐地分赃的强盗头子了。马昆不由得变了面色,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尚铁宏赔笑道:“大人请莫误会,容我细说。大人可知道这位韩总镖头保的是什么镖吗?”
马昆心中一动,但仍然装模作样的板着脸孔说道:“只要他保的镖不犯王法,我才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呢!”
尚铁宏缓缓说道:“这个‘闲事’,大人可是非管不可!因为他正是犯了王法!”
韩威武暗暗吃惊,喝道:“胡说八道,震远镖局开设在天子脚下,做的是正当生意,数十年来,谁个不知?哪个不晓?我们光明正大的保镖,犯了什么王法了?”
马昆咳了一声,说道:“震远镖局的金字招牌,我当然信得过。但真金不怕红炉火,让他说说又有何妨?”
韩威武知道马昆业己起疑,自己不便阻拦,只得说道:“好,你说吧,不怕你诬陷!”尚铁宏:“真人面前莫说假话,你老老实实告诉两位大人,你是给谁保镖,保的又是什么?”韩威武冷笑道:“我会告诉两位大人的,但可不能当着你的面说!”
尚铁宏立即跟着也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就只怕你未必敢于老老实实地告诉两位大人吧。”
马昆说道:“韩总镖头,你莫多心,我决不会偏听一面之辞。不过也能让他说说,方才公道。是吗?”他说决不偏听一面之辞,这已分明是把镖局和劫匪当作处于平等地位的两道了,韩威武满腔怒火,却是敢怒而不敢言。
尚铁宏洋洋得意,说道:“请问你保的这支镖,是否要经过柴达木?”韩威武道:“经过柴达木又怎么样?”
尚铁宏道:“小金川的逆匪如今正是在柴达木山区,你保的这批药材,正是要运去接济他们的!我没说错吧?”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但奇怪的是,马昆倒是好像并不怎样惊诧,微笑说道:“你有什么凭据?这话可是不能胡乱说的。”
尚铁宏说道。“大人明鉴,他和匪逆往来,焉能让凭据落在别人的手里?但请大人想想,要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护送一批药材,焉用得着震远锋局的总镖头亲自出马保镖?嘿嘿,我还知道他和小金川重要匪首之一的孟元超,交情恐怕还是非同泛泛呢。”韩威武暗暗吃惊,不解这个秘密如何会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知道。
马昆说道:“你怎么知道?”
闵成龙道:“此事我可以作证。十年前孟元超曾经改容易貌。在震远镖局出现,后来我方始知道是他。”
好在韩威武心里早已有了准备,当下先行对付闵成龙,冷笑说道:“你给我赶出镖局,也怪不得你要诬蔑我。倘若你说的是真,为什么十年前的事情,你现在方始揭发?”
闵成龙说道:“那件事情过后,你已把我赶出镖局,我在京师难以立足,又向何人揭发?而且我没有当时拿着孟元超,口说无凭,别人也未必就能相信。”
韩威武冷笑道:“你知道口说无凭就好!”尚铁宏哼了一声,说道:“韩总镖头,你莫避重就轻。闵成龙说的是十年前的事,我说的可是现在的事情!你这支镖是不是给冷铁樵、孟元超保的?”
韩威武哈哈一笑,说道:“好在我也有一个证人。”
尚铁宏道:“是谁?”韩威武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这里的主持沙玛法师。”
沙玛活师数着念珠,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这位道士,你可是冤枉了韩总镖头。这批药材,是敝教法王托韩总镖头保的。鄂克昭盟不幸数月来发生一场瘟疫,病人很多,正是要等待这批药材救命!”
韩威武道:“沙玛法师已然说了出来,我也不妨和你们直说了。给白教法王保镖,韩某岂能不尽心力?即使有甚嫌疑,也只能亲自走这一趟了!”前往鄂克昭盟,必须经过柴达木,这是马昆和周灿等人都知道的。马昆暗自想道:“白教虽然式微,朝廷也还是加以笼络的。他拿白教法王当作护符,我倒是不便将他怎么样了。”
闵成龙说道:“焉知你不会把这批药材,分一部分,偷偷接济藏在柴达木山区的强盗?”
韩威武面色一沉,冷冷说道:“姓闵的,本来我用不着你相信,不过我也不妨让你同行,决不伤你分毫,让你亲自看个明白。”
闵成龙如何敢和韩威武一起经过柴达木?纵然韩威武答应不动他的分毫,他也害怕会碰上孟元超,给孟元超杀了。当下作出一副傲岸的神气,冷冷说道:“好马不吃回头草,谁愿意给你再当伙计?哼,哼!俺姓闵的也没这个工夫!”
石建章斥道:“那就闭上你的鸟嘴!”
马昆说道:“没有凭据的事情,你们各执一辞,我也难以判断。倒不如你们言归正传,暂且不要节外生枝。”表面看来,他似乎是帮忙韩威武说话,其实真正的意思,则是催促他们动手“言归正传”
尚铁宏道:“马大人说得对,我也只是想要两位大人知道有这么一桩事情,明白我的心迹罢了。”
马昆说道:“好,我已经明白啦。我还是刚才那一句话,两方都不偏袒。”
闵成龙喝道:“我们的尚舵主已经把话交待过了,如今没别的好说,唯有在拳头上定输赢、分皂白了。姓石的,你上吧!”
石建章冷笑道:“闵成龙,你为虎作怅,你以为我就怕你不成?”这“为虎作怅”四字,可是一语双关。
杨华心里想道:“我还只道闵成龙是行为不端而已,原来他亦做清廷的鹰爪。哼,我还认他作大师哥么?”要知闵成龙虽没明言,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已证实了他的鹰爪身份。
石、闵二人在镖局时已是不和,此时一交上手,闵成龙固然是招招狠辣,石建章也是下手决不留情!
只贝闵成龙绕着圈儿疾走,转瞬之间,四面八方都是他的掌影。杨家嫡传的“金刚六阳手”招里藏招,式中套式,每一掌劈出,内中都暗藏着六种不同的奇妙变化。在一般掌法之中,一招两式,已是难能,一招六式,更为罕见,它的威力或许比不上少林派的金刚掌,但碰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这一套杨家掌法却是更可以令对方防不胜防。
闵成龙的掌法当然还不及杨牧精纯,亦已有了相当火候,石建章凝神应付,在开头数十招之内,竟也给他攻得有点手忙脚乱。
石建章擅长的绵掌功夫,有击石成粉之能,论功力是在闵成龙之上。但吃亏在掌法不及闵成龙的奇诡多变,而且地形也是对他不利。
旁观的人都已退到墙角,但这座喇嘛寺的神殿本来不大,腾出来的地方也不过比普通人家客厅大不了多少。石建章的腾、挪、闪、展功夫比不上闵成龙,要躲避他这轻灵矫捷、变化繁复的掌法,可还当真感到有点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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