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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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无拂感叹完,依然点头应允:“阿姊的意思我已明了。宫廷中何时缺少过美人?不过是顺应百官所谓繁衍后嗣的呼声, 才时有礼聘美人之事。以我所见,菩萨蛮有心向佛,应当顺从他的心意。若非我贸然来此地,也不会令阿姊这样为难。此事就由我抵达望海州之后, 书信向圣上表明。不必涉及菩萨蛮私自逃家,只当是他随嘉娘游历在外, 吃罪于我,因我受罚留在望海州。”
“仲雅谢过秦王。”杜仲雅再拜谢,“此事本与秦王无关,却劳烦秦王为犬子收尾,实在惭愧。”
既然答应了杜菩萨蛮的事,姬无拂便打消了在西州多住几天的设想,修整一日,后日便启程去望海州。
用来休息的这一天也难安静,络绎不绝的车马往来,门房的拜帖小半日收了一打摞,附带礼物无数。姬无拂让去盯着堆放的礼物登记造册,收拾出能现用的,再把多余带不走的丢给西州刺史,个别昂贵的先收拾着,到了望海州回礼用。
午时,拜帖送到姬无拂跟前,姬无拂挑挑拣拣地选了一封出来。别人也就罢了,赵娘子她还是想见一面的。
服丧期间本不该往他人家做客、宴饮,姬无拂体谅赵娘子仕途,因而亲自往赵家宅院去见人一面。赵家老翁新丧,赵娘子穿着缝边齐整的熟麻布丧服,因祖辈过世孙子无需执杖,所谓“不杖期”。
赵娘子脸色苍白,显然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缓缓见礼,先告罪一声:“亲眷大都服丧,不该见贵客,因而只余我与族老在此。”
“你家的情况我是明了的,何必多礼。”姬无拂往坐榻上一靠,示意她们不必拘谨,“反倒是我挑在这时候上门很是失礼,娘子莫怪。”
“岂敢、岂敢。”族老纷纷道。
两厢坐定,姬无拂直言不讳道:“我也不会拐弯抹角,就直说了。这次来就是想问问娘子,崔大郎生前、死后情状,毕竟有几分表亲,人世无常,我也想多问两句。还请诸位族老避一避。”
某一族老:“这是人之常情,岂有见怪的道理。”说着起身打头告退,另外两个紧随其后告辞。
等人走干净,被姬无拂留在门外的管事侍从便把手在门窗外,以防隔墙有耳。
世家中人多少要花些靡费的功夫在吃穿住用上,才能彰显不同,姬无拂手中的这碗茶就是如此,青碧盈盈如翡翠,手边铜碟堆叠着金丸大的樱桃,上浇醍醐、蔗浆,底下垫雕花的冰块。
从牛出乳,从乳出酪,从酪出生稣,从生稣出熟稣,从熟稣出醍醐。醍醐最上1。好酥一石,只得三、四升醍醐。宫廷寻常多用乳酪,正是皇帝认为醍醐费事、费人,很不必为一时滋味耗费资财,勒令不必再供。
平常醍醐多在药用,姬无拂吃的不多,她私下猜测是皇帝不爱那股如油的味道,她也不喜欢。
鼎城一场火,并未彻底烧去世家大族的底蕴,这一盘樱桃就足够彰显赵家的财力。
姬无拂用银签子扎着吃了两个:“酸甜可口,琼浆玉液般。说来京中也是樱桃宴的时候了,别的都不可惜,只曲江宴错过了,令我惋惜。”
中书省放榜之后,有九场宴会,樱桃宴正是其中之一。
个头大滋味美的樱桃是有数的,作为贡品送到皇帝面前,第一件事就是供奉太庙,先请历代先祖品鉴。之后才轮到皇帝以及皇亲国戚,樱桃宴则是皇帝与妾臣共乐。妾臣都以参加樱桃宴为荣耀,年年都有几首出彩的樱桃诗。
姬无拂不爱写诗,也不往百官堆里凑樱桃宴的热闹,但宫里的樱桃都是紧着她先吃尽兴,上好的樱桃都在五六月份吃尽了,离了阿娘阿姊身边,这些樱桃吃着也没滋没味的。
赵娘子道:“家中厨娘鄙陋,比不得紫微宫御厨手艺,樱桃更是不如御用贡品,秦王……”
姬无拂放下银签子,打断她的话:“这些闲话就免了,你和我说一说鼎城当日的事吧,崔大郎死因为何?其母临月又因何受到惊吓?若只是撞见盗匪烧杀劫掠,应当不至于令她这样惊恐。”
“从前还有看杀卫玠的故事,更何况阿家见了刀光血腥,受惊有何奇怪。”赵娘子当日在新都任职,虽后来有从家人口中得知鼎城叛乱,对外却不置一词。
姬无拂不太相信:“哪有女人不见血的呢?临月再无用,也不会害怕这个。她那更无用的丈夫崔氏被杖杀在她眼前,还不是好生生地活了这十多年吗?叛军中那样多的俘虏,怎的就她受到惊吓最为严重?”
赵娘子便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又怎能知道阿家身处的情况。秦王这未免太过难为我了。”
姬无拂察言观色的本事依旧不甚高明,不能从表象看出赵娘子的心思,她便直白发问:“我且记得,有人与我说过,叛乱当晚有人夜扣端王府门,为此端王、王妃深受惊吓,病了数日。两位老人家风风雨雨八十余载,三朝元老,到底是什么惊吓他们至此?你若说不出个二三来,我也不怪你,只是不免要再去别处问问情况。”
从鼎城夜晚走出来的不止赵家一户人,姬无拂有的是人可以盘问,但是赵娘子和崔大这层关系让赵家多了些知情的机会,她也更相信赵家口中得来的事实。
住在崔家的临月病死了,崔家上上下下稍有些知情的全葬身火海,就连住在赵家的崔大也没能逃脱。崔大死了不奇怪,但赵家人却毫发无损,死的只是家中健仆。
姬无拂没法儿不疑心,崔大再不受赵家人重视也是赵娘子明媒正娶的丈夫。如非崔大身份尴尬,他的死亡算得上另一出众望所归,他的死亡绝不可能如此轻描淡写。
姬无拂此前没能赶得上计较这方面的事,否则她定是要找玉照和端王聊一聊。
与人隐晦曲折地聊多了,猛然撞上秦王这般口直心快的人,赵娘子结舌好一会儿,随后苦笑道:“秦王这是强人所难,人皆有难言之隐,更何况家丑不可外扬。”
“你就当是今日走了背字,运道不好。”姬无拂喝茶润喉,下一刻就为过甜的滋味打了个哆嗦,迅速将茶杯推远。姬无拂轻咳两声,继续说:“你家老翁过世,我本是没放在心上的,昨日船到西州听人说起,我记得赵老翁身体硬朗着,死得突然,时间上又与临月相近。即便原先不疑心的,你刚才的话一出口,也不能不疑心了。”
赵娘子不由暗淡神情:“大父生前说我少一分精明,或许就在此处吧。此事大父生前已经向圣上说明原委,我再与秦王说一遍也无妨。”
这事姬无拂听得多了:“为官又不是靠精明,我也不如阿姊们聪慧勤勉,又有何妨,总有我们的好处在的。娘子只管说,我洗耳恭听。”
皇室历代与世家联姻颇多,虽然世家总端着清高姿态,但对于往皇帝和太子的后宫塞人这事,还是相当乐意的。当年太上皇有二子,当今圣上与越王。圣上是女子,生育全凭己力,外人沾不得光。而越王是男子,只能依靠其她女人生育。
这是二取一的胜算,当时世家押宝,总是乐见多打发个女儿去的。赵家也有这样的孺人女儿,也如愿生下一子,就是姬若水。
姬若水异样的身体瞒住越王几年,但赵孺人是自打姬若水出生起就知晓的,产后郁郁身体一直不见好。赵家得知这番情况,不说想方设法地帮助,第一件事就是送来旁支女儿“照顾”赵孺人,期盼再生健康的孩子。
东窗事发,赵娘子及其身边侍候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旁支娘子也被送还赵家。赵家上下噤若寒蝉,不出一月就把这女儿远嫁了,八个月后她生下一男。
茶不顺口,樱桃多汁也能润喉。
边听故事,姬无拂一口一个樱桃吃着,事先去籽儿的樱桃嚼吧两下就能往肚里咽,很快吃完一碟,顺带把赵娘子跟前的拉过来一起吃了。
吃的差不多了,姬无拂脑子缓慢地转动:“这个孩子和越王有关系?现在人在哪儿?”
故事再一次证明了,男人非要追求血缘上的亲子,是违背天理的。
隔了八、九个月,就算旁支娘子一口咬定与越王有瓜葛,外人也辩不清楚。越王府孩子又多,未必肯认吧。
娘子受人情骗的事历来都有, 世易时移,如今肯定是自家养着多。但从前女儿要嫁出门,若是婚前有孕便瞒着落胎, 或者拖延婚期, 生下孩子送养。
赵家是名门,普通人家并不敢得罪, 这旁支娘子的情况难以分辨, 悄悄瞒下来并不难。后来人家口舌上生风, 话语传到赵家主家耳中, 那时候越王府江河日下,赵家不愿在节骨眼生事端, 也就不再提这茬。
可世上的事情总逃不开有心人的探查, 鼎城叛乱缺少一个响亮的名头, 就有人找到赵家人头上,暗中寻摸到那个父不明的孩子。赵家是在皇帝手中吃过大亏的,剩下的人如何还敢再生风波, 自然是极力撇清干系。
祸事难躲,赵老翁正是为此惊惧不安,甚至就此离世。借着守孝, 大半亲眷丁忧归家,就为消除皇帝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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