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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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宴平受了妹妹的笑,也不气恼:“我只是人。”
阿四侧躺,手肘撑着脑袋,一副要认真聊天的架势:“可迁都又不是阿姊一个人的事,哪里就会忙成这样了?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事?”
“你呀……”姬宴平把阿四按倒回枕头上, 笑道:“你要是想关心我,也该在白天,夜半三更地闲话, 像什么样?”
“关心一下阿姊, 阿姊还不领情。”阿四顺着阿姊的力气躺倒,听话闭眼假寐。
值夜的宫人剪去烛火, 合上内外间的厚帘, 姬宴平目光所及之处陷入纯然的黑暗, 周围安静得叫人发慌, 姬宴平短促地笑一声:“阿四睡觉还是这样,非得捂得严严实实不透光, 一丝声响也听不见才行。”
她借着黑暗遮住了眼底一点怅然:“只是一些遥远的烦心事, 既处置不了, 又查不清楚,只能等着结果。”
这回阿四是真惊讶了:“阿姊也能有这么不干脆的时候……真稀奇。”阿四最后一点困意也褪去看,翻身坐起, 轻轻推姬宴平手臂,然后整个人赖到姬宴平身上:“阿姊好好地和我说一说,是什么样的事, 能让我阿姊着急。”
姬宴平被闹得坐起,伸指头轻点阿四额头, 让人重新躺好:“我看你是不想睡了,那我就和你说一说吧。说完了,就必须得睡觉。”
阿四佯作乖巧:“嗯嗯。”
“阿四应该还记得吧,我的伴读——就是裴道的堂姊裴逊, 她曾带回来一个很有天赋的少年陈文佳。我想法子让她拜师卫国公,眼下正和闵玄鸣在北境戍边。”
姬宴平很欣赏陈文佳, 这份欣赏让陈文佳受益,堪称知遇之恩。
“但是。”
姬宴平话锋一转,说起陈文佳从前的旧事:“陈文佳是睦州人,父母双亡与妹妹相依为命,乡亲收养姊妹后,陈文佳为了活下去给乡宦人家帮工。在灾年为了救乡民她擅自打开了主家的粮仓,因此受主家鞭笞,被乡民冒死救出后,陈文佳受官府追捕,逃入覆船山,假借女冠之名修养,她在此地遇到了裴逊,依靠裴家的影响力摆脱了受追捕的困境。”
阿四听得笑起来:“这不是一个很好的事吗,善有善报。陈文佳现今是镇北军校尉,以她的年纪算,肯定是她们乡内数一数二的人物了吧。阿姊为什么要说‘但是’?”
“陈文佳非常挂念家里人,北境距离睦州遥远,曾托付我关照她的家人。陈文佳和她妹妹结婚都早,入京时家里就已经有丈夫了,她们姊妹是个讲究信义的人,并未因发迹而抛弃丈夫。此地有一女子,利用阁皂宗和摩尼教妖言惑众成立火凤社,她的妹夫章氏参与其中。当地官府因我之故,最终受金放人。”
百姓多愚昧,听信鬼神之说,最终成祸患的事情在史书上屡屡发生。为防范于未然,“妖言惑众”是一个要处以绞刑的大罪。
阿四犀利发问:“这女子不会是陈文佳的妹妹吧?”
姬宴平皱眉:“远在千里之外的事,我也不能尽知。”
严谨地说,姬宴平并未感到苦恼,她微微地疑惑着:“文佳在北境,所得俸禄半分不留全托人送回家中,她的家人应当不受贫苦,观其人也不像是会听信妖言之人,这事蹊跷。”
的确是阿四无能为力的事,听完后,她安详地躺平:“说不准就是不缺花用了,才有空受骗呢?既然官府已经查清了邪门歪道,想来之后也就消停了吧。”
“或许是吧。”
姬宴平在阿四入梦后,依然睁眼望屋顶,忖量许久。
这两年阿四开始接触政务,但她本身对这些事并不敏感,从没有主动去问询过刑部以外的事。故而,阿四并不知晓姬宴平心中真正所忧虑的。
上旬传来的消息,是睦州女子和章氏为首的火凤社在月前举兵谋反,叛军短短一月内就发展到了数千人,已经攻占睦州首府以及周围县城了。推算时日,眼下叛军打到歙州城下,姬宴平也不觉奇怪。
阿四的喜礼办的匆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在内。
区区民兵,迟早是会被剿灭的。
姬宴平有些遗憾,或许当年,应该把陈文佳一家老小都打包带进鼎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陈家一家子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再者,这件事肯定会牵累到陈文佳。谋逆大罪,依律当斩,籍没全家。无论这事与陈文佳有无干系,章氏的行为都会影响到陈文佳的未来。依姬宴平来看,最好是隐瞒陈文佳,以无知论无罪。
姬宴平真正感到犹疑的是,这件事是否要向陈文佳隐瞒。她性格坦荡,从未像今晚这般犹豫不决过。
造反一事在朝廷这方来看,就如当年陈文佳帮工的主家,再大的天灾,家中帮工偷放粮仓就是大罪,必定是章氏等人心怀不轨。但是,陈文佳不同,从陈文佳过往的经历也能看出其人义气之盛,她心中自有一杆秤衡量善恶罪罚,是能舍小我为大家的人。
这样的人才,姬宴平很珍惜,作为朋友,姬宴平也敬佩。
正是这份惜才之心,令姬宴平犹疑至今时今日。当然,如果她再犹豫半月,此事大约就要见分晓了。
与此同时,章氏等贼首已率兵围婺州,婺州刺史严阵以待。
数日后,阿四才从宰相们的聊天中听见关于睦州女子称帝、以章氏为仆射谋反之事。从来只听见过歌功颂德的小皇子原地表演一个吃惊跳起,阿四瞠目结舌:“这是何时发生的事?我怎么一点儿都没有听说过?”
不怪乎阿四震惊。
因生来的耳聪目明,阿四不必关心大小事,自有无数人的口舌响动会传入阿四耳中。可偏偏这事,百官尽数知晓,却一分也没落进阿四的耳朵里。
孟予诧异:“原来四娘不晓得么?谋反的案子每隔上十来年就有一出,或大或小,迟早会平息的。”
阿四在屋内来回踱步:“怪不得……竟是睦州的事。”
这事算是给阿四敲响警钟,不能再靠着耳目聪明躲懒,必须得时时关注时事才行。
没头没尾的话,孟予照样听得清明:“四娘是在为宋王小友陈校尉的事情担忧吧。事已至此,忧虑无用,我想宋王已经有决断了。陈校尉非庸人,会明白宋王的苦心的。”
阿四停住脚,回头看神情淡然的孟尚书:“阿姊与远在北境的陈文佳说明此事了?”
“宋王是至情至性之人,那位陈校尉更是如此,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以诚相待。几日里快马加鞭,消息也该送到北境了。”孟予笑道,“我听过几段两人的传闻,只是随口一说罢了,并无把握。”
阿四不知怎的,松了一口气:“我想大概是如此吧。”
一地民兵是敌不过装备精良、且兵员、粮草充足的正式军队的,清理睦州的叛军只是时间问题。陈文佳既然已经向朝廷靠拢,大概就会明白朝廷的难处,再有良师益友在侧,应当很快就会明白的。
后来阿四才知道,姬宴平非但差人快马加鞭给陈文佳递送消息,还说服卫国公给陈文佳放了一个月的长假,允许她回家处理家事。
扬州、睦州、婺州三地长史与刺史先后派兵,叛军被攻破那一日,一支流箭率先取走了章氏性命,叛军士气溃败,斩首千人,投降近万人。陈文佳大义灭亲又行招安之举,婺州刺史谢璇为她请功,等到陈文佳回到北境之日,就是升官之时。
数年前的灾荒,加上当地毫无作为的官府豪强,此地流民已至百姓半数,当日因今日果。此案送入大理寺后,刑部便对睦州地方官吏开展调查,可惜叛军入睦州县城已杀去不少官吏,侥幸存活的官吏推诿起来十分便利,不消多时就结案了。陈文佳受姬宴平之邀回到鼎都,亲自顶替了睦州贪污案的刽子手行刑,抒发心中怒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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