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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是太子赞德闵氏的婚期定在四年之后;二是闵玄璧府中管家向太医署延请医师,与此同时远在农庄的阿四收到了一束刚打苞的桃花枝。

阿四随手将桃花枝丢进火盆里,笑问闵家侍从:“你家主人病得糊涂了,你也糊涂了么?得的是什么传人的疫病不成?”

闵家宅院,久无主家理事,人心疏懒,当真是留不得啊。

阿四懒得多瞧一眼,差人快马加鞭向宋王府传信,托姬宴平去治一治闵家人传人的疫病。

远在宋王府的姬宴平收到阿四的口信, 满口答应,叫府上属官备下吃食数车跟着报信人送回农庄。待到送信人离开,姬宴平当即拉下脸, 颇为不满地召集下属, 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今日难得休沐,既闲来无事, 我就往卫国公府走一遭, 你们选三个人跟我一起去。不然, 我怕你们又说我做事冲动, 还不带你们料理尾巴。”

宋王傅无语之至,手中半扇遮住脸, 道:“哪有直接插手人家务事的?要去你们去, 这丢人事我不去。”

一应王府属官如傅、友、属等等, 多是官宦出身,本也有些七拐八拐的亲缘。宋王友见傅表态,内心万分想要效仿表姑, 可怜底气不足,只能垂头丧气地说:“我知道了,这事我去。”

——这脸, 我去丢。

“你们都一副死人脸作甚?”姬宴平大马金刀地坐在绳床上,气势凛凛, 说出的话却少有的宽容,“那可是阿鸣的家,我又不是去拆房子的。我只是不想在卫国公府人身上耗费太多时间,你们去帮我料理了背主的东西, 该换的换了,该抓的抓了。”

既不是要人命的事, 大概也就不会牵累她们的小命。

宋王友稍微放下心来,点了两个人手,跟在姬宴平身后,气势汹汹地走出宋王府,然后骑马向卫国公府去。

卫国公府上主君与府中少君常年在外,而男君又死的早,府中屋舍常年空置,既无人在,也就不用太多亲信打理。在男兵为主的时代,卫国公养出些人才实在不易,舍不得落在府里空耗光阴,因此只指派了个人与管家轮流在鼎都值守,做些通信、受礼的杂事。

世子闵玄鸣在时还多些人气,闵玄璧则没有其姊半分威信,哭着回家不说,面对积威甚重的母亲也少有亲近,多有惧怕担忧的神情。这些懦弱的模样落在卫国公府下人眼中,闵玄璧就是个远远不及母亲阿姊的蒲柳人物,如他那个父一样多余。

或许这些都是随了他那个阿耶吧!

侍从们总会在洒扫时偷偷议论,男君死的太早,他过去的那点才智和风姿也随时光逝去。众人已经忘却了,这府上还曾有过一个多谋的军师杨氏,只在人心底留下一点儿微弱的影子,带着病弱的阴影。

她们都说,生子就得选健康的男人来,否则就凭我们大将军的英姿,生下的男儿怎么可能是这样扶不上墙的人。

一个只会养花的小郎,与卫国公府而言,这和只会吃草的老虎无二,堪称一介废人。

他几乎不可能从母亲那里继承军中的声望,隐疾的身体甚至不能留下有瓜葛的孩子,唯一的出路就是给家里添一个合适的盟友作为男婿。

侍男说,多亏了陛下啊,陛下该是多么宠信大将军,才愿意将这样一样废物赐给太子,可这个废物却只会哭泣。

絮絮叨叨的是卫国公府的老人,他们说,都是他的出身好,人活着就得会投胎啊,否则这样的小郎大概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僧人,闵大将军肯定愿意为废物的男儿买一度牒1,以绝后患。

闵玄璧就这样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听着,坐在阁楼上张望着,从前看腻了的宫廷景色竟一夜间成了无法重温的旧梦。那里至少还有一点儿光明,还有鲜活的人。

而卫国公府死气沉沉,里面大都是将行就木的老人,和喋喋不休训话。母亲指名留下照顾他的人,却满心都是对未来的筹谋,希望他尽快接受合适的教育,丢开花花草草,长成足以匹配东宫的赞德。

闵玄璧闭上眼就能听见耳中的絮语和哀嚎,他为何会突然落到如今的境地呢?

赞德啊,后宫中暂且没有高位的男侍,所以他会是大周第一位赞德,仅次于皇帝原配谢氏宣仪。

说出去多么荣光,管家提到织金的锦绣圣旨都与有荣焉,那可是五色的圣旨,可见陛下对这门婚事的看重和认同。

闵玄璧个人的抗拒与这份无上荣耀相比较,微弱且渺小。蝼蚁面对天落的陨石,无法预见、不能抵挡。这一纸婚书,不曾预告,也不能拒接。

唯一愿意替他传信的下人,眼神中闪烁的也是精明和世故,大约是不会将他的本意带到的。

但也无所谓,闵玄璧相信有人会来,坚信自己会被看见。因为姬无拂就是那样的人。

今日,确实有人来了——卫国公府为那人打开大门,所有侍从都紧绷了神色,她的脚步有力且迅速。

闵玄璧情不自禁地仰头去望,听清冽的嗓音穿过层层门墙,直达心灵:“把人全都归拢院内,一个个查清,我看看是哪个牛鬼蛇神,胆敢私下打探皇子行踪。”

宋王是带着卫国公世子的手书进门的,闵玄鸣自知幼弟靠不住,即使有了一门足以依靠终身的的婚约,也担心这份婚约会不会成为闵玄璧的催命符,于是一早就托付了好友宋王。

宋王来势汹汹,卫国公府的大门轰然闭合,满府的人只能瑟瑟,听凭处置——这事姬宴平的设想,实际上她对府中各路人的来历只有简单的猜测,并不能以此定罪。

律法中主家也不能随意打杀奴仆,更何况姬宴平是外来者,更方便亲自处置,她只能坐上指挥卫国公府原先的老管家处理。卫国公府的老管事们都是闵大将军亲卫中因年事已高、或者身负旧伤不能再征战的亲卫组成,她们可以依靠卫国公府保全晚年。

尸山血海中拼杀的将士们,有些时候会显得太直,对于鼎都常年弯绕的人心把握不能。但听从命令却是她们的本能,有世子手书在,姬宴平怎么说,管家们就怎么做。

但凡身份行踪有疑点的侍从都被捆住排排放倒,尤其是近日明里暗里偷摸引导闵玄璧的,帮着闵玄璧往外传消息的,从闵玄璧口中得到阿四下落的……一概不留。

等查清楚背后之人,他们的姓名籍贯会和罪名一起落到万年另案头,县衙将以殷勤的态度和速度批改、落实,任由主家自主处理罪人。

院中呜咽声此起彼伏,血与泪从人肉的夹缝中流出。

姬宴平从不是个讲道理的人,她也无需和人讲道理,她只要效率。重罚之下或有冤情,但绝对会以最快的、最惨烈的方式找到目标。

多微妙啊,姬宴平注视座下涕泪具下的男仆,笑道:“你是闵老将军的人?哪个闵老将军?”

男仆血肉模糊的下半身萎靡在地,畏畏缩缩的眼睛耷拉着:“是……闵清渊老将军。”

“是他啊,我还以为他早就死在老宅里了,原来还活着啊。”难怪姬宴平没能立刻想起来,闵清渊在闵明月年少时执掌过镇北军几年,算算年龄该有八十七了,在她记忆里早以为这个人投胎去了。不过,男人苟活到这个岁数不残也瘫了,此事还有待查证。

闵家原先是个大家族,往前数四十年,闵家也是巍巍赫赫的大族,足以作为太上皇皇位的支柱之一。现在落在鼎都内的闵家人稀少,显然是当今圣上努力修剪的成果。

无用的枝枝蔓蔓看似被剪去,实则能存活不短的时日,这些枝蔓枯萎腐烂后,总要再碍眼一段时间。

要从那群人中查清来源,又是一桩麻烦事,不如全砍了算。

唉,这样不好啊,容易留把柄。

姬宴平内心危险想法不断,面上不动声色侧首向宋王友道,“把人带下去吧,好好问清楚。”宋王友身后两个沉默的侍卫出列拉走了男仆。

剩下的事,姬宴平无意再观,起身往闵玄璧的住处寻人。

闵玄璧无用,也是太子未来的赞德、卫国公唯一的金贵男儿,还是得去探望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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