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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四终于能理解姬宴平整日乱窜的心思了,宫里过于宁静,成天的习文习武,闲过头总想找点事情去做。她丢开笔,兀自在屋内兜圈。照理说,明日她该回宫去,可这摆明的热闹不去参合一下,如何忍得住?

之前,阿四举荐卅山县的学子是直接往甘露殿找皇帝阿娘说话,但她今后是要长久做这事的,自然不能回回往甘露殿凑。她得先观摩姬若水的做法,照猫画虎,总是能成的。

午时用点心,姬若水喝着口中黑黢黢的药汁,听完阿四的大计:“我只将人诗文都略略看过,挑出最合适的人,再往今年的主考官处或者吏部一说,后头的事都有成例,无需操心的。”

阿四嚼着梅子,含糊地说:“那只要报上去,就会被选中吗?”

鼎都中的贵人太多,光她熟悉的人就十个指头放不下,要是每个都举荐,考生也不必考了,榜都不够写。

“倒也不是这般简单,那样岂不是欺瞒圣上?是要治罪的。”姬若水放下喝尽的药碗,含蜜饯去味,“若是贡生间诗文写得半斤八两,那就要看荐书的高低了。也有文采出众到了鹤立鸡群的地步的人,自然能一举夺魁。真求到我们手里的,多是出身低微、无资格参加科举之人。”

大约这药是很苦的,阿四瞧姬若水眉心微蹙,可能连他都未必意识到喝药时是难以开颜的。

阿四把手边的蜜水推给姬若水,轻声说:“大兄喝。”

眼见姬若水喝了,阿四才继续说:“还有不得科举的?可贡生不是由州府送上的吗?难道我还能叫吏部下放牌子,送无功名的白衣近尚书省的大门?”

姬若水笑道:“这……也是不成的。哪有正大光明地走后门的,我们能做的,无非是将确有才学的学子亲口举荐给圣上,运气好时碰上圣上乐意见一面,圣上入眼的人泰半略过科考入翰林院侍奉。”

“竟然如此?”阿四眼珠子都瞪大了,这比荐书还要好使,直接送人上青云。上回阿四举荐孙辛时,以为自己是占了大便宜,还心虚候了好几日担心被御史台告发受弹劾,没想到历来就是这样做的。

想到这,阿四又理直气壮起来,她就说养花学士懒散成那样,不像是能考中进士的样子,看来就是家里有关系。养花学士都能混饭吃,孙辛当然更值得举荐。

姬若水不知阿四的内心想法,只当她对此事感兴趣,说道:“总说科举是泽陂天下读书人,但人人都有血脉亲人,真能大公无私的,一百个中也找不到一个出来。我今日见的几个学子都是确真有才华的,写下的诗文也扎实,他们也并非只往我这儿行卷,据我所知,其中最为出众的那位,已得了工部尚书看中,有意招入门中做儿婿。说起来,这也是一条改换门庭的路子。”

在太上皇之前,从无女皇帝时,男人入赘也并非新鲜事,只是如今更流行些。为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卖身不磕碜,反而是求仕无门之人求之不得的。

阿四懒得细思其中的翁婿相惜之情,问起娘子们:“那女人呢?总不能也是往世家中寻门路吧?有没有寒门学子?”

姬若水道:“能叫孩子读书的人家,再如何也是能温饱果腹才有余力购买笔墨,偶有家道中落,却没有从头到尾都是贫寒困苦的。小娘子们也是如此,不过商人之后不许参与男子科考,女子却是允许的。鼎都中因此收留适龄学童寄读的门户不在少数,弘文馆也有一小院单开在城中供庶民之子就读。每年考中的,都有吏部安排暂时的落脚住处,也有受高门青睐而一跃登天的。”

阿四思来想去,一时间竟没有找到自己可以插手的余地。她长居宫中、年纪又小,不可能在外头专门养着人,就是想养也得开府之后再做计较。

既然暂时没能找到好方法,阿四只得按捺住心思。她觉得比起隔了一层的姬若水,姚蕤一定能给她更好的建议。

隔日自觉回宫,于弘文馆课上就悄悄拉着姚蕤说小话,先把前因后果都说了,又问:“你家资助女子读书的,有没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猛然这样一问,我还真想不找。”姚蕤平日虽常旁听事务,却没有亲自处理过,因此也说不出什么合适的建议。

阿四难得有想去做的正经事,休息时拉着伴读们一并商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姚蕤回忆许久,想起一事来:“我家里确有一处是专门供学童读书的,每年秋闱之后我阿娘就要宴请考中乡贡的学子和学馆的生徒,今年的时日还未定下,不如就趁着八月二十那日我们出宫,一同去瞧一瞧,咱们想破了脑袋也未必有她们自个儿说得清楚。”

这倒是个实在法子,阿四当即道:“那就这么办,我们也穿得简便些,不必带上护卫,只当都是姚家的娘子,一并慰问。”

阿四已经从过往的经历中深刻地认识到自身的金贵,因此提前和皇帝阿娘通气,再叫雪姑往户部寻姚侍郎说话。

此时鼎都中各大学馆的考试将将结束,太子偶然得知此事,与楚王笑言:“这消息可得传得慢一些,随四娘去做一场游戏,长大后可就难听人说实话了。”

姬赤华月份渐大,腹部却不怎么臃肿,行走间轻巧自如:“姚侍郎自知其苦,这方面也管得仔细,在她家寄读的小娘子家中也多是商贾,只盼着女儿能改换门庭。阿四大概是听不见什么的,不如我叫人去多说两句。”

姚家的富裕是被常挂在耳边的, 马车到姚家门外,阿四却好半天才认出这小小的门楣,刚好足够通过马车的宽度, 再没有多出一寸来。进门后倒宽敞许多, 目光所及之处也并无逾距的摆设,力求简朴大方。

姚蕤等候已久, 阿四一望见她就叫力士停车, 也不必人来搀扶, 跳下车拉着姚蕤手一起往里走:“约好要一起出门后, 我心里总是记挂着。每日都期待万分,恨不得即刻就出门, 好不容易等到今日, 终于出来了。”

姚蕤领着阿四将院子四处都看遍, 最后指着一处小门说:“那儿过去就是学子们暂住的地界。学馆是有单独朝外的门的,内里虽有这道门,但只做应急用, 平日并不多走动。往年有高中的学子,也会反哺后来人,因此这两年学馆的开销自足, 已经算不得是依靠我们家了。”比起前日里,姚蕤说起家中寄读的学子事宜头头是道, 显然是特意向长辈打听过的。

阿四不急着跨过小门,照着柳娘教过的,问起姚家人:“我贸然上门,合该先见长者, 你家大母可在么?”

姚蕤面色赧然:“大母今日往郊外去探亲了。”相处甚久,姚蕤知道阿四温和, 将原委直接道明:“早年大母受过奚落,此后总羞惭出身微贱,即便是后来阿娘入朝,大母也忧惧连累阿娘。绝非是不愿见四娘,只是她年纪大了,而我也实在不忍违背。”

阿四诧异道:“竟有此事?那倒也无妨的。”

她见人一面,多是高坐着由人行礼。姚家老封君也是七老八十了,她也怪不落忍的,不见也好。

后来,阿四才从别处知道,鼎都内富商巨贾不在少数,以宴会招揽有识之士。姚蕤的大母是家中独子,宴请的事是做惯了的,后来也是在贡生中择一人入赘。那贡生多年不中,人至中年一朝中举便要做白眼狼,幸亏姚家还算有些家底,花钱消灾、平安和离。姚蕤的大母一直全心全意供养女儿姚沁,直至姚沁高中状元,又被淑太主相中做亲、步步高升,姚家才算是扬眉吐气了。

此后,姚蕤的大母再不见外客,凭心出游玩乐,装聋作哑不管外事。

阿四跟着姚蕤换了衣裳,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阿四又长得快,乍一看犹如同家姊妹。换衣服的空隙,其他人陆陆续续也到了,姚家的侍女将新鲜出炉的茶点带上,簇拥着贵人们跨过小门,与小娘子们聚餐。

宫中吃食总要顾忌许多,民间的少了讲究,别有滋味。

阿四半点没有架子,快活地做姚家四娘,每吃一样点心就要向身边的姊妹推荐,或是和小娘子们言笑晏晏。

姚蕤事先功课做的扎实,能准确叫出每一个人名来,一场小宴吃得宾主尽欢,很有先辈们的风范。

宴中有数人是过秋闱的,女子科举兴起二十多年,不少地方还跟不上步调,因此鼎都中常有年纪轻轻而中进士的女子,再有明经科之类更是数不胜数。

聊到酣处,阿四顺势问:“既做得生徒,将来你们有什么打算?”

仿佛撬开了话匣子,小娘子们纷纷说起来日的打算,都是些近在眼前的愿望,或是春闱上榜、顺利入仕……大都逃不开功名。当然,坐在这儿的人本也是为求功名而来的。

阿四听得她们大都是鼎都人士,家中姓名说来也是耳熟,应当是从前去东西市时见过的。

某一小娘子很是感怀:“我很是好运,前些日子姑婆回家见我一面,她很羡慕我能科举入仕。不像她,终身困于宅院之中,为人侧室庇护家族。而我却能以自身才学,拜入师门,来日做家中支柱。”

小娘子纷纷附和,她们具是一样的情状。

商门不缺财,却怕极了受人鱼肉,幸得一线科考生机,那是一丝一毫也要抓住机会向上的。

姚侍郎也时常进言,呼吁百姓不应当轻贱商人及其子嗣,以姚家为首,已在朝中渐渐成势。虽然比不得千百年盘踞的世家门阀,却也不容小觑了。

也有一庶民家的女儿说:“家中贫苦,多亏学馆收留,我才能继续读书。”话里话外都是对姚家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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