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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途中,陈修原叫黄包车车夫停下,对邬长筠说:“忽然想起落了东西在医院,我过去一趟,你先回去吧。”
“好。”
陈修原下车,目送她离开,转往西边。
他这是带着胶卷去见交通员了,人多不方便。
黄包车朝家去,邬长筠看时间还早,回去也无事可做,便让车夫改往戏院。
跑了十几分钟,车停在街边,邬长筠扶着车夫伸过来的胳膊下车,才感觉到天上隐隐飘些细雨,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她仰面看向戏院的招牌——青会楼。
今日没戏,大门紧闭,檐下挂着几串红灯笼,随风摇摆。
邬长筠打开门锁走进去,只亮了戏台上方的灯。她随意拉了把椅子坐着,视线落在空荡荡的舞台上。
戏,才刚开始。
回想近日几桩事,有许多演的不好的地方。
可这仅仅是在杜召面前而已,她还没有真正去面对那些更凶残的豺狼虎豹。
早在来之前,陈修原就对自己说过,这出戏,易是因他,因为了解;难亦是因他,因为感情。
自己演过无数场戏,戏楼里的,摄像机前的,可面对那个人时,却难以做到一直以来完全的心无旁骛。
陈修原总说她不够圆滑、不够稳重,老是太冲动,控制不住脾气,早晚会吃亏。
确实是这样。
她无声叹了口气。
二楼忽然传来声音。
邬长筠瞬间警觉地站起来,手摸向手提包里的枪:“谁?”
是杜召。
二楼黑着灯,但一个轮廓足以辨认,说到底,他曾经是自己最亲密的人,无数个如胶似漆的日夜,每一寸,都了若指掌。她抽出手,坐回去:“你怎么进来的?”
杜召跨过栏杆,坐在上头喝酒:“穿墙。”
邬长筠冷笑一声,不想回应他的玩笑话,也不想追问他为何此刻又出现在这:“你还真是阴魂不散,少喝点,别摔死了。”
“彭”的一声,酒瓶从二楼坠下,碎片四溅。
邬长筠斜眼看过去:“想糟蹋,回自己家,拆了房子都没人管你。”
杜召不动声色地盯着她。
邬长筠感受到他笔直的目光,起身,往后台去:“你想坐就坐着吧。”
低沉的声音在上空萦绕:“出国去,继续读书吧。”
邬长筠站住脚。
杜召淡淡道:“我再送你出国,你不是一直想上学吗?去更广阔的世界闯荡,困在这里做个人妻,可惜了。”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不需要了。”
“学那么久的法文、英文,看那么多书,甘心吗?”
邬长筠转过身仰视他:“既然我出现在这里,就证明现在的生活是我更想要的,不需要你自以为是的怜悯和建议。”
杜召沉默了。
他背深深躬着,垂首,瞧不清楚是不是也在注视着自己,邬长筠莫名感受到一股庞大的凄凉,情不自禁多说了几句:“杜召,你是一个好人,是我认识,最好的人,我很失望、很难过你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宁愿你干干净净死在了战场。国弱民穷、武器落后、经济差距、部分国军高层指挥失误,这些确实存在,但不是你投敌的理由,我以为你虽无理、蛮横、霸道,但起码还有颗心,一颗滚烫的爱国心,如果你还有一丝良心,就回头看看从前的自己吧。”
“从前——”杜召低笑了两声,忽然从二楼跳下来,落在桌上。
邬长筠看他平稳地站起来,脱了自己的衣服,往后退一步:“杜召!”
杜召没打腔,自顾自脱衣服,从领带、西服、马甲,到衬衫。
直到他的上身完全裸露在她眼前。
藉着戏台的光,邬长筠看清了每一道伤疤和弹痕。
她中过枪,知道被子弹打中有多疼,那种难以形容的剧痛,她一点也不想回忆,可眼前这个男人光上身,就足足有四处。
“筠筠,经历了这么多场战争,败的,胜的,数不清多少次对阵,我能活下来,已经是老天赏命了。”杜召坐到桌上,声音低沉,“我爹死了,二哥死了,八弟死了,九弟生死不明,近十万军队,打得只剩不到一万人,淞沪会战三个月,中国军队七十多万人打日军二十多万,南京守了十二天,还有打下去的必要吗?”
邬长筠没回答。
杜召穿上衬衫,坦着胸看她漠然的眼神,忽然又无所谓地笑了起来,言语轻松:“阎王既然不收我,干嘛非要往地下凑,现在这样不好吗?你离开小舅,我们还像从前那样,不好吗?”
邬长筠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孟浪轻狂的男人:“你可以滚了。”语落,转身又往后台去。
“小舅妈,好好考虑考虑,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地位,钱——”
人消失在帘后。
杜召杵了一会儿,将地上的玻璃碎片捡起来,用外套包裹好,最后往后台方向看一眼,慢腾腾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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