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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最会煲鱼头汤,她烹饪的汤,鲜美可口,从来没有半点腥气,是他与阿耶的最爱。
除了他的身上衣,阿耶身上的全副行头,也都少不了母亲的手笔。
父亲一生钟情母亲,不纳妾室,知母亲生产后体质下降,也不再另外生养。
他们一家人,从来都不觉得与旁人的家庭有何不同,他们平凡、简单、快活,只要安闲自在,便仿佛十七年前那件事从来不曾存在过。
那也几乎,是师暄妍梦中场景。
是她敢梦,却不敢想的人生。
原来、原来是这样。
原来还可以这样。
所以,她被放在洛阳江家,十几年没有等到一句父母的问候,也不见他们来看过她一回,更不曾得到母亲亲手做的衣物,亲手煲的汤,是因为——
她真的被抛弃了。
一切虽有因由,可却怪不着他人,是师家父母天性如此凉薄,他们对子女本就谈不上关爱,即使她自小长于侯府,那境遇,怕也好不了多少。
她固然如此,就连为家门增添荣光的师旭明,也因师远道的雄心而被逼迫着与陌生之人联姻,为此他们戕害了他心爱的娘子,害他远走南地,多年不归。
补充这些细节,是封墨故意的。
他喋喋不休地说完之后,观摩着太子妃似入了迷的反应,见太子妃目光中一会羡慕,一会茫然,一会自嘲,封墨便闭了口。
凉风拂在身上,有些冷意,衣衫下,她的身子轻轻发着抖。
师暄妍伸出手,将鬓边的一绺碎发往耳后绕了绕,低声道谢:“多谢你,解我心中多年疑惑。我可否再多问一句。”
封墨道:“太子妃但问无妨。”
师暄妍认真地观察着他的脸色,道:“你可曾,怨过太子殿下?”
顿了一下,师暄妍沉吟着,附加了一个细节:“怨过,哪怕一分一厘?”
只有一厘怨恨也好。
至少,显得她不是那么孤独而可笑。
可事实偏偏就是,封墨神情郑重,缓缓摇头。
“为何?”师暄妍惶惑。
封墨知道了太子妃的来意,他和颜悦色地道:“末将并未因当年妖道之祸,感受到人间的艰酸,父母朋友我尽有,不过是不能于长安长大而已。故此,我从来不曾心头有恨。末将与太子殿下,名为君臣,实为知己之交,殿下乃臣之好友,如曾有怨,何至于斯。”
师暄妍虽懂,却又不懂,或许封墨天性开朗,又未曾经受苦楚,心性弥坚,屹如磐石,所以不曾动摇吧。
封墨虾了虾腰:“末将以为,即便应当有怨,此事也非殿下之过。殿下当年,只是一个三岁幼童,一个人细想幼年,只怕都记不得三岁那时的事了,他当年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怎知长安城出了这个妖道,非要为此迁怒,对殿下是不公平的。”
师暄妍的瞳孔,仿佛日光下的溪水,因他这句话,激烈地摇晃起来。
“那圣人呢,你也不曾怨?”
“不敢,”封墨道,“末将也不曾怨。圣人爱子情深,所以受谶言所裹挟,虽是过失,却发乎于情,臣既不敢责怪,也不忍心责怪。”
那逝去的十七年,对封墨而言,如弹指一挥间。
他的童年完整无损,他平安健全、安乐无忧地长到了十七岁,受陛下赏识,得太子重用,人生轨迹,似乎并未因此产生过偏差。
师暄妍想,自己与封墨的分歧,症结不在于圣人与太子,原来是在于师远道与江夫人。
她明白了。
宁恪与封墨相交、熟识,了解封墨的一切,也知晓,封墨从来不曾因为那件旧事与他怀有怨怼。
所以起初,当她说出,她恨他时,宁恪才会觉得受了冤枉。
是啊,不只有封墨。
就连于齐宣大长公主的千秋宴上所见的翠屏县君,她没有出身于仕宦之家,也面临了同样的困境。
她的父母是选择,抛舍下长安已经打下的家业,与尚在襁褓之中的爱女,一同南下经商。
在他们心中,有孩子的地方,似乎才是一个完整而温暖的家。
这应是大众的观念,独师家是个异类。
至于她,师暄妍想,她从来都不是被圣旨驱逐,而是被父母抛弃的,就算没有那道圣旨,相信他们也多半,只拿她视作联姻的工具,巩固家族的踏脚石,兴起之时,便如对待江晚芙,摸着哄着,一旦起了利益相关的冲突,便随手无情地丢在一旁,乃至祭天。
那么自今以后,她就忘了那件事吧。
天高云淡,正是昭昭春日,往事已矣何须沉溺,没得败坏了踏春游行的好兴致。
师暄妍要走,封墨环住了她:“太子妃。”
她歇下脚步,从旁回眸。
封墨跟上半步:“太子妃问完封墨,封墨也有一句,欲问太子妃。”
师暄妍想,自己问了封墨这么多问题,他都如实回答,他问自己一个,自己也的确不该藏着掖着,反倒显得小气。
她微笑着拂袖:“你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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