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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三石三斗三升者,共一万余人,一石七斗者,五千余人。
这五千余人就是将要留在洛阳由徐宁掌控的力量。
如果徐宁想要和冯谏与行台分庭抗礼,至少也要补足五千的兵员。
南征在即,一旦皇帝离开洛阳,根本不会给徐宁额外募兵的时间。如此一来,镇东将军府东巡归来的五千徐宁都会吞掉。而这其中自己可以调用的力量,足够将宫城撕开一个巨大的缺口。
陆昭微微一笑,将纸揉了,投入火盆。
调兵之事,从来都是国家至高机密,只有将军、皇帝及中书令少数几人知道。如果民部尚书和七兵尚书串通,也能估算出来。想要在随时政变的洛阳活下来,这些都是必做功课。光闭着眼睛起兵,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下午,徐宁率领官吏士兵,载满酒食,于东郊等候,不久便见镇东旗号及其麾下兵马。数千人中不乏骁勇健儿,动静之间,军容俨然。徐宁自然知晓吴玥此去带了不少世家子弟,能把这群花架子练出一副模样,即便是中看不中用,也已经十分难得了。
待所有军礼行毕,徐宁便替皇帝宣诏,并派人接手罪囚、战俘和镇东将军印。当徐宁行至关押罪囚的木栅边,不乏看到许
多僧人,其中还有不少长安派去的武官。而这些罪囚的旁边,也不乏有士卒呵斥鞭笞,徐宁命人将这些士卒分至别营,至少这些人日后决不能放心用。之后,又命几名亲信暗中访问这些囚犯,是否有人暗暗优待过他们。
交接完毕后,徐宁便带领吴玥入宫觐见,稍后,还会有征东将军的拜将礼。
元澈于乾元殿召见吴玥。征东将军位于四征之列,已可以说是独掌一方的将帅,可都督多州军事。相较之下,苏瀛的龙骧将军都督江、扬二州便显得有些寒酸勉强。元澈本有意开战前授苏瀛四镇将军之位。奈何王谦之事撤出荆江扬的军镇之争,为避免激化此事,元澈不得不暂时按捺。
乾元殿正殿是礼殿,礼成之后,元澈便与吴玥入偏殿说话。待君臣二人各自坐定后,元澈目光沉静望着吴玥道:“将军可知诏书上朕为何要写‘依曹魏征东将军王凌故事’?”
无言
依某故事, 多出于诏书之中。宣帝招名儒俊材置左右,言依武帝故事。汉成帝欲警告车骑将军王音,则令尚书奏汉文帝诛薄昭故事。即便前句已经言明所有规制与手段, 然而“依故事”仍然为使用者提供合法的外衣,并且向听者散播原本的寓意。
武冠簪弁, 环缨无蕤, 加双鹖尾,鲜艳的翎毛在高绝黑暗的穹顶下微微颤抖。吴玥颇通书史,自然知王凌何许人也, 然而他并没有将心中所想直接道出,而是说了一个极为浅显的答案。
“王凌随从曹休征伐东吴, 凌拼死突围,使曹休得以撤退, 后为豫州刺史督军事,为曹爽拜征东将军。陛下是希望臣如王凌骁勇, 南征建功。”
元澈注视着卑躬屈漆的臣下,故意流露出的肤浅, 背后可能隐藏着惧怕, 亦有可能隐藏着挑衅。
他干脆直接挑明道:“昔年司马懿诛杀曹爽,觊觎魏祚,王凌以豫州一隅而抗司马宣王, 欲废僣孽,立宗子,澄汰王室, 虽兵败身死, 犹有大臣之节也。后世沈攸之曾叹曰,‘宁为王凌死, 不作贾充生’。时人亦叹,王凌才华无双,故掌豫扬,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吴玥却和手道:“魏之忠臣固有,但臣以为并非王凌。王凌不过欲为司马懿而不得者。齐王曹芳,魏主曹叡之所立也,司马懿杀曹爽而制芳于股掌,其恶在司马懿,其失在曹叡,与曹芳何干?而王凌欲废无过之主以别立君,此其故智,后世佞臣长效也,其虽身死,终是掩耳盗铃罢了。”
元澈饶有兴趣地看着吴玥:“那将军欲以何人而立志?”
吴玥深思片刻,叩首道:“臣家以军功累世,虽有薄名,终为军士,既为军士,则守国死战矣。臣愿为毛德祖,为国死战。”
元澈听罢有些愣怔,旋即一笑:“朕孤陋寡闻,倒真不知毛德祖何许人也。将军可否赐教,此人青史所著何处?”
“此人在《宋书·索虏传》。”
元澈的笑容瞬间凝滞。
“索虏”乃是南朝人对北朝人之蔑称,索为胡人发辫。毛德祖出自《宋书》,便为刘宋人,却最终列于《索虏传》……
元澈笑容收了,问:“毛德祖既为国死战,何故列于卑流?”
吴玥道:“魏主命将士生擒毛德祖,毛德祖力战不敌,遂被缚于魏,是故《宋书》以索虏记。”
元澈对此段历史并不熟悉,也并不觉得吴玥会以较为浅薄的寓意来羁縻彼此的君臣关系,只是暂时无暇追究,因道:“寄奴即死,刘宋再无气象,竟不能容忠诚之士至此。朕明白你的意思,将军但请放心,我魏国尚不至于如此。”
吴玥等人完成东巡,朝廷也安排宫宴接待。元澈宴席上多饮了几杯,便觉得有些不胜酒力,提前退席。秋风萧瑟,元澈一路乘辇,至寝宫时,酒已醒了一半。一日心力交瘁,元澈便躺在榻上继续休息。不知是什么时辰,恍觉有人在推他。
“陛下,陛下醒醒。”
元澈睁开眼,见是周恢:“何事啊?”
周恢哽咽了一下,先宽慰道:“陛下听了,先别生气。苏将军……”周恢竭尽全力措辞,最后一闭眼道,“扬州出事了,苏将军陈兵吴郡,与当地豪族起了冲突。车骑将军恰在郡中,被迫乘船逃至荆州……荆州别驾陆冲本去迎接车骑将军归镇,因护将军,死于扬州乱军。这是军报。”
“陆冲死了?”元澈看着军报,声音空荡荡地在殿内回响。当然,军报里说的更加严重,三吴豪族举兵而起,楚国军队已占领寻阳及湓口。
片刻后他又问:“皇后那里是否得到消息了?”
“奴婢已让知晓的人暂时不要外传,不过……”周恢的目光不乏担忧,“若有人刻意想让皇后知道,只怕防也防不住啊。”
“领兵的是苏瀛本人还是……罢了。”如今讨论这些已然全无意义,苏瀛保得住保不住,已经不是元澈首要关注的重点。陆冲身亡,本身就会激化南北矛盾、世庶矛盾,以及皇权与相权的矛盾。如今,能够化解这一切的,要么是整个地方与中枢的重新洗牌平衡局面,要么就是皇权与陆家一方的彻底胜利。
“先派人快马至潼关附近,命魏钰庭、吴淼、七兵部的施磬速至洛阳。”事已至此,元澈镇定地做出安排,“若施磬不来,就地斩首即可。此外,淄川王之藩,沿途不必入洛阳,走河东。”
周恢听了十分惊讶:“可河东郡守是刘光晋……”
“不必担心。”元澈道,“刘光晋虽多奉行台政令行事,又受惠于皇后,但涉及天下兴亡、黎民生死之大事,他自有分寸。”
把宗室彻底从此次动乱中剥离开,与陆昭把宗教先剥离开是一样的道理。前者防止动乱扩大化,掺入宗教的动乱将直接转为波及全阶层的长期病症。而他所为,则是避免整个事态滑向另一个极端,即奸佞利用继承权和皇室,来实现一己私欲,继而导致割据与国家彻底的分裂。
“服侍朕更衣吧。”元澈起身,“先去见征东将军。”
周恢望着满面阴沉的皇帝,旋即命小内侍们入内侍奉。
庄重的朝服套在了帝王的躯体上,玉带轧轧收紧,黼黻沉沉而缀,沉静而无情的面孔,紧张几近撕裂的肌腠,断裂过无数次的骨骸,皇权孕育的冰冷鲜血——一切的一切都仅指向大殿内唯一孤独的身影。元澈深吸一口气,迈出殿门,这场皇权与门阀的最终之战,终于提前到来了。
当夜,殿中出诏,苏瀛除江州刺史,由征东将军吴玥领豫州、江州两州刺史,并都督诸军事。余西北、雍州诸军,从武关陆路、司州水路并行南下,皇帝亦将随后舆驾亲征。
吴玥既受军令,也即将启程,然而出殿前却对元澈道:“陛下,臣想在离都之前,见皇后一面。扬州诸事纷杂,然利益之外,唯情以系,譬如对苏慕洲府下及其本人的态度,虽要依国事而定,却不能枉顾皇后本人的意见。”
元澈点点头,他明白吴玥这句话的分量。所谓唯情以系,倒不是说陆昭会对自家额外纵容,而是要把陆昭本人作为独立于陆家之外的一支政治力量来看待。或许,早在略阳之时,陆昭已经开始着手建立起一个独立于家族、独立于魏国政体本身的权力秩序了。
譬如陈留王氏,除了王谧,余者与其说和陆家关系亲密,倒不如说是与陆昭关系亲密。而吴家对于陆家的暧昧态度,更是由陆昭本人来左右。包括洛阳大行台在内的各州执政架构以及北镇,虽然所有人都认为是陆家的政治资源,但其本质是陆家依附于皇后所能汲取的政治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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