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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摆手一笑道:“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所谓凄惨,无过于此。留着她,让她在长安熬着吧。”

疑心

正月初四中宵,近京畿骁骑营奉旨,由郡县兵协助,合围灞城驿站及城池,于驿站内搜获出本应在吴国的前朝玉玺。五皇子元洸不允入都,就地幽禁于驿馆,而陈灿投入廷尉诏狱。对于这枚印玺的以此种方式出现,魏帝一封手诏投向建邺,下令彻查。

长安宫城东门外有两坊之地,是为宫城内的大监,以及高位女官所设立的居所。刘炳这一日不上夜,回到了住处,此时云岫正立在正堂一侧等他。

刘炳见了人,满面堆笑道:“娘子放心,事情都妥当了。陈灿已经入狱,五皇子还在灞城圈着,陛下震怒啊。”

云岫敛身一拜道:“婢子先向您道贺了,贺您得升正监。”

“哪里。”刘炳连忙摆手,“多亏得了你们郡主的助力。”

云岫道:“刘正监言重了。您是见过大风浪的人,这些在您眼里,还不都是小把戏。”

刘炳深知陆昭手段,因此真心褒扬道:“郡主能以陛下丧母之痛切入,借机发轫,使陛下动了恻隐之心,我这边才能有所施为。”

云岫只言不敢当,又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只是这次陛下为何这么快知道了玉玺失窃的事?”

刘炳皱了皱眉,他心中亦有担忧,所幸将自己的安排告诉了云岫:“这次陛下是从绣衣御史处拿到的消息,得知玉玺出了事。他们这么快就查到了灞城驿站,只怕你沿途皆有人跟随。我已经让人在永巷寻了个刚死的女尸,让人抬进驿馆替了你。这几日你不要再出门,明日便会有宫里的人来领你。靖国公府这边,虽然绣衣属要插手,但宫里也要亲自安排侍奉的人。陛下到底念着情,把老吴王封了靖国公,等纳降礼一过,就接进京来。造府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了,中间少说还有一两年。你好生在宫里做活计,莫言多言,绣衣属遍地耳目。到时候派回国公府,你和你们郡主便可团聚了。”

云岫听完,连忙跪下叩谢:“婢子多谢正监回护,也替郡主谢正监费心周全。婢子必会将此事告诉郡主,不亏待了您。”

是个聪明伶俐的婢女,主人也教得好。刘炳一笑道:“不过是举手之劳,日后你们都在京中居住,靖国公又领京兆尹的职,少不得还有些走动,来日方长。”

此时,建邺城中尚不知北面的消息,元澈对城防与宫防做了最后的调整。连着几日,北方世族王、崔两家并未有任何新的表态,说明玉玺并不在他们手中。而相比北人,南人最近的频繁动作倒是令人瞩目。

如今请求南归的所有上表,虽然均已被驳回,但南方各家对局势都有了共同的认知,不欲太子插手地方利益。因此返乡的情绪一直未曾消除,南人与地方宗族的联络愈发的频繁。大量的财货一时间难以从建邺带出,因此南人又与有着交通优势的部分北人频频接头。而对于蕴宝阁盗贼一事,沈家居然遣沈彦之去顾府询问。而顾府之后便以家主生病为由,紧闭府门,不再与外界来往。

泠雪轩内,元澈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由得哑然一笑,没想到沈澄誉这般按捺不住。于是他对冯让道:“先前围在顾家的兵,就先撤了吧。”

冯让有些惊讶:“殿下反倒不疑顾家了?”

元澈放下手中的笔,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沈家若真怀疑是顾家派的盗贼,大可暗地里遣个小厮去问,何必派沈彦之,反倒惹人瞩目。况且顾氏看似家大业大,顾孟州威望是南人之首,但到底子嗣上薄弱了些,重孙辈堪堪几人。派强盗夺玉玺这种事情,就是奔着江东自立去的。他顾家即便拿了玉玺,回到江东另立新君也好,自立也好,这么几个子孙也守不住。最后无论是被其他世家吞并,还是被魏国摆平,顾家的结果就只有诛族,太不上算。”

冯让也明白了,轻笑一声:“呵,这沈家是想撇了顾家单干啊。”

“倒也不全然是这样。”元澈想了想道,“说到底,顾家还是有几代人的威望和恩惠在,顾老还活着呢。沈家这么做,无非是让我们怀疑顾家有所图谋,逼我们对顾家下手。届时顾老独木难支,必然会向沈家求救,沈家借此机会可获得巨大声望,从而一跃成为南方世族魁首。”

但沈家所做的一切,皆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陆家曾经将前朝玉玺所在的位置告诉过沈家。可元澈不明白陆家为何要这么做,确切的说他不明白陆昭为何要这样做。

陆昭现在俨然是陆家嫡支与南方世族的唯一对接人,这个位置,陆家处理得很是微妙。以陆昭的能力,足以把控南方各族的态度,处理好彼此间的利益。然而一旦有任何闪失,陆昭亦能以个人身份一力承担,不连累家族,而失去一个在室女,对于任何一个世族来说,都不会损伤根本。

她与无数个世家女儿一样,身负重担,亦可随时被牺牲掉。

如果说团结南方世族,向自己施压,对陆家本身有所助益的话,那么将前朝玉玺的位置告诉给江东武宗豪首的沈家,无异于倒执太阿,逼着南方豪族将自家弄死。

元澈在泠雪轩内疑心重重,沈家内部亦乱成一团。

沈澄誉枯坐在亭中,思绪纷乱。之前他与顾孟州拜访陆昭,顾孟州先行离开,之后陆昭与自己闲谈,无意中提了一句前朝玉玺的事情。陆昭当时说玉玺之所以被锁在蕴宝阁,是因风水之故,之后又借着这个话头,两人玄谈了几回。

沈澄誉留了个心,将玉玺的位置记下了。若陆家在宫内死于非命,沈家凭此物足以引南人于江东自立。而凭借沈家的人力物力,以及宗族人脉,虽不大可能自立为王,但推一个陆氏出来做傀儡,由自家控扼江东朝局,也是极有可能的。带着这样的愿景,沈澄誉便找人下了手。

但是当他派的人来到蕴宝阁的时候,却没有得手,反而惊动了太子。因此沈澄誉让沈彦之假意询问顾氏,转移太子的注意力。等太子对顾家下手,沈家自可出面,兴义会稽,之后拾级而上,取而代之。

总之,顾家衰落已是定局,倒不如让顾老走之前,将这笔政治资产转移到自己这里。

只是现在沈澄誉不知道,太子是否会彻查盗贼一事。若查出此事原委,将会如何处理沈家。

见机

元澈撤去顾府围兵的消息在第二日便传遍了南方世族的圈子,沈澄誉心中不好的预感得到了印证,然而他很快又领略到了这位大魏太子手段中的暗劲。

顾氏是江东高门之首,亦是吴国戚族。如今太子在顾老称病的时候,忽然对顾家轻轻放手,可称得上是殊遇了。再加上吴国正统王室的陆氏嫡支仍然掌握在太子的手中,对顾氏的表现出的宽仁态度,很难让人不产生联想。部分有着南归想法的世族,此时也决定留都观望,不再急于转移财帛,反而寻求与魏国皇室进一步合作的可能,毕竟南归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宗族利益。

而此时的局面,也终于达到了元澈最满意的状态。会稽的余姚及上虞他可以继续着手疏理,同时与南人若即若离,玉玺即便在沈家手中,在利益的权衡之下,影响也已被压至最低。只要这帮貉子不添乱,不和北人暗通款曲,就是立功。

于是元澈在某一个日风晴好的中午,将崔惟仁叫了过来。

崔惟仁进了泠雪轩,见院中皇皇立着二十名班剑甲士,心中忐忑不安。只见元澈晏坐在廊下,深衣儒带,面上带笑,崔惟仁不知为何,心中反倒愈发畏惧了。

“崔先生坐。”元澈盛情相邀,连称呼也一并亲络起来。

崔惟仁惶恐下拜:“卑职跪候听命即可。”

元澈笑容愈发灿烂:“崔先生确是礼数周全之人,倒叫孤不能礼贤下士了。”

崔惟仁只道惶恐,内心也确实惶恐。

元澈命周恢将人扶起,自己于旁边的茶案旁坐了。周恢扶起崔惟仁:“崔先生起来罢,殿下有东西要给崔先生看呢。”

听了有具体事由,崔惟仁一颗心方稍稍落了地,抬头看见旁边一名甲士手中果然捧着一个四方盒子。元澈招了招手,让甲士将盒子捧至崔惟仁面前,然后道:“崔先生之前不是说愿意替孤去说服曾经被蒋弘济收买的将士么?孤这几年虽也打过几场仗,但也确确实实没攒下什么钱。这个算是孤给京口等地守将的见面礼,还请崔先生代为转达。”

崔惟仁方要打开盒子,只听元澈道:“崔先生还是先用饭吧。”他向屋内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孤为崔先生践行。”

这顿饭,崔惟仁吃的极不开怀,桌上皆是山肴海错,美酒嘉蔬,但他总是频频望向那方盒子,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恐惧。元澈倒是用的颇多,心情大好,一会儿说起前朝逸事,一会儿又说起江东趣闻。直到最后用完茶,两人起身走到院中,元澈方才道:“孤已派二十甲士一路护送崔先生,临行前崔先生可先去台城,与族人见上一面,也算报了平安。”

郭方海也按照吩咐,把为崔惟仁准备的路上用资,亲手交到对方的怀中。

崔惟仁谢了恩,又道:“殿下可否宽限一日,卑职有些事难免要支会同族亲友。”

元澈虽仍是笑意满面,但眼神已经冷了下来:“崔先生有事,台城相告即可。且不说军机万急,一刻也耽误不得。单说孤这份厚礼,若时间长了,只怕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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