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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里是一片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条柏油路通向外界。路两旁种着一棵棵数不尽的巨大擎天的柏树,戒备森严的护卫一样,很有气势。才下过雨,yan光打下来,把那蓊润的枝叶衬得金光闪闪,更像铠甲。

她坐在副驾驶,将手肘搁在车框上,而下巴搁在手肘上,望着窗外的风景出神。快出谷的地方,是一望无际的蓝灰se的静湖,湖上有一叶白se小艇,她眯了眯眼睛。

“这里你不常住,为什么家里也是一尘不染的?”她回头问。

他沉静地看着前方,“我不喜欢请帮佣住在家里,只好拜托专门的公司来清扫整理以及更新床单之类,哪怕我不住的房子,也会每周打扫三四次——趁我们现在出门,就会让他们过来。”

她点点头,又问道:“你要带我去报名的,是一间大学里的语言班?”

“嗯。”他侧脸看向她,“离得近,也很专业——本来是给学校的留学生设置的,有些人虽然考过了托福,英文还是需要补习。”

确实很近,说话间就到了。

入学前有考试,以便根据现有的英文程度进行分班,教学秘书安排在学校的一间咖啡厅里,也方便口试。

他在车里目送她走进去,不到几秒钟,却见她快步且踉跄地走出来,扑扶到廊柱上。

“我一看到那些卡座,就怕。”

抬头见他来到身边,她的手从廊柱上滑挪了下来,用拇指和食指去拎捏他的西服袖子,下巴轻微抖动着,低下头,“控制不住想逃,想躲起来。”

他语气里半是心疼半是责备,“不听人劝,休息两天再来也不肯。”说着双手扶住她的肩,低头细细端详她的气se。

她不回答,只是像从噩梦中醒来,渐渐平复了,又委屈又倔强地看着他。

“我去和他们说换一个地方考试,或者换一所学校。”他拍拍她的肩,正要离去,被她拉住了手。

她慢慢摇头,眼睛只看着足尖,“不好麻烦人家。我也总要面对——香港到处都是这样的卡座……你可不可以陪我进去?”说到这里她又急切地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辩白道:“我不是借这个事情撒娇哦!”

这所大学里种植着四季常绿的乔木,他在咖啡厅附近的林间小径中独自踱步,周遭隐隐有野茉莉的香气。

那个时候,本打算和妹妹一起来美国后,他去打工供妹妹念书。等妹妹一切都稳定了,他再去寻找自己的机会。

那个时候,妹妹若和他一起来了,或许也是今天的场景——她在里面考试,他在外面等她,看着路上滑板和骑行的学生们,羡慕他们和妹妹在一个世界里。

而那个时候,她钗环叮咚,冷笑着说:“专伺候我的佣人就有五个,你看看我手上戴的是什么?你凭什么要我放弃这些,和你去美国熬,去过苦日子?”

他仰望着小径上空的一线天,不明白那是一道无法弥补裂痕还是一丝透气的窗口。回过神来,低头抬臂看表,考试快结束了。

正往车边走去,有两个nv学生认出他来,过来要了签名。匆匆签好,便远远见妹妹已站在车门前,含羞带笑地看着他。

她什么首饰也没有戴,只是天姿婉然立在深冬的风里,好像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很久很久。

他慢慢走了过来,“笑什么?”

“嗯?我没有笑啊。”她疑惑地用双手挤压自己的脸。

他哑然失笑,“考试怎么样?”

“可以入学!我和老师说了,只能学二十几天,本来不同意的,耐不住我诚恳,便答应了。”

他修长的指头像弹钢琴那样,轮番敲击着车窗,显出一点沉思,随即默然点头,开了车门。

按照她的要求,回家的路上特意绕路去市区,给她买了一辆单车,方便她往返学校和家中。

回家后他便径直去了书房,心不在焉地翻阅着助理发来的传真。

“我可以进来吗?”她敲了敲门。

“请进。”

门推开,她已换回了那件小熊睡裙,憨憨傻傻对他笑。

他却忽然想,有一个男人曾见过这睡裙簇新时的样子。

她款款走近,看他闷闷的,猜是工作上的事棘手,便也不多言,将藏在背后的手拿了出来。手心里捧着小时候的一张黑白登记合照,也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那年他十五岁,去钵甸街的一间照相馆帮师父取东西,妹妹偷偷跟了来。那照相的师傅见他们生得貌美,强si强活拉着他们照了一张,打算洗出来挂在橱窗里做广告用。

照片上她是一团孩子气,只看得出是个美人胚,身子端正坐着,脸上的笑是肆意的。而他已出落得和如今相差不大了,身子像妹妹倾斜,脸上没有表情,如同君王的正装照。

“你的那张一定不知扔到哪里去了,我这一张还留着呢。”她笑yy将它放到桌上,“哥,我送给你做个纪念罢。”

他声音很轻,每一个字都有间隔,“你不要它了吗?”

“这张照片我看了十几年,就连身后背景布的每一处折痕,我都记在心里了。”她明明有些悒郁,但仍是笑着的,“小时候的照片少,留给你,以后还可以给你的小孩子看。”

“那我怎么和小孩解释你?”他抓了她的手臂,看向她的眼睛诘问着,“你是谁呢?”

她怔住了,眼睛忧伤半闭了一下,睁开时已是释然,“是姑姑嘛。”

“姑姑。”他轻声重复,忽然站起身来,朝她侵近了一步,双臂轻轻一托,将她放到书桌上坐着。

她有些挣扎,企图跳下来,而他将她向后一压,她便躺倒在宽阔的桌面上,文件“哗啦啦”地推落了一地,而她黑se的长发像毯子一样垫在她身下,愈发衬得她肤白像栀子花。

他站到她的双腿间,倾身覆到她身上,一边吻她,一边笑道:“姑姑会和爸爸这样吗?”

她左右闪躲,但只是将左右脸颊分别送给他亲吻,又是羞又是气,“不给你了,照片不给你了,还不行吗?”

“才几天呢?我的好妹妹,在香港我们凤姿,笑时像孩子。

凯瑟琳将花接过,踮脚在他颊上吻了一下,“谢谢你亲ai的,我很好,请进。”说完她向后退了几步,将他让进屋内。

她自顾穿过窄窄的走廊往前面去了。他并不见外,将大衣外套脱下,挂在门边的钩子上,便也向前走去。

公寓不大,厨房窗下有张小圆桌便算是饭桌了。一se浅h壁纸和白se碎花的窗帘,电视柜旁散落了些玩具,看上去倒也温馨舒适。

“孩子们今天去他们爸爸那里了。”她从料理台上用木杯子盛了热可可,请他向小圆桌边坐了,玩笑道:“为了不妨碍我们重叙旧情。”

“谢谢。”他笑着双手接过,坐了下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她抱臂斜靠在窗台上,微笑着看他。

“做到什么?”他抿了一口饮料。

“现在的你居然和以前穷困时没有区别。那个时候你并不自轻,如今你并不傲慢,还愿意和我们这些普通老朋友来往。不过那时你也总是很温和自在,像一个微服出行的善良国王。”她说完后仍是一脸真诚欣赏地望着他笑。

“我没有那么了不起,凯瑟琳。”他微笑了一下。

“我去帮你拿几块曲奇。”

“不用忙了。”他拦了一句,见她匆匆离去,侧脸看窗外的大雪纷纷。铺天盖地的白,把所有的车辆、建筑都变成了ch0u象的线条轮廓,像未加细节和颜se的铅笔草稿画。

那么白——这两天他一直想问妹妹,小时候她喜欢颜seyan丽的衣服,如猩猩红孔雀蓝,为什么现在穿得素净,总是白se米se或者黑se。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他听到凯瑟琳咬字清晰的念出这句中文,非常诧异的回头,见她端着一大碗曲奇,眼睛蓝汪汪的,站在那里笑。

“你怎么会这一句?”他不可思议地笑着摇摇头。

“我马上要和我的丈夫离婚了,是的,我要离节,妹妹躺在床上。

他微笑驻足了一会儿,往房间外走去。

“哥!”她不满地呼唤。

“诶!哥哥就来。”

他回来时,手里捏着一盒小小药膏,坐到床边,旋开绿se的盖子,捉起妹妹的手臂,对着灯光一寸一寸寻觅红痕,仔细点涂。

冰冰凉凉的惬意中,看着他渐渐抚0安慰到腿部,妹妹有些不好意思,嗫喏着:“哥,你出门时说,今天工作特别多,很晚才能回家。可你这么早回来,因为这个噢?不严重,我只是找借口撒娇。”

他本可以遮掩几句“没有啊,工作提前结束了”,然而沉默了许久,他目光含情地慢慢看向妹妹——那目光像夜里凝在花叶上的露,风一吹,花枝抬起,露珠借着月光闪亮一下,风一停,又会暗下去。

“当时不知怎么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想到很多年哥哥不在你身边,你吃过一些苦——即使你被小虫子咬一下,哥哥都好心疼,何况……”说到这里,他顿住了,如鲠在喉,深深叹息后,放松下来,轻微地笑着:“不过我也感到幸福。”

她知道他为什么幸福。

收起腿,蜷缩起来,她静静抱着他,没头没尾地说:“哥,那天你一直在外面找我,对不对?”

他将药膏放到床头柜上,“你出门时,我已经后悔话说得太重了。打你电话,一直没有回应,就到外面沿路找你。后来你回电话说在看演出,叫我不要再打扰。我查询了洛杉矶和附近城市所有的演出信息,只有一个时间勉强对的上,开车过去,打算等到散场,可……”

妹妹轻而短促地“哦”了一声,打断了他,凑到他脸颊上亲了一口,放心而满足地躺在他怀里,几次扭动倾斜,调整到最舒服的角度后,拿起床头柜上的书,展开来读,不理会他了。

读了两三页,妹妹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望着书页,轻声解释道:“这个词的意思是,为不可能的事情悲伤或是神往”

她点头,继续读下去。

妹妹觉得这样读英文书最方便,他作为人r0u词典已经陪妹妹读完了马克吐温的两部。

当然,这需要他非常专心,b妹妹更专心,知道她读到了哪一句,知道是哪个词难住了她。

与其说是妹妹退回了小时候的样子,不如说她是真的当了一回小孩子。那时很苦,她过早地懂事,知道t谅他,从来没有这样任x甚至无情地“使用”他。

过了一会儿,妹妹又仰头看他。

“这个词指男人衣冠楚楚。”

读到男主角在冰天雪地里,向nv主角告白。他们青梅竹马,而nv主角说,她只当是他兄长和最好的朋友,男主角伤心yu绝——妹妹长叹一声,“好想看一回真正的雪,我没有见过铺天盖地的雪。”

“你想看的话,明天哥哥带你去。”他承诺得g脆。

“现在是春天,我们又在加州。”妹妹迅速合上了书,仰头靠在他得肩膀上,懵懵的。

他只是笑,“明天一定让你看到,好不好?看无穷无尽的雪。”

妹妹开心地扔了书,翻过身来,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摇晃着他唱,“世上只有哥哥好,有哥的孩子像块宝。”

她小时候总这么唱。那时他带妹妹看过一场关于孤儿流浪的电影,这是其中悲伤的歌谣,妹妹改作“哥哥好”。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享受妹妹撒娇,可是语气沉沉缓慢,“阿嫺,你当我是兄长的时候更多么,还是……”

妹妹的歌声和摇动都戛然而止。

他慢慢睁开眼睛,妹妹笑眯眯地说:“我们很可能就是亲兄妹啊!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扔掉了哥哥,又扔掉妹妹。即便如此,你这么英俊,我也很难不产生情人的ai——杂志上写,老天窥探了nv人的梦,才让你出现在这世上。”

他无奈地笑,抱妹妹一同躺倒在床,“如果我长得很一般,还ai我吗?”

“嗯……”妹妹望着天花板,认真思考。

“只是相貌普通,不是丑陋。”他莫名强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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