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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家这丈夫,样貌平平,才干平平,唯一可取的,只是老实勤恳这一条。当初相看时,父母兄长因他处处皆寻常,并不曾相中他,是她这受宠的幺女点了头,家中拗不过才答应了。谁知如今,连这老实勤恳,也仿佛不大牢靠,更不必提他如今中年发福,那平淡无奇的样貌,又更逊色了几分。
这些年他待自己也并非不好,然而他们兄弟三人,只自己这房没有个嫡出儿子,总是矮了旁人一头,他瞧在儿子的份上,对那金姨娘和秦淑多有回护,可是也并不曾轻视自己这个正室,认真算起来,都是无可指摘的。
此次去润州拜寿,并不是应有之事,哥哥和夫君各在任上,原本只要按时送礼便罢,可是家中之事实在令人烦闷,去杨家既是舒散也是问计。
幸而得了嫂嫂指点,回家来才不至于方寸大乱,那姓金的这些年攥着个儿子,又管着几处铺子田庄,自以为事事得意,却不知道正室拿捏妾室的法子且多着呢。
一夜无话。
次日早上一起来,秦芬便觉得一阵神清气爽,大约是昨天吃了些有营养的东西,她觉得身上有些力气,便掀开被子下床,这时才看清屋里的陈设。
她是个现代人,不认识屋里摆设的好坏,仅有的一些古代文物知识也只是来自于几次博物馆参观,四下一看,长案上摆着笔墨纸砚,长案木质细腻,高几上摆着几盆花草,花盆瓷质尚匀,再多的也看不出来了。
回头一看床铺,倒看出些好坏来,帐子是淡黄色丝绸质地绣花的,上头的绣样是灵巧的彩蝶花草,显然是花了心思的,这些天她听见丫鬟们闲谈无数,也知道这精美的帐子约莫是徐姨娘或梨花的手笔,自家这副小小身躯,倒是个受疼爱的。
正四处打量着,陡然听见一声惊呼,回头见梨花捂着心口,嘴张得能塞个鸡蛋,不过一瞬便高声呼喊:“桃香!桃香!”
桃香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手上还握了一把花:“姐姐有什么吩咐?”
“姑娘醒了也不在跟前服侍,你就是这样当的好差?这会子胡跑出去采什么花?等姑娘好了,这些事情姨娘总要一并回了太太,瞧你们这些小蹄子还张狂什么!”
桃香讪讪地不敢回嘴,她年纪小,才从外头进府,尚还带些顽皮,虽然采花是为着哄主子高兴,可是擅离职守也是真的。
秦芬轻轻咳了一声,道:“这花挺好看的,哪里采来的?”
“是……院子后头夹道的边上。”
梨花也不是真冲着桃香发作,这时听见她也并不曾真的跑远,便轻轻放过:“姑娘,太太请了大夫来给姑娘瞧病,不如先把花插好,等大夫看过了病了您再赏花好不好?”
“也好。”
“姑娘真乖巧!”梨花笑盈盈地赞了一声。
秦芬不由得诧异,自己也不过是顺着应了一声,就得了梨花好一句赞,难道自己这副小身躯的主人从前很难缠么?
另有小丫鬟带着大夫到了屋里,徐姨娘早候在了边上,丫鬟们也垂手站在一边,秦芬边将手腕伸出去边庆幸,这朝代看着不像是那种过于封建保守的,大概还能有机会出去逛逛,不会在宅子一关十几年,总算是心有所慰了。
大夫仔细诊了脉,点点头道:“姑娘底子好,这次风寒并不曾损伤元气,不过病去如抽丝,为保无虞,还是再服几贴药,好好保养为佳。”
徐姨娘听着有些糊涂,这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不过杨氏身边的碧玺也在,她倒是按捺住了没多嘴,果然听见碧玺道:“那就是还没好透了?”
这大夫常年行走在富贵人家,人精似的,知道主家想听什么,闻言便含笑点点头:“需得再补补才好。”
徐姨娘见碧玺再无二话,这才道:“大夫,多劳您费心了,梨花,给大夫取些茶钱来。”
大夫已在杨氏处得了红封,这时便略推了推,见徐姨娘意诚,也就收下了,转头见秦芬小小的女孩乖巧地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又道:“姑娘前些日子喝的药倒是对症的,病已好了大半,此番喝不喝药的也不打紧,不若用药膳再补补,倒是治病补身两全其美。”
这话一出,秦芬忍不住哎呦一声,长长地松了口气,她一副小孩模样作大人举止,逗得屋里众人都笑了,碧玺与徐姨娘寒暄着往外走去,梨花看了看碧玺,便留了下来。
“姑娘,这次大夫不叫你喝药,可高兴了吧?想吃些什么,我这就叫厨房给你做去。”
秦芬想了想,觉得上房送来的茯苓糕倒真的很对口味,自己又不知道这里还有什么别的点心,为防止露馅,还是免了折腾吧,于是便道:“我还想吃茯苓糕。”
徐姨娘恰巧进屋听见这一句,忽地悲啼一声,唤道:“我的芬儿呀!”
这一下不止秦芬莫名其妙,连梨花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姨娘这是怎么了?”
徐姨娘悲悲戚戚地摆了摆手:“我……我是心疼芬儿可怜罢了,昨儿只敢要个菜肉粥,今儿好容易叫她点个东西吃,也还只敢说个茯苓糕……”
秦芬内里是个大人,并且是在办公室混了好几年的,虽然是个还没学会勾心斗角的菜渣,可是看人脸色猜人心思也学得七八分了,这时一见徐姨娘的样子就知道另有内情,于是道:“姨娘若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给女儿听听,梨花也在这里,人多总能想个法子,姨娘不要哭坏了身子。”
谁知梨花也低头拭起泪来:“姐儿这一病,当真是懂事多了,一忽儿就成半个大人了。”
徐姨娘放声大哭起来,梨花已看见门边上有小丫鬟探头探脑的,连忙上去扶住徐姨娘,用力捏了捏她的胳膊。
徐姨娘被唠叨了这许多年,早不是当初直通通的性子,知道自己哭得不像话,忙勉力止住哭声,扯着嘴角道:“五姑娘,姨娘是高兴,方才碧玺说,太太想要把你接到身边教养呢。”
秦芬从红楼里也知道,庶女被接到主母身边教养是一种荣幸,她来这里也并没和徐姨娘相处过几天,对徐姨娘的观感和远房亲戚也差不多,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个印象良好的远房亲戚,这时也没什么不舍,想了想,劝道:“原来是这事,能去太太身边,是女儿的福气,姨娘不必欢喜太过了。”
徐姨娘急了,道:“你哪里知道!太太她是拿你们作筏子……”
“姨娘!”梨花陡然提高了嗓子,待徐姨娘回过神来止住话头,梨花便拉着桃香道:“我们先出去了,姨娘和姑娘慢慢说话。”
待梨花走了,徐姨娘才提起裙子坐到秦芬身边,长长地叹了口气。
徐姨娘瞧着约莫二十几岁,因生得长挑细白,又会打扮,更显年轻。女儿生病,她无心妆扮,只穿了件绣橘色月季花的蜜色上衣,下头一条素色裙子,轻巧倚在床边,仿若代仕女图一般。
秦芬不由得冒出一个念头,自家那便宜爹真是艳福不浅。她见徐姨娘满腹心事却吐露不出的模样,有意逗她高兴,道:“姨娘今日这身衣裳真好看。”
徐姨娘嗔了一眼,道:“小丫头知道什么好看难看的,小孩子净说大人话。唉,罢了,病了一场,也不知受了那姓金的多少磋磨,姨娘心里都知道的,太太那里也知道,你这次去,倒不必担心了。”
秦芬想了想,问:“姨娘方才说太太要把我接去教养,是真的吗?”
主母最不喜家中人嚼舌搅事,徐姨娘忍耐许多年,内里的性子终究改不脱,这时女儿要去主院了,再也不藏着掖着:“是太太她想着三姑娘说定亲事须得接受些好教养,这才叫接了姑娘们去绛草轩,此番太太叫碧玺传话,暗暗透给我了,说内里是为着三姑娘,姐儿和六姑娘只是顺带上的,不必多忧心。”她再三忍气,才没直说是金姨娘那对不要脸的狐狸精母女连累了女儿。
秦芬这些天零零散散也听了许多,却还不大明白,索性趁机一气儿问清了:“姨娘,三姐姐和四姐姐的事,是怎么个究竟?女儿要去上房了,总不能糊里糊涂的,姨娘拣能告诉我的说些罢。”
徐姨娘满心里想的都是女儿要离了自己,这时却没察觉秦芬说话的口气不似孩童了,只用力一啐,恨恨地从鼻子出口气,然后才道:“芬儿要去上房,有些事情也好说予你听了。”
事情与秦芬猜测的也差不多,无非是金姨娘趁着主母外出拜寿,将嫡女的亲事抢去给了自己女儿,这事原是两家暗地有意,尚未摆上明面,金姨娘这一手,实实在在叫杨氏吃了个哑巴亏。
然而这里的事情,又岂是那样简单的?徐姨娘遮遮掩掩又说得些,秦芬自己再猜想些,便推出了事情的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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