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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
彦卿知道达达利亚此人绝非俗物,只是他不曾晓得,对方竟还是个不世出的天才。
面对他的考核,其实他自认自己是刁难了。眼下很多内容,要知道当年彦卿可是花费了几年的功夫才尽数吃透。他不是个好hào文的,在习武方面他可以说更为天才。
只是达达利亚不仅武艺不弱,文也在短短惊人的几月中,乘胜追击了上来。
如此,叹为观止。
彦卿甚至觉得如此人才,拿来和亲那得是屈才了,合该上京赶科举入仕才对,这怎么也能轻而易举拿个文武两状元!
“好吧。在下服气。”彦卿合上书本,平复心情后道:“你既有决心入宫为妃为后,那……我便将大月宫城的事宜尽数说与你听,你切记好。”
所谓罗浮璃朝,乃钟家天下。如今圣上三年前登基,今年二十有八,比之达达利亚要年长六岁。
达达利亚很幸运,当今的罗浮皇帝因登记后不久生母过时,为了服三年孝期所以后宫中并无一妃一妾,更是连中宫皇后都不曾册立。
“你们皇帝……不行?”三年没有正常的生理需求,不科学啊……
“放肆!陛下至孝,并且勇武仁政,你岂能如此污蔑于他!”
达达利亚见彦卿严肃的连玩笑都开不得,也很无奈,只听他接着说——
当今皇帝登基前,曾亲率皇家银甲征战东南,扫平北境,立下过赫赫战功。只是在登基后一直重文臣科举,在用兵与国防方面,也仅仅只是在这次步离降和后赐南天门总督景元为异姓亲王。皇帝恩宠,可见一二。
“如果是真恩宠,至于让一个敌方和亲的王子嫁给他?你们这皇帝真会挖苦人。”
达达利亚惯是喜欢在彦卿一边一板正经说着时打趣嘲讽几嘴。只是他虽然话说的不够漂亮,理儿却是通透。彦卿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反驳达达利亚。
如果真的恩宠,那么一定会在邺京中寻得一位家室匹配的贵族嫁做镇北王妃。而不是让一个曾是敌对关系的王子,毕竟细想——若是这王子对罗浮人嫉恶如仇,那么这就不是在给镇北王做媒,而是在给镇北王的内院儿找膈应。
说到底,如今罗浮全国上下手持兵权最盛之人无非就是镇北王景元独一份儿。而自陛下登基以来,表面上重文兴科举,实际上背地里暗暗培养自己登基前建立的皇家银甲军的势力,并削弱了除去北境外其他地区兵团的势力。这明眼人儿谁看谁门儿清,陛下就是想让天下兵权由皇家全权掌控。
这也是彦卿内心清楚却也不愿面对的。他一来,从小生长在璃都城,儿时也曾跟随在年少的陛下和镇北王身边当过小跟班。对这两位那可是一般无二的钦佩……
只是随着年岁越来越大,陛下成为了皇帝,就再也不是儿时会疼宠自己,自己也颇为仰慕的长辈了。再加上几年前还是南天门总督的景元战事大捷班师回京那惊鸿一瞥……彦卿早就芳心暗许,内心的天平若是如实相告,他定然偏向景元。
“陛下……陛下是个很复杂的人。他的圣裁我等无法揣测,只是陛下早年与镇北王,有过多年伴读同窗的情谊,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到底是我小人之心,还是你们陛下工于心计。小公爷……在下说句你不爱听的,你这是当局者迷啊~”
达达利亚像狐狸,有时漫不经心说起话来婉转带着几分傲气,可口气中的魅意却听的人心痒痒的。
只是很怪,彦卿却不觉得轻浮。反而觉得他说起话来有几分机敏的婉转和圆滑,偶尔魅惑的调起情来,有种灵动的风情万种。
彦卿不理会他此刻又爱上当混邪人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只是双手环抱胸前,问:“你想进后宫?可以。你想当皇后?别想了……”
“小公爷何必如此打压人自信呢?”
“并非打压。”彦卿伸出手,细细盘算:“出身,家室,靠山,财富你一无所有。你仅有的容貌却还是后宫次要看中的优点。”
“这不是还有小公爷。在下可是全仰仗宁国公,若是事成,在下也同样会是国公爷的助力。”
“且不说我宁国公彦世代清流不涉党争,我自身在朝中势力尚且不太稳固。这一辈的宁国公是个下坤人,坤是不能入朝廷办事的,我也只能担个闲职。”
彦卿人亦颇有才华,可他是后天分化为下坤,本来有熊熊志向意图在朝中一展新任宁国公之才干。谁曾想十四岁那年在城楼对当时班师回京的景大将军惊鸿一瞥后回到家就开始思春了两日。结果思春思的是茶不思饭不想,最终病倒了,也分化成了下坤。
就好像上天有意让他与景元大将军有所瓜葛似的。只是现下这旖旎的心思也被圣上的一道圣旨击败,碎成了片片残渣。达达利亚的提议倒是让他重新燃气了希望的薪炎。可……
他质疑的斜眼打量达达利亚,此人到底靠谱还是不靠谱啊?
他当然不知道,达达利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赴这场和亲,他将自己尽数压在这场赌局之中。人生是一场豪赌,而他自己早已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左不过一条命……这些深奥的是眼前这个金尊玉贵的小公爷无法理解的。达达利亚的要求虽然天方夜谭,但彦卿却并没有嗤笑阴阳他,反而在说完一篓子话后,认真的思考起了该怎样筹谋这件事。
达达利亚学着这几日从茶经中读到的步骤像模像样的为彦卿用击浮调膏的手法点了一碗醇香丝滑的茶。彦卿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囫囵捧着茶碗就要往嘴里灌时,余光却撇到那绵密白沫的汤面上,被人用细小竹签的茶针画了一幅颇为独特的茶山水。
——是一匹小马。
茶山水,多为意境,符号。邺京贵门的茶山水,大多偏好花花草草……有一阵京中一位文人雅客在茶面作【朝日】一画,但因为击浮不够力道,茶沫散去的很快,这画当然也是没有作成,反而贻笑大方。当今罗浮皇帝可谓茶道一大行家,他最会品茶,虽然是武人出身,但文人雅客的小玩意研究的却很是熟练。
彦卿打量这碗茶。说实话茶道并非他专长,花时间去制这一碗,还不如给他一壶凉白开来的解渴。他便是这番武人做派,但事实上宁国公彦家却是世世代代的文人世家。所以小的时候跟在皇帝与景元屁股后面学规矩读诗书的时候,总是被这两位长辈指教。
有些时候,人是不得不服输。
烹茶,亦是一种修炼心道。至少从达达利亚为自己制的这碗茶上,他看出了达达利亚的坚韧,以及对皇后这份野心。他对自己的调笑和夸海口,其实并非虚张声势。
他没有喝,应该说彦卿自己也舍不得喝,毕竟茶山水的那匹小马着实可爱有趣。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还是头一次定定的看向达达利亚那双天水蓝的眸子,认真的道: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且记好。我只说一遍,你记下,后面的你我细细筹划……”
当今陛下名讳【离】,单字离。生母曾是先帝贵妃,年轻早亡。先贵妃母族曾是武将,将他养大的已故太后也出身武家,虽然这些年退出朝堂归隐老家,但钟离从小便是受武人教育长大的。
虽然如此,但钟离此人却很通透,他很清楚文武并立才能让国家兴旺。所以皇子时期,他是文韬武略,颇为张扬……
只是登基后,却变得性子寡淡,喜怒不形于色,为人淡漠不与任何人有过深交际。登基三年来除去早朝,一向简朴节约,不爱铺张浪费……他最受朝堂民间闻名的一个习惯就是每日早起必晨练,或武练或长跑。多年来勤政,早朝从不懒怠一日,并且早朝过后如有需要会继而处理议论不完的公务。
钟离此人,因寡趣淡然,所以自登基以后就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他不喜膳食铺张浪费,每一餐只做自己一个人能吃饱的份量,午食晚食都很少……不喜甜,不喜海味。为人清廉,在宫中亦是深居简出,唯一的爱好是侍弄花草,养育花鸟虫鱼和看书品茶。
……
彦卿洋洋洒洒寻着自己的记忆和贵族圈子里议论的八卦总结了不少,然而在达达利亚眼里,这几乎是事无巨细的程度了,他不禁反问:“你是你们皇帝的谁啊?怎么这么理解?”
“陛下的所有事,有时会由侍候他的宫内内官径口相传流到宫外。况且我本就从小与陛下和镇北王一同在上书房念书,多少有些交情和了解。”
回忆起那段日子。彦卿面上露出几分怀念,那时景元与还是皇子的钟离是上书房唯二的两个少年郎。其余的都是些小孩子……太傅们不会管他们这群孩子,但是会对钟离和景元非常严厉。而很多时候太傅躲懒儿不愿意授课,则会由钟离和景元二人轮流给他们小一辈儿的讲书。
那时彦卿还记得,景元总是会带着他们孩子一起玩,还会喊着钟离一起。但是钟离通常是不屑的,但他们一群人嬉笑打闹时又忍不住多看。最终都会被景元拉过来,一个当老鹰,一个当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仔】玩老鹰捉小鸡。
彦卿那时对景元的想法,更多觉得他是一位靠得住的大哥哥。老宁国公去得早,彦家这一脉本就人丁凋零。他还记得自己守孝最初的三个月,每天都会自己躲在上书房花园的假山石后面哭。而一次下雨了,景元和钟离一起来找他时他却哭累了靠着假山石睡着了。
彦卿对这件事,并没有一个很完整的记忆,只是依稀间嗅到一股沉香木的味道。他知道皇子钟离很喜欢沉香木的药熏,所以一直认为抱着自己回到上书房的那个人是钟离。
也是因为如此,他对钟离有一种小辈对长辈的依靠和信赖,而景元……好像儿时对他的印象并不是特别青睐。
后面景元奔赴北境战场,而钟离也因年岁大了,代表朝廷外出办差。这段短暂美好的童年时光戛然而止,只是没想到的再一次发生碰撞,会在彦卿少年时期的那一场一见钟情。
“听上去你和罗浮皇帝关系还挺亲?”
“放肆!不可随意乱说。彦卿与陛下只是曾有同窗之谊。”
“诶?那怪了,你既然心悦镇北王,又对皇帝有心思,那你到底喜欢谁啊?”
北陆人,就算受了再多的罗浮文化熏陶终归改不了骨子里的开放和直白。被达达利亚这么骤然一问,彦卿的脸刷的潮红。他支吾了片刻才有几分慌乱的解释:“我对陛下那是小辈对长辈的尊敬敬仰之心!你瞎说八道什么?”
说罢继而老实诚实的解释:“对景元……你,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达达利亚也很坦诚的摇了摇头。他的生活经历自然不允许他有什么旖旎的花花心思,所以肯定不信。
“算了,看你为难,不必为在下解释了。”达达利亚直接换了个话题:“那既然你说了这许多,你想让我该如何做?让我对陛下足够了解,然后诱惑陛下?我看你话里话外,罗浮璃朝皇帝都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既要筹划,总得有个方向吧?”
彦卿点了点头:“陛下确实高深莫测,虽然有年幼时的交情,但那时也更多是长辈对小辈的维护。这些年,自从册封太子,再到登基。陛下变了很多……”
达达利亚有些泄气,但是既然彦卿没有打压他,他也不打算打压彦卿。但半晌却听彦卿娓娓道来:
“但我觉得……如果是你……成功的把握兴许很高!”
【伍】
和亲人马入城前一夜。驿馆来了几个大月宫城里衣着鲜亮的内官,他们夹着嗓子念圣旨的时候彦卿心里打包票他看到了达达利亚偷笑的肩膀都颤抖了!内官此次前来,除了送衣服送仕女,还有就是一纸诏书把达达利亚从和亲王子的身份,又加封一档变成了雪国郡主。明日游街的衣服是按照步离奔狼大部王朝的贵族样式改制的,加了不少昂贵的饰品不说,衣服也增加了繁琐的刺绣。翌日一早被仕女们拖起来梳妆打扮,彦卿则早早更换上了一品公侯的朝服。守在门口围观达达利亚梳妆。
不得不说,精细打扮的达达利亚很美很美。
不愧是步离人曾经夸得天花乱坠,所谓奔狼草原五百年一遇的一点。
但无论如何,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为了彦卿自己的一片芳心,也为了达达利亚的报复和野心,他必须放手搏这一搏了!
【陆】
宫宴之上,热闹非凡。
要说重头戏定是步离和亲王子在邺京璃都大街的游街典礼。游街不仅仅有此次和亲总指挥使的彦卿,以及此次【查桑属国】新立的国主,一个看上去身材五短矮小,气场神情却极其不好惹的少年。他身着靛蓝色的步离贵族衣冠服饰,肩膀不宽,却带了许许多多的珠饰。彦卿小声在达达利亚的耳边嘀咕:“此人原先是奔狼草原南部族群的小首领,名叫斯卡拉姆齐。”
斯卡拉姆齐只是浅浅的瞥了达达利亚一眼,那眼神中带着十足的不屑,后又踩着脚蹬上马准备游街仪式。达达利亚此前没见过这个人,现下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而对于他这个【无依无靠】的和亲王子来说,若以后在罗浮立足,罗浮璃朝皇帝新立的查桑属国将会是他这个雪国郡主唯一的后盾和倚靠。
游街的花轿踏上璃城天河长街的那一刻,丝竹管弦开始奏响,游行的队伍里有乐队,有舞团,实在是热闹非凡。身姿小巧的斯卡拉姆齐驾马走在队伍最前,而彦卿则走在达达利亚花轿前方。花轿的四壁都只有纱帘浅浅的围着,一阵风吹过轻而易举就能看清这位被和亲来的王子的真面目。
然而当所有人璃城子民都在挖苦质疑步离人能否送出个像样的美人时……现实却狠狠地敲醒了他们。达达利亚此刻盛装,面上带着堪堪遮掩的珠串面帘,一张容貌可谓震惊四座,所到之处全是惊艳的吸气声。达达利亚就容貌这件事上从来没有一个很确切的概念,他大抵知道自己长得不丑,还算上乘……不然早先也不会被选为步离大部的王姬。
可当接触了彦卿,对方看着自己时偶尔的脸红羞涩,以及今日梳妆前坦诚相告的赞许,无不在助长达达利亚内心对自己外表的自信。
可是彦卿也说过,容颜是罗浮后宫最不需要的一个优点。
诚然。罗浮泱泱大国,要什么美人没有?他双手握紧彦卿给他的那柄机关收缩枪,闭了闭眼试图在如此嘈杂欢闹的气氛中平复自己的内心。
游街游了将近一个时辰,队伍才终于进入大月宫城。
过了高耸的大宫偏门,下轿时达达利亚却发现大广场整齐的站了好多衣着差不多的男男女女,这些应该是彦卿告诉他的——璃朝朝廷的官员们。而此刻围在他花轿附近的,则有宫女内官若干。彦卿站在外围,按道理来说,此时此刻应该由他这位负责和亲事宜的指挥使来扶他下花轿。
但此时此刻扶的却是另有其人。只见一个面上同样化着红色面妆,带着一顶碧玉蛟翎冠帽身穿朔白锦光缎绣金丝便竹青纹华服的男子,对达达利亚微微点头示意后,待他独自走下花轿时伸手虚扶了一下。
这和彦卿之前与他说好的入宫典仪大不一样。但是不远处的彦卿却带着肯定的对他点点头,意思让他安心似的。
达达利亚心里带着疑问,不过这个疑问在他进入举办宴会的大宫殿后,彦卿就悄悄来到他身侧替他解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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