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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随怔了一下。

他慢慢的收紧了环在顾念棠腰间的手,莫名想起了十五岁时的事情。

那时他刚升入高中不久,身边的朋友却都已经在方遥和他父母若有若无的推动下,知道了他有一个适配度99%的顶级oga青梅竹马的事情。于是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和那个oga在一起,毕业后就会结婚,然后生子,最后白头偕老。

那时的沈随,面对朋友的打趣,面对方遥的暧昧,采取的不是拒绝,而是……

而是一种近乎于默许的漠然。

他从不掩盖自己的冷淡和疏离,却也不正面回绝对方的好意。或许在心底的某处,他和那些人所想的一样,也觉得自己最终会和方遥走到一起,去过所谓“幸福圆满”的生活。

十五岁的沈随坐在操场上,膝盖上放着练习册,仰头看着天空,心里装着的是一片什么都没有的灰色的虚无。和方遥在一起,他觉得无所谓,和其他oga在一起,他也觉得无不可。

处于青春期的少年想了又想,翻到练习册的扉页,用中性笔心不在焉的写: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

所以,不要去妄想谁会理解自己,又或者谁能给他依靠。他是alpha,是顶级alpha,本来也就不应该依赖于他人。

漠然冷血的家庭教育将这孤独悲观的理念深深植入了沈随的骨血之中,于是他早早的就学会了封闭自己的内心,不喜欢也不愿意和其他人分享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不怪其他人认为沈随会和方遥在一起,也不怪顾念棠会觉得沈随会离开。

毕竟他自始至终,都没有真正的说出自己的心声。

沈随眨了下眼,随后笑了起来。

他抚摸着怀里oga的背,从后颈,到尾椎,一寸一寸的,极其缓慢,像是在抚摸一件无比珍贵无比稀有的宝物。

然后低下头,亲吻那双沾了泪的眼睛。

“之前我总觉得你太不坦诚,”沈随低声道,看着那双湿润的黑眼睛,心中软的几乎化出水来:“现在想想,其实我也半斤八两。”

“我爱你,顾念棠。”

敞开心扉,把真实心意说出来的感觉陌生又奇怪,沈随感觉到自己的耳朵不受控制的热了,轻轻叹了口气,暗自庆幸卧室里足够昏暗,能让他说完接下来的话:“自始至终,我想要共度余生的人都只有你。”

“你不用担心我会离开,更不要觉得我离开你才能得到幸福。不如说恰恰相反。”他顿了一下,加深了唇角的笑意:“我只想留在你的身边。”

oga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只是怔愣的看着他,一言不发。但黑暗之中,沈随却能听见他鼓动的心跳,从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胸膛传过来,然后,越跳越快。

沈随看顾念棠半天不说话,想了想,又低下头去亲他。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他们的身体。

亲着亲着,沈随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有人论迹不论心,有人论心不论迹。沈随是前者,顾念棠却是后者。他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共通之处,却偏偏在最重要最关键的点上出了分歧。沈随总觉得自己做了那么多,就算不说这些肉麻的情话,顾念棠也一定能明白自己的心意。殊不知这个看起来强大又冷漠的男人心底埋着深深的自卑,无论发现了什么,都不敢轻易相信,最后频频错过,只剩满心落寞。

他抬起手,拨开顾念棠脸上的乱发,又在男人眉心间落下一吻。

“真傻。”沈随低声喃喃,却也不知是在说顾念棠还是在说他自己。

这时,他忽然感觉怀里一直没有反应的oga动了一下,他垂下眼,想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顾念棠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抬起手臂,回抱住了沈随的腰。

然后将脸埋进沈随的颈窝里,鼻尖蹭了蹭,像是一只撒娇的小猫。

--

方遥第十次抬起手腕,看了表盘上的时间。坐在茶几另一边的沈家父母,一个赔着笑脸,另一个则冷着脸竖着眉毛,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

他拿起桌上的杯子,却发现里面已经没了茶水,叹口气,他将茶杯放了回去。

“小随还是年轻了。”沈母无奈的笑着,“但孩子不知轻重,父母总是要帮衬着些,谁不是从不懂事走过来的呢。”

方家夫妇脸上的不满已无法再掩饰。方母摇头道:“再怎么帮衬,也总得有个度。我们是念着旧情,加上孩子之间的关系,才一而再再而三的答应过来。但你们这……当初小遥突然出国,的确是我们家做的不好,所以沈随和其他oga结婚,我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现在……”

沈母牵了牵唇角,有些尴尬,只干巴巴的说:“他会离婚的……”

大门在这时传来动静。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看了过去,方遥也精神一振。这两天来,他每每想起露台上的事,都会感到十分的后悔,那时他带了些酒意,行事便莽撞了些,后来清醒了想要打电话给沈随道歉,沈随却也不接电话。他只好拜托父母,前来沈家拜访。

昨天他们就来了一次,沈母给沈随打电话,还用了沈父生病的理由,沈随都没来。今天他不愿放弃,又催着父母来了一次。

这一次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好在等待是有回报的,他看着走进大门的高挑男人,眼睛都亮了起来。

可下一刻,他刚雀跃起来的内心就又被狠狠敲回了谷底。

沈随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身后,裹着长款大衣的男人垂着眼,满脸漠然,不像是来做客的,倒像是来讨债的。

沈随却笑吟吟的握着他的手,让他坐在鞋凳上,还蹲下身去,亲自给那男人换鞋。他不知在说些什么,满眼都是盛不住的笑意,就算是个傻子,也能感觉得出他举止间的温柔。

然后,沈随站起身,将那男人拉起来,带着他慢慢的走到了客厅。

“爸。”他开口:“听妈说您身体不舒服,我和念棠给您买了点补品。”说着,他将另一只手拎着的袋子举了一下,然后才笑着环视一圈,礼貌道:“方伯伯,方阿姨,您们好。”

客厅里的气氛沉了一瞬。

方遥并不知道当初沈随带着顾念棠回家,完全不顾长辈情面,带着顾念棠来了又走的事情。他看向眼前两人交握的双手,意识到了什么,迟疑的回过头,看了一眼父母和沈家夫妇的脸色。

“啪!”

打破了僵局的毫无疑问是沈父,他将手中的报纸折起来,猛地往茶几上一拍,恼火道:“你带他回来做什么?!”

“念棠是我的丈夫,我的oga,我带他回我父母家,难道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沈随一点儿都不被他的情绪所感染,他分明处于易感期,此刻却只是平静的微笑:“我听我妈说有急事,连着催了两天,又不肯在电话里说完,这才打了抑制剂赶回来的。现在可以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急事了吗?”

沈父一脸怒不可遏,沈母则微微蹙起眉,方家夫妇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方遥在这时开口。他勉强的微笑了一下:“是我有事想找你,看你总不接我电话,担心你还在因为那天的事生气,就想要当面和你道个歉……”

沈随道:“我没有生气,不接你电话只是单纯的因为不合适。”

方遥怔了一下:“不合适?”

沈随却是微笑道:“我们适配度太高,私下联系频繁,我的oga会吃醋的。”

方遥脸色一瞬间变白。这一刻他感到的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而是难以置信和屈辱。

怎么可能?他调查过的,也问过父母,问过沈家夫妇,甚至问过好几个去过沈随婚礼的同学。从他们口中拼凑起来的真相,是一个大了沈随八岁的老男人仗着有钱有势,强迫沈随和他结婚,他们的适配度很低很低,远不如他,所以方遥一直觉得,只要自己回国,沈随势必会回到他的身边。至于那纸婚姻,他可以很大度的忽视,当做从未发生。

毕竟,沈随是他的命定之人。

可现在……

他咬住唇,想说什么,可自尊心堵住了他的喉咙。方遥低下头,沉默了下去。

他已明白了沈随的意思。

一旁的沈父怒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说的有问题吗?”年轻英俊的alpha说着。微微低下身,将手中的补品放到地上,转而把那冷着脸不发一语的男人搂进了怀里,然后认真的看着面前的两对夫妇,一字一句道:“我知道你们的想法,但我是不会离婚的。之前可能是我没说清楚,现在我重申一次,我不是因为钱才和念棠在一起,我是因为爱他。”

“爱?”沈宿遇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冷笑着:“和一个奔四的残疾oga?”

沈随轻笑了一下,转头安抚般亲了亲怀中男人的耳朵,那男人微微低下头,脸上的神情并未因这直白的轻蔑有任何改变。

“您应该早点认清一个事实。”沈随淡声道:“您是无法掌控我的想法和选择的。我不在乎什么适配度,我只愿意和我爱的、我选择的人在一起。”

这一次沈宿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母就走上前来,满脸担忧:“那孩子呢?小随,你现在年轻,或许觉得没什么,那以后呢?你总要考虑和打算啊!现在我身边的朋友都抱孙子了,我在里面格格不入的……”

“就因为这样,我的意愿和幸福,就要被排到第二位?”沈随看着面前的女人,眼中有一瞬间的复杂,又很快低头笑了一下,因为顾念棠不动声色的拉了一下他的衣角。他明白oga对他的担心,递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才开口道:“母亲,我已经决定的事情,是没人能改变的。您不必再说其他的了。另外,若您口中不能在电话里说的重要的事情,就是指回来和……我的青梅竹马说两句话,那我现在已经做完了。没其他问题,我先离开了。”

“等等。”沈母道:“你……已经决定了?真的就是他了?”

沈随道:“嗯。”

沈母脸上顿时流露出不加掩饰的失望。

沈随心里紧了一下,有很快松懈。他摇了摇头,和顾念棠一起离开了。

天空灰蒙蒙的,似乎随时都可能降下雨来,矗立在厚厚云层下方的单元楼从外观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

沈随坐进车里,深深吐出一口气。

好想抽烟。

但下一刻,淡淡的薄荷味漫上来,立马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前座的隔板已经落了下来,顾念棠的手勾住他的脖子,略显强硬的让他转过头去,然后柔软的唇覆上来,令沈随不自觉笑了起来。

“太主动了,宝贝。”沈随放松身体,抱住身边的男人,“我没事的。”

顾念棠摸了摸他的头发,声音里有些许懊恼:“我之前只知道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

沈随侧头枕在顾念棠的锁骨上,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在男人腰侧摩挲:“但没想到我们家关系要更复杂?”

顾念棠“嗯”了一声。

那天两人说开后,沈随怕顾念棠太在乎自己家里的看法,便告诉了一点儿顾念棠自己过去的事。他本以为这些事顾念棠都已调查到了,后来才意识到那位侦探也不是全知全能的,好多他本应早就告诉顾念棠的事,顾念棠却根本一无所知。

沈随笑了一下,轻声道:“没关系,现在我身边有你了。”

又直起身,看向男人的眼睛:“刚刚我和我父母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顾念棠刚刚就站在一边,怎么可能没听见。他今天过来,本来也就是因为不愿沈随和方遥见面,刚刚沈随态度坚决,很大程度上抚平了他心中的不安。面对此刻沈随的问题,他不解的点了点头:“听见了。”

沈随道:“那都是我的真实想法。以后你有什么不安,也可以随时来问我,可千万别自己瞎想。”

顾念棠停顿一会儿,弯起唇角。

“好。”

他再一次拥住沈随,将下巴放在alpha的肩上。沈随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在他以为顾念棠不会再说话的时候,一道低沉的声音流淌出来。

“……我爱你。”

心中忽然起了一阵风,吹乱了十五岁沈随膝上的练习册,将那页写了字的扉页吹得不见踪影。

他不是孤岛。

从遇见顾念棠的那一刻起,这个笨拙又执着的男人就一步一步,慢慢的,走上了他的岛屿。

自此不再孤独。

0

暴雨如倾盆瀑布自漆黑逼兀的天幕落下,狂风令漆黑的树林不住的乱舞,冰冷的玻璃上,水珠滴滴滚落,留下湿润却清晰的痕迹。

顾念棠在这一片令天地都显得虚无的雨声中睁开眼,充满水汽的空气令他不自觉皱起了眉,他伸手扶住隐隐作痛的左腿,右手撑起身体,半靠在床头,按了按太阳穴。

自从与沈随结婚,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曾因腿伤半夜惊醒了,不想今日莫名旧病复发,刺骨的神经痛如长着尖刺的毒虫钻在皮肉下方,几乎逼出他的冷汗。

顾念棠吐出一口气,不想打扰到旁边熟睡的沈随,尽量放轻动作掀开了身上的被子,想要去客厅里抽根烟冷静一下。

与沈随相识后,薄荷烟便成为了这座豪宅中随处可见的存在。一开始顾念棠递给沈随这种烟,只是想要对方闻见自己信息素的味道,后来他自己也习惯了抽这种烟,没有特地改变,就这么继续了下去。

可等他拖着伤腿走到沙发旁的时候,却并未在茶几上见到本应在那儿的香烟与烟灰缸。取而代之的是堆叠散落的文件,其中一本摊开着的,上面还压着咖啡杯和钢笔。

顾念棠茫然了一瞬,慢半拍伸出手,拿起其中一页文件。

借着客厅里昏暗的光线,他看清了文件上写着的那些条款,同时,巨大的惶恐不安也占据了他的内心。

这份文件他记得,当年顾念棠能将瑞利欧彻底掌控在手里,文件上的策划案是必不可缺的一部分。

可是……这份文件,他应当在八年前就完成并放进资料库了,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再仔细一看,屋内的陈设较之他熟悉的那个家,也有着微妙的不同。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在顾念棠的脑海中浮现。

他顾不得自己剧痛的腿,一瘸一拐、跌跌撞撞的回到了主卧,哑声唤道:“沈随?”

……没有回应。

屋外的雨声更大了,噼里啪啦,如鼓点一般,一道白光亮起,紧接着,来自远处的轰隆隆的雷声回响于天地之间。

顾念棠回到了主卧,而映入他眼帘的,是空无一人的床铺。

“……顾总?”

管家的声音在顾念棠身后响起。他一惊,回过头,正对上管家疑惑的目光。

又一次闪电亮起,这次顾念棠终于看清,他并未身处于和沈随的家中,而是正在他位于市中心的别墅里。

“您是在找什么东西吗?”管家是顾家的老人,很熟悉这位新任家主要强的性格,因而并未出言关心,而是客气的询问:“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顾念棠道:“沈随呢?”

管家顿了一下,语气中带上了真心实意的疑惑:“沈随?是您的客人吗?”

顾念棠瞳孔微缩。当时的婚礼和新房的装修,有不少杂务都是由眼前的管家操办的,对方怎么可能不认识沈随?

是梦吗?

恶作剧?

然而左腿的疼痛无比真切,若是噩梦,他早该醒了。顾念棠摸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无名指。

果不其然,空空如也。

“不……”顾念棠强忍住语气中的一丝颤抖,背过身去:“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尽管满腹疑惑,管家依旧没多说什么,恭恭敬敬的说了声“是”便转身离开。

而顾念棠恍恍惚惚的在床边坐下,大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一个月前,沈随才向他表明了心意,说他爱他,让他不要多想,又领着他回了家,在沈父沈母和方家夫妇的面前将方遥的事情处理的干脆又干净。

顾念棠以为的自己“偷”来的幸福,忽然之间就成为了他独有的,且永不会离开他、永远属于他。

那时alpha抱着他,低声说爱他,瞬间便抚平了顾念棠心中那积满了阴沉的沟壑,给了他近乎不真实的快乐。

可现在……

顾念棠想到了什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打开了锁屏。

2015年4月8号。

竟然是八年前……

1

夏季的炎热并未因昨天的一场暴雨褪去多少,刺眼的烈日高悬在天空之中,炽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路边的知了叫到声音嘶哑,却只为这世界增添了更多的烦躁。

这节课是体育课。眼下离高考只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高三生时间紧任务重,这种“闲课”一般都会被用来做小测或讲题,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许是班主任开恩,竟然没把他们留在教室里,而是让他们来到操场上放个风。

虽然刚下过雨,操场还是湿漉漉的一片,阳光又晒人,但总比教室里压抑又沉闷的空气要好。沈随径直走到操场最边上的看台坐下,这儿有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刚好能用来遮阳。

他所在的班级是重点升学班,因此哪怕是出来放风,也有不少人手里带着练习册和笔,此刻三三两两的聚集在一起,似乎是在讨论某道难题。

“沈随。”

一道纤细温柔的声音响起,沈随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走过来的人是他的青梅竹马,方遥。

方遥在他身边坐下,笑着道:“刚刚老师说的那道题我还是不太明白,能不能给我讲一下?”

沈随懒洋洋道:“那道?我也没怎么听懂。你直接去问老师呗,这节他又没课。”

方遥笑道:“如果你这个保送生都听不懂,那班上大概没人能听懂了。”

沈随不置可否的耸了下肩。

方遥又问:“对了,沈姨的身体好些了吗?我前些天看她去了趟诊所。”

“小感冒。”

“那就好,上次见面的时候,沈姨一直在担心体检报告的结果,现在身体健康就是最好的了。”

“嗯。”

“一个月后的高考,你想报哪所大学?”

“北桦。”

“这么快就定好啦?也不知道我的成绩能不能跟上呢。”

“能。”

方遥开心的笑了起来:“你就这么相信我?”

沈随心不在焉的看着远处的教学楼:“上次模拟考试,你是全校第十,之前竞赛还有额外加分,再加上你的本地户口和你母亲的校友身份。只要不是试卷写错名字,不可能不被录取。”

方遥歪了下头,笑道:“连我上次考了多少名你都记得呀。”

这次沈随终于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因为上次我发挥失常,考了第十一名。”

方遥脸上神情尴尬了一瞬,但他很快便调整了过来,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他说的话,有的沈随会给一两个字的回复,有的则干脆沉默,且沉默的次数越到后面越多。而方遥竟也不在乎,那副温柔的笑容好像是贴在他脸上的。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班上的其他同学好像终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一个二个笑着过来打趣,说他们“这点时间都要黏在一起”。沈随没说什么,方遥倒是笑着让他们别乱开玩笑,又顺着话题和其中一个oga聊了两句,说着说着便站起身和那oga一起走了。

剩下一个beta同学也想跟过去,但走之前,他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道:“沈随,外面那个人你认识吗?从刚刚好像就一直在看着你。”

沈随愣了愣,回头看了眼,却只看见栅栏外停在路边的一辆银灰色高级轿车。他的外貌出众,又是顶级alpha,年纪轻轻就已遇见过不少古怪的追随者,闻言也没放心上,只是道:“谢谢提醒。”

beta点了点头,转身追上了方遥他们的背影。

而沈随回头,又看了那辆车一眼。

最新款的迈巴赫,最低配落地也要七位数。车上的显然是个身价不菲的富豪人物。不过,想要包养自己的有钱人,沈随也不是没见过。他移开视线,心里已经开始思考待会儿拒绝的台词了。

体育课后的两节数学课全都用来刷题,等放学铃敲响,晚霞已将天空染得红透。接下来还有长达两个小时的晚自习,在此之前,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来吃晚餐。

沈随提前了十五分钟交卷,而老师对这种好学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以为他是肚子饿,没说什么就放他出门了。

由于学校的严格管理,周围一条街都不被允许摆摊,想要买东西吃得去隔壁街道。此时街上空荡荡的,没几个行人,而那辆银色迈巴赫依旧停在原处没动。

为了防止是他自作多情,沈随故意装成没注意的样子,边看手机边走,没朝车子投去哪怕一个视线。

而就在他走近的瞬间,驾驶室的车窗降了下来。

“同学。”

沈随心道“果然”,收起手机,看了过去。

随即一怔。

车子里坐着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无表情的男人,他的五官轮廓很深,眉头微蹙狭眼薄唇,令他瞧上去无比冷酷。一双黑眸深不见底,好似蕴含有某种意图,却又无法在其中窥探出任何端倪。

沈随见过很多有钱人,却没有哪一个如眼前的男人这样,有如此强大的气场,一看便知是由无数金钱与权利堆砌养育出的上位者。

看来有钱人和有钱人之间亦有差别。

他提前出校门,本意也就是不希望有谁看见他和这些人交谈的场面,否则到时候的流言蜚语烦都烦死个人。一怔后,他便移动了步子,走到了车子旁边。

沈随道:“有什么事吗?”

出乎他的意料,男人接下来说的话和“包养”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他说话的声音几乎没什么起伏,语气也很平淡:“我知道你已经被保送了,剩下这几个月,你与其一直在学校里刷题,不如先他人一步,更新自己的履历。”

沈随这下真的吃了一惊。保送的事情,他让老师瞒了下来,连父母都没说过,其他老师和同学更不知情了。这几个月来,他是不想回家,才一直跟着其他同学在学校上课的。

而且,他这段时间来,的确一直在找社会实践实习的机会,只不过没有门路,一直碰壁,久久没有进展。

这个男人调查过自己。

沈随道:“什么意思?”

男人道:“公司实习,有兴趣吗?”

……感觉不像是正经公司。

沈随皱眉,第一反应就是传销诈骗。但男人好像看透了他内心所想,紧跟着就递出了一张名片。

沈随接过来一看。

瑞利欧公司。

执行总裁。

顾念棠。

……

沈随顿了三秒,迟疑道:“……现在瑞利欧已经到要来高中招人的地步了?”

而且还是总裁亲自上阵。

那个叫“顾念棠”的男人倒是很直接,平静道:“只是我个人对你有兴趣。”

原来如此,兜了个大圈,还是因为看上了他的身体。

沈随捏着名片,笑了一下,正想把早已打好腹稿的拒绝说出口,便听见放学铃声在校园各处响起。他脸色微变,正犹豫时,便听见顾念棠道:“先上车吧。”

沈随转头看了眼已渐渐有其他学生出现的走道,叹了口气,绕到另一边打开了车门。

坐上副驾驶,他看着顾念棠关上窗户,熟稔的点了一根烟。烟草的气味在车厢内漫延开来,他不由得微微皱了下眉,不想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竟都被面前的男人捕获。顾念棠怔了一下,夹着烟问道:“你……不喜欢烟的味道?你不抽烟?”

沈随无奈一笑:“我才十八岁。”

顾念棠抿了下唇,立马将烟给摁灭了。

他的举动微妙的提升了沈随心中的好感度。沈随又悄悄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他是……beta?看身形和长相,又有点儿像是alpha,身材比例很好,肩背直挺,仪态端正,西装板板正正,昂贵的衣料上没有一丝褶皱。

“顾总,我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嗯。”

“不好意思,您的提议我没办法答应。”沈随微笑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顾念棠道:“不是未婚夫吧。”

沈随愣了愣:“什么?”

“你从没喜欢过他,也没和他交往过,和他一直以来都只是最普通的朋友关系。之所以被传出未婚夫的名声,也不过是因为你们两家父母是老朋友,不是吗?”

……?

沈随脸上不由自主的带上了一丝诧异和疑惑,当然,疑惑更多。从见面起,眼前这个男人所说的事情,全都是连他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的。保送的事还能说成是对方调查过他的老师,但连他喜不喜欢方遥都知道,这也太……

他笑了笑:“您找的私家侦探真有能力。”

“不是私家侦探。”顾念棠听了他的话,垂下眼,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开心:“这些事不是调查出来的。”

沈随挑了下眉,心中一瞬间浮现出古怪又陌生的感觉。他抹去了自己的好奇,道:“不管他怎么样,我都没办法答应您。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包养提议。”

“你误会了,不是包养。”顾念棠道:“是喜欢。我喜欢你。”

沈随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半响,他忍不住歪了下头:“……您是有读心术吗?”什么话都让这人先一步说完了。

顾念棠看向他的眼睛,出乎意料的微笑了一下。他唇角的弧度很淡,却令那张冷漠的面容冰消雪融:“这件事你不用急着给我回复。更重要的是另一件事。现在距离你大学入学还有三四个月的时间,这段时间只是用来在学校消磨光阴不是太可惜了吗?”

的确很可惜。

沈随也的确是心动的。瑞利欧在国内乃至国外都十分有名,这样一个实习机会实在诱人。他一个高中生,这段时间顶多打打零工,如今却能进入知名大公司实习学习,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是最完美的选择。

可,一来他不愿意欠面前这人的人情。瑞利欧的总裁……这应该是看上他的人中身份最高的一个了,而地位越高的人越不好搞,沈随有种直觉,一旦和他扯上关系,再想脱身就难了。

二来,这个人对他的了解实在太深了,还是在他对对方根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这感觉不是一般的古怪。

放弃,还是接受这块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沈随迟疑着启唇,正想说话,便听面前的人道:“不用这么急着给我答案,你有思考的时间。”

说着,男人又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饿了吗?附近有家餐厅,如果你愿意,吃完饭,你可以先来公司参观一下。”

这人真熟练,也不知道包过多少alpha。

沈随到底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还是在顾念棠的话语中败下阵来:“……好。”

2

顾念棠握着方向盘,在听到少年的应允后,胸膛中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去。他们以前聊天的时候,沈随说过,高中被保送后,他就一直在试图去找实习,可惜失败了。alpha无意说的话,他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如今终于派上了用场。

这不是他第一次主动接近沈随,却还是他第一次如此“死缠烂打”,他更习惯也更善于在背后做“小动作”,而不是这样当面的直白的表露心意、为自己争取。

若是以前,他当然是不敢的。那时的他根本不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谁坚定的选择自己。

可沈随是不一样的。

不一样的。

顾念棠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到过去,但他清楚的知道一点:无论如何,沈随都是属于自己的,所以时间点或早或晚根本没关系,他会用尽手段,让沈随重新回到自己身边来。

不过,该怎么说呢?大概是因为现在这个沈随才十八岁,还是个没被大学与社会磨砺过的青涩少年,比起后来,少了几分油滑,多了几分单纯。

从前他们在一起,大多都是沈随照顾他,如今顾念棠也有了照顾沈随的机会。

去的餐厅,是以前沈随最喜欢的那一家。经理领着他们进了包厢,落座后,顾念棠连菜单都没打开,便准确无误的报了一串沈随喜欢吃的菜名。

这下,坐在他对面的少年神情更加复杂了。

顾念棠心中少有的浮现出一丝兴味,他忍不住又勾了勾唇角,低头喝茶时,忽然听到对面声音传来:“您的腿是受伤了吗。”

顾念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下,抬眼看过去。沈随道:“刚刚看您走路的时候不太方便。”

从车子走到餐厅里这段路,顾念棠已极力在控制,依旧难免在细微动作上显出端倪。他沉默几秒,淡然道:“嗯。”

少年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发觉的关心:“很严重吗?”

顾念棠道:“是车祸。”又补充道:“四年多了,已经习惯了。”

这不止是伤,更是一辈子都无法痊愈的残疾。

闻言沈随笑了笑,识趣的转移了话题:“顾总,您是beta?”

顾念棠道:“我是oga。”

少年的眼里果然露出了一丝讶异:“我……一点都没感觉出来,您是打了抑制剂吗?”

“没有。”顾念棠道:“看来我们的适配度很低。”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底不受控制的划过一丝隐痛。这或许是他心中一辈子都无法跨过去的坎。

沈随却无所谓的牵了下唇角,耸肩道:“反正多高也不可能比99%高。”

尽管后来的沈随数次对顾念棠说过他不在乎适配度,可此刻,顾念棠还是忍不住道:“你看起来不怎么在乎适配度?”

“当然不在乎。”沈随回的毫不犹豫,说完又意识到不太对劲,忙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

“我知道。”顾念棠道:“你不在乎适配度,不代表你愿意接受我。”

沈随做了个鬼脸。这表情是决然无法从二十六岁的alpha脸上见到的。顾念棠指腹摩挲着茶杯的杯沿,看着面前的少年,胸膛中充满了柔软的温情,原来这就是他曾缺席的沈随的十八岁。

而且说来有失偏颇,不知为何,同样的话语,由十八岁的少年说出来,却好像更具有可信度。

沈随没有骗自己,他真的没有勉强,真的不在乎……

顾念棠心中的结似乎松了一些。

吃完饭,顾念棠履行承诺,带着沈随一起去了公司。前台见总裁身后跟着一个陌生帅气的男高中生,不由得好奇的看了好几眼,又碍于顾念棠平时积威甚重,没敢问出口。

一路上无数回头,等走进电梯,沈随才放松下来,笑道:“顾总,您该不会想要直接把我带去您的办公室吧。”

顾念棠的手一顿,本想去按顶层的手指落下去,按下了十楼。

“你来实习的话,安排实习的部门就在十楼,这边业务不算轻松,不过能学到很多。”顾念棠道:“实习工资一个月六千。”

沈随一听就笑了:“这特殊待遇也太明显了。”

顾念棠看了他一眼:“我没管过实习生的工资,也不知道应该是多少。”

沈随道:“不愧是大老板。”

电梯门打开。

顾念棠转过头,电梯外正好站着部门经理和一个员工,他们见到顾念棠,不约而同的愣在原地。经理的反应很快,回过神来立马后退一步,一手向后示意另一位普通员工退到自己身后,这才开口问好道:“顾总。”

顾念棠对他点了下头,走下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后,经理才发现后面的沈随般,试探道:“这位是?”

沈随身上还穿着校服,面对提问,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显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和顾念棠非亲非故,又还没决定是否要来实习,怎么回答似乎都不合适。顾念棠正想替他解围,便见少年露出笑容,覆去了那抹尴尬,从容道:“是来社会实践调查的。”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校徽。

经理露出了然的神情,余光瞥了顾念棠一眼,见他专注的看着沈随,心思一动,态度更热情了些。他先是回头道:“小李,你先回办公室,那个方案我等会儿看了再给你发邮件。”说完又看向沈随:“高三吗?现在好像还没暑假,是提前过来调查?”

沈随道:“已经保送了,现在时间空闲,想要趁机多学习一些。”

“都说越优秀的人越上进,果然如此。”经理点头称赞道:“是本地的学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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