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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挺拔的身躯背后是万里晴空,顷刻间,蓝天白云,骏马飞驰,儿时记忆如洪流般翻涌而来。

骆从野喃喃地跟着他重复:“周……医生?”

周承北轻轻松了口气。

他方才那句话只是试探,但骆从野的反应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猜测。

秋猎首日,他在白鹤庭的近卫队伍中偶然看到一个年轻人。虽与六岁时相貌大不相同,但从骨相中仍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更重要的是,血脉相承,做不得假。

这孩子遗传了父母相貌的优点,自婴孩时期便总被人夸奖模样生得好。

周承北挂起一抹无奈的笑,报上了自己如今的名字:“周承北,承担的承,北方的北。”

周承北……

骆从野恍然大悟。

周承北,姑且叫他周承北吧。

他家中还有一个胞弟,骆从野从前常与他们二人结伴嬉闹。

十三年后,这儿时玩伴却突然改名换姓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他静了静,缓缓道:“你是将军的医生?”

周承北虽是因他而来,却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与他相遇。

他欲言又止,最后压低声音,语速飞快地说:“这里不适合说话,今晚熄灯钟敲响后,我在马厩后面的林子里等你。”

他话一说完便要走,骆从野却没应声,向左跨出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周承北脚步骤停,渐渐敛起了神色。

骆从野道:“有什么话,不适合在这里说?”

这显然不是一句普通的疑问句。

他失踪的那年,周承北也才十五岁,他与父亲在那座被烧成废墟的宅子里只找到一具成年女性的尸骨,后来,又辗转打听到当时有一孩童被一少年带走。

十三年间,即使希望渺茫,他们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只可惜时间无情流逝,这已经不是那个总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不点了。

他不是不明白,相反,他明白得太多。

他在陌生的土地长大,身边环绕着陌生的人,最终长成了陌生的模样。

他们二人面对面相隔不足半米,是耳语也听得清晰的距离,但周承北却看清了他画出的楚河汉界。

周承北沉默半晌,才低声道:“元帅是被陷害的。”

骆从野的双手无意识地攥成了拳。

过了一会儿,克制的呼吸才归于平缓。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反问一句,语气听不出任何波澜,“他的一夜风流换来的是我母亲持续七年的痛苦,她没有受到过他的庇佑,却因他而死。”

骆从野垂下眼,停顿了几秒才继续往下说:“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周承北不知道。

那场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当时距裴铭一家及其亲信的处刑日已过去半月之久,虽然边境仍有一些小规模反抗,但谁都没想到会有几队皇家骑兵突然出现在乌尔丹的平民区里。

骆从野继续道:“他们来抓我们的那天,她刚好在发情期。”

脊背涌起一阵凉意,周承北无声地张开了嘴。

“他们破门而入,可她的反应更快,把我藏在了柜子里。”

周承北打断他:“别说了。”

“有个发情的oga在,谁还顾得上找小孩子。”

周承北皱眉重复:“别说了。”

“她连肠子都被扯出来了。”

“裴焱!”

这一声低吼终于让露台再次归于寂静。

周承北走回长廊四下观察一番,确认无人后,又走回骆从野身边,重新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元帅是被奸人所害,你要恨,也应该去恨陷害他的人。”

骆从野抬手抹了一把脸,只道:“他的事,已经与我无关了。”

他脸上仍留有湿痕,周承北软下了嗓子:“你是元帅仅剩的血脉。”

血脉。

骆从野笑笑。

“我不知道你来找我做什么,但你们找错了人。我只是一个私生子,我不会继承他的爵位与财富,也不想背负他的宿仇。”他摇摇头,“私生子,什么都不是。”

周承北望着他转身离开的背影,终是没能忍住。

“所以你就轻贱自己,给仇人当泄欲的玩物?”

骆从野脚步一顿。

再迈步时,被追上来的周承北攥住了胳膊。

欢爱后的alpha腺体比平日更为明显,因过度释放信息素而泛起红肿。

周承北难以置信道:“你不是beta?”

“我巴不得是。”骆从野拂开了他的手。

周承北疑惑陡生。

他们所了解的白鹤庭,对白逸忠心耿耿,政务上从不僭越,是个只会听令行事的杀戮机器。

他的护卫团是清一色的beta,这事也人尽皆知。

现在看来,却不尽然。

“当年……”周承北略有迟疑,“你是被白鹤庭带走的?”

“他是你们的仇人,却是救我命之人,你如果有任何异心,我建议你,”骆从野看他一眼,又很快移走视线,“尽快离开将军府。”

周承北哑然。

他语气冰冷,这话有一丝威胁的意味。

他选择了自己的立场。

他盯着骆从野闪躲的双眼问:“如果有一天他为白逸而战,到时候你该站在哪里?站在乌尔丹人的对立面吗?”

骆从野垂下了头:“你们就当裴焱死了吧。他本来也应该死在那场烈火里。”

周承北却不死心,接着追问:“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会救你?他杀人不眨眼,怎么会留一个叛臣后代的性命?”

骆从野安静了下来。

他眸光闪动,似是陷入了回忆。

片刻后,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周承北气极反笑:“你不知道?”

骆从野将手背在他看不见的身后,用力攥紧了。

白鹤庭把他领回来,又不管不顾地丢在一边,对他的死活似乎并不在意。

如果不是他拼尽全力,大约一生也无法与白鹤庭再有交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救了我,但一定不是你想的那个答案。”他的声音极低,便也显得没什么底气,“还有,如果你想让我多活几年,就不要再提起那个名字。我叫骆从野。”

“骆从野”这个名字,白鹤庭是从一张柔软细腻的羊皮卷上看来的。

那一年他仅仅五岁,目不识丁,这笔画复杂的文字在他眼里与鬼画符没有任何区别。他把它拿给了街道上最有学识的人——一位为躲避战乱而在此处暂居的吟游诗人,要他念给自己听。

那人很是惊讶。

这种高贵的纸张不应该出现在白鹤庭这样的贫贱家庭里。

“这是偷了哪家达官贵人的东西?”他笑眯眯地问。

白鹤庭素来话少,但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我的。”

他语气硬邦邦的,浅棕色的眸子里盛满了倔强。

那人只当他羞于承认,但也没为难这五岁孩童。他将羊皮卷上的文字细细念与他听,还打趣道:“这高贵的名字和你母亲是同一姓氏呢。”

这是白鹤庭取义。”郑云尚正色道,“平民oga本就缺少庇护,对于处于不适期的他们来说,不让他们出入公共场合,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不适期。

用词倒是文雅。

白鹤庭的嘴角勾起一点嘲弄的笑意,将话题引向了别处:“对了,我听说,那个死掉的oga,其实是那位alpha神父的情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位主教瞬间变了脸色,温衍的俊眉也微微敛起。

“荒唐!”其中一位主教立刻扬声反驳,“请您注意言辞,那位oga明明只是一位普通的信徒!”

另一位也急匆匆地解释:“没错,谁都没想到他会在告解室里进入发情期。这件事对双方而言都是悲剧,那位神父的名誉也因此蒙受了重大损失。”他说到此处,语气终于冷静了一点,“将军作为oga,在此事上观点难免偏颇,但请不要拿道听途说的谣言来落井下石。”

白鹤庭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刚才那话他还真不是道听途说。

他是信口开河。

那死去的oga确实是位普通信徒,但他同时也是一位男爵的情人。如今教会的土地与财富日益膨胀,早就影响到了贵族们的利益,自己的人横死在教会的地盘,那男爵便想借机把事情闹大,要求教会给公众一个说法。

可教会前脚刚对那神父进行了惩戒,后脚郑云尚便提出了这项新法案——禁止平民oga在发情期出入公共场合。

这法案一旦实行,等于变相承认该事的主要罪责依旧在那发情的oga身上。

“既然你们觉得我断章取义,道听途说,还观点偏颇。”白鹤庭泰然自若道,“那不如把一切交给大法官,让他来替我们查明事情的真相。”

“将军。”郑云尚小声提醒他,“我并没有权限审判主的仆人。”

“谁让你审判那神父了?”白鹤庭瞥了他一眼,“我呢,还道听途说了点儿别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据说,神父们包养情人在民间根本不是秘密,有的甚至还包养了好几个。那些传言中的情人总是可以审判的吧?看看他们是犯了说谎的罪,还是犯了与人私通的罪。”

郑云尚的面容肉眼可见地严峻起来,白鹤庭又道:“我的人恰好搜集到了一些人证和物证,大法官不妨随我去看看。”

待他把这段话全部说完,白逸才缓缓转过脸,看着温衍道:“确有此事?”

这便是明知故问了。

教会的腐化乱象并非新闻,只是贵族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彼此一直都心照不宣。温衍没想到这个话题会被一桩丑闻搬上台面,他安静了一会儿,才冲白逸道:“此事若是真的,那便是对主的亵渎。待我回去仔细查明此事,一定会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完,又话音一转:“但是,这一年来,oga惹出了不少麻烦,也是事实。”

他从座椅上站起身,款款走向厅中,最后站在了白鹤庭面前。

“我也听说了一些事情。”他仰脸看着白鹤庭,讲话时的语气轻柔缓慢,“去年冬天,是你带兵平息了南方的oga暴乱。”

白鹤庭没有回答。

他目中无人,且毫无礼数,但温衍也未恼怒,甚至还笑了笑:“我还听说,你不信教。”又问,“为什么?”

白鹤庭比他高出接近半头,却连头都没有低,只是淡淡地垂眼回视。

片刻后,才答:“教皇大人没有上过战场吧。在西里教的教义中,杀人是罪孽深重到要下地狱之事。”

说完,又移开眼,视线回归正前方,仿佛眼前人不存在似的:“打仗是免不了要见血的,我担心自己会因为信了教,而在敌人面前畏首畏尾。”

温衍叹息了一声。

“看来,你对教义的理解也有些偏颇啊。”但他的话音依旧温和,“但没关系,主是宽容的,信或是不信,都是个人选择,大家能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就好。”

说罢,又朝边上踏出了一步,看着眼前人问:“我听驻军的主教说,乌尔丹的乱子持续很久了,前线的将士们都挺辛苦的吧?”

邵城垂着头,彬彬有礼道:“职责所在,谈不上辛苦不辛苦。感谢教宗大人惦念。”

温衍轻轻叹了口气:“打仗这种事情,既劳民,又伤财,天下若能一直太平,该多好啊。”

这捧白雪踱着步,慢悠悠地回到座椅前,再次屈膝坐下。

“差点忘了。”他忽然转过头,看着白逸道,“这次我也不是空手来的。”

白逸的脸色微微一变。

“去年我们从信徒手中筹得了一些善款,教会支出又用不了那么多。”温衍淡笑道,“希望能够填补一些军费的空缺。”

白逸愈发沉默,没有接话。

善款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如今教会手握超过三分之一的国土,土地租金才是他们的收入大头。

“我还带了些修道院酿造的葡萄酒和蜂蜜酒来。”温衍倒也没等他接话,不疾不徐地径自往下说,“教会内部的问题我自会解决,但要不要对发情期的oga进行管理,还请你三思而后行。”

他望着白逸逐渐阴沉的面容,眸中盛满了真诚:“毕竟,没什么政权能经得起无休止的战乱。再者,如果大家过得都不好,那我这里能筹到的善款,自然也没有多少了。”

温衍做事可谓雷厉风行,仅用三天,教会内部就经历了一场血雨腥风的大清洗。一旦被查出与人有不洁关系,不论这神职人员的级别高低,一律开除教籍。

与此同时,平民oga在发情期不允许外出的法令也正式施行。

白嘉树坐在长桌另一头,终于忍不住出了声:“是这剑舞不好看,还是饭菜不合你的胃口?”

这晚宴是他特地为白鹤庭补办的接风宴,席上都是白鹤庭喜欢的菜式,又顾虑到他不爱与人打交道,一个外人都没请。可白鹤庭自入座开始便是一脸的兴味索然,这一桌珍馐美馔,碰都没碰几下。

白嘉树虽不关心政务,但对前几日御前会议上发生的乱子也略有耳闻,安慰道:“那条新法案针对的只是平民,你又不会受到什么限制。”

白鹤庭懒得解释,没有应声。

虽然白逸未曾直言,可他心里清楚得很,自去年秋天开始,白逸一直想借他之手扼制教权膨胀。但这次两败俱伤的交锋让他意识到,教权已经可以用真金白银拿捏王权。

这些年白逸本就挥金如土,养一批装备精良的骑兵又代价高昂,长达半年的小规模战乱早已让国库捉襟见肘。

他放下酒杯,问白嘉树:“你那小跟班呢?还没回来?”

“应该是今天抵达都城。”白嘉树当然知道他在说谁,但没挑明,只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就没喊他过来。”

邵一霄算是白嘉树私下最为亲近的朋友,他退让到如此地步,让白鹤庭再次想起去年秋天的那场争执。

也顺便想起了此行来的真正目的。

他回过头,冲身后人吩咐了一句:“把东西给殿下拿过去。”

“是。”骆从野低声应了。

他前行数步,将手中的丝绸布袋递给白嘉树的侍卫,又走了回来。

那场争执发生后,白鹤庭翻来覆去思索了许久,他们相识十余年,储君虽贪好玩乐,但确实不像能做出下药这般龌龊事的人。

这东西是白鹤庭给白嘉树的赔礼。

白嘉树把东西从布袋中取了出来。

“这是……”他惊得半天才说出话来,“给我的?”

那是一把短匕首,手柄的金属浮雕上镶嵌了一颗色彩鲜艳的鸽血红宝石。

“嗯。”白鹤庭道,“找当地的手艺人做的。”

白嘉树不爱舞刀弄剑,但从前只有在诞辰日才能收得到白鹤庭的礼物,喜悦之情不禁溢上眉梢。

“谢谢。”他爱不释手地将东西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对白鹤庭说,“我很喜欢。”

白鹤庭用餐刀切开一块苹果馅饼,平淡道:“你喜欢就好。”

这块馅饼还没来得及入口,他又和骆从野一同转过了头。

白嘉树自然也闻到了那股肆意妄为的烟草味,与他们一起看向宴会厅入口。

“你怎么来了?”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邵一霄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往白嘉树右手边的长椅上一坐,也掏出一个丝绸布袋,丢在了桌子上。

“我刚回来就听说你准备了一场接风宴。”他转过脸,看向坐在长桌另一头的白鹤庭,冷哼了一声,“我还当是为了迎接我呢。”

白嘉树没想到他竟会任性到擅自跑过来,此时只觉得头痛。

在场的侍从都清楚邵一霄的脾气有多暴躁,生怕他发怒,连忙为他端了餐具酒具上来。

邵一霄在侍从捧着的小水盆中净了手,又觉得白鹤庭身后之人有点眼熟,多看了几眼。

“将军怎么改了脾性,开始带侍卫了?”他怪声怪气地问。

白鹤庭对他的冷嘲热讽无动于衷,只是不紧不慢地吃着盘中的馅饼。

邵一霄赶路疲惫,倒也无意纠缠。他用指节叩了叩桌上的布袋,提醒白嘉树:“给你的,打开看看。”

白嘉树这才拆开布袋,看到了今日自己收到的第二份礼物——一枚用于固定斗篷的领针,黄金枝叶上镶嵌了数颗闪耀夺目的名贵宝石。

邵一霄经常送白嘉树东西,没太关注他的反应,注意力全被桌上那把匕首吸引了去:“你怎么还玩上这玩意儿了?早知道再给你带把乌尔丹的弯刀。”

说完,他便伸手要取。

白嘉树抢先把那匕首拿了起来,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邵将军怎么会放你回来?”

一提起这个,邵一霄一肚子苦水想吐。

“别提了,在那儿待着完全就是浪费精力,那群贼人精明得很,天天和我们玩儿捉迷藏。”他往座椅上一靠,一口气干了一杯酒,又抹了把嘴,道,“那破地方我真是一天都不想再待了。你知不知道去年冬天有多冷?冻得我手脚生疮。”

半年不见,他的模样确实沉稳了不少,皮肤也被北方寒冬的风沙刮得粗糙,白嘉树道:“你这次平乱有功,父王定会给你封赏。”

“求陛下饶了我吧。”邵一霄笑着叹了一声,“那地方不就是他赏给我的?”

这话不假,乌尔丹的叛乱确实是自他受封之后才开始的。

白嘉树揣测不出白逸的想法,但也没怪罪邵一霄略有冒犯的语气,跟着笑了笑。

邵一霄往嘴里丢了一颗樱桃,凑近白嘉树耳边,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说起来,我在那边听到了一个传言。”

白嘉树把那匕首认真收回袋子里,三心二意地问:“什么传言?”

邵一霄吐出樱桃核,用餐刀分出一块鸡肉,插在刀尖上比划了两下,看着那块肉吐出六个字来:“那孽子,还活着。”

白鹤庭咀嚼食物的动作短暂停顿了几秒。

“哪个孽子?”白嘉树却没听明白。

“还能是哪个。”邵一霄把那口鸡肉咽了,冲着他做了个“裴”的口型。

白嘉树不当回事,摇头嗤道:“怎么可能,当年处刑前可是验明过正身的,那一家子的死状,全城人都欣赏过了。”

邵一霄“啧”了一声:“我说的是那逃过一劫的私生子。你忘了?当时可没找到那小杂种的尸体。”

“哦。”白嘉树这回想起来了。

他想了想,又道:“当时还闹了个笑话是不是?现在想想,那对母子也够倒霉——”

“笑话?”一直沉默的白鹤庭突然开了口。

白嘉树没想到他竟会参与这种话题,他把餐刀放下,耐心地向白鹤庭解释:“你当时不在都城,不知道父王生了多大气。”

邵一霄神色古怪地朝白鹤庭的方向看了过去。

“当时有传言说,裴铭在乌尔丹的情妇是希摩的公主,后来一查,完全搞错了,那oga就是个平民而已。”白嘉树耸耸肩,“白折腾一趟。”

白鹤庭端起酒杯,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酒。

达玛森与希摩两国以乌尔丹最北为界,准确地说,达玛森是从希摩分裂出来的。

他年少时对这些政事完全不感兴趣,只知道裴铭当年是与希摩勾结,事情败露后被定了叛国罪,但从未关心过具体细节。

白嘉树没察觉出任何异常,继续道:“不然怎么可能轻易放过那小子?如果他真有希摩的皇室血统,就算掘地三尺也得给他找出来啊。”他想了想,又看向邵一霄,好奇道,“但是,一个私生子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

邵一霄的视线仍看向白鹤庭这边,心不在焉地答:“贱民的想法,你我怎么可能理解得了。”

他沉思片刻,终于想起了这张脸是在哪里见过。

秋猎时,他在白鹤庭的护卫队里看到过这个人。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白鹤庭身后的年轻人,问:“你是个alpha?”

白鹤庭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alpha信息素的波动。

他顺着二人的视线回过头,看到了骆从野面无表情的脸,和血红的双目。

烛光摇曳,厅中弥漫着混乱且带有攻击性的龙舌兰酒信息素,白鹤庭站起身,抬腿踹了一脚骆从野的小腿,恶狠狠道:“放肆。”

他这一脚用了很大力,骆从野险些摔倒,但也回过了神。

他抬手按紧了自己脖子后面的抑制贴,低着头,没说话。

“在殿下面前撒什么野?”白鹤庭垂眼看他,冷冷骂道,“给我滚出去。”

宴会结束已近午夜,白鹤庭走出大殿,在马厩附近找到了骆从野。

骆从野的模样已经恢复平静,牵着两匹马,向他走了过来。

他的左腿有一点不易觉察的跛,刚才事发突然,白鹤庭那一脚没收住力气,他从骆从野手中接过珍珠的缰绳,边上马边道:“回去后,让周医生给你看看腿。”

骆从野忍不住笑了一声。

让周医生看看腿。

他要怎么跟周承北解释这伤的由来?难道跟他说,这伤是被白鹤庭踹的。

“不需要。”他摇了摇头,翻身上了马。

莉珊德拉宫距将军府大约有一小时马程,接近门楼时,白鹤庭忽然一扯缰绳,调转了前进方向。

骆从野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珍珠最后停在了湖边,白鹤庭环顾四周,静谧的夜里,只听得到风在林中穿梭的沙沙声响。

“乌尔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传言?”他看着骆从野问,“你没有死的传言。”

骆从野的一身黑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他已经提前猜到白鹤庭会丢出这个问题,当然,也提前准备好了回答。

“我不知道。”他淡定道。

白鹤庭驱马向他靠进几步,又问:“你有没有向其他人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骆从野又说:“我就这一个身份。”

他对答如流,白鹤庭不再问,只静静地盯着他看。

骆从野勾起一侧嘴角:“我告诉别人有什么好处,难道嫌自己活得太久。”

他翻身下马,走到珍珠身前,伸手抚了抚它雪白的鬃毛,轻声道:“今晚,我不是故意那样,我没想到信息素会从抑制贴里溢出。是我大意了。”

珍珠弯下脖颈,亲昵地将脑袋靠在了他的胸前。

白鹤庭低头看着这一人一马:“我走了三个月,你们两个倒处得亲近。”

骆从野没有解释,只“嗯”了一声。

白鹤庭也下了马,他抬手拍拍马肚,珍珠便欢脱地小步跑远了。

静默的空气在清冷春夜中缓缓流淌,骆从野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会儿才垂下。

“我的母亲,她什么都好,她什么都会。”他出神地望着前方,语气里也没什么波动,“但她不是什么公主。”

白鹤庭认同。

按照白逸的性格,若不是得到了完全确定的答案,绝无可能放弃追查这失踪孩童的下落。

骆从野安静须臾,蹙起一点眉,继续道:“她的死,她受的折辱,只是因为一个传言,只是搞错了,只是倒霉,只是……”

他轻轻地把话说完:“闹了个笑话。”

白鹤庭听完,只波澜不惊地问了一句:“所以呢?”

骆从野一愣。

白鹤庭接着问:“你能怎么样?”

“我……”骆从野显然被他问住了。

“想复仇?”白鹤庭咄咄逼人道,“这里遍地都是你的仇人,你准备从哪一个开始杀起?你能杀几个?”

骆从野闭上了眼。

强撑的平静被这一连串问句划开一道破绽,又一点一点剥落。

他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又颤抖地呼出。

他听到白鹤庭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

他知道白鹤庭讨厌他哭。

骆从野这回做好了挨踹的心理准备。

他咬紧牙,等待中的那一脚迟迟没有落下,他在疑惑中睁开眼,却被揽入了一个怀抱。

“哭吧。我忍你一回。”白鹤庭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头,淡淡道,“哭过之后,把今天所听到的一切都忘了,把你的过去,也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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