Ⅲ预言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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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扰到二位休息这点属下罪该万死……但早些时候主人吩咐过命我在天亮前将调查过的灾区受害详情与宴会来宾名单整理成报告及时上交。身为侍卫骑士，听从主君命令行事是我的职责，还请见谅。”

“包括偷窥隐私？”

格雷格缓缓转过身。在他背后，名为保罗的男人已变换跪姿站了起来，掀起了蒙在脸上的面罩。

他藏在黑丝绒布下的深蓝色的瞳孔在昏暗的火光中略显浑浊锋锐，些许棕色短发从兜帽间散落，端正的五官硬挺俊朗，被一道巨大的伤疤从鼻梁骨正中横穿而过，看上去徒增几分凛冽凶戾。

男人的神情带着不输于少年的冰冷，脱口而出的宣誓话语倒是截然相反的掷地有音。

“我会如实将刚才的失态如数上报，如果主人下令责罚，愿当即提头来见。”

“……‘主人’——啊。也真亏你能把这么羞耻的名称脸不红气不喘地随意喊出口，吉赛尔可是为纠正不过来你这丢人叫法朝我抱怨过好几次，真怀疑你是不是故意捉弄她。”

“在喜欢看主人尴尬表情而故意恶作剧的性癖这点上，我自认还是王子您更胜一筹。”

“你真的很想去死一死再回来吗？”

“属下只是陈述事实。”

若无其事地耸耸肩，保罗生硬的平板表情仍旧没发生一点动摇。格雷格双手抱臂与从容发表不敬言论的他对视，焰色的瞳眸微微眯紧。

“贵族猎手”——保罗·珀西沃。

相对于他的本名，曾身为传奇雇佣兵的这个男人其绰号反倒是声名赫赫。据传他出身于大陆东南角上某座在贵族掀起的领地战中被波及而覆灭的部族村落，被附近隐居的矮人族战士收为养子、传授了作为战士的武艺。而在那之后将近十年，利用这身高强本领的他开始活跃在各国的边境战场上逐渐崭露头角，并以偏好接受猎杀贵族委托的特征在贵族圈恶名远扬。

但——这些传说的延续顶多也只持续至三年前他忽然神秘失踪为止。

佣兵行业内的相关人员与民间对此众说纷纭，上流社会的权贵则无不为少了一个随时可能把刀架在他们脖颈上的潜在威胁拍手叫好。

以上这些便是吉赛尔在向他介绍自己新招的亲卫骑士时格雷格顺带听到的身世故事了。至于这样危险又充满谜团的传奇人物究竟是如何成为姐姐忠实部下这最重要的详细过程，格雷格至今未能从两人口中撬出一二。

——不过他倒也不怎么感兴趣就是。

“既然两位还需要休息，我先不打扰了。”

保罗将手探进怀中取出一卷用麻绳固定好的羊皮纸，视线往阁楼上方瞥过一眼后递给了格雷格。

“这是主人要求的报告，请殿下帮忙转交，我会一直守在寝殿附近，有任何需要欢迎随时呼叫。”

骑士完成自己的任务，重新蒙上遮掩真实面容的纱罩走向宫殿的大门。

格雷格站在原地垂头盯着手里的卷轴瞧了许久，在保罗的身影即将融入黑暗中时突兀开了口。

“你似乎从第一次见面后就不打算对我的存在多加询问了呢，是因为听说过那个预言吗？‘贵族猎手’。”

男人的脚步顿了一瞬，但很快便继续往出口走去，始终没有回过一次头。

“……我只考虑如何在今后的人生报答她的恩情，其它的——并不关心，也懒得在意。”

狩猎贵族的死神留下似是而非的回答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

回到卧室的时候，蜷缩在被褥里的少女依然沉睡不醒。

格雷格靠坐在床檐，借助着昏黄的灯火默默凝视着姐姐的侧颜。他伸出空着的左手轻轻整理吉赛尔额头上因来回翻身而变凌乱的刘海，另一只手则往空中一挥，将羊皮卷轴随意地抛向了高处。

壁灯内摇晃的火苗随着少年不经意的动作化为星星点点的闪烁莹红，在房间中四处飘荡，仿若有自我意识般包裹即将落地的卷轴无声地把它托往床头柜的方向。

失去本就微弱的光源，整座宫殿瞬间沦为暗影栖息的异世界。苍白的月光开始东垂，只在血色花朵盛开的庭院内留下一地寒霜。吉赛尔也碰巧在这时从睡梦中转醒睁开了眼，正对上少年倾身贴近她的带笑面孔，以及从额角移动至唇边的指尖。

“……格雷格？”

“是我。做噩梦了吗？你今晚醒来好几次了。”

“嗯，要忙的工作太多，有点睡不安稳……保罗是不是来过了？”

“刚走没多久，我们说话的动静是不是吵醒你了？”

“倒也没严重到那种地步……——唔唔？”

在唇畔逗留的手指趁着少女说话间开合的空隙溜进了齿缝，抵在柔嫩的舌尖上轻轻擦拭。等吉赛尔略略回神，口中的指尖已经抽离开来。格雷格微微偏头，用自己的嘴唇覆上了她张开的唇瓣。

“姐姐，闭眼。”

简短的嘱咐从紧贴的口齿间含糊不清地念出，吉赛尔依言顺从地闭上双眼，专心感受着舌尖缠绕上另一份温热的奇妙触感。

交融、舔舐、轻咬——与在浴室中仅作为安慰效用的一触即分不同，灼热的舌吻带着滚烫缠绵的侵略气息，却又熟悉得令人心安。

“呼、嗯……格……雷格……”

重叠纠缠的嘴唇之间泄露断续的喘息呻吟，吉赛尔趁换气的空档呼唤弟弟的名字。她抬起双手捧住少年的脸颊微微使劲，格雷格便顺着力道往后退了些许距离，分离的舌尖牵出一缕银丝。

“怎么了，吉赛尔？”

“还问怎么了……也不看看现在几点，天都快亮了，感觉你今晚是彻底不打算睡了吧……”

“白天闲得无聊的时候我已经睡够久了，晚上当然得清醒着多陪陪你。”

“既然如此，你就陪姐姐好好睡觉！不要仗着自己不用上课不用工作就作息混乱日夜颠倒！”

好看的眉头紧蹙到一起，吉赛尔坐起身抱住格雷格的腰就往床上拖。格雷格原本还扒着床柱死命挣扎，但很快就被吉赛尔撕膏药一样硬生生拽进了被窝，劈头盖脸蒙上褥子。

“……从以前开始我就想问了，明明我们是双胞胎，为什么只有你力气大得离谱？”

“我倒是觉得格雷格手劲也不小啊，每次接吻的时候压得我手腕都留印子，害我总是得找借口应付莉莉娅没完没了的唠叨。”

“……比起能一拳打断树干的你，我觉得自己还算处于正常男性的力道范围内就是……”

想起儿时姐姐无意间弄出的“事故现场”，格雷格叹着气在床上翻了个身，揽过吉赛尔的腰身将她的脑袋埋进自己怀里，没多久他感到对方抬手回拥了他。两人紧紧挨在一起的小小身体从接触的地方传来舒适的温暖、驱散夜露深重带来的凉寒。

沉默在无光的寂静中悄悄降临，困意亦平等地如愿造访双子姐弟的意识。

只是——

“——姐姐，你真的、没有后悔过与我定下的契约吗？”

仿若自言自语的呢喃蓦然回荡在黑暗里，然而已经抢先一步睡着的少女自然不可能给出任何回应。

因此，少年——亦或可称为少女的格雷格只是抚摸着姐姐的头发，用毫无感情的语气静静往下诉说。

“那也挺好，无论是否后悔，我都希望你能够遵守约定。这样……至少直到魔女的预言成真前的那一刻，我都能确信自己不曾孤身一人。”

曾经，生活于永久冻土上的人类与火焰妖精沙拉曼特交换契约，以此换取繁荣与存续的生机。

于冰天雪地中建立起家园的人们自此不必遭受寒冷，不必忍耐饥饿，并以“沙拉曼特”这一火焰妖精的名号作为至高皇族的姓氏，以此纪念他们的开拓与付出。

在那之后，王国迎来为期数百年的和平，但无人知晓的是，在这个看似繁荣昌盛的国度深处，化身吟游诗人拜访王城的“未来魔女”曾为其下达过一则预言——

「——建立于火焰与魔女尸骸上的这个国家终有一日会迎来毁灭。

它将亡于王族最后诞生的原初混血，银雪的灰烬是为他的发色、燃烧的血焰是为他的双瞳，以及最重要的……

其身躯亦男亦为女，是为异质非人性别的双性魔女混血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