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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心的人是不会愧疚的

“妈你手里拿的什么?”朱朝阳正在洗菜的手一顿,见周春红把红色的袋子放进厨房。

“是楼下阿姨送的手磨面粉,还有两袋鲜猪肉馅,正好咱们不用买饺子了,自己包的更健康。”她把东西都准备好,招呼儿子过来。

突然传来敲门声,朱朝阳打开门,张东升提着大包小包进了屋,踩在地毯上,周春红闻声走过来,给他找了双拖鞋;“张老师您别客气,下次不用带这么多礼品,人来了就好,我和朝阳心领了。”两人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用布袋包裹住的不锈钢饭盒。

张东升看见挪到屋子中央的饭桌,将它放到桌面上:“阿姨,这里面是腌制的牛肉,朝阳说您和他都爱吃的,现在方便借用一下铁锅吗?我把它炖出来。”

“方便,有两个锅。”周春红带他到厨房,指点了一下炉灶的开关,一旁还有烤箱和微波炉。

三人系着围兜各忙各的。朱朝阳拿起擀面杖压了些薄皮,周春红手指上搓着面粉,将肉馅和韭菜馅包在面皮儿里,不一会儿整袋肉馅就全部包好了。她走进厨房,朱朝阳便接过她的活,经过多年的练习,他包饺子包得比周春红还要快,个个形状好看不留缝隙。

“张老师,怎么还往牛肉里面倒酒呢?”

“这是法国一道料理,少了红酒的精髓就成普通牛肉了。阿姨您看,其实酒倒得不多,加上八角洋葱这些味道重的,就能把酒味完全遮盖掉。还要继续炖三个小时。”

“噢,张老师你懂得挺多,我在家就只会做些家常菜,对外国的菜了解不多,那你看下一步放点什么……”

朱朝阳从外面走进来把饺子下到另一个锅里,见张东升和他母亲在这方面很谈得来,不禁哑然。

听到周春红让他把昨天做好的菜炒一遍摆在桌上后,朱朝阳一边照做,一边不放心似地瞟向两人。习惯性的防备,令他总觉得张东升有所图谋。

给牛肉翻面的张东升不经意回头,正撞见朱朝阳的目光,后者别开脑袋专心往锅里倒油,张东升收回视线,继续给周春红讲解法国菜的秘诀。

晚上他们围坐在桌前,对面电视机正播放春晚,干净的桌布环绕着桌上六菜一汤,还有三碟小菜和盛好的饺子。

屋内的陈设简单朴素,却无比温暖,笼罩在身上的厄运并没有击垮他们,反而使得他们更加珍惜如今的宁静。

朱朝阳面前多了份沙拉,想也知道不是出自母亲之手。他说,谢谢张老师,张东升连忙起身和两人干杯,将杯中橙汁一饮而下。顺便从口袋里摸出早已准备好的过年红包放到朱朝阳面前。周春红也站起身连连推辞,张东升说让孩子收下吧,朝阳是我教过的最满意的学生,能和你们一起过这个年,实在是感激不尽。

周春红不好意思地替朱朝阳谢过了:“那有什么。朝阳你收好,这也是张老师的一片心意。小张,以后要常来。”

张东升笑着点头。没有复杂的应酬,没有逼问他事业的所谓“亲戚”,他未能说出口的是,这是他三十多年内过的最轻松愉快的新年。

春晚进行到一半,三人开始吃饺子,朱朝阳夹了其中一个放在嘴里,“嘎嘣”一声咬到了个坚硬的东西。捏着它出来一看,原来是枚五角硬币。

“朝阳,你新年一定会有好运。”周春红尝了一块饺子,“好吃,肯定是我儿子包的。”

张东升也吃出一个硬币,即使不相信运气会藏在这小小的物什里,他还是舒展了眉头,看起来很高兴。

“我得走了,晚了赶不上公交。”张东升提起包,周春红忙道,“带点菜回去吃,你看这一大桌子菜我和朝阳能吃多少啊,还有这几盘没动过筷子的,我打包一下。”

“不用麻烦了阿姨,我冰箱里还有菜。”

“别嫌弃,都是今天现炒的,吃不完拿去喂猫也行,在我们这要浪费了。”她把盒子里的菜装进塑料袋往张东升手里塞,两人推托一番,他这才提上,开了门。

“朝阳,送张老师下楼。”朱朝阳换了鞋跟在张东升后面,反手将门虚掩。

直至走到周春红看不见的距离,朱朝阳开口解释:“张老师,我妈她不知道猫只能吃猫粮,她觉得猫跟狗差不多,和人吃一样的就行了。”

张东升提了提手里沉甸甸的袋子:“没关系,我还要谢谢她,分量这么多,两天不用做新菜了。我做的牛肉好吃吗?”

“好吃,谢谢你张老师。”

“朝阳,不用总是谢我。”走到巷口的车站,他回头,身边车流奔涌,“回去吧。”

朱朝阳和他一起坐在公交站台的椅子上,朝前望去:“等你上车我再走。”他把脸埋进衣领取暖,下楼有些匆忙没穿围巾,夜市漂流的风倒灌进他的袖口,被温室捂热的心房复又冷却凝结。

天空仿佛沾满雨珠的玻璃,给人的感觉是雾蒙蒙的,朱朝阳想到落地张东升老家的黎明,他们也是在车站等车,潮湿的空气四处弥漫。那时没这么亮,来来往往都是灯。

他意识到张东升所占的份量。不知不觉,他走过了他生命里整个漫长的雨季。

十五分钟过去,他们等的车依旧没有出现。张东升瞥见身旁在寒风中冷得颤抖的影:“你衣服太薄会冻感冒,回家吧。”

“我没事,再等等车就来了。你不是也经常送我回家吗?”朱朝阳的执拗在此刻显得太不合时宜,张东升懂了他的想法,却依然有些克制不住话语中的恼意。

“这不一样。回去。”

“哪里不一样?”朱朝阳盯着他,“因为你是成年人,所以不需要?”

“没必要做你不愿做的事。”

“我没有不乐意。”

“好吧,随你。”张东升败下阵来。他靠得离朱朝阳更近了,两人之间的空隙缩小到一个手掌那么宽。渐渐地,他身上的温度透过空气传递过来,朱朝阳感觉不那么冷了。

忽然张东升朝他探过身,滚烫的掌心覆在他手背上,皱了皱眉:“怎么还是凉的。”接着张东升握住这只手一起放到了羽绒服的兜里。

“张东升。”不远处就是背着包的中年妇女、抽烟的大叔,朱朝阳却念着他的名字,声音很轻,如烟雾织成的罗网,“你把我当成你的儿子?”

被念到的人正凝视着他。

张东升记得,自己曾经梦想过有一个女儿,最好是头发修剪得齐齐的,眼睛大而明亮,像个洋娃娃似的。他会给她买可爱的玩偶,让她抱着它沉入梦乡。

他打量着朱朝阳乌黑且略显零碎的短发,狭长微微下垂的眉眼,一成不变的白色上衣,心中止不住摇头。朱朝阳和他妄想过的儿女哪里都不像。

“不是,再想想。”

没等朱朝阳想到什么,公交终于来了,张东升朝他道:“走了。”

“嗯。”看着那辆车驶过下一个路口,朱朝阳往回走,抬头看千家万户如闪烁的繁星,显得无人的街道空旷冷清。手背上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慢慢褪去,朱朝阳打开门的一瞬间忘记了想要说的话,可随后又摇了摇头,仿佛要将那个奇怪的想法撇得干干净净。

大年初一,周春红带着朱朝阳去拜年。她知道儿子最想看望的一定是朱永平,所以中午在她堂姐妹家吃过饭后,他们就乘车去了离城区不远的公共墓园。

接待室里只有一个老头。其他人都回去过年了,只有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不如泡一壶枸杞姜茶守在这里,好歹有些孤魂野鬼作伴。老头闲着没事就爱讲些鸡毛蒜皮的日常,边说边从抽屉里摸索出一串钥匙,走到铁门前:“年初一还有人来真是稀罕。”

“这孩子想他爸爸了。旁边这些花怎么卖的?”

“百合十元一束,马蹄莲五元一束。”

“要三束百合。”

“妈,再买一枝马蹄莲吧,我想送给晶晶妹妹。”

“就四束花,三十五太贵了,二十还差不多,行我就拿走。”

“美女,花都是大老远从外省冷链运输的,三十五已经很便宜了,这样,二十五可以不?”

手捧花束的两人来到朱永平墓前。去年清明他们来扫过墓,石板上残留着爆竹燃烧后冲洗不掉的灰,再往旁边走两步就能看见王瑶和朱晶晶的墓,围着几扎花圈。周春红上前,将两束纯白的百合分别摆在朱永平和王瑶墓前,朱朝阳跟着她,将一束花献给父亲,接着转身在朱晶晶墓前站定,却迟迟没有动作。

相片中年幼的女孩笑魇如花,显然是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小公主,任谁看见这条年轻的生命长眠于此都会惋惜。可越是看到这副笑容,朱朝阳越是生出厌恶的情绪。他的心仿佛被针刺过,此刻密密麻麻的疼痛如病毒似的蔓延,往事之水流过头顶,窒息又难以逃离,令他连挣扎的力气都一并失去了。

在父母离婚后的那段时光里,她高高在上,心安理得享受着他失去的一切,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让他心惊胆战,如坠冰窟。

不过她的死并未换来什么补偿,他从没说过后悔,却有名为愧疚的情绪从此生根,沉疴难愈。

她飘向了天堂,而朱朝阳彻底落入深渊。

霜风带着无边萧瑟笼罩了整片墓园,鸟鸣凄凄,草木葳蕤,朱朝阳浑身发冷,似乎感觉墓碑里的人在看他。他低头,洁白的鞋面一尘不染,即使穿了很多年依旧像新的。

他朝前迈了半步,郑重躬身,小朵小朵的马蹄莲依偎着女孩,那幅遗像看起来纯洁且高贵。

朱朝阳回到母亲身边,与她一起低头为父亲默哀。

来这之前,周春红从没想过自己会给王瑶送花。不过说到底王瑶也是一个痛失骨肉的母亲,周春红本来就十分同情她,现如今她和她女儿的坟就立在眼前,周春红望着望着,再转头看朱永平的遗像,情不自禁泪流满面。

朱永平虽然早就和她分道扬镳,可他到底是朱朝阳的亲生父亲,周春红对他仍剩了点感情。加之朱朝阳后来的描述说,朱永平是为救他而死的,她心底就愈加悲痛。

她不能失去朱朝阳,如果是那样,只怕会比王瑶更痛不欲生,断然做不到宣泄一通就回归理智。她看着朱永平的墓碑,有些怕了。

万一她死了,再也照顾不了朝阳,该怎么办?她深知自己终会有那么一天的,可那样的话,朝阳会变得多可怜啊。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她靠近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儿子,将他抱在怀中,抚摸他有些长了的黑发:“回去妈给你把头发剪短些,看这儿都要到肩膀了。”

朱朝阳伸手,回抱住母亲,让她的头能枕在自己肩上。他感受到她脸上的泪了,一直流淌到衬衫上,洇出道道水痕,可周春红坚持说这些都是汗,他低头看到她有些发白的发尾,却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只是默默与她交换着感伤。

这份哀愁持续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最后周春红强打精神,拍了拍脸颊,试图驱散忧郁的情绪:“晚上你想吃什么,妈回去给你做。”

天空开始下起小雨,朱朝阳一手撑伞,一手挽着母亲:“大过年的别忙活了,妈,我想去饭店吃海鲜,就是爸带我去过的那家。”

他如愿以偿坐进酒红色的靠椅,点完单,周春红把两人的餐具拆出来,放到开水里一一消毒。

对朱朝阳来说,这里有太多复杂的回忆,那天朱永平为了庆祝他的生日,特意点了一大桌子海鲜请他吃,结果却临时有事离开了。朱朝阳叫来严良和普普一起吃,三人都很高兴。

“许个愿吧,朝阳哥哥。”

两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他戴着生日帽,假装做了个祈祷的手势,连声音都染上了笑意:“我希望我以后每天都能像现在这么开心。”

现在看来,大概愿望真的不能说出来,一说就不灵了。

他吃得飞快,直到肚子被撑饱才堪堪停下。周春红总说吃得太饱会不健康,可每逢过年又总是往他碗里夹菜,春节期间朱朝阳的体重会以惊人的速度增加,没过两个月又变回原样。他并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也许对周春红来说,一切按照她的安排进行,就是有意义的。

“朝阳,要多笑。”

于是朱朝阳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

服务员过来结账,朱朝阳看了一眼账单上的数字,等人走后才开口:“妈,这顿饭你是花自己的钱吧?”

“妈知道你不喜欢用你爸的钱,这顿饭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可是再怎么说,你是朱永平的儿子,他的钱不给你花给谁花?”似乎想到什么,周春红情绪突然激动起来,“自从我们离婚后他就知道围着他老婆女儿转,对你不闻不问,所以这都是朱永平欠你的。”

“妈!”那个“欠”字格外刺耳,朱朝阳突然出声反驳,“我以后会自己挣钱,就不需要他的了。而且这也不是什么买卖,他不欠我。”

看着周春红有些受伤的表情,他冷静下来,意识到自己在她面前失态了。他调整好情绪,转眼变回平日乖巧的模样:“妈,我是说,咱们尽量少花。”

“那些是法庭判给你的财产,当然是你的,你不希望我们花,妈保证,这些钱只用在该用的地方。”

朱朝阳点头:“妈,咱们走吧。”

踩着楼梯里夕阳的光向上,周春红打开客厅的灯,在椅子上待了一会儿。朱朝阳拿着剪刀递过来,背对她坐到板凳上,她仔仔细细打理他后脑勺的碎发,将其修裁得整齐熨贴。

“好了。”周春红抬头看向挂在墙上的钟,显示六点多,她拿起遥控器,“看会儿电视吧。”她调出昨天看过的频道,那里正播放着她在追的电视剧,朱朝阳靠在小沙发上,眼睛盯着闪动的画面,却走神了。

周春红洗好梨装在盘中,又热了瓶牛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沙发不大,她挨着朱朝阳坐下,津津有味地看着。

“妈,你看吧,我去阳台了。”他从冰箱底下拿出三瓶汽水,向阳台走去。打开门的一刹那,冷风迎面而来,令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把汽水打开插上吸管,两瓶远远地放在阳台边缘,一瓶握在手里迟迟没喝。

从他的角度望去,寒风中的两个玻璃瓶好似两道互相依偎的人影。

不多时,隔着一道门,他听到房内电视传出的声音戛然而止,接着是一阵脚步声在屋里走动,最后径直出了门。

两人竭力维持的温馨气氛荡然无存。

阳台空荡荡的,天气阴湿,一件晒在外面的衣服都没有。朱朝阳靠着石栏杆,后面就是毫无遮挡的雨棚,周围老旧的居民楼参差错落,凹凸不平的瓦片上仍有积水一点点流淌到楼底的下水道,滴答滴答声于漏风的墙壁间穿行。

他们的骨灰不在宁州。朱朝阳向北边的天空遥遥举杯,而后饮下。他仿佛看到普普站在远处将手比作喇叭状,放在嘴边朝他呐喊,背着行囊的严良站在她身旁,与朱朝阳对上目光,晒成古铜色的面颊泛着笑意。

他向前伸手,描绘云的轮廓,路途虽山高水远,也只需一张火车票即可抵达,但逝去的人不一样,他们是一生无法企及的遥远终点。

长年不见光的墙角生满苔藓,朱朝阳坐在一旁,稍微往里挪一挪便会沾上洗不掉的污渍。眼睛既然睁开了,那就是要看东西的,他半眼不错地盯着黑暗,漂浮且模糊不清的雾,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

垂着眼的时候,连风声都听不真切。

快三年了。关于那场盛夏的回忆愈来愈清晰,宛如附骨之疽缠住他,是刻在血肉里难以磨灭的烙印。再也没有一种灾难比得过和他们的相遇,可厄运的尽头伴随着梦寐以求的情谊,令他心甘情愿落进命运设置的陷阱。

他将三人一同酿成的过错推卸得干净利落,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的友情就消失了。朱朝阳很容易回想起他们来找自己的那天,隔着铁门对望的三位少年哪里能想到,他们迎来的不是出路,而是更多身不由己。

烈阳、汗水、碳酸、空调,在大脑中共同组成特殊的神经回路,每当重返熟悉的瞬间,他会条件反射地想起遮天蔽日的绿荫,听到少年宫走廊传来朗朗书声,以及一道又一道曾刺痛他的锐利目光。

严良和普普来时颠沛流离,即便三人的友情不那么纯粹,可他们总归将善意分享给了他。然而接踵而至的风雨侵袭了他的生活,打破了微妙的平静,把所有事情推向风口浪尖,朱朝阳必须作出选择。是隐瞒真相保全自己,还是做个诚实的孩子,承认犯下的桩桩过失,将自己和父母所期盼的未来付之一炬?

这实在是太好抉择了,所以朱朝阳将始作俑者推向漩涡,轻易结束了一切。说到底他们是该一同担下这份罪责,只是朱朝阳怯懦惯了又过于敏锐,寻到机会便抓紧从破碎的现实中抽离。

背叛伤害过自己的人易如反掌,倘若要下定决心背叛至交好友,舍弃多年坚持的公序良俗,却要付出惨痛的代价。而他所要面临的,便是在掌控局势全身而退之后,与那由爱和道德生出的愧怍日日夜夜纠缠不休。

许是命运使然,他不该再获得任何人的关心与爱护,因为它不会是长久的,迟早有一天,那份善意会化作利刃刺入施予者的胸膛。

他从不后悔。他别无选择。

朱朝阳坐了很久,直到空瓶在手里晃晃悠悠,他将它放到那两个瓶子边上,玻璃与玻璃发出震荡,像是在干杯。

敬故友,新年愉快。

·铺垫铺垫

上学期末成绩单贴在黑板边的白墙上,按总分高低排列,所有人的各科成绩列得清清楚楚。

从,他一眼便看见周春红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目光幽深地盯着自己,着实吓了一跳。

他以为那里没人。

这个点周春红一般早就睡下了,毕竟她不像朱朝阳有很长的假期,每天还是得按时早起。

朱朝阳回来得比平时晚一个小时,但是他并不心虚,坐在周春红对面:“妈,你怎么还没睡,现在十一点了。”

“你也知道晚?”周春红抬起头,不答反问,“在图书馆学习?朝阳,要注意劳逸结合,没什么事的话尽早回家,太晚了外面不安全。”

“知道了妈,别担心。”

“我怎么能不担心?妈知道你学习的事用不着我来操心,可至少你应该提前说一声,现在社会上什么人都有,妈怕你被不好的事情影响。”

“妈,是我不对,下次我会打电话给你的。这两天我就不去了,上完辅导班就回来待在家里。这样行吗?”

“不是为了我,是为你自己好。你长大了,朝阳,妈记得再过六天就到你生日了,给你订好了蛋糕。学习要抓,健康也很重要,这几天你就好好休息,别来回跑,我都跟你老师请好假了。把桌上的奶喝了吧。”

朱朝阳碰到杯壁,烫得缩回手,想也知道周春红一定反反复复加热这杯牛奶,直到他回来。

“趁热喝,多吹几下就不烫了。”

在母亲殷切的眼神中,朱朝阳把杯子推到自己面前,吹了吹,慢慢喝完。滚烫的液体宛如岩浆,蚕食着口腔黏膜。

他心底隐隐生出一丝厌烦。可是积攒的那点怨气往往还未聚集成团便偃旗息鼓,隐忍久了,好像一切都可以忍受下去。

“你不喜欢牛奶的味道,那以后妈煮麦片给你吃。”

朱朝阳轻轻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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