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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年金秋,京郊的桂子沿着山包高低错落开了三里,甜香被风吹进城来,倚在醉梦楼上都闻不见催情的熏香。

半月前秋闱放榜,今日便是状元游街,过节一样热闹。

高头大马,红绸鲜花,一路上是喧天的锣鼓,两道旁有掷果的姑娘。状元郎乌纱帽儿圆领袍,道不尽的春风得意,说不完的锦绣前程。

人人都瞧着那样欢快,远远看去,像场盛世风华。

“呸!哪个死了老子娘的大白天敲敲打打做丧呢!”

倒也不是谁都乐意看这份热闹,醉梦楼的姑娘倌儿们夜里接客,惯常是白日里睡的。此刻锣敲鼓擂扰人清梦,泼辣的已经站在高楼的栏杆边上骂开了。

京中花楼数十座,醉梦楼里最销魂。楼中百余美人,一半多都是罪臣的家眷,另一半皆是各地采买来的娈童娇女,这里头的鸨母手黑心狠,调教出的姑娘男孩儿个顶个的乖巧知趣,半个朝堂的官都爱往这里来眠花宿柳,买一夜春风。

鹂儿是年初的时候被卖来的,是个下巴尖尖的清秀姑娘,此时脸上带着昨夜的残粉,打着哈欠往下看,新奇的神色里还带着稚气。

“云哥哥”,她转头看向雕花栏杆边上没骨头一样软在太师椅里的青年,“京里年年这么热闹么?”

被唤作云哥哥的青年弯着眼笑了笑,青年眉目清俊,一双瑞凤眼长的尤其端正漂亮。可多年卖笑的经历却已经把勾人的媚刻进了他骨头里,一颦一笑都像只吸人精气的狐狸,连带着眉目瞧着都倏然稠丽起来。

“三年一秋闱,三年就有一状元,若那状元没倒什么血霉在游街之前出事,那每年这个时节的今日都少不了一场吹吹打打。”

他掩唇打了个哈欠,慢条斯理执起紫砂的西施壶过了三道茶,沏了两杯,一杯自己捧起转了一圈半,轻轻啜饮,另一杯推给鹂儿,看着她开裂的嘴角道:“喝些水,今日嗓子还疼么?”

鹂儿摇摇头:“不疼了,云哥哥给的药很好用。”

注意力却还在那条人头攒动的街上。

她今年才及笄,当初被鸨母连着打了两个月逼着就了范,一直到如今,日日不见笑颜。可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此刻看着游街的状元,总算觉得新奇,显然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那云哥哥岂不是过三年就能见着状元,我听说那可是世上最厉害的读书人。”

云锦把茶盏放回桌上,同沏茶饮茶时一样,若是仔细去看的话,他有时无意识的举动其实非常好看,不同于他身上那种妩媚的好看,那更像一种良好的教养教出的从容优雅。

可那份优雅只存在了一瞬,他轻笑一声浑不在意地交叠着双腿翘上一旁的栏杆。他被吵醒时也未仔细整理过衣裳,此刻衣襟大敞,红肿的茱萸并一身雪白肌理上青紫的痕迹都一览无余,阳光下足腕上一双红绳系的金铃铛磕在一起,发出叮铃一声脆响。

轻浮放浪,十足一个婊子模样。

“我不但能见,我还能睡,前年的,六年前的,岁数能做你爷爷的,那可都是我的榻上宾啊。只可惜有些个酸书生上了榻,就是真吃药也多不过半刻钟,呵,虚的很……”

“云哥哥!”鹂儿青了一张脸,她忽然便觉得那状元半点也不威风了,变得和那些大腹便便的客人没有半点区别,虚伪恶心。

她没了兴致,草草喝了茶便下了楼。

云锦兀自翘着脚坐着,他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瞧着很是落寂。

“云锦!”

女人的声音颇有气势,却隐隐透着担忧。

楼梯的转角处走上来一个峨眉杏目的高挑女人,和高楼上其他人一样,她显然也没什么心思整理衣冠,只披了件单薄的半旧外袍蔽体,手上却还不忘戴一对银镯子。

她走起路来脚步有些虚浮,却半点不拖泥带水。

那是醉梦楼里顶顶漂亮也顶顶泼辣的女人,叫银绣,和那时还叫林瑾的云锦同一年来的这里,到如今已经八年。

“你一晚上不累是么,回去睡觉去。”

他仰起头看她,笑眼弯弯地卖乖“好姐姐,你让我再待会儿,好不容易有个清醒的白日,我可舍不得睡。”

他笑的时候眼睛总要弯地几乎半眯起来,那大约是青楼里统一教着练出来的——大半个京城的倌儿都爱这么笑,叫人看着既柔媚又驯顺。

她看着远处的人潮,叹一口气又道:“你还好么?”

林瑾把玩着茶盏,一双腿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白地像瓷,甚至瞧不见多少活人血色。

“好得很。”

银绣好像还想开口,却被老鸨尖锐的谄媚声打断了:“客官好久不见啊,客官今日这一身真是仪表堂堂,这里请,这里请,云锦在上头呢。”

那客人被一众随从家仆前呼后拥着从楼梯口上来,林瑾早已经起了身,冲那人行一礼:“云锦见过公子。”

呵,眯缝眼儿酒糟鼻,肥油满身活似个癞蛤蟆,好一个仪表堂堂。

癞蛤蟆打量货物一般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评价道:“品相不错,怪不得前两回来都没点的上。”

“怠慢陈公子了。”

“哟,我可还没睡过你呢,怎么,你不单单惦念自己床上的男人,还馋旁人房里的滋味?”

“奴在陈大人府上远远瞧过公子一眼,见之难忘。”他太知道怎么揽客了,老子点过的婊子,儿子哪有不馋的道理。

“哟呵,”癞蛤蟆来了兴致,“你还爬过我爹的床,他干的你爽不爽?”

林瑾微微低下头,脖颈修长洁白,像是无声的邀请。

“陈大人宝刀未老。”

他又半抬起眼望着陈公子的眼睛,他的眼白颜色格外干净,便衬地眼仁愈发乌黑透亮,这样一双眼瞳里头,连春情都比旁人显得真挚些。

“可想必,到底是比不上陈公子年富力强。”

“哈哈哈,这是找对人了,够骚!”癞蛤蟆畅快地笑了,“就你了,今天晚上我的人来接你,兄弟几个让你好好爽一爽。”

“那可要加银子的。”玉白的手往那陈公子面前一摊,上头痛痛快快便落了一块银锭。

“加,怎么不加,非但此刻得加,你今天要是有本事把屁股凑到长乐王世子胯下去,爷爷我再赏你一倍的银子。”

林瑾把细腰一扭,风情万种欠了欠身,笑地如有春风,什么瞎话都说的顺溜:“我说今晨怎梦着了福星动,这梦醒便遇了情哥哥,还赶上财神爷下凡赏银钱。”

“嘴巴倒甜,这银子可不好拿,长乐王世子玩的虽开,妓子他可从来不碰,洗干净点,别叫他嫌脏。”癞蛤蟆用他泛油光的手一把掐住林瑾的脸拧了拧,被前呼后拥着往回走。

林瑾福身送他,而后敛了笑,兀自坐下来,脸上也不见喜也不见悲,只远远望着那条街上的热闹。

一盏茶毕,他施施然站起身来,潇潇洒洒把那银子往桌上一扔,同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银绣说:“烦姐姐去同同知大人说一声,今夜里喝不了暖情酒,只好请他烹茶独品了。”

说罢他银子也没拿,最后看了眼远处鲜亮的华盖骏马,转身回房梳洗了。

房里备了满浴桶的水,他把自己泡进去,麻木地将手指伸进后头,扣挖着清洗。

热水灌进昨夜用完后还红肿着的甬道里,有些刺痛。

他忽然想起那游街的状元。

这年头,连状元都长得格外磕碜些。

他想。

夜里风凉,林瑾却只着一层纱衣上了车。

薄薄的红纱什么也遮不住,他骨架不大,花楼的倌儿为着客人玩的舒服日常要浣肠,只能吃些流食,于是他便更瘦,一身骨上只薄薄一层肌肉生得流畅,倒也好看。

行走坐卧的姿态并不过分扭捏,却将腰的韧,臀的翘展现地恰到好处,连那份原本偏硬的男性线条也不显突兀,媚地浑然天成。

脚腕上一对红绳系的铃铛一摇一晃,叮叮当当很是悦耳。

那一双眼睛尤其的好看,眼角用胭脂细细勾勒出上挑的形,一双瑞凤眼愈发张扬明媚起来,简直像狐狸成精。

车子赶到的时候,纨绔们的晚宴已然过了大半,杯盏狼藉,只待这他这一道助兴的硬菜。

车是从偏门进的,这院子建在城外,里头造的是江南的园景,小桥流水,回廊百转,大约是那陈公子自己买来和狐朋狗友聚会的地方。

他从马车上下来,远远便听到陈公子操着那把公鸭嗓在与人争执:“哎哎,留步啊韩世子,你怎的还是这样,不就是找了个小倌么,你放心,醉梦楼找的,没病!”

同他争执的那人从林瑾这边看只能瞧见一道背影,瞧着身材适中,很是高挑,倒是比陈公子顺眼不少。腕上的碧玉珠串绿地发黑,极为惹眼,蛇一样盘了足足五圈,几乎把富得流油四个字刻在了后脑勺上。只不过那一身衣裳过分精巧,又偏偏没什么品味,直管把难得的料子绣样往身上堆,富贵是富贵了,却活似刘姥姥戴上满头花,俗地可笑。

“草包纨绔”

林瑾几乎已经在他后脑勺上看见了这四个字。

那人还拽着个矮些的公子,那公子的穿着便风雅多了,却犹犹豫豫的,似是要跟着那世子一起走,又明显对他这个乐子很是好奇,以至于有些踟蹰,显得毛毛躁躁。

“我不去!说了多少回了,我不狎妓,不狎妓,谁拉着我狎妓谁就是要同我韩爵割席断义!”

那韩世子风度也不要了,几乎是吼着甩开陈公子的手,一甩袖子便上了门口备着的车,身旁跟着的公子一见他动了真怒,也不敢再摇摆不定,跟着那世子爷上了马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嗨呀,今夜跑了个彩头。

林瑾冷眼看着韩世子那招摇的雕金马车消失在视野尽头,显然并没有丢了金元宝的自觉。

他只是静静看着陈公子黑下来的脸,画皮一样又挂上媚意横生的笑。

不过没事……

“还不快滚过来!”陈公子留不下那世子,转头见着他便要寻他撒火。

大鱼在这儿呢。

后半夜的席吃的就是一个荒唐,少爷们吃完了宝馔珍馐,嚼起美人皮肉来。

林瑾来之前准备的很好,他心知这些少爷没有耐心做前戏,早早给自己做了扩张,涂了厚厚一层脂膏,塞了根玉势一路含过来。是以即便陈少爷和他的几个纨绔朋友压着他横冲直撞地泻气,后面也没有流出血。

“晦气!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邀他嫖个妓又不是要他睡他娘,跑得比兔子还快。”

陈少爷泻过两次身,仰躺在太师椅里一边拿着烟枪吞云吐雾,一边骂骂咧咧,不一会儿却像是醉了一般,面上腾起红云来。

“呼……这烟好,这烟真好……”

“嗐,那你可说不准他……呼,小婊子挺会吸啊,屁股再撅高点,对,就这样。”

林瑾的前额抵在毯子上,低伏着胸抬起酸痛的腰身,把浑圆的臀尖往身后不知哪位公子的掌心送。

吟哦娇喘不高不低,既助了兴,又不至于喧宾夺主打扰了公子哥儿们的闲扯。

“怎么?”陈少爷来了兴趣,从烟里睁开他的三角眼。

“我可听说,韩世子生母,就是个妓子。”

“嚯,这皇家的事可不能瞎说啊。”陈少爷虽不满意那位世子,却是个怂人,“不是长乐王与宫女厮混……我记得还追封了个侧妃的。有影子的事儿不说,尽说那没影的。”

此刻掐着林瑾屁股又拧又揉弄地青紫一片的这位,胆子明显比陈少爷大多了,“行行行,我不说,不知道的还以为长乐王是个什么有头脸的人物,叫你怕成这样。”

“我怕他?!”陈少爷不服气道“我陈家虽不比魏家徐家势大,但凭着我爹在刑部大大小小是个侍郎,多多少少有些职权,却还不至于怕一个闲王!”

他说完咂摸咂摸,尤嫌没把脸挣回来,又接道:“再说,温大人,吏部温乘风大人你知道吧,前些日子才来我家吃过酒!啧啧啧,这往后呀,我入了朝堂,他一个手无实权的长乐王世子算个什么,也有脸子同我摆架子拿乔?”

怪不得前日里他尚塞着一屁股的缅铃玉势,那老不中用的陈大人还没提枪上马,他就被送回了醉梦楼,感情照他儿子的说法,这是温柔乡里砸下顶乌纱帽,老东西裤子带还没系便忙着捡。

老狐狸谨慎,生了个儿子倒是嘴上没把门的。

林瑾心不在焉地喘着,心里一刻不停盘算。

大庆朝中分两党,一党姓魏,以魏存义马首是瞻,一党姓徐,是徐慈和徐平铩两兄弟拿主意,两个党派却是一个做派——两窝硕鼠,一对蛀虫。吏部尚书温乘风,正是次辅魏存义手底下一条指哪咬哪的狗。他同他主子是一路货色,紧着全大陈油最厚的地方薅,魏存义敢贪灾粮税银盐铁款项,他温乘风便敢卖官鬻爵。

这陈公子的乌纱帽算是已经带了半个在脑袋上了。

只是这事倒也蹊跷,光是卖官鬻爵可劳不动温尚书大驾,姓陈的该自己提着捐官银子上温乘风的门。

温乘风正是魏存义跟前的红人,若是私事,不必他开口,陈大人怕就已经办完了。要说职务,两人又八杆子打不着,无甚瓜葛。

不是生意不是私事更不是公事……

那便是替魏党拉拢官员——所以才要他纡尊降贵,在谈判时给他们新的目标成员一点体面。

林瑾一边顺从地抬头用牙将站在跟前的一位公子的裤带解开,一边想。

可他们为什么去找陈大人?

要知道,如今的刑部尚书,陈大人的顶头上司孟知清和他一样,都是两边讨好两边不沾的滑泥鳅。

真要拉拢,孟知清也是个听话识趣的,又是实实在在的六部尚书之一,温乘风有什么理由跳过他去找了陈大人?

怕不是刑部那姓孟的墙头草办事碍着了魏存义的眼,现如今他想换个自己人上去。

可如今,大案皆归锦衣卫管。刑部的小案子只要事关两党,孟知清便只管装死,根本碍不到魏存义。

都察院如今的左都御史是魏存义的侄子魏宣明,连带着整个都察院头上都冠了魏姓。

大理寺更是连个敢交折子的官都没有,大理寺卿汶纳川不愧为孟知清的旧友,虽不似孟知清圆滑,却也是个不愿出头的主。上梁不正下梁歪,驳正之权捏在那批人手里像是捧着着催命符,一个个只管夹着尾巴做人。

律法早管不了这世道。

魏党有什么理由非得再捧个人上去顶一个可有可无的墙头草?

“死婊子,爷爷拔了你的舌头,舔都舔不得劲。”

站在他面前的公子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自顾自把腥臭的东西往他喉咙里顶了又顶。

林瑾撒娇一般哼哼一声,赶忙把思绪拉回来,颇有技巧地收缩着喉咙,艰难地动着舌头上上下下伺候起来。

公子哥儿被他伺候舒服了,拎起酒壶喝了一口,笑道:“爷爷赏你酒喝。”

冰凉的酒液顺着脊骨流下,漫过一对齐整漂亮的蝴蝶骨,因着他高撅着的臀胯和挺着的前胸,恰恰好好积在腰窝里,和一身不知是疼还是热出的汗一起,给细白的皮肉添了莹润的水光。

有人起了意拿了鞭子过来一下一下抽他的腰窝,孩童踏水洼一般没轻没重把腰窝里盛的酒抽地四溅,留下一道道青紫的印,而林瑾也只好像哄孩子开心的邻家兄长,拿捏着恰到好处的轻颤,摇摆着腰身哄纨绔们高兴。

他是风月场上的老手,是有了年头攒了经验的熟倌儿,下了功夫哄人时,再挑剔的客人都说不出他半点儿不好来。

夜色渐淡,晨雾渐起。淫宴方散,主宾尽欢,这夜里他不失水准,想必贵公子圈里他还能红上些日子。卖淫也讲究一个有口皆碑,口碑好了,他张腿卖笑才有多多的人买账。

他颤着腿仪态万千地冲公子们见了礼,揣着赏下的银子裹着一身七零八落的碎红绸大大方方往外走。风流一夜的恩客们各回各家,谁也没想起赏他顶轿子,他也全不在意,一身春光就这么全敞露着,赤足跨过别院的门槛,带着金铃铛一路晃一路响,不多时,便艳鬼一般隐没在秋日清晨的浓雾里。

秋晨的雾白缎一样蒙在眼前,耳畔三两声鸟啼,再抬头却看不清哪怕一个黑影。

布衣短打的车夫靠在城墙根上一辆中规中矩的马车边,马也不过是匹杂毛劣马,在浓雾里并不比荒郊的一截枯木起眼。

可你仔细看去,那人眼里精光内蕴,身型矫健结实,看着不像车夫,倒像是哪家养的侍卫。

“叮铃铃,叮铃铃……”

马夫眯起眼睛,白雾里隐隐看见一道纤细妖娆的影子,披着三两道红云向这头走来,朦朦胧胧像狐狸化的妖精。

“马夫”是个训练有素的,心头一凛——浓雾中他竟放任自己想入非非,只道不该。

他将手握上腰间一把朴素的短匕,又在看清了来人的同时放下了戒备和旖念。

因为来的不是什么野狐精,那不过是一个衣不蔽体,浑身指印鞭痕,腿间白浊一片的婊子。

婊子身上酒臭和腥臭混在一起,熏得他倒胃口。

可谁叫这名唤云锦的倌儿是徐党眼线,他等了半夜,就为了等这杀千刀的婊子。

林瑾眼睛一扫,见那人眉头一皱,便知自己如今应当不算好闻,他也不恼,微退一步,仍是那温顺谄媚的笑。

他福身道:“劳大人久等,云儿给您陪个礼。”

“都听见些什么了?”那人脸色好了些,却依旧算不得和善。

“陈公子说,温大人亲自去了陈大人府上。”林瑾恭顺地说道,没有半句多余的猜测。

耳目么,能听能看便行,会说了要被割舌头,会想了就要掉脑袋。

他抬眼看眼前审视着他的锦衣卫,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惑和惶恐。

“大人……是云儿听到的不够多么,您别恼,来日我再多接几回客,定能让爷满意。”

锦衣卫眼神如刀,凝视他半晌后移开目光,鼻腔里哼出口气来,大约是声“嗯。”而后转身牵起马,头也不回便走。

“大人留步。”

那人回头冷冷扫他一眼。

林瑾又道:“云儿这般模样,走回去怕是要被路上的汉子们拖进巷子肏死。”

他仰头看着那锦衣卫,眼里泛着水光,眼角晕开的胭脂连着眼眶红成一片,颇为楚楚可怜:“三个五个无所谓,十个八个倒也罢,只怕遇上了成群的醉鬼,我倒是活活爽死了,大人却交不了差呢。”

那五大三粗的汉子被他恶心地连退两步,生怕林瑾淫性大发,给他沾点不干不净的东西。却又被唬地不敢当真转头走了,只怕人真的出了事,倒霉的还是自己。

林瑾乘胜追击:“大人莫担心,你将我放在醉梦楼后头的巷子里就好,那里寻常无人,也没什么藏眼线的地方,就是有人要查也查不着咱们。”

“楼里问起…”

“问起就是我卖身换了趟顺风车,放心吧大人,这事我做的熟呢。”

“上车。”

“是……”

林瑾把手心的汗随意抹在腿侧,乖巧地上了车,蜷缩在一堆货物里进了城。

他当然不怕走路上被人肏死,毕竟这些年他日日做的就是这样的事,要死早便死了。

可今日他有私事,得给自己挣下片刻自由的时间。

马车一路颠簸着林瑾空空如也的胃,车厢里又闷着那股子恶臭,林瑾反胃地厉害,顶着一脑门冷汗受刑一样熬到马车停下来。

马车停在醉梦楼后头的一条窄巷里,这里连着醉梦楼后院一扇被酒坛水缸堵着的旧木门,平日里无人进出。

他打着晃从车上爬下来,同往常无数次送客一般,周全地冲那满脸写着厌烦的锦衣卫福身做别,从木门隙开的一道窄缝中挤进后院里。

后院空无一人,这里寻常是庖厨和柴房,后门被杂物和水缸堵着,早已经无人进出。同前面一样,后院也是夜里头忙活,天一亮客一走便空荡荡,连个鬼影都不会有。

他刚一进院,便看见银绣揉着手腕蹲在被移开些许的水缸边上,瞪着眼凶他:“你下回再从这里进,我便让你自己翻进来。”

林瑾陪笑道:“好姐姐,我这细胳膊细腿,哪里翻得动这般高的墙,回头摔断了脖子也未可知。”

他又假做拽银绣的袖子,却不想腿一软一屁股摔在银绣边上,他便索性顺着作妖:“瞧瞧,摔得我屁股八瓣开,姐姐也不疼我。”

银绣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那就别什么乱七八糟的客都敢接,一群公子爷请不起里针砭时弊,忙着学圣人言君子说。所谓谋反,在那时的林瑾眼里,不过是史书上轻描淡写的一笔,小人窃国,君子不齿。

那时他躺在阴冷的狱中,隔壁传来哀嚎惨叫,那是不是父亲呢?他不知道,他已经快听不见了,连日的虐打让他终日耳鸣。生不如死的剧痛下,他有那么一刹那的怀疑。

父亲真的会谋反么?

可转念一想,真是笑话,“为人臣下者,有谏而无讪,有亡而无疾”,那是爹一字一句教他的。他四岁开蒙,他爹同他讲的便也瞧见了雪白平坦的胸脯,瞧见了犹带上一个人咬痕的嫣红的乳晕,瞧见了因为他的爱抚兴奋地挺翘起来的小巧的乳头……

“啊!”

他像个被轻薄了的良家妇女,惊叫一声慌不择路地要往后退,却忘了后头还放着凳子,一个踉跄连人带凳子翻在地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连带着攥着他不让他退的林瑾也被扯下了床,正正好好摔在韩爵胸膛上。

“扑哧……”

韩爵好像听见胸膛上埋着的人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气息吐在胸口,酸软了他半边身子。

这发展连林瑾都不曾料到,少年青涩地可爱,他索性也不起来了,忍着笑抬起头,挣扎着攀着他的身子蛇一样往上爬,微翘的鼻尖蹭过少年突出的喉结,湿软的舌哧溜舔上他的颈窝,像只欲求不满的狐狸。

“浩玉兄!”

少年喊破了音,干燥温暖的手一把将林瑾的脸盖了个严实,林瑾顺从地等着被推开,他却没了动作。

韩爵生地比同龄人还要高壮上一些,臂膀上已经生了坚实的肌肉,若不看那张还带着些稚气的脸,俨然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

他要推开一个病骨支离的林瑾何其容易,可眼前的青年还带着一身交错纵横的伤,别说把人一把推开,就是方才那一退一拉,他都有一种欺负病患的罪恶感。

幸而现在那双迷人心智的眼睛也一并被盖住了,他热地发蒙的头脑有了片刻的冷静,他不信他的“浩玉兄”没有认出他来,可如今眼前的人却装作全然不认识他的样子。

不得不说,这人的演技着实不错,若不是耳后的梅花印到现在还没被擦掉,他是决不敢将如今趴在他身上、柔若无骨的妓子和那位清朗如月的青年联想在一起的。

他咽了一口口水,强作镇定地开口:“浩玉兄,你冷静些,我,我并无此意……”

“浩玉兄,皓玉?”掌心里盈满了温热的呼吸,林瑾酥软的声音在指掌后有些发闷,“小公子这是认错了?”

“这楼里多的是包金镶玉的破瓦,多得是裹着锦绣的腐肉,可独独,没有您的珍石美玉啊。”

“啊,难道说,公子爱玩这样的?”林瑾故意歪曲他的意思。

哪样的?

韩爵一愣。

“那今夜,奴来替一夜公子的浩玉兄吧……”

“求公子怜惜些。”

红舌舔上他的掌心,一路顺着他掌心深刻的掌纹舔上他的指缝,那双眼睛在他的指间露出来,在灯火下,墨黑的瞳孔好似西域来的宝石,清透而有光泽。胭脂与眼尾的红连成一片,像是春日湖上连片的芙蓉。

“您疼疼浩玉好不好?”

赤红的舌头绕着他的指节打转,清亮的津液顺着修长的指头流下去,他大梦初醒一样想把手抽回来,雪白的齿却咬住了他膨起的指节,像是被家养的小犬咬住袍摆,直白的挽留让人硬不下心肠抽回衣角。

“嗯~”

那不满的哼哼声也似嗔似缠,万般缠绵。

只那眼神万般不单纯。

小狗只是想求你摸摸,他却在求你肏肏。

“我说了,我没有这个意思!”韩爵抽了抽手,林瑾却没松口,贝齿使了不轻不重的力咬下去,麻里裹着微微的痛,电流一样窜上心头,未经人事的少年整个人都被电地僵在原地。

微凉的手乘其不备探进他的下摆,摸上他早已经涨地梆硬的男根。

“是吗,”林瑾的眼里满是戏谑,笑的玩味,“可我瞧着,公子可不像是坐怀不乱啊。”

“您涨地好大,撑地好满啊。”

“肏进来吧,奴会伺候好它的。”

他看着少年眼里的羞恼和无措,觉得大约是差不多了,极有分寸地从少年身上爬起来,退了半步给人留下夺门而逃的余地,背过去将半褪的衣裳褪地一丝不挂。

爱痕和伤痕在细瘦的躯体上交错,可身体的主人不在乎,他撑着床沿把腰塌下去,屁股高高顶起,黑发泼墨一样拢着,更衬地他脸色潮红,身段妖娆,艳鬼一样回过头,留一只手抓着床沿,另一只手往后穴处探去,扒着一瓣还残留着掌印的臀瓣往外掰。

韩爵眼睛发直,只瞧见滚圆的两瓣雪白的臀,在指缝间溢出肉浪,又因为长时间的掌?发红发涨。

像从姑苏千里加鞭送来的烂熟蜜桃,已经因为一路奔波不再青涩,甚至熟的有些过头,留着几经转手不知是谁的指印。王公贵族家里的老管事们决不会让那些次品进到府里碍贵人们的眼,可它们其实并不讨厌,至少在韩爵眼里,它们似乎一掐就能溢出一捧鲜甜的汁水,诱人地一如眼前婊子的臀瓣。

那手把臀瓣掰开,泛红的肉花在他眼前绽开去……

他不知不觉坐直了身子,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想凑上去一亲芳泽,常年缠在腕上的碧玉珠串硌地他一疼,他猛地打了一个激灵,混沌的脑子里,羞恼、愤怒、失落、心疼和巨大的落差感这才回笼,他感觉到自己涨的发痛的下体,简直觉得自己枉读诗书,不知廉耻。

明明他才是嫖客,却活像被轻薄了的大姑娘,明明他才是再三拒绝的正人君子,却悔地好似是自己在对着林瑾上下其手。

他果然夺门而出。

林瑾看着少年的背影闷笑出声,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可怜可爱的少年呢?笑完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流星在他的世界一闪而过,眩目的光只有一刹,眼前仍旧是看不到头的黑暗。

他弓着腰顺着床沿瘫软下去,身体激灵着一下一下地打着摆,脸上病态的潮红愈发明显。

那颗被他混着血咽下去的春药有些过于烈了。

好在,总算是把那混小子打发走了。

韩爵从房门里窜出去,无头苍蝇一样从楼上撞到楼下,撞翻了个端着汤水的姑娘,这才如梦初醒一般迷茫地抬起头来。

那姑娘也正抬眼,眼里来不及掩饰的不满甚至带了些凌厉,唬地人一愣。

她被撞地坐倒在地上,却依旧把那汤端地极稳当,只撒出零零散散三两点汤水而已。

他认得这姑娘,正是方才被他雇来照顾穆和的那位,叫银绣。

“抱,抱歉……”他理亏。

“无妨。”

银绣看着他,眼神却古怪极了,想笑不能笑似的。

韩爵后知后觉地审视自己,忙把死死护着前襟的手放下来,欲盖弥彰地整理了一下被林瑾压皱的衣裳。

像是刚刚从登徒子手里虎口逃生的大姑娘。

似乎是觉得脸面尽失,慌张到无处安放的手故作镇定地拢回袖子里,指尖触到纸张截然不同的触感,三魂七魄总算是归了位。

他脸色沉下来,毛躁和慌乱一瞬间从他身上抽离,耳边的轰鸣声消了音,远处的丝竹管弦声和走廊两边的房间里发出的呻吟浪叫这才清晰起来。

他从一场飘忽绮丽的梦里回到现实,这才发现最重要的事还不曾解决。

可此时他已经找不到回去林瑾房间的路了。

于是他问银绣:“我方才出了厢房就走岔了,姑娘可知道,浩玉的屋子在哪里?”

他讨了个巧,问的不是云锦,是浩玉。

银绣原本还算温和的表情一瞬间僵住了,那双杏眼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眼神几近审问。

她今日讨了照顾那小公子的活计,逗傻子逗地很是顺手。

可惜也就安逸了不一会儿,那花名唤做欢奴的圆脸儿就着急忙慌过来寻她,说云锦出了事。

她将那粘着她囊声撒娇的小醉鬼交给欢奴暂时照看,匆匆往云锦房里赶。

赶到房门口,却正撞上揣着银子出来的老鸨。

“今夜有人点了他,姑娘自去服侍你的主顾去罢。”

她们都是楼里摆的器物,只要主顾下得去嘴,满身的裂纹也误不了伺候客人。

于是便只好回去。心里却盼着今夜里点了云锦的客人能温和些,他如今早已经不是十七八岁耐摔耐打的年纪了。

却不想点了云锦的是这位公子,更不曾料到他脱口而出就是云锦的小字。

从她们的家族倾覆,到如今拢共八年。足够一批一批的新贵换下旧族,足够很多从前“慕名而来”赏玩潦倒公子的嫖客玩腻,也足够年轻一辈的少爷们,将再不被爹娘提起的他遗忘在童年的角落里。

剩下还能记着他的,不是有旧恩,就是有旧怨。

他们都是罪妓,赎不出救不得,重见旧友故人只平添悲戚。

一别不见才是体面,她们知道,故人们也知道。

于是打着“故人”的旗号找上门羞辱人的,大都是一些有意无意之间结过仇怨的人。

她目光复杂,却到底只能叹一口气。

“公子随我来罢。”

浩玉二字并非假名,韩爵心里莫名一喜。

引路的银绣蓦地停下来,他急急收了脚,好险没撞人姑娘身上。

他们停在一处厢房前。

“正是此处了,公子。”

“他如今伤病缠身,银绣便只好越俎代庖,替他求公子怜惜。”

大约也是知道自己求人时的眼神实在算不得可怜讨巧,说罢,她垂了眼福身,沉默着看那双金丝锦缎回纹绣鞋跨过门槛,那门就不轻不重地阖上,留下一句急匆匆的“自然”。

韩爵掩上门,再三定了心神转过身,却只瞧见床中间一块微微隆起的被子。

他迟疑片刻,细听才发觉床上传来的呼吸声略重,好像压着痛。

是身上的伤在疼么?

“你还好么?”

他柔声问,却换来一声似哭非哭的悲鸣。

韩爵心里一揪,快步走到床边将被子掀开一角,露出林瑾通红的一张脸。

被子里闷地慌,林瑾额面上密密麻麻全是汗珠子,顺着消瘦的下巴流进锦红的被子里,洇出一片深色。他好像难受极了,死死咬着自己的唇,方才还发白的唇现在像抹了胭脂,三两声呜咽被他反反复复在喉间吞吐,只泄出两声微不可闻的气音。

墨发散在身下,更衬地他唇红齿白面若桃花,那一双眼睛半阖着,迷迷糊糊朝韩爵看去,里头泪盈盈全是雾气,痛苦里带着诡异的欢愉,乞求中掺着叫人怜惜的惶恐,好似淫窝里的精怪,吸人精气的狐狸。

“唔……啊,哈啊……”

被子里的人不说话,只一味地哼哼。

韩爵面上也开始发起烫来,心底却唾弃自己竟对病号也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属不该。

于是他将声音放得更轻了,几乎有些讨好地问:“怎地烧成这样,我替你瞧一瞧伤可好?”

瓷白的手从被子里颤巍巍地伸出来,指尖染着薄粉,轻轻地,带着几乎烧起来的烫,抓住了他垂在身侧的左手,细柔的手指缠缠绵绵一勾,磨着他的指腹,就那样不清不楚地缠在一起。

“肏……”

朱唇里吐出零碎又模糊的音节。

“什么?”韩爵附身去听。

“肏肏我……”

炙热的呼吸喷撒在他耳窝里,身下某个地方一柱擎天。

韩爵喉结艰难地动了动,到底是没忍心挣开他的手,用另一只手把被子全掀了去。

这一掀开却是不得了,赤条条的瓷人儿蜷在里头,整个人都湿淋淋潮乎乎的。腰极细,胯却比寻常男人宽些,浑身上下唯独屁股上还攒着几两饱满的肉,团成虾米的姿势让他的臀尖毫无防备地顶地滚圆。

汗顺着薄薄的脊背流下,顺着脊柱流进两瓣浑圆的软肉之间的沟壑里,林瑾另一只纤细的手就扒着一瓣伤痕累累的屁股,中指和食指吃力地伸进去,吃力地抠弄,弄地那穴口也红地艳丽,淌出透明的水来,一颠一颠地流到那团打着颤的绵肉上去。

大约是长时间清理的缘故,下体一根毛发也寻不见,那性器尺寸绝不算小,只可惜它的主人或许已经很久没有通过抚慰它来获得快感了,半点也没想起它来,只任它顶端吐着清液,颤巍巍立着。

一瞬间,韩爵连呼吸都灼热起来,眼前的美人像团烧地过分的火,要把他和自己一同烤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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