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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珏意识到,关明江没准是一大早来检查现场的,不过也正是因为他,很快便叫来了人帮忙,将章珏从楼上带了下来。

离开的时候,章珏特意去一楼转了一圈,发现昨日的遍地血迹此刻在阳光下无影无踪。

只有他指缝内干涸的红色提醒着他。

“哎呀,章经理,你什么时候跑到这楼上来的,还好没有掉下去,不然实在是太危险了。”

章珏经历了一晚上的波折,属实是有些精疲力尽。

他强撑着眼皮挤入塌方周围,“我就来看看,马上就走。”

“章经理,这里危险,你往后面一点,现在这附近的土都松得很,挖起来又塌了就麻烦。这里有我们在,你放心。”

负责维持现场的小工担心章珏的安危,很是好心地提醒。

其实他也不是在督查工人们的干活,只是有一件事情一定要亲眼看见才能放下心。

他眼神紧张地看着碎石钢筋被挖掘机一铲一铲地倒在地面,渣土随着铲斗的倾倒在他的面前堆成了一个小山坡。

章珏目光掠过,快速在这些碎石之间来回扫视。

始终不见任何‘陈工’的尸首,被挖掘出来。

他适才放松,看来那不过是被野鬼假扮的陈工,有些失笑,他怎么会认为陈工会死在这里呢?

没准昨天就只有他一人撞鬼,陈工昨天见不着他人,就独自回去了呢。

章珏打了一个哈欠,既然无事想着回去补个觉。

却发现关明江站在不远处,在他身边的还有罗村长,两人正说些什么,言辞之间面色凝重,很是严肃。

他想着关明江都来了,怎么也是他的领导,都在场了也不好不过去露个面。

“关总、罗村长。”章珏向两人喊了一声早,准备离开,听到远处忽然一阵喧闹。

两辆警车穿过大门,停在了教学楼前,车上下来一群民警,其中一位年龄稍长的警官看了一番后,越过人群朝着章珏他们的位置走来。

站定后,男子介绍他姓徐,问道:“你们中间,是谁报的案?”

关明江:“是我。”

徐警官:“那你在前面走,带我们过去。”

章珏心里慌得很,他觉得现在的情况十分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有警察过来?”

徐警官注意到章珏也跟了上来,问关明江:“他也是目击者?”

“不,是我珏一脸紧张的看向关明江。

徐警官用笔敲了下他用来记录本子,想了下,看向关明江,“可以,反正后面也有事情要问他。”

关明江点头示意章珏跟上。

众人绕过人群,来到学校的东南角,那里正是让章珏后怕的地方。

只不过意外的是,本该是厕所的位置,一如教学楼一般现也地面塌陷,落入巨大的黑洞之中。

粪便的熏臭气息冲天,章珏捂住鼻子凑过去,不忍地看到了下面的景象。

只见陈工双目瞪圆地躺在地洞之中,他的双手双脚扭曲折断,手掌用力掐着泥土,似是临死前还在不断挣扎想要挣脱。

如果只是三四米的高度,底下不过是柔软潮湿的泥土,并不会致其摔死。

真正的致命伤是被门板的边撞击至咽喉,头颈断裂被鲜血呛如喉管窒息而亡。

徐警官瞥了一眼,便知道这人已经死得透透的,他问罗村长:“通知他的家人了没?”

罗村长点头:“一发现就打电话了,陈家人住在镇子上,现在这个点,估计再过会儿就到了。”

洞穴有些深,不得不让人下去动用吊机才将尸体搬运上来。

蛆虫、粪便、尿液遍布在尸体的身上,验尸的警官即便带着口罩和防护衣,已无法阻挡着逼人的浓厚气息。

待到陈家人赶到,哭嚎声顿起。与陈家人同行的,还有刘昊的父亲,刘支书。

陈工的妻子刘月兰是刘支书的堂妹,他们不住在一个村,当初两人的关系也是刘支书介绍的。

刘月兰看到裹尸袋内丈夫惨死的模样,几度受不住地晕厥过去,被家人掐醒。

她抓着徐警官的手发出凄冽的哭喊:“警官求求你,我求求你查清楚我老公怎么死的,他好好一个人,才出来没几天怎么就没了呢……”

徐警官见多了诸如此类的哭诉,工作多年早已练得铁石心肠,他与验尸的同事交换着眼神,顿时了然。

刘月兰瘫坐在地,捶着胸口嚎啕大哭:“哥,陈磊走了,这让我可怎么办!娃儿还在上学,日子以后还怎么过下去啊!”

刘支书一口一口抽着烟陪在刘月兰的身边,任由她将泪水和哀嚎留在他的怀里。

徐警官对于现在的情况大致已经摸清,昨夜的地震牵扯到了土质疏松塌陷,教学楼和其他建筑物都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成晶集团或许在这里有部分责任,但至多也就是监管不当,无法保障施工方的安全。

他在询问附近人员时,对于章珏的回答有很多困惑,他是在前天夜里与陈磊喝过酒,之后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

作为最后一个与陈磊接触的人,如果现场探明有谋杀嫌疑,那么他将是头号的嫌疑人。

可是,章珏又为什么要对陈磊下手,他的动机是什么?能够从中获得什么利益?

徐警官将目光投向本子上他的笔记,“教学楼”、“塌方”、“章珏”,这三个词联系在一起,更是让现场的一切都扑朔迷离。

对于章珏为什么会出现在教学楼二楼,关明江的理由只是责任人需要了解项目进度提前勘察现场。

一切解释合乎情理,又诡谲难猜。

徐警官合上笔记本,只能待技术人员分析结果后,才能知晓案情的具体走向了。

他对章珏和关明江说:“我们会尽快查明真相,过几天还需要你们配合去警局完成笔录。”

关明江:“能提前告诉我们时间嘛?过几天我们就要准备离开这里了。”

徐警官皱眉看向关明江,之前并没有从他口中听过要走的事情,难不成陈磊的死亡真的有什么问题?

不仅是徐警官,章珏也有些意外地张大嘴。

要走?什么时候?

徐警官:“很快,这周内,我们会再通知你们,希望这段时间你们尽量留在村里——罗村长!”

“唉!”罗村长又身边的人叮嘱几句,应声走来,“徐警官,有什么事你说。”

“这几日你好生招待关总和章经理,后续有情况我会电话通知你带他们来警局。”徐警官不放心地提醒。

徐警官还想再说两句,就瞥了下刚才同罗村长说话的中年人,正在裹尸袋的周围转着圈,还蹲下身凑近想要用手去摸尸体。

他忙替身呵道:“那人!不能随意靠近尸体知不知道,万一破坏了证据怎么办!”

“老赵,快走快走。”罗村长赶紧给中年人使眼色,他向徐警官腆着笑说,“那是村里来帮忙的,没破坏,我离得近看得真真的。大家和陈磊都认识二十多年了,难免心里难受。”

徐警官:“行,那今天就这样,我们就先回去了,等我的通知。”

罗村长:“好的。”

待到警察和村里人离开后,只剩下章珏与关明江二人,他忍不住问出口:“关总,我们要回去了嘛?那学校怎么办?我们的项目明明刚开始……”

“陈磊死在工地,就算他与我们的工程无关,也要待监督管理部门来调查完工后才能继续。既然无法按照我们的原定计划时间推进,这个项目就没有任意意义了。”关明江的声音听上去莫名地竟然有些开心,“提早回去更好,后续事情我会换人来接替你。”

章珏担心关明江是在质疑他的能力,想要把他换掉,“不用!没关系的,关总!调查报告的事情你交给我就好,我之前也独立负责过地方工程,能够解决这些——”

“我是担心你的心理状况,毕竟你和陈磊见过面之后,就出现了那样的事。”关明江摇头,不容章珏拒绝,直言道,“后面就让薛林代替你过来吧,等你回去去医院看一下,你看你这些日子都瘦了。”

章珏一愣,他呆呆地望向关明江,竟然有些看不懂关明江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在来之前不久,关明江对他的态度还是凌弱冰霜、声色俱厉。

难不成是这段时间的接触和照顾,让关明江对他改变了想法?

认可了他的能力?

章珏有些受宠若惊:“谢谢,关总。”

背对着晨曦的关明江,在章珏的严重仿佛镀了一层金光。

在章珏的眼里,关明江一直套在寒冰外壳中的面容,头一回柔和了下来,整个人都清晰了几分。

“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关明江拉住章珏的手,“也不必这么拘谨地叫我,我们相差不了几岁,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

章珏被关明江冰冷得手握住,冻得一个激灵,不是已经夏天了,为什么关明江的手还这么冷。

几次张口都觉得太艰难,可关明江的眼神这么强烈,最后还是硬着头皮囫囵道:“谢谢……明江?”

警方出具的死亡报告极快,没几天章珏又被叫去警方那儿做笔录协助调查,翻来覆去还是那些内容。

他提前有了心理准备,和警察交谈时候没有露怯,藏着晚上的事情,轻易不敢在言辞里暴露分毫。

只不过陈家人还在闹,他们家的顶梁柱没有了之后,几乎是天都要塌了,一直不同意关明江提出的赔偿金额。

不过虽然有些艰难,但也还在正常地推进之中。

章珏接到通知,已经开始整理手头上的内容,准备买回去的机票了。

“这么快啊,还以为要再过两个月才能在办公室里见到你呢。”

“……你什么意思,这么不想我回去?”

拜堂里头关明江正和罗村长还有几个村里其他的人说话,章珏怕打扰到他们,压低了声音走到外头。

夏念在电话那头叫道:“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只是有些意外,没想到关总还会照顾下属,难得啊,天要下红雨了。你是没看到薛林接到通知要代替你出差的时候,那个脸啊,绿得不成样子。”

章珏心下暗道,那是他活该,呵呵。

本来这三浦村的项目是薛林负责的,他一听后期要驻扎工地现场半年,死活不愿意,推脱家里有小孩硬是塞到章珏手里。

章珏讽刺道:“他就没有搬出同样的借口,薛林可不是这么爽快直接应下的性子。”

夏念:“哪里会不说,关总压根就没给任何搪塞的机会,电话通知完就邮件安排他定日子出差,薛林后面还预备了去旅游,全泡汤了。你要是见到他千万忍着点,小心被他揍。”

章珏不当回事:“谢谢提醒,我一定会当着他面笑话的。”

夏念:“……那你注意着点,别被关总发现。”

以前,薛林没少章珏学历低阴阳怪气他,以前他憋屈,现在好不容易抓着机会还不狠狠踩回一脚。

眼见着太阳高悬,正是最热的时候,章珏确认完回程的信息之后,贴着廊道内的阴凉处往里走。

他定的是明天一大早的车,直接出发去邻市的机场,如果航班不延误,顺利的话今晚前就能赶回家。

行李前几天,章珏迫不及待得早就收拾完,其实如果不是今天的法事耽搁了,他们回程的日子还能再往前提一提。

举行法事是刘支书派人来通知的,罗村长极力要求起码要在他们俩离开前做完,毕竟是在三浦村的地界出了这件事情,他实在是有些心里难安。

只是没想到关明江对此有些反感,他们还在里头讨论,便是因为关明江对仪式的内容抱有怀疑态度。

动工仪式那会儿,章珏看出来,关明江虽然配合参与,却只是一个旁观者的姿态,不排斥不认可,甚至还有些鄙夷,但也没有现在如此不接受。

堂内罗村长正与关明江交谈,章珏走到旁边坐下,他听了一会儿,大致了解情况。

罗村长是要求大家取血和断发,用以法事里的驱邪环节。

这下别说关明江,章珏都后脊发凉心里头毛毛的,正规道士和尚做法里也没有这个流程啊,听上去像是在做邪术似的。

他侧过头去听,正好撞进后面一中年男子的视线里。

那中年男子有些眼熟,章珏仔细分辨之后,忽然想起,这不就是上回跟在罗村长身边,去检查陈磊尸体的人。

中年男子上前向章珏介绍他的身份,他姓赵,名有成,说起来章珏和他还有些关系。

章珏听到这个姓氏立马反应过来,下意识道:“原来我们住是您家的啊。”怪不得,他跟着罗村长一起来屋子里探望过。

赵有成笑:“我不住在那里,那是我哥的屋子。怎么样,在村里这些日子住得还习惯嘛?”

章珏点头,熟悉了附近的环境之后,发现也就是天气干燥些,经常流鼻血。

房子装修老,但起码大啊,他海市租的隔间,放下衣柜再摊开一个行李箱压根转不过身,如果加班的话只能把电脑放在床上用。

赵有成摆弄着腕上的手串,手串上的木珠被摸得已经包浆发黑,想来有些年岁。底下坠了一长溜的铜钱,发出“叮叮当当”响亮的碰撞声。

他察觉到章珏的视线停留,手指一碾指尖一挑,从手串上拆下一枚铜钱,挑眉道:“年轻人,送你了。”

这多不好意思,章珏没想到还有这等意外之喜。

冰冷的铜币贴在掌心意外的重,他将红绳从头穿过带在脖子上,对着阳光,上头刻着细小的字。

天,天无……什么?

字挨着字有些分辨不清。

“天无忌,地无忌,阴阳无忌,百无禁忌。”赵有成解释这是驱邪躲煞的咒语,刻在钱币上当作辟邪物,送他保平安。

章珏望着被暴晒得干裂的地砖,明明是光天化日之下还是有些心慌,捏着铜币忍不住问:“赵叔,你说到底什么有鬼?”

赵有成:“人死后魂升于天,魄入于地,唯三尸游走,称之为鬼。那也不过是人以另一种形式存在于世间,就像是花落化作尘泥,雨落化作湖水,与你我无异,没有什么区别。”

章珏:“那你也相信世界上是有鬼神的嘛?”看他穿着法衣,拿着法器,应当是相信鬼神论的吧。

“天道远,人道迩。如果你相信,它们就是存在的。”赵有成缓缓摇头沉吟道,“而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东西。”

看到的是什么?

章珏恍然,是说他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却很是迷惑,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嘛?

毒辣的阳光照射在地上,反射的光愈发炫目难以直视。他擦去额角的汗珠,瘫坐在椅子上,想这些有的没的干嘛,伤脑筋,还是算了别费神。

赵有成听章珏那有气无力的口气,说起他会相面望诊,观章珏的面色发白唇色无华,畏寒极易疲劳的模样就是阳虚。

还是劝他要注意身体,多运动,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也好。

章珏挠着手肘处的皮肤,想他这段时间真的是体质差了许多,以前都不会过敏,方才出去溜了一圈,被太阳晒伤有些红竟然还起了疹子。

这边正说着话,罗村长和关明江走了过来,显然已经互相谈妥,看关明江面色沉稳,应该是没有起冲突。

“祭台就在后头,不耽搁你们回去,下午就能做完。”

迁就章珏他们,仪式举行得格外仓促,连最开始的选择吉日都没有。

还是罗村长一早就定下了日子,就等着今天来堵他们?

罗村长领着众人跨过前面的堂厅来到一墙之隔的享堂,后面陈列着村内大大小小的牌位,左右两侧还供奉着威严的神像。

祭祀台上烛台上烛泪溢满滴落在桌面上,汇聚成一滩红色的小山,香烟缥缈地在堂中盘旋而上

做法事的是赵有成,他念着经文将关明江和章珏的头发扔进火堆,燃起的黑烟呛着站在跟前的章珏。

只见赵有成取出一缕焦发混合着香灰撒入净盆中,又入两人的指尖血,他绕着二人弹洒香灰水,口中念念有词。

“……茅山老祖转乾坤,护关童二人过阎关,扫出五恶百岁归,阴邪阴兵永不气侵,速走万里神兵火急急如律令!”

燃尽的烛心此刻“噼啪”作响,冒起一片焦黑浓烟。

蹦起的火星落至章珏脖子,他“啊”地跳起,忙用手拍打有些火辣刺痛的后颈,不过好在并没有烫伤,只是烧穿了衣领留下几个零星的小洞。

关明江跨步搂住章珏的肩膀,将其带离祭桌,脸色转阴,显然为着这场莫名其妙的法事忍耐了很久,打断道:“结束了没,我们可以走吗?”

赵有成也是没想到竟然最后会出现这个意外,若是寻常厉鬼定会在方才咒术之下露出蛛丝马迹,可关明江毫发无损,却是章珏显出了端倪。

走之前,他将符咒递送出,并叮嘱二人随身携带七日。

章珏因为此前和赵有成聊了几句相谈甚欢,点头应下,而关明江只是冷哼并没做任何表示。

目送他们离开,静候在身侧一直观察的罗村长上前。

赵有成是赵家老二,年轻时候不懂事外出混日子,还真让他混到了一门手艺,和乡间老道学了半手的茅山术法。

平日里靠着替人算命接咒为生,一直在外漂泊,前不久因着一件尘封了多年的旧事重提,他重新踏上离开多年的故土。

如果不是15年前他的侄子意外惨死,或许他也不会离开三浦村,赵有成的内心对于家人和乡土不是没有触动。

只是死去的魂魄成为了鬼,又因怨气经久不散转为厉鬼。

他因着罗村长的哀求,将赵彦的鬼魂镇压在了学校,想着阳气挟制或许能够经年长久使其消散。

却不曾想后山被村民开垦,破坏了阵法,再也无法压制厉鬼,使其出逃。

赵有成记得那天罗村长的电话,电话那头罗村长惊魂未定,翻来覆去地说着赵彦回来了。

罗村长言语带着畏惧着说,他亲眼看到摔断脖子淹死在河里的人竟然活了回来!

人死不能复生。

若是三魂七魄全部离体,意味着与驱壳彻底失去了链接,那将再也无法回到身体。

喊魂、丢魂让假死之人复活的例子,全赖于体内还有残余魂魄。

如同大脑创伤陷入深度意识的植物人,失去一魂后体内阴阳大乱,若是魂未飘远听到亲友呼唤尚有自行归来的可能。

那些三魂消散的肉体,在孤魂野鬼的眼中犹如探囊取物般轻松。

罗村长在与关明江争辩后,失手将其推入河里。

枯水期河床裸露的石头成了断送后者生命的刀具,而罗村长自是那个误判的刽子手。

关明江的脖子,就在他面前折断,锋利的尖石戳破了他的喉咙,呐喊声瞬息间被血液的喷涌声掩盖,眼中的不甘和遗憾被死寂所掩埋。

赵有成没有为罗村长杀人震惊,反倒是留下一句话:“死得真不是时候。”

学校是15年前盖成的,再之前上学的孩子需要去镇子上就读,赵有成和他哥哥只是在村里由老人教了些字,不是目不识丁。

为了让孩子接受教育,他哥没让侄子侄女在家待,而是到了年纪就把赵彦和赵芸送去镇上读书。

赵有成走的时候,侄女才两三岁记不得事,侄子成天只知道哭要糖的年纪。

待赵有成离家多年归来,赵芸退学终日消沉,赵彦也因此魔怔。

15年前,他们这类小地方能考上大学本来就是不容易,赵彦硬是在知道赵芸在学校被霸凌之后,停学赶回家,说要给妹妹找公道。

镇子上远,消息不灵通,村里的人都是听刘支书的儿子刘川说。

刘川和赵芸同一届,不是一个班,但年级里的风言风语传得极快。

不出半个月,赵芸向陈磊告白被拒绝的消息人尽皆知。

那时候赵芸已经不去上课,受不住被拒绝的打击成天待在宿舍。

陈磊说不上帅,只能算长相端正,但他父母是国企双职工,又为人开朗在学校其实许多女生喜欢。

赵芸不如赵彦学习好,不只能爱听课,总是出去玩晒得一身乌漆嘛黑,和泥孩子似的。

女生对赵芸这种成绩差又不安分的本来敌意,在知道

她被陈磊拒绝后拍手叫好,认为她就是没有自知之明才会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情。

故意冷落不和她说话,不上交她的作业册引来老师不满,恶意造谣她不知廉耻,都是些学生时代不入流的小把戏。

赵芸在宿舍待得时间越来越长,终日逃课到最后班主任去宿舍抓人的时候——

小腹的弧度十分明显,说话支支吾吾,对外界全然没有任何反应,躺在床上的屎尿之中。

为了找说法,赵彦成日堵在高中门口,他拖住学生拉住老师,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趁刘川带陈磊和同学回来玩,拿着刀冲入刘家想要逼问,被经过的罗村长撞见反杀。

他死的时候,手里捏着从赵有成那儿偷学来的鬼门关符,本想用于刘川诸人身上,死时血溶于墨,符咒上的字迹扭曲,导致赵彦的魂魄彻底关在鬼门关外。

月圆夜杀人,强死不得善终。

赵有成见祸事连起,为求补过,这才起了在新修的学校底下埋骨镇恶鬼的想法。

想着阳宅压顶,二十三十年慢慢得就能用阳气将其能耗死,只是没想到破局的时间早了,村民后山偷偷开垦破坏了学校风水。

赵彦逃出来了。

罗村长盼着关明江来了,能够借以翻修的名头,挖掘出被压盖在学校地底的骸骨重新做法,没曾想亲自将关明江的尸首送到了厉鬼的跟前。

成为他还阳的机会。

当罗村长探望旧病的关明江时,暖黄的灯影下影子摇晃,从一个渐渐分裂成了两个,重叠交缠,复又粘连融合消失在他们眼前。

鬼不是人,他们不明事理,必须将其铲除。

赵彦要借由活人的精气修炼养神,是要回来让他们偿还的。

赵有成:“陈磊的事情,没告诉刘川吧?”

罗村长:“刘荣知道轻重,刘川本来还想带他女子回村里住几天,刘荣全因忙挡回去。这个时候回来,就怕刘川和赵彦对上也出什么事情,好在赵彦他们走了……”

赵有成眉头紧锁,“厉鬼附身有过程,最初与肉身融合的时候会丧失法力变得虚弱,他这时候走,只怕是以退为进待重整旗鼓后再来。现在已经量不准他的深浅,只怕恢复实力之后,更加抵挡不住。”

罗村长心情复杂地看向赵有成,15年过去,所有人都快要忘了这件事情,偏偏在众人以为平息的时候又被提起。

赵有成在坛前再次插上三柱香,叹气道:“咒术只能延缓赵彦成长的速度,一旦有异动,我在最后给他们里留下的符咒会给我通知。但愿,我们能找到新的方法。”

隔天。

为赶路,天还未彻亮,章珏与关明江就做上了去机场的车。

司机经常在市里和村镇之前送货,车子里有股食物发酵的酸味。

章珏摇下车窗,农田屋舍在车辆加速后飞逝而去,倒是让他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觉得奇怪,为什么会有如此想法。

“还不舒服,吃点药吧。”关明江见章珏闭着眼,将藿香水递给他。

章珏咽下胃里的恶心,不知道是不是天气问题,他从昨儿起就浑身酥软乏力,像是中暑,吃药也压不下去。

一上车,像是被人一拳打在了太阳穴,脑袋嗡嗡得疼,只觉得天旋地转。

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回体验了一把什么叫晕车。

“不想吃。”章珏怕吐出来,他砸吧着嘴觉得游戏苦,“还有糖嘛?”

关明江晃着糖罐,里头空空荡荡,“马上到服务区,忍一忍吧。”

章珏贴着车窗玻璃,冰凉触及脸颊的刹那他呼出一口浊气。

好累,眼皮像是胶水粘住抬不起来,他抱紧双臂缩紧座椅凉风吹得他骨头生疼,忍不住开口道:“师傅,空调能关了吗?后面有些冷。”

司机:“已经27度了,关了我前面这太阳要把我晒得热死。小伙子,你要不再加件衣服。”

章珏摇晃着去翻行李,一不小心晕晕乎乎地撞到身侧的关明江,关明江的手一松,手机飞了出去。

“啊——不好意思。”章珏慌乱致歉,弯腰捡起身前的手机。

他拿起时,余光瞥见屏幕上正停在一个地图页面上。

是秦水市的水利局,他们下午的航班也在秦水市。

关明江为什么要搜这里,难不成水利局里有他的熟人?

“我来吧。”关明江平静地接过手机收下,找出意外套盖在章珏的身上,他将手背贴在章珏的小臂的外侧,灼人的热意竟然烫得章珏下意识一缩。

“你身上好冰。”关明江再一看章珏明显发白的嘴唇,“你脸色看上去也不太对劲,等到市里还是去看一下放心。”

那可千万别,去医院一来一回,肯定赶不上回程的飞机,又要延迟一天。

章珏:“我还能忍,等我们回去再说。”

司机透过后视镜发觉章珏大热天竟然还冒冷汗,吓了一跳:“哎呦,都这么严重不能再拖了,听我一句劝,我们乡下见多了中暑死人的,别把这不当回事!”

哪有这么严重,改签不要钱啊,章珏还想争辩两句,被关明江冷眼一扫,直接噤声大气也不敢喘。

许是这两天关明江的态度给了他错觉,忘记关明江本就是说一不二,不会给人好脸色的性子。

关明江让司机过服务站后直接改道去医院,他还极为夸张得对待章珏,在门口租了一辆轮椅把人推进去。

医院是在高速路下口子的社区医院,建筑有些老,外立面的瓷砖早就掉色发黄。

看病的人不多,没过多久就轮上章珏。医生一见章珏这样子,还打趣说他挂错了科室,应该去挂隔壁的康复科看看胳膊和腿,年轻人体质这么虚,一个中暑就垮了。

章珏还想争辩,口舌无力任用关明江推着去取药挂水。

挂水的等候区需要走过一楼大厅,绕过漫长幽远的黑暗走廊。

章珏觉得,一定是他前些日子受惊,才会一看到黑漆漆的地方就反射性吓一跳。

“就没有别的路走了嘛?”章珏扭头指着,“我们要不从这里绕过去吧。”

关明江低头:“那边是紧急通道。”

章珏:“……”

关明江笑:“这么大了也怕黑?”

这是怕黑的问题嘛?章珏腹诽,他是怕再有心理阴影啊。

轮椅轴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再加上头顶老化的射灯忽明忽暗,一条短短不过十米的走廊走得章珏气都不敢喘。

他瞪着眼睛,直至彻底离开走廊,那股阴森的感觉才消失,手掌心攥得都是汗。

关明江让护士给章珏输液,“我先去找个酒店放行李,有事情给我打电话,你一个人没问题吧?”

章珏有气无力地抬起眼皮,冰冷的液体从吊针内输入他的体内,激得他心脏一跳一跳得难受,实在是提不起劲,随意敷衍点头。

这前后都是人,输液完他自会喊护士过来帮忙,章珏脑袋一顿一顿往下落。

睡之前他看了眼时间,估计再有一个小时吊瓶才滴完。

他打了个哈欠,是起太早了,才不过下午,居然觉得困了。

章珏又开始做梦了。

他坐在椅子上,吊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滴完,窗外的月光照入在地上投射出椅背歪斜的阴影。

此刻的等待区空无一人,只有他头顶打着一盏时不时断触的白炽灯。

虫子拍打着翅膀向亮光处飞去,发出“哗哗”的声响。

周围死寂一片,仿佛只剩下章珏一人,他眨了眨眼睛想要抬起脚,果不其然,重得跟灌了水泥似的。

还真是邪门的事情见多了,见怪不怪,章珏觉得他都成长了,不再是一开始撞邪那时候大呼小叫,反而还扭着脑袋四处打量起来。

还真是让章珏发现不同,背后原本什么都没有,再一扭头,竟然站着一个男人,正居高临下得望着他。

章珏仰头,看到的是那人的鼻尖,他讶异道:“原来——”是你,那个总爱骚扰他的怪人。

说起来这家伙还是他的舔狗,章珏对他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等等,他的喉咙,章珏忽然意识到,他刚才没有说出声。

章珏怔住,嘴巴一张一合又尝试着开口,用手比划着他的嗓子,唉,这是怎么回事?

男人抬脚靠近,停在阴影交界的方位,光线堪堪照在他的脖子下方正巧让脸部隐在黑暗中。

他拍了下章珏的肩膀,示意拿出手机。

章珏:“?”

觉得古怪,章珏还是照做,他掏出一看,消息联系栏里正不停得有消息弹出。

章珏觉得搞笑,搞这出。

“小玉!你居然还主动和我打招呼哇,我好高兴!”

“可是你怎么来医院?是那个人没有好好照顾你,我早就说他不靠谱,你不能相信他。”

“生病一定很不舒服吧……”

章珏看向怪人,怪人双手垂在身侧动作并没有任何变化,一点都看不出他此刻正在与他用微信对话。

怪人害羞:“小玉,你别不说话光看我,我都让你看得不好意思了。”

他可没有看出来,看怪人的模样,淡定得如同老僧入定。

章珏对这个小鬼,还知道关明江感到搞笑:“你这怎么总是在偷窥我,我发生了什么事情都知道。”

“我没有。”怪人委屈地连发三个感叹号,“我明明就是在关心你。”

章珏不需要,这种来自非人的关注,只让他觉得他离死不远。章珏心生逗弄意味,他严声道:“我胆子小,你别总是神出鬼没的,难道都不怕我被你吓死的嘛?”

怪人:“呸,快吐口唾沫,哪有这么诅咒自己的,万一成真了怎么办。”

没想到怪人倒是急眼了,抬手就给章珏背后来了一下,章珏冷不丁咬到舌头,破皮后腥甜的血锈味迅速在口腔内散开,他“嘶”得吸气吐露出水淋淋的舌尖。

柔嫩的舌尖在幽幽的白炽灯下泛着的光,一侧咬破了的口子正在向外渗出滴滴血珠,章珏用手指摸了一把,口子有些大,疼得他眼眶很快湿润。

怪人有些手足无措,他站在章珏身后,捧着章珏的头让其向后仰可以轻松地靠着他的腹部。

冰冷僵硬的手指触碰到章珏脸时,章珏瑟缩着肩膀颤栗。

大约是因为这家伙不是人,是鬼,后脑勺接触的身体也没有一丝温度,坚硬得仿佛雕塑一般。

怪人玉石般冰冷的手指强硬插入章珏的口腔中,他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夹着章珏的舌根将其往外拉扯,另一只手在章珏的下巴处用力。

章珏双唇轻颤,躺倒的视线让他与怪人直面相对。

距离近得不过一臂,但偏生照明灯打在怪人的头顶,背光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模样。就像是有一层薄雾挡在他们中间,明明这么近,却什么都看不清。

怪人的手指摸索着章珏的口腔内膜,他仔细得在里头探触转了一圈,想要找出是否还有其他受伤的地方。

要是这灯再亮一些就好了,章珏裹着怪人的手指含糊得想,明明这是他的梦里,凭什么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未免也太吃亏。

指尖压在章珏的舌根,弄得他干呕想吐,他蹙眉拍打怪人石头一般硬的手腕,怒视瞪了怪人一眼。

“没有其他的伤口,小玉,你太柔弱了,注意着点,不要总是受伤,我会心疼的。”

怪人轻柔得捻着章珏的唇,每一次触碰都宛若点击,麻痹的快感蔓延至他的四肢百骸,他触碰着眼前的珍宝,竭力掩饰内心的平静。

如果章珏能够看清楚那双眼睛,便能够察觉出其中浪潮般汹涌澎湃的情绪,强烈难以遏制的情感就好似火山喷发般将要把面前人逐渐吞没。

章珏扭开脑袋,不把怪人的话当回事。

就算是在梦里,手机还是有信号能够用,章珏自顾自地抱胸看视频,刷到好笑的地方还会“哈哈”乐出声,正好看见怪人贴着他身侧坐下,微微偏过头在看他手机里的画面。

章珏摊手,一起吧。

怪人欣喜若狂,贴得更加近了,大腿外侧相贴,在进一步估计都要成连体婴儿,章珏觉得他就跟路边捡了只舔狗似的,还能看到怪人身后快和螺旋桨没两样的尾巴。

章珏心里升起疑惑,死了也要黏在他身边,这人到底是谁,他认识吗?

他高中毕业之前都没钱买衣服不舍得花水费洗澡,邋遢得和住在垃圾桶里没什么区别,估计也不是那时候认识的人。

大学同学都留在海市,要是有人出了意外那肯定年级群里也会有通知,要是公司身边的人他也一定珏心里跟有爪子七上八下得挠他,最终还是按耐不住好奇心问:“你是不是喜欢我。”

“小玉!!!!!”

“你怎么、你怎么会知道!”

“我藏得很好啊!”

章珏呵呵,你别太明显,他抖落一身的不适,“你为什么一直叫我小玉,和叫女孩子一样。”

“可你就叫小玉呀。”

那个字是珏!

手腕被人捉住不断在周围的皮肤来回揉搓,连掌心也时不时挠两下,章珏感觉怪怪的,抽回右手压到屁股底下,“别这样子叫,我不喜欢。”

怪人:“这名字多适合你呀,就和你一样可爱。”

可爱?

这说的难不成是他啊。

章珏摸摸自己的脸,还从没有人这样同他说过,连夏念都受不了他不爱理人总是拉黑的坏脾气,说他小家子气。

“我们之前见过?”

“在哪里?”

如果他们见过面章珏应该会有印象,这人身形看上去十分健硕,个头也高,应该是经常锻炼的体魄,而且他还知道章珏的公司地址,见过他家里人。

“你也在成晶工作?”

那边没有任何回应,章珏打量那一看就价值不菲的休闲裤和衬衫,他探出一口气毫无头绪。

问不出话,章珏失了性质恹恹地垂下眼皮。

“小伙子,快醒醒!”

肩膀的推力让章珏的脑袋猛然坠落,上身也不由得前倾摔出了轮椅。

地面离他越来越近,章珏还以为是在梦里两条腿无法动弹,只能两手挡在前面。

这把一边的护士吓了一跳,她也没怎么用力,怎么就这么不经推,慌忙抱着章珏的胳膊将他拉起来。

“哎呦,没事吧。”护士看章珏没出大事,只是还有些发懵,留下一句话就赶紧离开,“门诊要下班了,这儿要锁门,你还是快些走吧。”

章珏周围的人都匆匆收拾准备离开,广播里也在不断得播放结束营业的音乐,他吁出一口长气,揉着眼睛起身。

关明江给他留言,他临时有事回不来了,让章珏医院结束后直接去酒店办理入住。

章珏没有胃口,晚饭他随便吃些水果全当填肚子。

酒店离告诉特别近就在高速口下来没几公里,估计是住的人多,没有富裕的,章珏刷进房间发现竟然是个标间。

厕所也特别情趣的是全透明玻璃,他试了下切换隐私模式的智能开关,结果转换的时候卡主,根本没有任何用。

算了,反正就他一个人住,也懒得电话给前台换房间。

劳累跋涉一天,身上的汗都有些发臭,章珏嗅着味道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赶紧冲进浴室准备冲一个澡。

倒是洗到一半,夏念打电话过来问候。

章珏还奇怪,他也没把推迟回去的事情告诉公司的人,消息居然传得这么快。

夏念替他解惑:“还是关总给力啊,怎么样,本台记者夏念采访前线人员章珏,请问和关明江一起出差感想作何,请用一个词形容。”

章珏:“……神经。”

夏念拍手道:“说得好!”

“不打岔了,今天找你是有正事。”夏念嬉皮笑脸之后正经起来,说,“你不是嫌外面租房贵,问公司宿舍有没有空位,我们部门有个同事要退房,我让他把位置留着先不给别人,等你回来去看下情况再决定要不要住。”

“当然要,你和你同事说定不要给其他人,我明天就找人事申请。”

章家总是一言不合就来闹,想到之后还要面对那让人深恶的亲戚,他就头疼。

现在租房地地址早就泄了个底朝天,章珏本来就想换房子,可是他一个人生活成本太高,一时之间根本没办法拿出换房的钱,于是就想着能去公司安排的宿舍住那是最好的。

宿舍是公司租在附近小区的改造房,小套间隔几间小屋,三四个人一套,住的地方没准比他现在租地更空旷些,而且房费便宜了三分之二。

能在海市找到一个租金便宜又住得干净的房间可不容易,公司内部的宿舍名额一直都是香饽饽,全靠和领导或者人事搞好关系才能抢到。

章珏问:“你那同事为什么突然不住了?”

“生病了,准备辞职回老家。”夏念也为他可惜,“前段时间还好好的,忽然脸色不对还吐血,医院干查不来。他一个人在外地工作也没人照顾,这礼拜干完就回去了,说是要好好养身体。”

这样啊,章珏感慨,虽然说对于那位要退宿舍的同事有些不道德,但他还是觉得,能让他碰上这等好事,实在是太幸运了。

没聊多久,夏念女友来查岗,他匆匆说着要去和亲亲女友视频和章珏告别挂断电话。

冷不丁安静下来,章珏这还有些没适应过来,三浦村待着一个多月,感觉他性子都变了许多。

外放了一首刺激的dj音乐,章珏走进淋浴房把头发上的泡沫全部冲洗干净。

章珏的头发长得非常快,比之来的时候,他后脑勺的碎发已经能够戳到后脖颈,刘海因为水流冲刷成了一块黑色的海带贴在他的眼前。

怕泡沫流进眼睛,章珏死死得闭着双眼,仔细揉搓洗去头发内的洗发露。

他高中的时候不舍得花钱剪头,省水也不去澡堂洗澡,洗头都是有空了再宿舍水龙头底下冲一冲。

洗发水更加不会用,偶尔能用下舍友的肥皂已经很不错了。

长久以往下来,章珏在学校里落下一个下水道美人鱼的外号,这可不是什么爱称。

就因为他头发油油的一绺一绺贴在额头,阴暗不爱说话,身上时常萦绕着一股发霉发酸的味道。

导致后来章珏有能力之后,发了疯似的一天要洗三四次澡,压力大到头发开始斑秃大把大把得脱发。

章珏仔细揉搓他的耳后、脖子、腋下、下阴的位置,连后面的屁缝也掰开好生清洗,任何死角都不放过。

澡洗到章珏的手指皮肤都发泡发皱,蒸腾缭绕的浴室内充满热气,白蒙蒙宛若置身仙境。

持续的水流声和明显音量巨大的鼓声节奏,掩盖住了浴室外的动静,让章珏无法珏关了龙头,头顶的循环扇吹出冷飕飕的风让突地打了个喷嚏。

没想到这家酒店设备老了点,空调竟这么给力,吹得章珏小腿跟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他三两并做一步跳上床,将自己狠狠得摔在柔软的被褥之中。

轻盈的被子将章珏包裹,仿佛置身于细腻的云朵里,他只穿了内裤,赤裸着上身和双腿在被套上滑动,流水冲刷走了他的疲惫,趴着抱住枕头,章珏很快便昏昏入睡。

房间内,明亮的顶灯似是在照顾床上正熟睡的男人,亮光渐渐熄灭,只余有床前的一盏床头灯,散发着柔和暧昧的黄光,投射下一轮朦胧的灯光。

酣然入睡的睡美人躺在皎白的床铺之上,他仿佛正在经历一个好梦,压着脸颊嘴唇微张,可以看到里头柔嫩的小舌正在盛情邀着观看人一品其味。

红晕攀上了他的脸颊,唇角勾起,沉睡的睡美人正等待王子将其唤醒。

男子附身贴近,他能够看到章珏的眼下被投下绒毛般的阴影,他鬼使神差般伸出手指,戳向章珏被口水浸润的下唇。

章珏的下嘴唇比上嘴唇厚,不说话的时候下巴放松,微张着下唇看上去非常委屈,像是孩子在撒娇嘟嘴。

男子小心翼翼地指腹从章珏的唇间擦过,像是在爱抚珍贵的住珠宝一般揉捏摸索

他触碰到羽毛般的嘴唇,指尖在唇珠和贝齿之间,仿佛是在勾勒柔嫩的花蕊。

睡梦中,章珏微不可见得皱起眉毛,用细密的牙齿啃贸然插入的手指,喉间咕噜噜打呼,并且发出不满的呓语。

被这般小狗似的作态给逗乐,男子捏了把章珏肉嘟嘟的脸颊。

不过他没有就此放过,反而欺身上前,跨坐在章珏的大腿上,分开的胯间对着章珏的屁股。

章珏穿着三角内裤,棉质的内裤洗得多了变得有些松垮,宽松得罩在肉瓣上。

趴睡的姿势让臀部像是一块摊扁的水弹,在大了一号的内裤里软肉肆意流淌。

在肉臀和大腿根交界处,丰满线条甚至在柔和的照明下投出一道阴影。

章珏已然陷入昏睡,没有感受到身后人发热的视线。

男子充满掠夺性的目光在章珏的蝴蝶骨、腰肢之间环视,犹如捕食者在丈量着猎物,他用手臂撑着身体,将下身的那股肉包贴在凸出的臀肉上。

随着身体的摇摆,性物不断勃起到裤裆高高隆起,他只觉得全身血液沸腾,好久都没有这种鲜活的感觉。

裤子涨得他下体一阵发紧,男子单手落下裤链,将勃起的阴茎从裤裆里掏出。

那粗涨得发烫的性器犹如猛兽出笼,被握住根部不断在臀肉上拍打。

擎起的性器上筋脉毕露,紫红色的龟头吐露着黏液,冠沟处比之上头笑了一圈,使得龟头涨得像是顶大蘑菇插在肉茎上,格外滑稽可笑。

“嗯……”

男子听到这身娇喘,身上的欲火又燃烧起来,他将翘起来的茎干掰下,阴茎硬如铁棍硬是挤入股沟之间,内裤的布料也被压入了肉缝中。

若是身下人此刻清醒,必会被这等巨物吓得仓皇惊叫。

睡梦中,章珏感觉到下肢被重物压住,想要抽出双腿,却宛若千斤压顶动弹不得。

而且有什么滚烫的硬物一直隔着内裤在他的屁股上磨蹭,顶着他的后腰生疼,像是有一柄锥子在不断得凿他的软肉。

身体开始有规律得摇晃,晃得章珏又开始头晕起来。

有一双温热的双手贴在他皮肤上,那热量随着上下爱抚揉捏逐渐升温,开始变得灼烫像是要将他烧起来。

是谁在搬弄他的身体?章珏原本是面朝下趴在床上的,忽然被人轻柔得翻过身,正面向上。

两颗稚嫩的乳头暴露在空气中颤巍巍得挺立,章珏感到一阵害臊,他为什么会有种被人露骨打量的错觉。

他想要睁开双眼,然而眼皮沉重得仿佛被粘住。

那只温热的双手柔韧得在他的胸脯揉捏,很快便有一种强烈的快感袭来。

章珏摇晃着脑袋,呜咽得闷哼出声:“啊……哈。”

下身微微抬头的性器被人捉住,落入发烫的掌心,章珏迷蒙得胡思乱想着,这个女人的手似乎有些粗糙,指腹捏着他的龟冠的时候觉得有些发疼。

章珏有些难受得抬起手想要去拍开,却被捉住按在身侧。他轻轻顶了顶腰肢,咬着下唇将性器又往那只手里送了过去,略微左右晃了下屁股,也不再挣扎,催促着让女人给他套弄。

手的主人默契地知晓章珏心中所想,攥紧手指,顺着静音的方向上下撸动起来。

性器逐渐膨胀,每当手指收缩捏住龟冠的时候,都让章珏全身酥软,他双脚紧绷,努力将腰腹向上抬,将一挺一挺的性器送至更深的地方。

给他打炮的手格外灵巧,当套弄到阴茎地步的时候,手指还会拨弄两颗垂下的睾丸,指尖插入肉蛋的中间,一点一点将皮肤上的褶皱磨平。

睾丸被弹动得在皮囊里相撞,章珏挺起上身,“嘘嘘”得直喘气,他的肩膀不断在床上蹭弄,脑袋埋入枕头更深得地方。

鼻尖渗出了快了的汗水,连下体腹沟处也感觉潮漉漉的。

章珏享受着被性器被快速撸动的快感,恍惚间好像感觉到身上被人胡乱的轻吻,就连最难以启齿的地方也在被人用力按压。

这么狂野的嘛?章珏呼出一口浊气,他兴奋得呼胡乱喘叫着,只觉得明明只是被打手枪,可是那种黏腻的触碰勾地他灵魂也药从身体里脱出来。

想要射精的感觉越来越强烈,阴茎翘起上头缠绕的筋脉不断跳动,那种浑身上下被抚摸,像是被人深深爱着的感觉,直叫他浑身抖颤。

章珏只觉得盆骨也在发酸,仰头不住身影,舌尖在嘴唇肿时隐时现。

再也忍受不住这等快感,章珏闷哼一声,脑袋更加晕乎乎得,将精液喷射而出。

射精后,性器逐渐失了兴致,再被人如何拨弄也是软趴趴得躺在胯间。

章珏徜徉在阵阵强烈的酥麻性快感之中,意识不断上升又下落,只觉得这一梦,睡得更加香甜。

直至珏床头的电话铃声惊醒,才发现一觉梦醒已到了快中午的时候。

手机昨天忘记充电,关明江找不到人,又敲门也无人回应,只好叫前台的人帮忙打电话。

章珏暗骂一声,赶紧给关明江回了个消息,翻身下床,忽然脸色一僵。

他怔怔得视线下移,正落到潮湿沾满了白色液体的裆部。

这还有什么不知道的,都是成年男性的正常生理现象。

虽然他昨天的确做了一个香艳的春梦,梦见和一个极为主动的女人在床上颠鸾倒凤。

难道是憋得太久了?

怎么会射得到处都是,甚至还留到屁股缝里。

他有些尴尬得抬起腿,用手指挑起内裤的边角,里头的银丝滴着落至地上。

量大到说章珏射了四五炮还差不多。

章珏揉了揉腰,怪不得觉得浑身酸疼,他到底是无意识得玩自己玩得多厉害啊。

睡了一整个晚上也没什么力气,跟被梦里人吸了精气一样。

章珏觉得,他的状态甚至都还不如昨天来得好。

赶着隔天的早班飞机,再没有出任何茬子,一路顺畅得飞回海市。

当章珏回到那个容纳他的出租房时,被里头的浓郁酸臭味熏得接连倒退,他眼红得推门,果然,面前一地狼藉。

“操你妈的,章亮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啊!”章珏破口大骂。

他躁郁得猛踹了一脚房门,将行李箱丢在床上,弹起的箱子滚落在地,“嘭”得炸开发出一身巨响,惹得隔壁屋一男生白眼打量。

“看什么看!”那眼神看得章珏心里有火,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抬高音量骂了回去。

男生受着骂还觉得莫名其妙,丢了一句“神经病”,也重重得摔门应对。

章珏揉着额角,泄气瘫坐在地,眼见着被翻得凌乱的衣柜,和地上不知道放了多久已经长霉的食物,一肚子火只想扭头离开。

但是他还是在这里继续住下去,只能强忍着愤懑带起手套收拾。

章珏眼尖,看到那吃完只剩下个汤底的泡面,再去床底的纸箱,果然是被章亮从里头翻出来。

这箱泡面还是章珏刚搬进屋子买的,时间久了他都差点忘了还有这个,放了好些时间全部过期,又一直忘记扔。

章珏忿忿,将泡面扔起垃圾桶,眼神恶毒道:“过期怎么久都没吃死你!”

比起章母,章珏在家里最恨的就是两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哥哥。

女人死了老公在村里是极为忌讳的存在,更别说还带着一连串的拖油瓶,本来务农的钱就少,家里时常是饥一顿饱一顿。

这在同龄人的眼中,几乎是难以相信的存在。

但是章珏就是如此,他们家小时候穷得连厕所也没有,可以说是有,但就是普通的旱厕没有通水。

章母嫌清理麻烦,都让他们去村里的厕所解决。

家里条件太差,章珏没少受旁人的白眼。

前面三个姐姐的衣服,到了章鑫和章亮那儿,都嫌弃是女生的样式不愿意穿,章母也是顺从会掏钱给他们重新买衣服。

到了章珏这里,章母因着他年纪小,小孩要什么面子,将姐姐穿过的衣服缝缝补补,又给章珏穿上。

小时候,章珏也因此很少有玩伴。

姐姐们年纪大了都出去学习或者打工,若是找章鑫和章亮,他们会推说各种理由搪塞。

但其实就是哥俩不喜欢章珏,觉得是他的出生拖累了章家,如果章珏不出现,章父也不会外出打工意外身亡。

章珏在后来得知他们对他脾气差拳打脚踢,竟然是这个无厘头的理由,气得当场就笑了。

不怨章父没管好自己的屌,章母懦弱不打胎,反而让他这个小孩背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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