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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云尽手握汽车方向盘,脚底的油一踩到底。
又因为车前窗上突然有水花一朵接一朵地绽放,脚尖微微松开油门,视线在眼前的道路和来回摆动的雨刮器上交替。
雨每下大一分,他的脸色便愈冷一分。
——所有阻碍在他和他哥之间的,都该一扫而空。
通往市郊的蜿蜒道路上,车前的灯光飞逝而过,只留无形的尾气溶解于潮湿的空气中,路边被风压垮的柔荑很快又重新直起身板。
夜深人静,茵城与茵城的平凡的人们一样,昏昏欲睡。然而处于市郊的听雨阁廊内的灯笼却是通明的景象,隔着雨帘远远望去,尽是雾里看花的感觉。
往日静谧的建筑忽然多了好几分人气,不断有来者踏入门槛,按照主人的要求换好古式的着装,乍一看像是诸多儒士们的流觞曲水宴。
常言道: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揭开看似平和的表面,谁人又清楚其下又是怎样地一番脏污与腥血。
池晓洲说今天是唐铭昊生日,也是他进一步深入唐氏集团的千载难逢的机会。
一层大厅内,人们均面露喜色,礼貌矜持地与彼此交谈,屋外此起彼伏鸣啼不息的鹦鸟声作为宴会的背景音乐。
禽鸟只知山林之乐,不知游人之乐其乐,而游人亦不知主人之乐何乐。
“你笑什么?”
静得可以听到烛火燃烧滋啦声的更衣间里,突兀地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
池晓洲又穿回那件素雅的雪白衣袍。
其实说是同一件并不十分严谨,因为池晓洲注意到腰间处多了一个黑色的图案。
应当是后面绣上去的,针纹略显稚嫩,和白袍本身细腻入微的交错丝线没法比较。
披上外衣的时候,他默默地用指尖在其上摩挲,低眉思索了片刻,抬眼就看到唐铭昊脸上正凝着笑看他。
嘴角上扬至一个完美的弧度,像是在镜子前练习了一遍又一遍后的作品,让池晓洲分不清这笑容到底是面具,亦或是真心。
不过于他而言,知道了又有什么意义。
见唐铭昊保持原来的姿势没有应声,池晓洲也不追问,无所谓地继续整理身上的系带,顺道厘清自己的思绪。
首先将左边较长的带子绕身一周,再与较短的带子绑在一起——
这三年说短不短,说长又不长。唐铭昊并没有让他在集团露面,等于没有真正承认他的身份,这让他开展调查的行动受到了难以避免的阻碍。
后面的两年唐铭昊出国了,就更谈不上深入集团了。
接着将胸膛前的内侧的带子挽一圈,互相缠在一起——
所幸前面的一年里池晓洲多多少少还是查到了点东西:茵城唐氏原本是一个即将破败的商贾人家,可后来莫名其妙多了一大笔运转资金,便慢慢飞黄腾达,一举成为茵城首富。
唐铭昊在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以继承人的标准严格培养,说难听点,就像是把他当做不会疲惫没有情绪、只需要灌输知识与能力的机器人。
唐铭昊刚上高三时,唐家父母不幸出车祸双亡,于是他自然而然地成为集团的掌舵人。如今脚下的听雨阁,就是唐家的地盘之一。
最后拿起身侧的腰封,束在纤细的腰上——
单单池晓洲第一年偶尔过来的时候,就见证了好几桩黑色的交易。只是还不到被判死刑的地步,池晓洲只能按捺住继续蛰伏。
池晓洲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就那般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平静的表面下是越来越严重的焦虑。
三年了,什么时候才能彻底离开这个地方,彻底摆脱面前之人,回到生活的正轨。
“今晚的你很好看。”
池晓洲奇怪地看了唐铭昊一眼,才后知后觉对方是在回答自己刚刚的问题,他微微笑道:“谢谢,我知道的。”
池晓洲一直都知道。
唐铭昊不在的这两年,他和池云尽每天都相枕而眠。
即便是现在这般境遇,池晓洲眼前依然能轻易地浮现出池云尽每晚睡前都专注地盯着自己看的画面。
爱人的表白此刻也宛若近在耳边。
“哥,你好好看。”
“哥,我可以再亲你一下吗?”
“哥,晚安。”
正想着,思绪猛地被手上的触感拉回。
池晓洲垂眸看了好一会,才看出唐铭昊正在把一条极细的红色丝线系到自己的无名指上,还打了个精致的结。
他不解道:“你在做什么?”
唐铭昊这回答得很快:“另一端在我手上。”
池晓洲的视线移到对方一只手的无名指处。可能是只剩一只手挽结的原因,对比起来显得有些粗糙。
还没等他再一次发问,就听唐铭昊缓缓地说:“这样,就好像我们一直牵着手。”
“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我吗?”
话音刚落,唐铭昊就看出了池晓洲的犹豫,于是自顾自接着说:“没事,晓洲啊,我们后面还会有很多时间。”
是吗?池晓洲在心里问了一句,没有出声,之后目光久久地停留在手上的红结上。
细长的红丝线扭曲着垂在半空,更衣室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
半晌之后,一缕金黄和一缕纯白从房间里走出,唐铭昊在前,池晓洲慢吞吞地用长袖捂着脖子跟在后。
两人之间隔着一米的距离,不是池晓洲不想再往后退,而是半隐在空中的丝线扯住了他,让他不得不靠近唐铭昊活动。
池晓洲承认他始终琢磨不透唐铭昊的心思,决定按兵不动,忍住不把它一剪子解决了。
毕竟在控制住他的功能上,细软的红丝线比上瘾的药物要温和多了。
穿过曲折的廊道和楼梯,池晓洲跟着唐铭昊来到一楼大厅内。
即便心底清楚在场的来宾都与唐铭昊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大概率也都不是什么好人,但他还是被步入古装剧拍摄现场的即视感而震撼到了。
只见桌案上一盘盘精致的糕点罗列,姹紫嫣红的人穿梭于雕梁画栋之间,古乐环绕于淡淡的烟香中,昏黄的烛光为所有人镀上了一层金边。
朦胧中带着一些圣洁。
如果撇去这金碧辉煌的建筑、衣袂翩翩的服饰和别具一格的宴会均是唐铭昊的想法,池晓洲一定会由衷赞叹提出这些奇思妙想的人,打心底想跟对方交友。
可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阴差阳错和无可奈何。
有个身着栗棕色长衫的男人瞥见唐铭昊,立刻变得喜笑颜开,走近前来寒暄。
唐铭昊看见来者,眼中闪过不耐烦的神色。接着他又回头瞧了眼池晓洲。
池晓洲原本正低头揉弄那个红色的线结,由于离得近,很轻易地就察觉到唐晓洲的视线。
他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抬头,问道:”怎么了?”
对方朝自己走近了几步,他听到唐铭昊的蕴着些愤怒的声音在头顶炸起:“你在做什么?”
莫名其妙。池晓洲想,皱了下眉头,实说实说:“太紧了,手指都充血了。”
闻言,唐铭昊将目光凝在因充血而红肿的无名指上,眼中闪过片刻嗜血的兴奋,看得池晓洲下意识后退几步。
他退到一半,突然感受到手指根处传来被细刃划开般的疼痛,又猛地止住脚步,一脸惊悚地看着紧紧拉住另一端的唐铭昊。
弯曲的丝线陡然崩直,池晓洲明白自己失去往后退的自由了。
这丝线看似柔弱,实则紧密细致、难以切断,强行挣脱的话,反倒要付出切断手指的代价。
唐铭昊用怜悯与心疼的语气道出最是疯狂的话语:“抱歉。走太远的话,你会受伤的。过来吧,不要离开我。”
说完话,唐铭昊静静地看着池晓洲一步一顿地走向他,脸上尽是亲切的笑容,仿佛因为看到自家叛逆的孩子终于变得懂事而欣慰。
“唐总,”栗棕色长衫靠近,对唐铭昊点了点头,随手拦了一名托着酒杯的应侍生,阿谀奉承道,“过去的一年承蒙您的照顾,这杯我敬您。”
随后男人拿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池晓洲刚走过来,就看见唐铭昊也笑着接过酒,准备将其倒入喉中。
在他眼里,被酒精控制的唐铭昊与恶鬼的差别,就是一个在人间,一个在阴间。
往日不堪的记忆浮现,池晓洲嘴先脑子一步道:“别喝。”
突如其来的阻拦引得另外两人向他投来好奇的视线。
唐铭昊被喊得愣了一下,很快回过神,似乎也联想到了什么,暧昧地笑道:“怎么了?”
这是唐铭昊兴奋的前兆,池晓洲只觉额角狂跳,心中愤愤不安,脸上却只表现出担忧之色:“你不能喝太多酒。”
闻言,唐铭昊当着两人的面大笑起来,引得附近众人纷纷侧目。
男人也为池晓洲的唐突感到诧异,偏头望去,却被池晓洲的打扮惊艳到。
在场只有池晓洲一人被裹在白色调里,头发是银白的,衣衫是雪白的,就连衣服下的皮肤都白得隐约可见其上的青筋。
再加上清尘隽秀的容貌,男人几乎要以为是天仙真的下凡了。
男人沉浸在思绪中,一时忘了分寸,直愣愣地看向池晓洲,问道:“这位是?”
这一问,也道出了其余众人的疑惑与好奇。
看见男人直白的眼神,唐铭昊的神色略微冷下来,侧身半挡在池晓洲面前,继续笑道:“他呀,我的人。”
众人本想惊呼出声:这句话是他们理解的那个意思吗?唐家少爷什么时候喜欢上男人了?
但他们望着唐铭昊有些瘆人的微笑,面面相觑,决定闭口不言,在灾祸来临之前干脆地抽身离去。
枪打出头鸟。可怜男人才反应过来自己径直撞上枪口、踩到雷点了。
他连忙讪讪赔笑:“原来是这样,都怪我不长眼,二位站在一块很是般配。唐总,那我不继续打扰了哈哈。
唐铭昊目送男人狼狈逃走的背影,嗤笑一声,回头看向池晓洲,把手中的酒杯往前更递几寸。
杯中的酒水轻轻漾起波澜,摇晃杯子之人试探地问:“我刚刚那么说,你觉得怎么样?”
问的时候,目光忽然从池晓洲脸上流连至腰间处不起眼的黑色图案上。
像是有些忐忑的模样……
池晓洲怀疑自己看错了,缓缓眨了下眼,看到那个熟悉的从容的唐铭昊,才开口道:“嗯,还行。”
即便池晓洲已经习惯“唐铭昊的人”这个身份设定,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融入这群人。
绝对不能与恶鬼为伍——他时刻警醒自己。
整日熏陶于金钱与权利之中,就算是清心寡欲的佛门子弟也难免受到诱惑,走上享受人世极乐的不归路。
更何况是不曾有过信仰的池晓洲。
他心如明镜,不过是因为他时刻挂念的那个人,还在家里等着他。
池云尽交付所有的信任,守候允下约定的自己;等待来年春天,自己回去陪他过生日。
“哥,可以提前跟你讨个生日礼物吗?”池云尽丝毫不觉肩上疼痛,满心期待地问道。
池晓洲刚操纵纹身针把他弟的皮肤扎破,看着墨黑的颜料被带进肌肤深处,他用手指抚摸那串法文:
“ieuxvautairdanslesenfersedêtresansaourdansleparadis”宁愿在地狱相爱,也不愿无爱于天堂
池晓洲哪里会不满足他弟的请求:“明年春天啊,什么礼物?”
池云尽用眷恋坚定的眼神看着他:“一场婚礼。”
一场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婚礼。
池晓洲能感受到他的脸颊、心脏如火烤般热烈,他应道:“好。”
酒杯被塞到手里,冰凉的触感强行拉回他的思绪。
他听到唐铭昊悠悠然说:“既然这般担心我,那你替我喝了,怎样?”
唐铭昊没有见过他醉酒的模样,此刻正面对他,眼中狡黠的光若隐若现。
池晓洲抿了抿嘴,仅仅迟疑了一瞬就接过酒杯,握住杯脚的指尖逐渐发白。
上辈子应酬之时,池晓洲频频以茶代酒,单凭诚恳、互惠互利的方案拿下各位客户。
——因为,他对自己的酒量有自知之明。
非常低,是难得一见的一杯倒。
一开始禁不住一位客户的强烈要求,池晓洲在不清楚自己酒量的情况下喝了整整一小杯。
他仿佛还能感受到凉凉的酒水滑过喉咙,却带来持久的烈火燎原。
感官停留在这一刻,之后他便什么都不记得了。
事后听刘姐说,他醉酒后疯疯癫癫,和客户搂搂抱抱称兄道弟,差点就直接站上桌子唱荷塘月色。池晓洲以抹去额头并不存在的汗作为回应。
池晓洲暗自在心里衡量了一下,比起别人发疯虐自己,还是自己发疯比较安全。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池晓洲一手拿着空酒杯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没功夫继续遮住靠近锁骨的脖子处,而是反手捂嘴,强硬地压下喉管中滚烫沸腾的酒精。
有人顺着他的背在帮他舒缓奔涌全身的酒劲。
池晓洲迷迷糊糊地看着眼前的唐铭昊。
还有一些距离,怎么把手伸到他背后的?况且,姓唐的会这么好心吗?
那么是谁?
他晕乎乎地阖上迷离的眼,再睁开时甚至映出水光。
清澈的池水被顽童搅浑,池晓洲精疲力竭,却始终找不到眼前的焦距。
嗅觉还未完全麻痹,除了即将席卷整个鼻尖的乙醇味道,空气中还有另一个熟悉的气味。
很熟悉,熟悉到他不由自主地搭上那人的肩,企图凑得更近以便彻底沉浸其中。
如擂般的心跳骤然变得和缓、平息,他仰头,对一身黑衣的池云尽绽出毫无防备的笑,无声道:“你来了,未婚夫。”
池云尽单手扶住根本没法自己站稳的池晓洲。
暗涌的池水从池晓洲那儿汇入,在池云尽这儿掀起惊天骇浪。
池云尽眯了眯眼,目光凝在神志不清的池晓洲脸上。
罪魁祸首纵火之后立刻施施然离去,徒留他一人经受焚烧。
池云尽现在的心情可算不上好,于是旁人便成了宣泄的渠道。
他掩在半张面具后的眼睛盯着唐铭昊,犹如鹰隼锁住猎物。
没有被遮住的嘴角扬起一个无奈的笑,朝藏不住怒意的唐铭昊道:“唐总,你看到了,美人自己扑过来的。”
“既然如此,”池云尽说着,单手甩出随身携带、平时最爱把玩的小型军刀,割断了勒在池晓洲手指上的红线,“我就笑纳了。”
隐秘的联系顿时消失,所属之物被强盗夺走。
唐铭昊失神片刻,随即很快恢复,同样勾了勾嘴角,只是看着池晓洲手上的结被一点一点解开,笑得有些勉强。
“你是?”他眼中的锋芒毫不留情地刺向池云尽。
池云尽却无谓地理了理他哥微微松垮的衣襟,没有看唐铭昊,轻松化解道:“不重要,不过唐总要拦我的话,大可一试。”
此处不小的动静又引得他人注目,离得近的几人听到池云尽这话,唏嘘叹道:“这人什么来头,敢和唐家少爷叫板?”
见过许多类似的场面,唐铭昊冷静下来,看着池云尽假笑不语。
静默片刻,一名应侍生走来,躬身对唐铭昊说了什么才退走。
唐铭昊的神色比之方才多了几分肃然,伸手拦在兄弟两人离开的路上:“未经同意,就带人离开,好像不太好吧?”
“哦?唐总的意思是,他同意了我就能带他走?”池云尽的笑看起来愉悦极了。
别人不知道他哥醉后是什么样,他可清楚得很。虽然不太想让别人看到他哥那副可爱的模样,但唐铭昊咬定他俩不松口也不行。
池云尽戴着黑皮手套,轻轻地捏了捏怀中的池晓洲的脸颊,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哥,醒醒,我们回家啦。”
酣眠突然被打断的感觉不好受,池晓洲的起床气登时上来,抬起原本埋在他弟肩上的头,转身倚着他弟环顾四周。
眼眶周围晕着一圈被酒精熏出来的浅红。池晓洲好不容易站稳、看清眼前的景象,就发现半只手臂拦在自己回家的路上。
他眯眼将视线聚焦在那只金黄色的袖子上。
金黄色,他两辈子最恐惧和厌恶的颜色。
“理智”二字于脑海中已经荡然无存,池晓洲不满地皱起眉头,一手挥开面前的阻碍。
众人再也憋不住惊呼出声。
池云尽笑得更加放肆了。
唐铭昊则因为第一次见到池晓洲出人意料的这一面而有些愣神,没过多久,眼底浮上几分惊喜,与更深的占有的欲望。
这一幕看得池云尽藏在手套中的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带着残存的笑意,俯身至他哥脸侧。
这次他用了唐铭昊也能清晰听见的音量,咬着他哥的耳朵问:“你跟我走?还是跟他留在这?”
气息灼灼,与汹涨的酒精一起轰击池晓洲的濒临崩溃的思维。
万钧之重仅由一根发丝承受。
池晓洲勾唇,眼中似有万种风情:“跟你走啊——”
他余光瞥见唐铭昊的神色,更加得意地笑道:“说到底,我也只不过是想要更高的权力。”
得,都醉成这样了,还下意识在唐铭昊面前做戏。
池云尽自然以配合他哥为先,手搭上他哥的肩,黑色霸道地将惹眼的白色圈进自己的领地。
“唐总,你听到了,我能给他想要的东西,你呢?”说着池云尽就扛着他哥往外走,不理会唐铭昊的黑脸,亦不理会宾客们的纷纷议论。
私人更衣室内,池云尽把他哥抵在墙上,膝盖顶在他哥两腿之间,单手提起他哥两只手,闭眼吻在他哥脖子上,企图覆盖另一人留下的印记。
而后池云尽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放弃对那一处的强攻猛战。
空闲的一只手撩起他哥衣衫的襟口,他恶狠狠地咬在晶莹的锁骨上。
留下深刻的牙印后,才用舌头在瘀血的皮肤处缓缓打旋,仿佛在弥补自己的一时冲动,却并没有知错能改的意味。
池晓洲的手指在他弟的整齐衣装上抓起几道褶皱,发出的呜咽声断断续续,一概被房间的隔音层吸食殆尽。
长袖滑落,纤云飘飘,池晓洲被迫举在头顶的两截白皙的小臂露出。
因为被勒得太久而充血胀红的无名指,在一片白的衬托下尤为显眼。
池晓洲刚才在众人面前默不作声忍下剧痛,此刻被解开束缚后反倒觉得委屈,推拒开他弟后,把左手无名指伸到他弟面前。
“这里,痛。”他示意自己的指根处。
池云尽看着他哥的手,蓦地安静下来。
池晓洲没有注意到他弟脸上诡异的神色,自顾自地继续往前伸:“真的很痛,但只要你给我吹吹就好了。”
池云尽接过他哥的手,往其上吹了一会。
冰凉却温柔的风拂过伤处,稍稍缓解疼痛的感觉。这股风也径直掠过昏涨的脑袋,池晓洲终于能够抽出一丝力气,拽回逍遥至十万八千里外的理智。
他听见他弟问:“我能把这里烧了吗?”
池晓洲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以为在自己的三年的陪伴与关心下,池云尽早就把那点偏执和疯劲改掉了。
等等,池晓洲终于想到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弟怎么会来这儿?
池云尽见他哥稍微清醒点了,停下吹气的动作,乖乖巧巧地叫了句哥。
池晓洲先是懵懵地应了一声,而后不解地问:“小尽,你怎么在这?你知道这是哪吗?我送你,赶紧回去。”
池云尽不答反问:“我是来接你的,你跟我一起回去吗?”
池晓洲想到了唐铭昊的宴会,顿时感到有些焦头烂额,敷衍道:“你先回去,我这还有点事。”
池云尽不答,从近在手边的柜中拿出一瓶酒。
是已经开封过的,酒杯口还有醇香幽幽浮动,散发到空气中,柔柔地摧毁池晓洲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
“小尽……你做什么?怎么能动别人的……”
未尽之语再也没机会说出。
就在刚才的一刻,池晓洲亲眼看着池云尽不紧不慢地灌了一整口酒,而后吻上自己的唇。
甜滋滋的酒被渡过来。任凭池晓洲抵紧牙关,酒水依旧毫无阻碍地席卷舌根、浸润喉间。
这下好,好不容易回来的神志被新一轮的醇香挤走。
见他哥又回到怔愣的状态,池云尽才松开他哥,大拇指揉捏他哥泛着水光的唇:“哥,我们回家喽。”
池晓洲轻轻甩了甩头,努力瞪大眼,看着他弟将自己身上的古式衣装除尽。
虽是寒秋,可房间密闭,将凛风与月色一律拦在外面。
加上屋内自带暖气,池晓洲虽身体赤裸,却不觉冷瑟。
池云尽从柜子里随手取出一件黑色的衬衫,为他哥穿上。
尺码正好,仿佛本来就是为池晓洲量身定作、专门准备的。
纽扣从下往上被一颗一颗扣上,肩胛、腹肌、胸膛上暧昧的痕迹被一点一点隐去。
除了脖子上略显不同的红印,其他通通消匿于黑色衣物之下。
衣服穿好后,池云尽盯着那个红印,看了足足有一刻钟,而后低低说了一句:“啊,这里和留下它的人一样,都让人直犯恶心呢。”
不想却被晕晕沉沉的池晓洲听到了,他耷拉着脑袋,有些伤心地问:“恶心?谁?我吗?”
莫名熟悉的场景。
池云尽捧起他哥的脸,吻去他哥沾在眼角的泪,一遍又一遍耐心哄道:“不是你,永远都不会是你。”
三年的时间,很多事物趁人们不注意,在悄悄然发生变化:
比如,在茵城上空盘旋的不再是原来的老雁鸟,它们的子代接过责任,继续年复一年地翔于在迁徙的路上;
比如,小小的茵城里,有一道不明的势力崛起。像走在钢丝绳上那般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公家不敢动,私家不敢惹,与黑道上的唐家平分秋色、截然对立。
再比如,兄弟俩住着的楼栋里有个老人默默安息。子女没有赶来送终,她不吵也不闹,临走的时候还将二零六的屋子赠送给池晓洲和他弟。
梁阿嫲的葬礼上只有兄弟俩全程守着,楼栋里仅剩的几个租户分别过来站了一会,祭奠这位和蔼的包租人。
池晓洲不知道梁阿嫲会不会像他一样,死后重新回到生命中最遗憾的时候,抓住上天赐予的难能可贵的机会,拨开环绕着的浓厚的迷雾,去发现身边之人的真心,去找寻一开始那个所向披靡的自己。
但他想梁阿嫲或许没给自己留下遗憾。去她家叨扰时,池晓洲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话就是:
“晓洲啊,要相信自己的选择,很多时候其实没有那么复杂。”
“跟着心走,心会告诉你答案。剩下的,就交给上天吧。”
“世界上本来就没有什么遗憾不遗憾的,谁知道你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路的尽头又是否会如你心意呢?”
是啊,他上辈子怎么可能有勇气,去赌那一线的生机。
是啊,他上学时路过巷子,看到被围在最里的唐铭昊,怎么可能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而淡然离开。
是啊,在这个崩毁的家庭,他从来不后悔把自己所有的爱奉献给池云尽,从来不后悔在无数个雨夜拥住小小的、瑟瑟发抖的池云尽,吻住陪伴了他两辈子的那颗泪痣。
“池晓洲,你在想什么?”池云尽边问,边从后面掰过他哥绯云遍浮的脸。
池晓洲掀起眼皮,想要寻找眼前的焦距。
可等看清镜子中二人下体交合处正汩汩淌水的淫靡画面,他又猛地把眼闭上。
他已经无暇去思考自己这番掩耳盗铃的行为如何无用,又如何幼稚。
沉重的眼皮隔绝外界的一切光线,反倒让其余的感官愈加明显:他嗅到空气是咸腻的,听到近处传来的声音是像拍弄水渍的,感受到背后另一人的胸膛是硬的,体会到身体的肠道里是烫的……
更要命的是,方才看到的景象正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上演。
——两人身上均是一丝不着,池云尽以小孩把尿式的姿势把他抱在怀中,提起来又迅速地坠下去……;有一根狰狞的长物在他身下,捅进去又缓缓地拿出来……
池晓洲出声,稀稀碎碎,连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呜呜……不要……在这……去……去床上……啊!”
啪嗒,是什么水滴在被随意丢在地上的黑色衬衣上而发出的闷响,声音越来越密集,直到变成无间断的水流冲击声。
池云尽紧紧把他哥抱住,像是要揉进怀里,靠着他哥后背上的蝴蝶骨,面上平静无波,身下却是一股脑释放在他哥狭窄的甬道内。
月光,房内,镜前,两人,构成了池晓洲对这个夜晚的所有记忆。
在一片昏暗与混沌之中,池晓洲精确无比地反手抚上他弟脸上眼角的泪痣,语气虚浮,像是刚被打捞起来的溺水之人。
“池……云尽……你在害怕吗?”
其实问出来的那瞬间,他就知道答案了。
——是的,是害怕的。不然为什么吻他的唇能够颤成那样?
可今晚并没有打雷,池云尽在害怕什么呢?
池晓洲慢慢地张开眼睛,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忽略镜子中依旧翕翕合合吞吞吐吐的穴口,和埋在他身体内但仍有一小截露在外面的那根东西。
闻言,池云尽享受着他哥的紧致与包裹,不舍得退出,于是坐在床垫上,就着下体联结在一起的状态,把他哥腾空翻了过来。
不顾他哥正大口喘息以缓解窒息感,池云尽径直啄住那瓣垂涎欲滴的下唇,把他哥的呜咽吞进喉里。
他“嗯”了一声,振动通过口腔传递到与之结合得密不透风的另一张口腔内。
池晓洲也没有心情调侃他弟“长这么大了还怕什么”,任由他弟的舌头在嘴里时而乱搅,时而顶住敏感的上颚,时而用力吮吸他的舌头,仿佛要将他仅剩的氧气全部掠夺走。
池晓洲突然仰起头,像被置于干涸之地的鱼,挣脱了他弟软舌的钳制,大幅度的动作也让蓄了很久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如果这样能让他弟获得更多的安全感,那么,即使池晓洲心底清楚这无疑是饮鸩止渴的行为,他也心甘情愿,把能从自己身上剥下来的所有东西,都一一递上。
池晓洲深吸一口气后,咬紧牙关,将剩余的一丝力气全部集中到肛肠处。
随着他的眉峰变得愈加陡峻,肠道中原本绞紧的肌肉反倒在主人的刻意努力下,逐渐放松,仿佛饥渴难耐般撑大入口,迎合那根高高挺立的巨物。
浅浅的痛意被脊柱骨上滔天的刺激感覆盖,池晓洲的黑睫如同兴奋的蝴蝶一般,不停扑扇着翅膀。
恍惚间,池晓洲觉得有一只手的无名指上传来触碰到金属般的凉意。
池云尽正好放开了他那只手,于是他在即将失去意识之前把手举到眼前。
有个银白色的圆圈套在了他右手的无名指上,静静地落在指根处。
一左一右,一粉一银,一烫一凉,一痛一痒。
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将两个完全不同的圆圈,分别套在池晓洲左右手的无名指上。
他看到戒指上镶着一把断琴。
为什么是琴呢?又为什么碎成那般模样?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池晓洲透支体力后的疲惫终于如藤蔓般生出,无情地将他拽入一片漆黑之中。
等到池晓洲再次睁开眼,他崩溃地感受到散架般的整个身体,可由于醉酒,他对昨晚的记忆并不完整,只剩下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他现在还能依稀体会到穴口和甬道经受剧烈摩擦后的撕裂感,和被炙烤的感觉。
痛。头痛,肛口痛,还有胸前也痛。
他垂头一看,乳晕附近还隐隐约约残留着几个牙印。
他无力地扶额:过了一晚上,牙印还在,昨晚得做到什么程度?
然而他下意识往身侧一瞥时,却发现把他弄成这副样子的池云尽已经离开了。
伸手在被子里探了一下,连余温都快消散干净了:他弟是机器吗?那样疯狂地做完还不歇会,还继续连轴转。
池晓洲不清楚池云尽是否还在家中,想喊他弟的名字,却发现嗓子已经发不出声音。
他气急败坏,勉强用嘶哑的气音叫了两句:“池云尽,你这个畜牲!”
无人回应。
不仅把他的身体和嗓子都变成这样,还“提上裤子就走人!”
他闭眼又躺了一会,可头和其他部位的疼痛并没有缓解一丝一毫。
池晓洲懒懒散散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头黑发乱糟糟的,有几根毛互相作弄高高翘起,他伸手欲打开衣柜门拿件衣服穿。
因为伸出的是右手,很轻易地便发现那个戒指。断琴辉映着日光,折射出破碎的彩色。
他沉思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断琴的寓意,但想到了这样招摇地戴在手上,难免会引起唐铭昊的怀疑。
虽然不舍,但他依旧小心翼翼地从无名指上取下银戒,放在桌子上。
等他洗漱完一瘸一拐地回到房间,银戒上还留有未完全散尽的余温,再加上向暖阳借取了一点温热,池晓洲把它捧在手心里时,只觉捧着一个小小的、漂亮的热源。
手机在木桌上振动,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响铃声。
池晓洲看清来电的人后,没有犹豫多久便接起了电话:“喂?”
对面的语气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急躁:“你在哪?”
池晓洲想了想,实话实说:“自己家里。”
对方顿了一下,似乎想问些另外的事情,但还是咽下去了,话题眨眼间跳跃:“我现在来接你——”
池晓洲直觉对方还有话没说完,下意识问道:“什么?”
对方的语气染上几分愉悦和兴奋:“有个惊喜给你。”
池晓洲微微笑,淡淡的笑音隔着话筒传递到另一方,唐铭昊听到后略微屏住了呼吸。
“好,我准备一下。”说完,池晓洲摁断通话,笑容僵在脸上。
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度量唐铭昊的行为,那么,池晓洲猜,这个惊喜大概率应该是一个他难以承受的惊吓。
池晓洲换好了一件没有条纹的白色衬衫,背上一个牛仔挎包,正蹲在家门口的玄关处,若有所思地系脚上帆布鞋的鞋带。
都跨出家门口半步了,池晓洲却忽然停住脚步,匆匆折返,拿起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是他上高中时就戴着的那副,现在偶尔也会用上。
池晓洲只有一点轻度近视,所以日常生活中即使不依赖眼镜,看清大多数事物并不困难。
他走到之前打过工的便利店门口,刚在一棵壮茁的银杏树下站定,一阵秋风就扑面刮来。
池晓洲压低帽檐,却压不住轻逸的刘海随风斜斜飘起,衬衫下摆也被徐徐的风扫到半空,其里隐约露出白皙的腹部肌肉。
风中裹挟极细的尘沙,其中有一小部分因为池晓洲的阻挡而停滞不前,便索性落在银杏树下泥土的表面。
泥中的水分缓缓浸透尘沙,尚自做主替它决定了最终的归宿。
尘沙无言。它究竟是情愿在此地扎根,或是渴求啸风再次携自己踏上征程,便成了不可知的秘密。
黑框眼镜把池晓洲漆黑的眼瞳和眸中常潋的水色严严实实地遮住。池晓洲还没说什么,前来接他的唐铭昊倒是先抱怨起来:“你怎么突然把以前那副眼镜戴上了?”
池晓洲勾了勾嘴角,反问道:“不好看吗?”
唐铭昊瞬间换上了意味不明的神色,眼前的池晓洲和高二那年在巷子里挺身而出的少年的身影渐渐重合。
良久,他开口,语气中带着怀念与渴慕:“好看,晓洲你啊,最好看了。”
池晓洲笑意更甚:“难道我只有这一个优点吗?每次都要夸这个,”边聊着,他下巴边朝唐铭昊的车点了点,“走吧?不是要给我看惊喜吗?”
唐铭昊牵起池晓洲的手往车的方向走,动作略显生涩:“嗯,惊喜,你一定会喜欢的。”
池晓洲心思沉沉地坐上副驾,在唐铭昊绕到另一边坐上主驾之前,出神了一会。
唐铭昊坐好后,没有立刻系上安全带,而是看着池晓洲问道:“在想什么?”
池晓洲刚想回答没什么,就见唐铭昊朝他靠近,越来越近。
唇与唇之间只余下一寸的距离,池晓洲有些怔愣地看进唐铭昊深渊般的瞳孔里。
有一股莫名地吸引力,强行拽着他陷入其中。
安全带被扣上的瞬间,唐铭昊也吻了上来。
这个吻带有明显的个人特征,和它的主人一样强势。
——烈火燎原,寸草不生。
池晓洲口中、肺部的氧气刹那间被夺走。大脑发出濒临死亡的危险信号,池晓洲双手发颤去推唐铭昊。
然而却无法撼动分毫。对方感受到了阻力,仍不收敛,反而愈加疯狂。
池晓洲感觉到有柔软但坚韧的什么东西放开了他的舌头,随后抵住了自己的上颚,在其上拼命地舔舐。
脸颊和嘴角很快传来凉意。
戴着眼镜本该看得更清楚,池晓洲却觉得眼前变成雾蒙蒙的一片,周围的景物甚至在轻轻地晃动。
等唐铭昊退开,池晓洲依旧双眼无神,茫然地保持张嘴的姿势。
唐铭昊用袖子为他拭去不断往外蔓延的涎水,没有说话。
池晓洲缓缓地合上嘴,像生锈的机器正运作一般。他单手摘下眼镜,抹去溢出来的泪水,也没有说话。
因为一时没有控制好使用的力度,池晓洲的眼眶周围变得更红了,乍一看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唐铭昊眉毛低顺着,终于开口:“抱歉,今天的你总让我觉得格外激动。”
池晓洲转头看向主驾驶,看向坐在其上的唐铭昊,眯眼笑道:“没什么,你喜欢就好。”
狭小的眼缝里泪光闪烁,迷惑人的光芒之下是沉静无比的眼神——今天这身是池晓洲挑了许久、特地穿上的。
车内的车载蓝牙正播着音乐:
“明知这是一场意外,你要不要来?”
“明知这是一场重伤害,你会不会来?”
歌手低沉悦耳的声音径直传入池晓洲的耳朵。他侧头看着窗外飞快后退的银杏树、飞鸟和叫不出名的花草,手里挂着黑框眼镜的镜脚。
在唐铭昊看不到的角落,池晓洲抚上窗户上倒映出的另一个自己,用嘴型无声地说:“会。”
——他会来的,他已经来了。
车停在郊外的听雨阁前,熟悉的古式建筑檐顶翘起,仿佛在向二人招手。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让人不自觉沉浸在接下来会有美好的事物发生的幻想中。
池晓洲拎着眼镜的那只手的手指,轻轻在镜框上的一角碰了一下,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而后他把眼镜按在鼻梁上,整理时有几根刘海正正好悬在眼前。于是他捋了捋刘海,微微露出秀气的眉毛。
唐铭昊面朝听雨阁站定,是一个等待的姿势。
池晓洲打开车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他吸了口气,走到唐铭昊身侧,动作自然地挽上对方的小臂。
“走吧?”他看着唐铭昊歪了下头。
唐铭昊愣了一瞬,脸上有浅红浮现,将池晓洲挽得更紧,朝阁内走去:“你今天好像特别兴奋?”
“当然。”池晓洲的直觉告诉他,今天的确有事情要发生,至于是好是坏,马上就知晓了。
唐铭昊并没有像平常一样带他去捞月轩,而是来到一间比较普通的会客室。
甫一进门,池晓洲便冷了神色。
斑斓的灯光下,有一排社会混混穿得人模人样,吊儿郎当地站在墙角,一看到二人进门,又立刻变得恭恭敬敬。
至于为什么能一眼知道他们的身份,是因为这几个人池晓洲以前见过——他们是以前常在茵城一中附近“巡逻”的那批混混,曾经还问池晓洲收过保护费。
这还没什么,其中最让他忘不了的一张脸,是当时围殴唐铭昊的一伙人当中,率先回过头注意到他的人。
池晓洲心中疑雾重重,皱眉向地上看去:有一个人安静地蜷缩在地上,手和脚都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的,就连嘴也被胶布封上了。
池晓洲额角狂跳,与心脏跳动的频率平齐,振动凶狠,企图瓦解主人的心防。
池晓洲不解地看向唐铭昊。谁知对方只是淡然一笑,随后轻轻挣开他的手臂。
肢体的温度消失的那瞬间,有两个穿着西装的人立刻从旁边围了上来,手里拿着金属探测仪类的检测仪器。
池晓洲默不作声,与唐铭昊对视。
探测仪扫过帆布鞋,没有发出警报;
探测仪扫过牛仔裤,没有发出警报;
探测仪扫过双手和白衬衫,没有发出警报;
探测仪即将扫到脸边,池晓洲的呼吸不自觉屏住。
他突然制止道:“等会。”
拿着探测仪器的两人立刻警觉地皱起眉头,正欲强硬地继续动作。
唐铭昊摆了摆手,示意两人稍等一会,礼貌矜持地问池晓洲:“晓洲啊,这是来到这的常规流程。”
他环视半周:“他,她,还有他,除了我,大家都要走一下这道程序的。不是不信任你,而是——”
唐铭昊半开玩笑地瞄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那个男人:“最近老鼠有点多。”
池晓洲扬唇,却没有多少笑意:“这就是你说的惊喜么?”
说完,他就利落地摘下眼镜,拿在检测器旁边甩了甩,房间立刻回荡起令人心悸的警报声。
池晓洲淡淡道:“我理解,但眼镜脚是铁的。”
“我就放在这吧,”池晓洲把眼镜置放在手边的酒柜上,手指放在镜框处轻轻扣了扣,“我都这么配合了,待会可别叫我失望。”
“一定。”
唐铭昊话音刚落,就有一个探测仪在距离池晓洲侧脸十几厘米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晃来晃去,恨不得探进他的毛孔里。
池晓洲只是笑着,手自然地垂在身侧,看起来很放松的样子。
完成检查后,两人朝唐铭昊点了点头,便退到了一旁。
隔着五六米,唐铭昊向池晓洲张开怀抱:“到我这儿来,我的王后。”
池晓洲终于反应过来,是昨天临时起意使的激将法:他喝酒后还余一点意识的时候说过他渴望权力——
谁能给他想要的,他便从谁。
而现在,便是他作出选择兑现诺言的时候。
池晓洲抬起脚跟,迈出一步,两步……
他缓步走到唐铭昊跟前,温柔地搂住了对方的腰,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地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男人。
该说不说,池晓洲总觉得男人有点眼熟。
不过池晓洲更加清楚,现在轮到他表忠心了:“是,我唯一的君王。”
被对方搂住腰肢的瞬间,池晓洲眉头微微蹙起。
不是因为觉得恶心。
——他要是现在还因为和唐铭昊的亲密接触而感到嫌恶的话,就没必要站在听雨阁里了,大可以回去找个地方躲起来过日子。
他之所以觉得奇怪,是因为他平静表面下高度紧绷的神经,敏锐地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投在他身上,带着莫名的炽热。
然而从唐铭昊的肩膀看过去,也只能看到那个男人和角落里的几个混混,他一时无法得知那人究竟是谁。
即使氛围突然变得这般暧昧,周围环绕着他们的人,包括那几个站得不成模样的混混,也都没有出声起哄或者调戏。
反而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端详相拥而立的二人,特别集中在池晓洲身上。
有几个较为急躁、从开始就一直在抖腿的人。池晓洲注意到他们几个的神色慢慢变得有些不自然,仿佛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大事,连抖腿的频率都没刚才密集了。
池晓洲感受到背上的那双手离开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唐铭昊走到桌子旁、在梨木椅上坐下。
接着唐铭昊叩了叩椅子底,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个柜子陡然弹出来。
唐铭昊没有看下面的柜子,而是一直阴恻恻地看着他,看得池晓洲觉得头皮有些发麻。
一包药片被扔到了桌子上,撞在桌子上发出的闷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格外清晰,直捣耳膜。
池晓洲注意到其他人在看到药片的瞬间,眼睛染上了狂热的色彩,像一群看到新鲜尸体的秃鹫一般。
不等池晓洲发问,唐铭昊便把药片往前推了几寸:“这是最近开发的新药,没什么副作用——”
刽子手对池晓洲说,这药物只是让他离不开唐铭昊而已。
蚀骨的痒意,失踪的理智,身体无法控制地涌上一股又一股的热潮
池晓洲的唇色兀自变得惨白:这个时间点,与上辈子他被强行注射毒品的时间线大致重合。
虽然他不确定是这辈子的哪些变数,导致蝴蝶悄然扇动翅膀,那种毒品变成了药片状,但他确定,面前的药片就是压垮上辈子的他的直接原因。
房间内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身上,可池晓洲只觉得寸步难行。
小小的、圆圆的、白色的药片上蒸腾着雾气。雾气化作操控木偶的线,一点一点缠上他的脚踝、手指、头颅……
他恍惚地想要吸取氧气,却发现空气早已变成实质压在他肩上。
没有氧气……没有氧气怎么呼吸……怎么存活……
池晓洲愣愣地抚上胸口偏左处,却感受不到心脏的跳动了。
他怀疑自己现在是否活着,这里不像他重新回到的人间,更像是死后为了惩罚他私尝禁果而设置得地狱。
所有人的面孔都模糊了,他们撕开人类的表皮,露出其下恶鬼的模样,舌头长长地伸出,搅得周围的空气变得滚烫无比。
可指尖却触碰到这世界上残存的最后一丝凉意——池晓洲的无名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被他做成项链挂在脖子上的戒指。
他还能依稀看到那把断琴。
俄耳甫斯能弹得一手好琴。
“他的未婚妻欧律狄刻是位美丽又温柔的人。可命运就是这般爱戏弄人,在二人新婚当日,欧律狄刻的生命被无情地夺走。”
“俄耳甫斯勇敢地追到阴间里,恳求冥王归还他的妻子。凄美的琴声打动了冥王,他要求俄耳甫斯走出阴间之前,不能回头看一眼欧律狄刻。”
“离开的路上漫长又寂静,俄耳甫斯回头确认妻子的存在,却只看到妻子忧伤不舍的笑容。”
“欧律狄刻再也回不来了,俄耳甫斯终日与琴声做伴,树林中的动物都因为曲调流下眼泪。没过多久,俄耳甫斯也死了,去阴间和妻子团聚。”
“小尽,今晚的睡前故事就讲到这里,我们该睡觉啦。”池晓洲轻轻地合上手里的希腊神话故事书,把它放到一旁。
池云尽静默了许久,久到池晓洲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
就在这时,池云尽突然开口:“哥,如果我是俄耳甫斯,我就把那把没用的琴砸断,徒手把冥王的人打到求饶,”
“要是打不过的话,也不用回到人间了,直接在阴间和欧律狄刻团聚。”
“好了,”池晓洲搂住小小只的池云尽,“可能俄耳甫斯也有自己的很多顾虑,睡吧。”
睡吧……
池晓洲抬眼,眼前不是那张小小的床,而是唐铭昊势在必得的笑容,和周围人兴奋的目光。
见他迟迟不动,唐铭昊也不催促:“如果你担心它有什么副作用的话……”
在唐铭昊眼神示意下,有几个人抬起了躺在地上男人的头,作势要撕开封在男人嘴上的黑色胶布。
唐铭昊继续悠悠道:“就让他先替你试试吧。”
在众人的一番动作下,池晓洲终于有机会看清男人的脸。
人脸在脑海中匹配姓名……
李辛鹤?!池晓洲此时的表情真的算得上是瞳孔地震了。
就在胶布被随意撕开,露出男人嘴巴周围以及里面的腥红时,池晓洲连忙冷声阻止:“不用。”
而他后踱步走到桌前,桌子很长,唐铭昊坐在一边,池晓洲拿到药片后坐到了另一边,这是一个他认为比较有安全感的位置。
众人基本都站在唐铭昊旁侧,只有少数人站在池晓洲后面,离他几米的距离。
然而不比混混那般懒散,他们一个个身着正装,看起来在组织中地位不凡。
其中一人的脸隐在朦胧灯光与迷蒙烟雾之后。那人站在最是角落的位置,悠然自得地抽着手中的细烟。
在场只有一个人在抽烟,连唐铭昊都只是单纯地坐着,那个人的动作却丝毫不慌张。
池晓洲打开包装袋严实的封口,从中捻出一颗小药片,挑了下眉,无所谓地把它放到了嘴里。
由于他上辈子用过,所以他清楚这药起效还要再过一段时间,于是便只是静静地坐着,似乎在回味药物的滋味。
唐铭昊满意地笑了下:“好了,接下来我们来处理一下这只淘气的小老鼠吧。”
池晓洲含下药物后,有个混混的腿又重新抖动起来,他此刻又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老大,我们逮到他偷偷给条子传递消息,幸好及时拦下来了,那上面可是我们下次跟那边交易的时间,都发到一半了这臭条子。”
唐铭昊虽然依旧在笑,可目光却淬着森然的冷意,他用指关节敲了敲下巴:“把他带去那个地方吧。”
池晓洲正听得云里雾里,周围的灯光骤然熄灭,密不透风的房间陷入一片漆黑。
大伙都在惊奇呼道:“怎么突然停电了?”
池晓洲却感觉有一个人挽住自己的双臂,而后自己被一个烟草味的吻包裹住了。
他顿时瞪大眼睛。因为对方的舌头长驱直入,探到他舌头底下,卷走了他藏在舌下、还没开始溶解的小药片。
这个莫名其妙的吻结束得很快,包间也很快恢复了明亮。
池晓洲怔怔地盯着唐铭昊,余光却落在墙角里那个依旧淡然地拿着烟的身影。
唐铭昊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不要惊慌:“遥昨天提了一嘴今天会停一会电,当时我没放在心上而已。”
而后他试探般开口:“晓洲,接下来是你作为王后的第一个任务——运送这位死刑犯。”
池晓洲没有立刻开口。
唐铭昊继续道:“别紧张——我们会带你的,跟着他们就好,走吧?”
这是一定要池晓洲做出回应的意思。
池晓洲点了点头,回道:“好。”
声音如同往常般清脆温和,最重要的是清晰可闻,没有任何异样——没有把药片含在舌下的嫌疑。
走出听雨阁,唐铭昊贴心地为池晓洲打开一辆黑色轿车的车门。
池晓洲走了过去,被唐铭昊搂住吻了一会,对方的舌尖探遍他嘴里的每一个角落。
池晓洲的心跳略微加速,木然地望着前方,神经紧张地想:都这么久了,沾上的烟草味应该已经散完了吧。
唐铭昊缓缓退开,神色怡然:“上车吧,我在前面那辆。”说完,他往停在不远处、同样披着黑漆的轿车指。
池晓洲下意识顺着他的方向看去,心中却舒了一口气,看来烟草味的的确确消匿得无影无踪了。
虽然危机解除,池晓洲的心情却依旧复杂:有那个烟草味的吻过于短暂的怅然若失,有对池云尽在唐铭昊手下做事的不解其由……
有从未有过、强烈的心安的感觉,不止是戒指陪伴着他,就连人也守候在他旁边。
原来他一直都不是孤身一人,也没必要独自去承担沉重的命运。
回头一看,池云尽和他一样,正奋力地举着头顶即将压下来的巨石。
池晓洲坐上轿车的主驾,系安全带的时候瞥了一眼车顶的摄像头,顺便观察了一下躺在后座的神似李辛鹤的男人。
男人依旧被捆着,黑色封条重新粘回嘴上,无情地堵住男人的呻吟与求救声。
前面的车辆启动了,池晓洲知道唐铭昊应该在监视每一台随行车辆的内部情况,尤其是自己。
发动机轰鸣声陆续响起,池晓洲也迅速启动车辆,跟了上去。
三辆车隔着一定距离行驶在市郊外空旷的道路上。唐铭昊所在的车辆在最前,池晓洲紧随其后,再后面还有一辆,坐着的应该是池云尽还有其他一个人。
池晓洲趁间隙透过后视镜瞄了眼男人,发现男人挣扎间双目逐渐变得赤红,仿佛一只知道自己濒死的命运而全力奔逃的困兽。
两人的目光在镜子中交接,池晓洲像触电般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该说被逼处于危机中的人们,对救命稻草有着超乎常人的察觉力,还是心怀不轨之人难以避免的心虚,池晓洲看到了男人盯着自己的手指缝处。
刚才在房间里,池晓洲或把手揣进口袋,或自然并拢垂在身侧,加上昏暗的灯光,没人注意到他指缝中间的异常。
而此时他双手需要握住方向盘,控制车辆行驶方向时,难免暴露处指缝间暗暗闪着的光。
至于那抹光亮究竟是什么,只有池晓洲知晓,不过看样子,后座上的男人应当也猜到了几分。
——一台微型摄像机,录像会实时传递到茵城的公安系统。
本来是固定在池晓洲改装过的黑框眼镜上的,可刚刚情况紧急,他只好单独把摄像机取出,藏在指缝里。
今日的一身装扮,不仅有与黑框眼镜搭配的意图,更重要的是,池晓洲再清楚不过,唐铭昊会因为他这副打扮放松一定程度的警惕。
目前看来,计划一半顺利,唐铭昊等人确实没发现他冒着生命危险带进来的摄像机;
另一半则是前路未卜,同为卧底的男人会被带到什么地方,又会面临什么样的待遇,一概不知。
池晓洲掌心默默渗出细汗,因为他看到前方有一个右转的岔路口。
这条歧途对此刻的池晓洲时而是吸引力,时而又是斥力:开进去,能救男人一命,但他自己面临的,则是前功尽弃……
距离岔路口还有五百米,时间和公路仿佛同时被无限拉长,头顶连接唐铭昊那边的摄像机上正闪烁着无情的红色光芒。
还有五十米。
就在千钧一发之刻,后座上的男人突然挣脱绳子的束缚,扑向主驾的池晓洲,目的明确。
稳稳的方向盘在突如其来的袭击中大幅度地歪到一边。黑色轿车驶离规划好的道路,一去不返地拐进了岔路口。
道路两旁草木稀疏,然而越往前开越加茂密,单调的翠绿色倒映在灰黑的车窗上,停留不到片刻,就飞快地被抛到几十米外。
池晓洲一脸惊诧地看着男人,他看见那双眸子里的视死如归,看见红色血丝下隐藏着的沉着冷静。
被一股神秘的力量引导,池晓洲面上依旧表现出惊慌之色,双臂架在身前,做出与男人争夺方向盘的姿势,踩着油门的脚却愈加用力地往下踩。
黑色轿车的速度霎时可与凛风比肩,很快把其他人和灌木通通甩在后面。
车子不知开出了多远,男人突然筋疲力竭般松开了抓紧方向盘的手往后栽倒,在其上留下鲜红的血色。
池晓洲握上男人刚放手的那处,手掌心瞬间被血水染红,他怒极,立刻踩下刹车。
疾行的汽车猛地停滞,横在狭窄的小径中央,两人均因为惯性往前倾倒。
池晓洲及时被安全带勒住,只觉心口闷疼。
男人却没有这么好运了,一下子滚到座椅下方,而后他像是扑棱乱飞的大鹅般,匍匐着往前爬,用力把车把手拧开后,滚下了车。
滚到小径一边后,男人不动了,安静地头朝上躺在水泥地上,像是在等待什么。
车载摄像头只拍到了男人从车内滚出去的画面,之后男人便逃出了监控画面。
池晓洲眉头紧紧蹙起,脸上是很明显的不悦之色,他动作迅速地翻了翻车内夹层,汗然地挑了一把看起来比较钝比较小的刀,而后暗暗咬住下唇,腿一蹬也迈出了监控画面。
他看到男人嘴上的封带已经被强行撕开,嘴角正汩汩地淌出暗红色的血。
池晓洲立刻走到男人身边蹲下,把短刀扔到一边,看着男人眼中的浑浊一片,试探性地询问:“李辛鹤?”
渐渐飞散的神采像是得了什么指令,一团扑回男人的眼中,他勉力笑了一下,撕扯着沙哑的喉嗓:“我叫李筠鹤,辛鹤是我弟弟。”
池晓洲恍然地点了点头:“我们是高中同学。”
他刚说完,就从李筠鹤的脸上看到了死灰复燃的神色。
还不等他疑惑,李筠鹤就突然起身抓住了他的手腕:“听着,他们一周后的今天会在茵城郊区的一个废弃工厂进行大规模的毒品交易。”
李筠鹤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像是在告别:“帮我向上面传递最后一条情报。”
这个世界上,有人玩弄生命,有人蔑视生命,有人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换取一条交易的情报。
池晓洲静静地凝视着李筠鹤,仿佛看见了两人一眼可以望到头的前路。
李筠鹤或许会被关进唐铭昊口中的那个地方,或许会直接死在这;
而他,可以活命,可以活着向警方传递这份沉重的情报。
然而他在唐铭昊那里的信任会直线降到最低,渴求已久的结果需要交付到他人的手中,赌他们能完成——于他而言,这是另一种形式的前功尽弃。
这种结局也未尝不好,只是难免惋惜。
……
李筠鹤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很:“唉,果然还是最放心不下那小子。”
同为家中兄长,池晓洲自然明白李筠鹤在说谁,也明白李筠鹤的心情。
两人均是沉默不语。
池晓洲看着那张与李辛鹤有几分像的脸,微微勾起苍白的嘴角,打破沉寂:“辛鹤啊,当年是年级里出了名的热心肠,帮了我好几次。”
第一次,在他跳海之前,带给他上辈子听到的最后一句关心;
第二次,在他重回校园畏惧不前之时,将带有温暖的勇气传递给他。
“哈哈,他前阵子还和我说要像我一样当警察,为全国的家庭的幸福平安做贡献,”说着,李筠鹤的眼角流下一行泪,和脸上的血混在一起,模糊了他刚直的面庞。
由于是躺在地上,李筠鹤未见其它两辆轿车,就听到了越来越近的轮胎碾在水泥地上的声响。
他用沾满尘土的袖子在脸颊上揩了揩,自顾自地抓起黑色胶布,在重新封住自己的嘴之前,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池晓洲说:“我会在那里等你们的。”
李筠鹤一手隔着黑色胶布在嘴上用力地抹了抹,让胶布粘得更牢。
另一手拿起被扔在地上的刀,塞到池晓洲的手里。
在池晓洲震惊得有些颤抖的目光中,李筠鹤隔着池晓洲的手紧紧握住刀,往自己左肩处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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