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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不是青涩少年了,入了宫门便晓得其中关窍。左右探路扫尘,须得按下那点子火气才好伺候皇帝来。待皇帝得了趣儿,自然也能赐了小郎君福气,携着郎君往好处去。
吻细密地落在脸上身上,春雨似的,滋润起侍君肌肤。皇帝早塌下腰身,享受起身下少年人不知疲倦的侍奉,只管激着他往深处去。一时两人都没了言语心思,只留几声喘息,一道尽鱼水之欢。
崇光回灏州没多久,便是端阳时候了。
早先应了宫中侍君请父亲兄弟入宫探望,长宁都办妥了,只还有一样需皇帝裁夺:“陛下,迎外边亲眷入宫时候,须得一位公子主持。”左不过是认认人,送送礼,说说话之类,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需个人来做主。
这本是皇后责任,再不也该是侧君。只是崔纯如离了宫,崇光也去了灏州,理宫务的长宁不过一介内官,总是不合适主持此事的。皇帝又是女子,若都如沉希音那般是朝官也便罢了,许多人是内眷,到底不便相见。
她沉吟了许久才道,“……你去与沉少君说一声吧。”长宁正要应了声去,她又叫住人,“让谢太妃与他一道,就在沉少君的清仪宫主持。”
如今主位就剩下他与阿斯兰,总不能叫阿斯兰一个蛮子去迎亲眷,也没得选。好歹谢太妃虽没得太后的名义,也算是半个长辈,平素管不得后宫事,这种时候抬出来却是正好。
“是,奴晓得了。”长宁没多话,行了礼便退出去。倒是皇帝这下反应过来,咀嚼起“清仪宫”三个字,一下笑出了声。这一笑竟没打住,连着笑了好几息才停。
法兰切斯卡才从外头回来,见她这样忍不住打断,“你笑什么?”
“我笑崔纯如,”皇帝摆摆手,“没想到他早给我埋了个钩子在宫里,我竟到而今才发觉。”
“……啊?”
皇帝一下松快,也便同他解释起来,“是沉希形。他住的清仪宫是先孝端皇后生前居所。”她本想停了,见妖精还是满脸茫然,只好挑明了说,“他们入宫时候居处都是崔纯如安排的,这清仪宫乃是东十二宫最近中宫的,论起来比崔纯如自己住的蓬山宫还高半头。想来他是早看出我有意找个人替他的宫权,相看好了才捧的沉希形。没想到中间变故迭生,沉希形还没落到明面上他自己先提了离宫。”
“……他是不是傻?”妖精这口无遮拦的,反被皇帝剜了一眼。
“我是不懂他啊,你说他看出来你要夺权不该留着宫权么?怎么反倒先自己安排上了?而且留着宫权不才能引你过去么?”
皇帝只瞧着他清澈透亮的水蓝眼珠子,“……你不懂人心。捧了沉希形,他才不至于被崇光压着,在我这里才能挣几分体面;况且自己扶起来的人,沉希形见着又是个不那么受宠的,有些交情,又没家底,往后才好办事。一举三得的妙棋,到你这……”皇帝有些好笑,摇了摇头没说出口。
况且他还能沉住气,此事皇帝不说,他也能按捺住挑最合适的时机禀报。
皇帝想起来反有些后怕。若非他勘不破“情”字,不与宫外的崔平交深,她那十年只怕过得还要难许多。不过也难说。崔纯如也许是谋求一个安稳,用乖巧懂事换她一个“不忍心”,也确成了。
他的确适合做皇后。
“你们人花花肠子是真多。”妖精听了半天,终于出来这么一句。
到底崔纯如已离宫去了,皇帝虽反应过来此事,也不过同寻了本残卷一般,笑过便罢了——宫权究竟是给了长宁代掌。她是皇帝亲自从养生堂抱出来养在宫里的,也不怕有什么牵扯,用着放心。
只是亲眷入宫探视之事交了给沉少君,还是引来些猜测。
历来圣意是内宫外朝最爱揣摩之事,但凡皇帝有些异动便有人意图会她真意,仿佛什么事都要与皇权有点牵扯似的。至于皇帝本人,她只觉此行愚蠢,并没搭理的心思。
再说了,风声越多越杂,圣意便越难揣测。她不介意为这点风声添几分真火。
“你来我这干什么?”阿斯兰没想过皇帝突然过来,身上还只穿了件半臂纳凉,大半胳臂都露在外头,看得皇帝身后如期皱眉。
这人怎的也不检点些!
“旁人都有家人相会独你没有,怕你寂寞。”皇帝叫人抬了些折子来碧落宫,却不叫阿斯兰研墨,“我今日没得美人作陪,我也寂寞。”同阿斯兰说话的好处便是不必太用心,随口说两句,他也随口回两句,没得那些文臣世家的,一句话非要转五个弯,适合批折子时候消遣。
阿斯兰盯着正伺候笔墨的法兰切斯卡看了许久,欲言又止。
“他不算数。”皇帝没抬头也晓得他想的什么。
那砚中墨条便刮出一声滞涩之音。
“可他最好看。”
“好看是好看,看得久了,也觉平淡。”皇帝放了手头折子,又拿了一封来看。这封才看了个开头,便被她丢了去阿斯兰怀里。
“我不看。”阿斯兰将折子递了回去,“不能叫你拿了把柄。”
“这封看看也无妨,我还不至于言出反悔。”皇帝笑眯眯地,可惜她笑得越温和阿斯兰越觉她设套,“给了你便是觉得你也看看。”
阿斯兰狐疑地看她半晌,才终于打开了折子封皮。
是专门参他妖侍惑主的。
“……我懂了。”顺少君这下真看完了折子,才将东西递回去,面上浮动几分愠色,“是你套我的。”
“是的呀。”皇帝盈盈笑着点头,她总是这般时候格外娇些,连声音也软几分,“你也不是头回掉陷阱里头了。”她见阿斯兰脸色又难看些,收了折子便笑,“也没亏待你不是?岭南道新贡的荔枝不也送了好些给你,八百里加急的宝贝呢,我都没留着。”
阿斯兰面色更黑了。她是自己宫里没留,可她来碧落宫吃啊!先头这折子里参了三大罪,便是惑主怠政、扰乱尊卑和奢侈铺张,称呼他是红颜祸水,美色误国。那奢侈铺张一项便说了这八百里加急的荔枝。
“……那你别吃我的。”她说着是常来碧落宫,实在每回来了都带些折子,要不就是借着地盘赏些新收的字画古籍之流,再有才是夜里侍寝。两人一说话便要剑拔弩张,偏生她总笑吟吟的,也不如何动气。
只叫阿斯兰白白背着妖侍名头。
“你气着啦?”皇帝才看完手头的折子,心情颇佳,“今年节省用度,不办秋狩,过两日带你去后头上林苑跑跑马?整日闷在宫里,看你无聊得紧。”
“今年不去揽春园住了?”没想到反是法兰切斯卡先脱口而出了,“留在宫里不得热死,密不透风的。”
五六月最是闷热,宫里又是高墙白地,道上连树都没有,自然难熬得很。
“我想去的,去不了了,”皇帝也没得法子,“许留仙的考成法才落下去一年,李端仪的田亩清丈更是得细编准则,推广而下。正是紧要关头,这一段儿人事任免时候多着,日日要会见朝臣,去园子里住着是舒服,可上不了朝,便得腾更多时候见人议事,算下来不如不去。暑热么,也只好忍忍。”
阿斯兰瞧了皇帝一眼,很快又转过视线去。
“哦,谢太妃怕受不住暑热,安排和春陪着他去避暑就是了。”皇帝一下想起来,又对法兰切斯卡吩咐,“这事你记得同长宁说一声让她安排着,去年没进园子里头的那几位,想去也一并安排上,只当是照顾谢太妃。”
“还能有不想去的?”
“我不去,自然就有人不想去。”皇帝轻轻叩了叩折子封皮,才又看向阿斯兰,“园子里舒服,但你得留在宫里。”
阿斯兰偏过头去看窗外银杏,“……我不稀罕这个。”
夏日里头,银杏还绿着,高耸的一棵,其实没甚看头。
可宫里就这么些东西,再是金碧辉煌的宫殿,看久了也要觉得无趣。
沉仆射不方便进后宫,沉家是叫了少君长兄沉希音进宫来的。好容易等着前头礼节走过了,各个宫人都领了自家主子的亲眷往寝处去,他才有机会同这个幼弟单独叙话。
来时本想了许多要告诫的,等真到了时候,沉希音又住了口,只道:“长姐说你若实在想家,她可以递了牌子进宫来瞧你。”
宫中耳目众多,到底该小心着些。
“我哪有什么不好的,”希形也笑,“长姐想太多啦,陛下待人很好。”
“我也是这么同长姐说。她虽算得半个宗室,可惠王殿下已经故去多年,身份总是不太方便。陛下宽仁,我们做臣子的却不能忘了本分。”沉希音微微叹气,一下又住了口,敛起怅色道,“家中一切都好,你二哥三哥都完婚了,父亲叫我给你带一句……”
“谨守规矩,劝谏陛下……”还没等着长兄说完,希形先打断了他话,“去年他就这么交待我的,陛下亲自赶了他走。”他笑得轻松,也不以为是什么大事,“陛下可不是父亲那般死气沉沉的。”
沉希音闻言便沉了沉眉毛,却没提他不敬尊长,“也不像刘中书家的小姐……你是不是想这么说?希形……你……”这位长兄欲言又止,一下停了言语,只瞧着盖碗里已有些凉的茶汤。
过了好一会子,他才理好措辞,重新启唇问道,“你真晓得做侍君么?”
清仪宫房舍规整,看着自然也端肃许多。院子里只摆了几盆时令花,看去还有些单调。
端阳底下,室内还有几分艾草香气,清新得刺人。
过了两息,长兄又问了一次,“你真晓得你已是天子侍御了么?”
才到了五月,外头已有了蝉鸣声,聒噪得人耳朵疼。
省亲听着是恩典,可见见弟弟们也罢了,真见着父亲,谦少使只觉无话。对面谢长使已随同太妃去了宁寿宫里,江宁谢氏那般大族,自然来的人也多些——太妃兄弟同长使父兄都能入宫来的。
不同自己这边,只父亲同幼弟两人。
陆按察沉默了许久才问了一句:“铭哥儿过得好么。”
“回父亲,宫中一切都好。”
哪有什么不好的,便是有,鹦鹉前头,安敢多言。自然也只有一个“好”字。
“那就好。你母亲也好,钊姐儿才说定了韩家九郎,你弟弟明年也要嫁了。我们家不比旁人门第高,你在宫中也小心些,别犯了宫规。”
“爹,好不容易见一回哥哥,您说这些做什么。”陆家二郎嗔道,才同哥哥说起来,“姐姐说先生看了哥哥从前文章,很是赏识呢!”
谦少使轻轻合上了盖碗,笑得有些恍惚,“我如今在宫中,从前那些文墨不便露了给外女,还是收起来吧,烦劳父亲同阿钊说一声……也莫叫吴小姐见着。”
“……哥哥何出此言?我可是自己求来的啊。”希形又是一张笑面来,“我若不愿,又何必向陛下求呢?既求得了,又怎会没点子自知呢?”
这个弟弟便是油嘴滑舌晃得人花,沉希音微微蹙眉。他主意大,在家中父亲母亲都无可奈何,自然这个长兄也毫无办法的。他既说晓得,便当是晓得。
“自小你不想考功名,父亲才想着将你嫁了给有后劲的妻君,”希音沉声道,“哪想着你也不喜欢。”
宫中不是好去处,更不能是好归宿。
“哥哥,我说了,陛下待人很好。”沉少君面上已有愠色,也沉了脸对长兄发作起来,“长姐便不会说这等混账话。”他不轻不重地将盖碗一放,冷起脸来倒很有天家人的威仪,“我不喜欢刘中书家的小姐。”
长兄只是长叹了一口气,轻轻瞧了他一眼。
这个弟弟今日为着要接见亲眷严妆了一番,袍衫裙履皆是宫中时兴样式,看去华美得很。
就是不像在家时候的天真小郎。
他静了许久才轻声道:“哥哥知道了,只是宫中忌妒,你要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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